许宁匆匆跑了过来,把病历和交费单给了这个老傻X。老先生开始给我做检查,把一个铁的圆形钳子伸到我鼻孔里,手一松,钳子把我的鼻孔撑得比猩猩的还大。
“哦,我看到伤口了。”他扫了一眼就说,“去交费吧,我来做个填塞手术。”然后他把钳子从我鼻孔里取出来,开始埋头写单子。许宁表情凝重地等他写完,拿着单子出去交钱了。
陈陈一听要对我做手术,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我强颜欢笑:“宝贝不哭,你看我还没哭呢。”那个医生也笑眯眯地对陈陈说:“是啊,小手术而已,就是用棉条把伤口按住,不疼的。”这是这位老医生今晚说的唯一一句人话。不过连我也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个善意的谎言。那些干棉条被使劲按进我鼻腔的时候,我感觉镊子都伸进我脑子里了,剧疼而且令人崩溃。
十分钟后,手术完成。我一身大汗几乎虚脱。我按医生的要求静坐了一会儿,发现被塞满棉花的鼻子真的不流血了,所有血都流到我的喉咙里,一咳就是一个大血团。
这回不止陈陈,连我也开始害怕了。我这不是伤着什么内脏了吧?会死人吗?都流血流了一个多小时了,我还剩下多点儿血啊?
老医生走过来,“哎?这血还没止住啊?”
我尽可能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心说,您问我呢?
他拧开电筒,弯下腰让我张嘴给他看了看,“哦,伤口在鼻腔的后部,你还得重做一个手术。”
靠,你不是看见伤口了吗,怎么现在发现伤口在别处啊!
老医生转身坐下开始开单子,“先去交费吧。”
又是十分钟后,这个老头把他刚才填进我鼻子里的棉条连着我的血肉一条条扯出来,接着用一根粗橡皮管子从我的鼻子里塞进去,从我的嘴巴里拉出来(就和那些印度耍蛇把式的一样),在我嘴里这头的橡皮管上捆了一团棉花,老医生将橡皮管从我鼻子那头一拉,那团棉花硬生生堵在我鼻腔后面。然后他把管子解开,再和之前那次一样,用棉条再从前面塞了一次,万无一失了。
那一晚的耳鼻喉科急诊室场面血腥,惨不忍睹。我好几次都恨不得自己血流干了死了算了。陈陈吓得呆若木鸡、小腿乱颤;老二和许宁都表情严肃,面带怜意;只有鲍哥对整个过程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和兴趣。刚才那个“印度耍蛇把式”的比喻就是他说的,这厮幼年时曾在沈阳观看过一次印度马戏团的表演,至今印象深刻。不过,虽然鲍哥无意中在我的痛苦之上建立了快乐,却也是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让我坚持了下来。
折腾了半个小时以后,手术完成,我被推进了急诊病房。都安顿好后,我劝陈陈他们先回去休息,只留鲍哥陪我守这一夜。
那一夜,我一直都没有睡着。不仅是因为整个脑袋都涨得疼,还有我隔壁床睡着位没有人看护的垂死老人,他一直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喘息着,我甚至可以听清痰液在他的喉咙里滑上滑下的声音。那天我想了很多,想到了生死,想到了爱情,想到了我曾经走过的20个四季,想到了我未来几十年还不知道如何去展开的道路。在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我仿佛看到一片很大很厚的云,飘在很蓝很广的天空,我用手摸了摸它,它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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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h3>
武警医院离我们校区不远,公共汽车开五分钟就到,我们学校那些不愿意去校医院看病,或者不方便到校医院看病的人,通常都会到这里来。在武警医院我一共住了半个月,陈陈在武警医院陪了我半个月,当然,是在她没课的时候。有课的时候我也不会很闷,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马海波,他是我们金融学院大一足球队的队长,我们之前就在球场上熟悉了。马海波个头不高黑黑壮壮,一脚任意球经常可以直挂死角,让我甚是钦佩。他竟然也在这里住院,而且就住我楼下,真是天大的缘分。所以我们经常互相串门子,坐在一起聊足球和女人。
马海波是我这届新生里第一拨和女朋友在外面同居的。他和他女朋友齐娜都是湖南娄底人,生在同一个大院,双方父母是多年的“麻友”,私交甚好。他俩不仅青梅竹马而且还是幼儿园三年同班,小学加初中九年同校,高中三年又同班的同学,大学里虽然在不同专业但还都在金融学院。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估计他俩从女娲时代就开始修起了。马海波和女友早在幼儿园里就在一张床上睡了很多日子,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马海波说,他和齐娜的第一次是在高二的暑假,俩人在马海波老爸老妈的卧室里,还专门铺了厚厚的两件衣服防止女孩的血沾到床单上,在尝试了半个多小时以后,马海波终于知道了接口在哪儿,于是心安理得地一泻千里。
我问他,你这也算第一次吗?
他说,怎么不算呢?我射了呀!
我说,可那女孩还好好的呢。
他说,你这人就是俗,难道只有处女膜破了才叫第一次吗?那是我们俩心里最值得回忆的第一次啊!
