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要上学,还得挣钱养活自己。我多么想像三毛小说里写的那样,把书往雪里一埋,什么都不顾,然后在火车站碰到一位极帅极帅的军官,来一段倾城的爱恋。那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德国,我在30多年后的巴黎,巴黎连雪都不肯下。
我记得有人送我回来,那人的发色像火,在寒冷的天里烧着。
安祖的头发是黑的,跟我一样。
我一回家就躺倒了,那人说会替我向老师请两天假,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不是梦,我的心一下子着地,在睡梦里疯狂地休息去了。
凌晨,天还没亮。灯一直开着,我没力气去关,昏昏沉沉地梦了又醒,醒了又梦。我清楚地记得,室内那盏灯爆着火花,毕剥不停,我的眼皮很沉重,脑子很清楚。
小姨站在我的床边,一身灰蓝色的休闲衣,如烟浮动。她问我:“你今年20岁吧?”
“我25了,姨。”
“哦……”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死了已经5年了啊……”
很怕很怕,那感觉是如此清晰,我就是不敢睁开眼睛。
几年前,小姨因车祸走了,留下丈夫和3个孩子。现在,孩子们都上大学了,他们也早已有了年轻的新妈妈。
我说:“姨,外公走了。”
她点点头,无悲无喜。她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说我病了,请假两天。这一次,梦境那么清晰,她站着,很瘦小,小姨的个子本来就小,梦里的她仿佛被风吹成了一道纤弱的剪影。我对自己说,那是因为我长得高吧……
我陆陆续续几次梦见她,都是在这里,离家很远的地方。
她很少夸我,给我打过毛衣,一件白底蓝紫色织花的小毛衣。我不记得那时我多大,还未上小学吧,她的新房落成不久,家里永远有着一堆理不齐的会计凭证和最时尚高档的家具。从未和她谈过知心的话,回首依稀中,管束得比母亲还紧。
讨厌过她。
很多年后,妹妹突然对我说,她现在还是觉得小姨最好。
姨,我在这里很好