这句话我记了很久,一是因为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很美,二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个头不高、黑黑壮壮、一脚任意球经常可以直挂死角的马海波,能对我说出这么美的一句话来。
马海波还告诉我,这次他来医院就是来割包皮的,因为有包皮就会有包皮垢,这个东西对女孩子很不好,很容易让女孩子得妇科病。于是我对马海波的景仰越来越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我开始称呼他为“马总”,偶尔开玩笑还会喊他“种马”,他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性的启蒙者的角色。这不仅是因为他在我们还是小处男的时候就和女朋友上床了,更因为他在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包皮这么个玩意儿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包皮给割了。
不过马海波也有腼腆的时候。在我向老二、鲍哥和许宁介绍完马总的英雄事迹以后,大家一致决定要拜访一下这位高人,一来当面表示一下钦佩和羡慕,二来我们想顺便看一下被割过包皮的JJ长什么模样。于是我们炒了盒腰花又炒了盒韭菜鸡蛋,热气腾腾地请他吃了一顿,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不情之请。结果马总断然拒绝。大伙儿逼得厉害,这孙子还翻了脸,骂了几句粗口,叉开着两条腿走掉了。
其实真的没必要,我们虽然都还是处男,但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割包皮和阉割毕竟不一样,大家看看觉得好,说不定自己也去割了,真不明白他生什么气。但既然他已经生气了,多少也得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不看就不看吧。不过我们再也不喊他“马总”,而改称他“小马”,以惩罚他的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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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你想不想要手机?想不想要电脑?想不想要MP3?
我敢说你一定不想,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嘛。
我和陈陈的分手,如果究其原因,小马还真的择不干净。是他让我意识到大学生谈恋爱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而那些事情,我和陈陈都还没有做过。
半个月后,还是那个老医生把我鼻子里所有棉花都给取了出来,我终于又可以用鼻子自由呼吸了。这让我很开心,因为用嘴喘气实在不是很雅观,尤其是在听小马讲他和齐娜的故事到精彩处,我的呼吸会情不自禁地变得沉重而急促,这时候张着嘴巴哼哼哈哈地喘气,太像一条性压抑的狗。
回到宿舍,我洗了把脸,照了照镜子,发现鼻子被撑了半个月以后已经比从前大了一圈。坦率地说,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清秀了。不过男人鼻子大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有得有失,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陈陈应该也感觉到我鼻子变大以后的一些变化,因为我在寝室里吻她的时候手已经不是放在她的腰部,而是放在她的胸部。于是陈陈就会抢在我的手之前,先按住自己的胸口。可是靠嘴唇接触的两个人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距离容纳两双手,于是只要我稍微一使劲,我俩的嘴唇就会被分开。这时候我就会放下咸猪手,张开双臂,呼唤她过来重新接吻。她通常会温顺地走过来,闭上眼睛,再和我吻上,于是我又故伎重演,直到两个人再被互相推开。我们俩就在121寝室里不断地吻上,分开,吻上,分开,吻上,分开……都说做爱是简单重复的机械运动,其实我们那纯洁的前戏又何尝不是呢。
上三路没能占领,那下三路更是想都别想的事情。小马一直在给我灌输一个观念,如果她爱你,那她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试图将这个观念灌输给陈陈,甚至硬生生让她听会了赵传的那首《爱我就给我》。可是她并没有接受,反而试图让我接受另一个观点,就是如果我爱她就不会逼她做她还不愿意做的事情。于是我在如此反复的无聊游戏中,渐渐失去了哄陈陈上床的耐性,也逐渐失去了哄她开心的耐心。终于有一天,我在宿舍里声嘶力竭地冲陈陈咆哮了五分钟,那些混话归结起来只是四个字“你不爱我”。
“不想在一起就算了,我没必要逼你的!”
陈陈愣住了,盯着我仿佛看一个陌生人。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默默地走到我面前,把上衣解开,握着我的右手把它从衬衫的扣缝间塞了进去。我顺势上去摸索到了胸罩的边缘,却发现扣得很紧,一点儿空当儿都没有。我站了起来,用左手把她的后背按住,让右手艰难地塞了进去,终于触摸到她那对让我渴望了很久的乳房。我狠狠地捏了两下,低头时看到陈陈痛苦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很恶心,于是抽出了手,搂住陈陈,抱了很久。
陈陈没有抱我,那天一整天她都没有抱我,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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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陈后来的几天都没有见我,据说是在寝室里哭过,但是别人问她怎么了,她什么都没说。不过即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我俩吵架了。那时候手机还不普及,两个人的事情还不好私下解决。如果和男朋友吵架,通常都会在寝室里说一句“如果是他打电话来就说我不在”。但凡是我打过去的电话,她都不听,直接挂掉。如果是别人接的,别人会代她直接挂掉。
陈陈不理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生活变了。我又和老二鲍哥混在一起,现在又有了许宁和马海波。这让我并不孤单,但闹过笑过之后,总有一些空落落的感觉。我开始去上课,老二和鲍哥都已经被许宁改造得会去上课了。我依然去踢球,只是踢完球以后,没有了那瓶熟悉的矿泉水。我时常在踢球的时候不自觉地往女生宿舍楼看,那里可以看到陈陈宿舍的阳台。她出不去的时候,总是从那里用细绳子放下来一些好吃的,然后看我摆各种造型逗她笑。如果有路人经过,我会立即恢复正常人的形态,而这时候她总是笑得最开心。陈陈,我现在发现,没有性,我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没有你,陈陈,我活得不习惯了。
在我和陈陈正式分手以前,欧阳来找过我一次,是在我踢完球以后。这个欧阳和陈陈是同班同学,他们班的人告诉我欧阳从军训开始就在追求陈陈,虽然被我抢先一步,不过一直都没有放弃。情敌之间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所以看着他走过来,我撇了撇嘴,搭着鲍哥往另一边走,没想到他几步冲到我面前,把我也惊了一下。
“方鹏,你再敢欺负陈陈,老子搞死你。”欧阳站在我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梗着脖子说。
一看气氛不对,我们的人唰地围了过来,老二站在欧阳的身后,看样子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直接就能给丫掀翻了。兄弟们真给面子,到底是有作战经验了。
“傻X,你是谁啊?”我没搭理他,擦着他的肩过去,还故意撞了他一下。有这么多人压阵,不狂一下浪费了。
欧阳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轻易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只能在身后大声喊道:“方鹏,你记得老子的话,你要是再敢欺负陈陈,我搞死你。”
我回过头冲他笑笑:“我们夫妻俩的家务事,您省省心,好不好?”
大伙儿哄笑着走远了,只留下欧阳一个人站在那里,估计脸也该憋青了。我走在球队最前面,跟大伙儿一样把球衣脱掉,光着膀子和老二他们边走边玩短传配合,还高声大笑,努力炫耀着自己。我做得有些夸张,恨不得所有人都往这里看过来,来,看我,看我,我是方鹏,我是挺好一小伙儿,我哪儿哪儿都不错,想跟我抢女朋友,没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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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月,陈陈还是不愿意见我。即使是我死皮赖脸地混进她的教室,或者更死皮赖脸地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陈陈总是有办法让我很尴尬地离开。我托人送过去的玫瑰花、巧克力、道歉信,怎么过去的,怎么又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老二给我出了个狠招,让我打车往返,去市区买了个麦当劳的圣代,附上一张粉红色卡片:“亲爱的,原谅我吧!”直接宅急送到陈陈的寝室。这说化就化的东西,看她怎么还。结果当天晚上,我收到了陈陈室友送来的三张MC甜筒免费兑换券以及我的那张粉红色卡片。
这可把我惹生气了。凭什么呀?至于吗?就算是我错了,也得给我个改正的机会吧。都说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我们现在呢?何止是床尾,离床十万八千里了,你却连见我都不肯,这叫什么事啊?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老二,老二对我说:“继续反省吧。看你这话里,除了床就是床,你的意识还定在小马那儿呢!”老二还说:“优惠券搁哪个兜里了?”他掏走了我的甜筒免费兑换券装在自己钱包里,走了。我在宿舍愣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该抽小马,还是老二,再或者是抽我自己一个大嘴巴。
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僵持中,2000年就快进入了尾声。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元旦晚会快到了,另一方面是期末考试快到了。为了能合理分配期末仅存的这点儿时间,我、老二、鲍哥、许宁和小马开了个碰头会,地点选在前街的“交友宅”火锅店。会议非常成功,我们吃掉了一个大份儿牛肉锅和一个大份儿鲢鱼锅,还加了很多小菜和白饭。最后讨论出的结果是,先排戏,再复习。因为考试毕竟比晚会晚了不少日子,而且考试不过还有补考,而身为话剧社成员的我们,如果错过元旦晚会这么好的泡妞机会,可就得再等一年了。
剧本我在一个月前就写完了,叫《约定》,说的是几个男生分别约女孩子参加元旦派对的故事。大家看了本子以后纷纷表示满意,环境真实、语言幽默、矛盾尖锐、主题深刻……尤其不错的是里面竟然需要五个女演员,刚好够我们兄弟五个分。这样的剧本谁要是说不好,那就太扯淡了!
和我的对手戏,我一直准备让陈陈来演,从我开始写本子的时候就是这么打算的。当我们还是很模范的一对大学情侣,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打水、一起上自习。陈陈总带着一个蓝色的水壶,里面是用速溶粉末冲泡的橘子水,很安静地坐在靠窗户的一边。我什么都不带,有的时候连笔都不带,随便从她的作业本最后一页撕一张纸,再从那个软软的笔袋里选一支看上去很舒服的笔,趴在课桌上蠕动一会儿,挤干净浑身的懒劲儿再坐起来写。通常懒劲儿很快又会泛起来,于是再趴一会儿。陈陈写作业的时候很认真,通常不搭理我,如果我要引起她的注意是一定要用撒娇的,比如把整个上半身伏在她的大腿上装睡,如果这时候她不在写字就会腾出一只手来摸摸我的头发,很舒服。甚至有几次我真的睡着了,流了她一裙子的口水。在这样的状态下写完的剧本,可想而知融合了多少陈陈的影子,我甚至刻意把她最爱说的几句话糅合到对白里,只希望在每次对戏的时候博取她会心的一个微笑。
为了排戏的事,我给陈陈打了个电话。她虽然接了但是说自己不想演。她依然不愿意搭理我,却好几次和欧阳一起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在前街、在后街、在食堂、在自习室,如果把他俩之间的距离再拉近半米,那欧阳就完全取代了我原先的位置。每当他们一起从我的面前经过,陈陈就会有些惶恐地假装看不到我,而欧阳则带着一脸很欠扁的得意。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这个局面,站在属于我的仅仅半米的阵地,心里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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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老二他们的情绪没有受到我的一丁点儿影响,他们毫不忌惮于在处于失恋边缘的方鹏面前憧憬甜蜜爱情。因为有“排戏”这个挺像那么回事的幌子,他们都把自己心仪的女生拉进了剧组,原来再漂亮再矜持的女生也抵挡不了做演员的诱惑,我总算知道那些导演们为什么能上那么多妞了。老二约来的是金融文艺部的王佳,鲍哥约来的是舞蹈队的张倩,许宁约来的是信管三班的刘萌萌,而小马约来的是他不下堂也下不了堂的糟糠——货币四的齐娜。找来的四个女生看着都挺顺眼,基本上可以代表大一女生长相上的最高水平,不过,没有一个人是话剧社的。
这件事在话剧社里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因为晚会一共只有那几个节目,你用了话剧社以外的人就占了社里人的位置。对此,话剧社演员组的女生们民愤很大,于是老社长柳哥专门找我谈了次话。
他说,你小子做得太现形了吧,咱们话剧社里就没有你能看上眼的?
我说,柳哥,这可不怪我,演员都是他们自己找来的。
他说,那你也得协调一下啊,咱们社团招新的时候可是收了人家钱的。
我说,那行,你要是看着不觉得恶心就给安排一个。
他说,别瞎说,咱们团里人有那么难看吗?那个谁,胸挺大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于是来自话剧社的大二师姐孟素萍取代陈陈加入了《约定》剧组。
第一次排练约在周六早晨8点,没有一个人迟到。我们找到一间废弃的车库,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互相介绍,然后把所有台词先分角色念了一遍,每个人都明确了自己主角、配角或者龙套的身份。其中我和孟素萍的台词最多,而且大多深情款款,天知道那都是我为陈陈设计的。我几乎把所有搞笑的包袱都丢给了别人,而让自己大段大段地对着浓妆艳抹的孟素萍诉衷肠。我觉得自己唯一的包袱是在结尾时和孟素萍的拥抱,一个炫耀幸福的拥抱却成为我和大胸师姐的做作演出,这在我看来简直太搞笑了。当然,别人不会觉得好笑,他们都挺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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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结束以后,大家一起吃午饭,地点选在“为君”快餐店。快餐店里都是四人的塑料卡座,老二、王佳、许宁、刘萌萌坐一桌,鲍哥、张倩、小马、齐娜坐一桌,只留下我和孟素萍孤零零地对坐。我俩不熟,甚至对彼此的好感都不太多,更别谈什么共同话题了。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一边大勺大勺地刨着碗里的西红柿炒蛋饭,恨不得早点儿结束这顿尴尬的午饭。其实我从进门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坐法,这群死没良心重色轻友的家伙,怎么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正吃着,我听见小马故意咳嗽了一声,扭头一看,竟然是欧阳牵着陈陈的手进来了。陈陈看见了我,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却没有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和欧阳并排坐到了饭店的东北角。我忘记了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反正坐在对面的孟师姐看着我的脸不合时宜地笑了。听到笑声,欧阳也发现了我,只是轻蔑地扫了一眼,又继续点菜。孟素萍用拿勺子的手挡着嘴,咯咯咯地笑着:“方鹏,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我抬眼看了她一下,努力挤了个笑容:“没事。”接着吃饭。
过了一会儿,我的BP机响了,摸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两个字:“打吗?”我抬头,看见马海波站在饭店对面的公共电话边上表情严肃。我摇了摇头,努力抑制自己的眼泪,把最后一口饭吃完,跟孟素萍打了个招呼,走了出去。哥儿几个纷纷跟了出来,许宁搂住我的肩膀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想笑一个给他,可是眼泪却很不小心地留在了2000年初冬的中午。
2000年12月7日,我失去了我人生的第一份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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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作为一个第一次失恋的小男生,喝了点儿酒,流了点儿眼泪,老二他们也都陪着我,喝了点儿酒,甚至还陪着我哭。五个男人坐在操场边哭了一会儿,我骂他们:“傻X,你们失恋过吗,你们就哭?”他们也骂:“方鹏,你真是个大傻X!”
第二天,大家都恢复到了或真或假的快乐中来,每天聚集到那个破车库里排戏,然后一起吃饭、一起出游。所有人日渐熟络,许宁和刘萌萌甚至有要交往的迹象,只有孟师姐还依然游离于我们这个大一新生组成的小圈子外。我还是不很愿意和她说话,我只是把那些肉麻的台词逐一修改到能让我心痛尽量小一些的地步,并且一直只用比画来完成那个拥抱。半个月后,学院的元旦晚会,我们顺利公演。当幕布拉开后,我听不见掌声和笑声,我想象着陈陈在台下对着我的身影流泪,并努力掩饰不让身边的欧阳发现。其实谁知道她有没有来呢?她应该,或者欧阳应该对看话剧是没什么兴趣的。
节目最后,我被高分贝的欢呼和尖叫惊醒,发现孟师姐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有几绺头发搭在我的眼鼻之间。就和我第一次拥抱陈陈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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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发生了三件事情:一是我和陈陈从此再没有联系,我们毕业以后的一年,她和欧阳结婚,在长沙安了家;一是孟素萍回到了自己在大二的生活圈子,据说她在大三的时候傍了大款,反正之后我也再没见过这个姑娘;还有就是,因为这出戏的成功,我们几个人在学校里竟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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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陈和我只恋爱了短短的两三个月,现在的她只是我手机里的一个号码而已,直到我和柯依伊相爱,直到我和柯依伊分手,直到我毕业,直到我工作,直到现在。我并没有再拨打过属于她寝室的那个号码,虽然我知道那个号码的主人已经不是陈陈,我只是喜欢记得那个号码,记得那个时候的她,还有那个时候我对她的幻想。
我从小就喜欢对美好的事物进行幻想,直到它美好得无以复加才罢休。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我喜欢躺在床上,闭着或者睁着眼睛,不看任何东西,不听任何声音,单纯地想。一边想,一边笑,或者等想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小伊最喜欢看我这个时候的表情,每次和她做完爱,她都会靠在我的胸口假装睡着。她知道那个时候我是睡不着的,我会渐渐地进入自己的冥想状态,然后开始不说话,开始呼吸缓慢,开始眼神迷离,开始微笑,直到想出一身汗,她才会咯咯地笑起来,把我惊醒。她说,你出一身汗真性感。通常她说完这句话,我们就要继续嘿咻。
2004年的10月1日夜里,小伊在南京丹凤街石婆婆巷我住的那间出租屋里和我做爱。这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那天我们都很疯狂,努力模仿我们刚在一起时的样子。高潮过后,我把自己整个盖在她的身上大口喘气。她用力抱了我一下,然后把我推开,让我躺好,她就这么靠在我的胸口上睡了。我歪过头看着她睡觉的样子、看着她的眼角那一点点没有擦均匀的睫毛膏、看着她右耳朵上的第四个耳洞、看着她依然淘气的小鼻子、看着她红红的脸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把手从她的胳膊下穿过去,想摸她的胸,她用力夹着胳肢窝不让我过去,但是抵抗依然没有效果,我很快就把手盖在了她的小乳房上。她依然没有睁眼,我们就这样待了五分钟,突然,她狠狠地哭了。
我想这也许怪我。在这个时候,我本应该想些我应该去想的东西,想我怀里的美丽女孩,想我和她的美好爱情,还有未来。
我本应该再出一身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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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h3>
再回到2000年12月31日,世纪末的最后一天。
整个世界弥漫着一种死前的狂欢气氛,没有人想着怎么迎接新的千年,倒是处处在为20世纪唱着挽歌。从歌手到文人再到门前歌厅、茶座、礼品店的老板都在用诗一样的语言张罗着,仿佛那个欧洲古代傻X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一样。我们学校后街有一卖电话卡的,在自己的小摊前写下了若干个血红大字“挥泪告别20世纪绝情大甩卖,IP卡100元的卖53元、50元的卖28元”。也不知哪个电视台在五一广场还搞了一个倒数仪式,竟然去了好几万人,其中就包括我、老二、鲍哥、小马、齐娜,还有许宁和刘萌萌,这时候他俩已经是公开的男女朋友了。
因为交通管制,我们是步行去的。在河西吃了顿肯德基出来,走到河东的活动现场已经快晚上11点了,没别的事情干,又挤进另一家肯德基吃了一个小时。所有肯德基餐厅里都站满了人,点餐的地方有保安拉了很粗的绳子,阻止一些不自觉的人插队,其实如果不这样的话,自觉的人也看不出队在哪里。我们七个人抢到了一个四卡座的桌子,吃吃聊聊笑笑,享受着20世纪最后一段淳朴的快乐。晚上11点55分的时候,我们从肯德基里钻出来,眼见得离活动中心还有三四百米就已经乌压压全是人,连跳蚤都不敢轻易往里扎了。我们尝试着向前挪动一些,却被挤得动都动不了了。只听见十字路口中间在演着什么节目,却完全看不到。我一手捂着口袋一手捂着BP机,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挤过来的人,正憋屈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很大的声音:“十!九!八!……”世纪末的倒数开始了,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数到了七。没时间抱怨,我们都匆匆地跟着吼起来:“六!五!四!三!二!一!噢!……”
新千年就这么来了,它刚一睁眼就看见这么一群拥挤嘈杂的人。除了拥挤和嘈杂还有什么呢?对,还有愚蠢!因为没有人教你说什么,在倒数完以后,大家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喊什么了。“噢!噢!噢!噢!”这是普罗大众型的。“嗷……”这是被踩着脚丫的。“刘涛!刘涛!”这是丢了儿子或者老公的。“去你妈的!”天知道这位是被摸了胸部还是被偷了钱包。
我当时喊了什么?我记得鲍哥先喊了一声“辽宁人民向你问好”,于是我们都跟着喊了。我喊了一声“江苏人民向你问好”,又喊了一声“河北人民向你问好”,这是帮我奶奶喊的,我们全家就她一个不是江苏人。后来鲍哥又喊了一声:“我要女人!”我们觉得他很丢人,都装作不认识他,他转脸很鄙夷地看着我们,“装X呢?你们不想啊?”我和老二对视了一下,扯开嗓子也跟着喊起了“我要女人”来。小马已经有了女人,所以喊的是:“钱!”许宁希望给刘萌萌一个好印象,很装X地喊了句:“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事实证明,只有许宁是对的。老天爷挑了那些比较容易实现的梦想去满足人类,却完全不理会我们这些疯子的奢求。在告别大学第一个学期的时候,许宁同学考了年级第六,而方鹏、赵国勇、鲍庆龙和马海波四名同学加在一起一共挂了17科。其中方鹏同学,挂了五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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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已经回老家休寒假的方鹏同学那里,这对于正欢天喜地准备过年的方鹏同学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尤其难以接受的是,不及格的分数本已经狠狠地伤害了我脆弱的小心灵,可这狗日的学校竟然还取消了补考,直接敛一种名为“重修费”的财。每学分60块,挂五科,绝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就估得我心肝肉生疼。
对于重修费这件事情,我最初只是一种切肤之痛和直觉上的反感,这种雪上加霜的事情完全体现不出“人性化”的精神,毫不与时俱进。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一学期考十几门课,也不是每一门都能抄到的,万一走个背时运,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这样的观点并不理性和正确,因为考试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不该靠抄的。可自从取消补考直接缴重修费的制度建立以来,很多不作弊的好学生也纷纷挂科。于是我开始理性地分析这个制度存在的可疑性:学校领导们的脑子到底积了多深的水,怎么就能让不及格学生的人数和教那科老师的收入建立起了正比的关系?最可气的是给同样多的学生上一堂课,收入多少还和几个学分有关,教英语、高数的是爽到了,可这也太不把思想道德修养老师当人了吧!还有体育课,一个学期才一个学分,体育组想搞点儿创收那叫一个不容易啊,一个班挂上十个才能勉强吃个半饱,那些体育老师们饥渴得都恨不得往垒球里灌铅。
一次挂了五科的事情对于我来说绝对是场灾难,人生还没满二十岁就遇到经济危机,对于我这样一直衣食无忧的小男生来说,实在是澎湃了一点儿。虽然正是新年,可由于大人们越来越不拿祖宗的光荣传统当回事,所以我的压岁钱也拿不了多少,而且这样的公开收入几乎等于预支了来年的零花钱,因为老爸一定会记得我收了多少红包,对于他来说,只要我身上还有钱,那就不该再给我别的钱了;而如果我身上没钱了……靠,这孩子身上怎么会没钱了?他本该有很多钱的!怎么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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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个寒假结束的时候,我们家丢失了一些物品,包括我爸的两条好烟和我妈的几张移动充值卡。它们的去向只有我和礼品回收店的小老板知道。方处长怀疑烟是被吕主任送到了娘家,吕主任百口莫辩,在争吵间也就忘了有过那么几张充值卡。我的重修费问题虽然解决了,一场家庭矛盾却爆发了。这让我非常失望,不就那点儿东西嘛。
回到长沙,交了各项费用,第二学期就算开始了。虽然在学校里还是最小的一拨,可大一的孩子们和大二大三的学生也没什么区别了。因为过了个年,家里都好吃好喝养着,军训时落下的一脸黑皮算是褪了个干净,女生们越来越好看,男生们蠢蠢欲动,校园里一派春意盎然的喜人景象。
风景好了,自然就会有煞风景的人出现。金融学院有位长相酷似邓亚萍的学姐,刚刚大二就已经混到了学生会的领导层,开学没几天,这位姐姐就写了一封致全体同学的公开信,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拒绝婚前性行为运动,纠集了十多个一看就是处女的女生在校门口的广场上拉横幅,见人就递上一支马克笔,拉过来就要人家签名。
与此同时,另一位大二师姐钱程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大一男生魏星的情书。钱师姐看都没看一眼就当场撕掉,并对魏星说:“我有男朋友了。”魏星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于是钱师姐冷冷地丢下一句:“我和我男朋友上过床了。”然后转身离开。这段对话在南湖大学内迅速蹿红,并成为年度最牛X的语录之一,因为他们对话的场所,是在学校早操时拥挤的操场上。
P. S.两年后,某银行省内各市行的行长来我们学校开会,发动“拒绝婚前性行为”的那位师姐疯了一样主动向各个行长敬酒,在酒席间又歌又舞卖弄风情,直到喝到胃出血,被120拖出学校。救护车鸣着笛进学校的时候正赶上下晚自习,几百号学生在学校小礼堂门口围观,忽闪忽闪的急救灯映得每个人的脸上一会儿幽蓝一会儿惨白。许宁说,这位师姐只是想求一份能进银行的工作而已。
而钱师姐早早定了工作,毕业以后去北京,不知不觉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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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第一个在新学期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他决定追求王佳。他说:“我爱上王佳了。”
同时爱上王佳的还有张正、周业涛、何为、石乾炜等人,这就注定了这个学期有老二忙活的了。作为老二的兄弟,我们非常鄙视张正等人,这群孙子就知道追漂亮姑娘。虽然我们也不能确定除了王佳漂亮以外,老二还有别的方面的考虑,但至少老二对王佳的爱很干净,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将王佳作为荤段子的女主角,哪怕男主角是他。刚开学,兄弟几个小别胜新婚,没事就缩在寝室里喝酒聊天,每每聊到王佳,老二就面泛桃红,含羞带臊的表情分外可爱。
这厮撺掇别人厉害,轮到自己则下手极慢,情书改了无数稿。那时候我和陈陈已经断了联系,过着和老二一样的作息时间。夜里的时候,经常只有我和他的台灯是亮的,我的绑在床头,照着我裹着被子看小说;他的摆在桌上,照着他奋笔疾书。二三月的天气,他边写边流汗,外套脱了,毛衣也脱了。他写累了,就起身转过来,走到我的台灯下,递过一支烟,翻翻我的书看到哪儿了。我看累了,就拿烟砸他,他拣起来,自己点上,继续写。
“初恋吧?”我问。他没搭理我。
“第几稿了?”我问。他自己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老二是什么时候把情书给王佳的,是这个学期初、学期中,或者学期末,或者他压根儿就没送出去那封情书。因为我没留意到他在夜里写的东西是什么时候从情书变成了日记的。我问他,他语焉不详地大概说了一下,我也没听懂到底是他想拖一拖,还是已经送出去了。我见证了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让我非常愤怒。于是我断言这小子是被拒绝了,可之后数年,只要聊到王佳的时候老二依然含羞带臊,以至于金融学院里认识老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王佳,认识王佳的人都知道老二在追她,毕业许久遇到熟悉的校友还会向我打听他俩有没有在一起。我于是困惑了,那封情书竟也变成了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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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哥的一位长沙同学吹嘘自己有很多A片,为了证明,他真的趁周末从家里带回来一摞。鲍哥分到了一张,兴冲冲地跑过来邀我们去看。说话声音大了点儿,惹得刘新、王涛以及周围一圈的男生都要跟着去。小马在宿舍门口清点了一下人数,快上20了,于是一边骂着贱格一边张罗着把人分成两拨,几个关系好的和我们先看,其他人在另一间等着。
看碟要去一种叫作“电视休闲屋”的专业场所,俗称“碟屋”,一个一个小单间里面除了电视、VCD机以外,还有一张沙发床。碟屋里的沙发床都是定做的,能恰好卡在那个狭窄的隔间里,貌似沙发一样让来看碟的人坐在上面,有情况的时候只需要往前拖一拖就变成了床,非常方便实用。在这样的地方看碟,一部片子要五块钱,但却受到了所有学生的欢迎。情侣们欢迎是因为方便他们乱搞,单身的人们欢迎是因为只要你不怕挤,一间屋子里坐多少人也只收五块钱。四年一过,几乎每个南湖大学的学生都非常清楚,两个人做爱的地方可以并排坐得下多少人。
我们来到碟屋,两拨人各选了一张掩耳盗铃用的碟,就哄闹着进了屋子。我们这间有我、老二、鲍哥、许宁、小马、刘新、王涛、炎子和罗俊琪,实在挤得可以,什么都没看先热出一身汗。许宁担心出事,堵着门坐着,除非人民警察派飞虎队过来踹门而入,否则我们都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把碟片换掉。鲍哥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把A片掏出来,按下了VCD机的电源开关,我们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个劲儿干咽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的一片蓝。正在这当口,纯洁的炎子从书包里拿出了水果和瓜子分发给大家,一片嗑瓜子的声音打破了刚才死一般的寂静,让大家舒缓了许多,甚至谁和谁还为争橘子和香蕉发生了一点儿口角。可A片刚一放出来,屋里立刻又回到了刚才的寂静。电视里一对美国男女青年正向我们展示着被我们整日挂在嘴边却从未了解过的事情,如果人的大脑真的分区的话,天知道那时候我们是在欣赏、学习还是膜拜,反正我陷入了一阵桃色的眩晕,随着情节的推进,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手里的瓜子都被汗泡了个透软。把我惊回到现实的是刘新的一声“我靠”,他狠狠地把吃了一半的香蕉摔到地上,与此同时,屏幕里那位美国女青年的脑袋正在男青年的腰部以下往复运动。大伙儿笑成一片,不多会儿,又归于寂静。
看A片的一个小时里,隔壁屋催了我们20多遍。后来我们把碟让给了他们,没到十分钟,就有个哥们儿被轰了出来,原因是他在看A片的时候喝八宝粥吧唧嘴,被轰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也是刘新摔香蕉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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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这次看A片的经历竟然变成了老二的梦魇。
从碟屋出来,每个人都脚底发软、面带潮红、心神不宁。小马出门就找他老婆去了,许宁也给刘萌萌打了个电话,我在一旁听到了他说的话,真担心他会重蹈我和陈陈的覆辙,幸亏刘萌萌还在上课,逃过了一劫。剩下的人没着没落的,索性一起去碟屋对面的东北菜馆吃面条。这家东北菜馆开张没几天,做的手擀面相当筋道,烙饼和乱炖也非常正宗,深得男生们的欢喜。我们随便拎出一个人来都可以干掉一碗面一张烙饼和大半盘炖菜,可这回大伙儿除了把菜吃干净了以外,饼剩了许多,尤其是老二,吃的比生病时还少。这说明他有心事了。
我把我的怀疑说给鲍哥听,鲍哥咂摸了半天,除了鸡蛋饼的味道以外没回忆出别的来,“他能有什么心事?总不会爱上那女主角吧。”
我想了想,“难说,那女的挺好看的。”
鲍哥也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有道理,“是啊,奶子真大。”
联想到老二对王佳的专情态度,我们坚定地认为老二爱上了那个A片女主角,并因为痛心于自己喜欢的女子让一美国猛男给干了,还录成光碟全世界发行。于是一路小心翼翼,不敢再提之前看A片的任何事情,生怕刺痛老二脆弱的灵魂。老二见我们没聊,几次欲言又止,也就再也没说什么。此后两年,我们都没再提这件事情。做兄弟做到这份儿上,简直没话说!
大三的时候,方鹏、鲍哥、许宁、小马、魏星一人出五块钱买了盒高档名牌避孕套送给南湖大学最后一个处男——老二同学,做他的生日礼物,鼓励他早日解脱,别奔着得道高僧的人生轨迹去了。老二保持他一贯的不动声色,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把小纸盒往口袋里一塞,又和所有人干了一杯。那天大伙儿毫无悬念地又都喝醉了,出门的时候方鹏同学和许宁同学偷偷地向老二借套子,不然明年今日柯依伊同学和刘萌萌同学就得做妈了。老二慷慨地把自己的生日礼物拆了封,分给我和许宁一人一个,自己留了一个。他扣了扣盒子底,确定一盒只有三只,于是狠狠地骂了句:“真特么贵!”
第二天一早,我从同居的地方回寝室拿书,就看到阳台上的垃圾箱里扔了一只用过的避孕套。我惊愕地看着老二:“昨晚你把谁给办了?刘新还是王涛?”
老二没说话,倒是刘新和王涛争着向我描述老二昨晚怎么醉醺醺地把那个避孕套拆开,套在扫帚柄上一直扯到底,还惊叹“怎么这么长”的事迹。老二被说得难堪,拿起课本出门了,我怕他真生气,连忙跟了出去。从宿舍到教室,老二一句话都没说,我也没说话,因为怕一开口就会笑出来。这么憋了半堂课,老二终于支支吾吾地问我:“哎,方鹏,你……你能卷到底吗?”
“什么?”
“能吗?”
“能什么啊?”
“就是……就是套子啊。”
“当然卷不到啦。”
“那你的多大?”
“什么多大?”
“那个。”
“靠,问这个干吗?”
“就问问呗。”
“你多大?”
“你多大?我先问你的!”
“一手半……大半!”
“那我俩差不多嘛。”老二的表情突然变得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你们都和A片上差不多呢。”我一口气差点儿没把肺笑出来,这孩子都可以闭着眼睛分清楚哪个是武藤兰或小泽圆的吁吁娇喘了,却不知道“艺术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的浅显道理。见我笑得嚣张,老二的面子挂不住了,“笑个屁啊,我的手比你的长!”
警察叔叔说得没错,黄色录像对青少年真的有毒害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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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伊知道老二和黄色录像的故事,大三的时候,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老夫老妻了。她从来没有拿这事取笑过老二,她只会在我睡着她却已经醒来的时候,用她柔软的小手不停地量我的大手。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是醒着的,闭着眼睛任她揉捏,直到在决定起床前的一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看她尖叫着笑着往被子里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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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伊走进我的生命中,还多亏了老二。音乐协会要搞卡拉OK比赛,赛事的第一阶段就是拉赞助。音协会长娟姐开了个动员会,把新招的会员俩俩一组,派出去拉赞助。为了避免和陈陈“偶遇”,我有段日子没参加音乐协会的活动了,开动员会那天也不例外。所以当看到老二领着一个水汪汪的大姑娘回寝室讨论拉赞助的工作,我第一反应就是给娟姐打电话,先深刻检讨自己没有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然后主动要求加入拉赞助这么一项有前途的工作。娟姐在电话那头非常激动,觉得我这小子真他娘的仗义。于是第二天,我领到了厚厚一沓活动策划书和赞助回报表,以及我的搭档——魏星。
那天魏星穿得花花绿绿的,我和老二都看着他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当天夜里我都快睡着了,老二才突然大叫一声:“他不就是在操场上追大二师姐那傻X吗?”
而之前魏星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靠,怎么分了个男的!”
好像我多乐意似的。
老二领回来的搭档就是柯依伊同学。我给娟姐打电话的时候偷偷瞄了她几眼,因为坐在上铺角度不好,只看到点儿侧脸和头顶,但就凭她刚进门时扑面而来的印象,我觉得这姑娘肯定不止80分。那时候老二还很腼腆,如果遇着长得不堪入目的女孩,他还敢盯着人家脸蛋说话,但只要见着的是漂亮姑娘,老二那小眼神儿立刻变得百转千回,偷瞄都不敢盯时间长了,超过两秒就脸红。我打完电话,看见老二还在下面低着头哼哧哼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屁话,姑娘一直站着听,似乎也很茫然。我把手伸进被窝,确认自己穿着裤子,立马翻身下床,一个踉跄站在了柯依伊同学的面前,“姑娘,坐吧,别站着了。”
“哦,谢谢。”柯依伊同学于是开始找可以坐的东西。
我也环视四周帮她找,发现所有凳子不是放着方便面的残汤就是堆着一摞内裤袜子,我恨自己说什么不好,非找那没有的说。原来老二让人家进屋站了半天是有道理的。
“我还是站会儿吧。”柯依伊同学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好好。”我也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
老二被我一打岔,忘了自己说到哪儿了,我刚受到没有凳子的打击,还没找到新话茬,于是,尴尬的冷场……一秒,两秒……
“哎?你不是元旦晚会演话剧那个吗?”柯依伊突然指着我笑了起来,“哎?你也是哎!”她又指着老二。
我那不自量力的虚荣心瞬间又膨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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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粗暴地打断了我和柯依伊的谈话,把话题重新扯回到拉赞助上。我插不上话,又不好再爬回被窝,只好假装出门办事,到鲍哥房间痛斥了一番老二的重色轻友。鲍哥正在拉屎,我愤然地也在隔壁坑拉了一泡,他比我早拉完,收拾停当,洗完手,回头冲我说:“你快点儿拉,拉完带我看姑娘去。”
回到宿舍的时候,柯依伊已经走了。我和鲍哥进门的时候,只看见老二满脸打麻将抓了七对听牌时想笑不敢笑的嘚瑟表情。
“装X呢?”鲍哥说话就是这么一针见血,“那女孩哪儿的?”
“北京的!老乡!纯的!”老二京腔一起,欠抽的德行真是无下限,“就住安贞西里,离我们家特别近,坐407路只要六七站就到……”
“咱们这届的?”
“嗯,国经的。”
“难怪,我说怎么那么眼熟。”我努力检索着脑子里存储的本校美女的画面,“咳,那啥,给个电话呗?”
我管老二要她的宿舍电话,老二起先不给,我及时提醒他王佳的存在,学电影里冯小刚的语气骂道:“赵国勇,你危险了!”于是他要我拿我保养皮肤的秘诀交换。那段屈辱的历史我在开头已经写过,这里就不要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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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记下小伊的宿舍电话却并没有打它的想法。我还没从和陈陈的那段关系中彻底解脱,对漂亮姑娘的热衷只是天性导致的习惯动作,再遇到小伊一样的美女,我仍然会去想办法搞到她的宿舍电话,也仍然不会去打。再次投入一场热烈的恋爱,我从心理和生理上都没准备好。而且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为另一件事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终日郁闷不堪,哪有追女孩的心思。
那个困惑就是——我很怀疑魏星找我是为了一起拉赞助,还是蹭饭来的。
自从我们成了拉赞助的搭档,他没有一顿饭不是我请的。他的要求并不高,学校门口盖浇饭三块钱的麻婆豆腐套餐就能打发掉,可他吃我的饭吃得那么理所当然就让我很不爽,到饭点就问我在哪儿,过来直接坐下就吃,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吧唧嘴,高声呼喊服务员给他加饭加汤加小菜,吃完擦擦嘴就坐那儿等我,我喊“埋单”,他喊“一起算”,然后摆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我。我曾经想早点儿吃完甩开他先走,可后来发现,我永远没法吃得比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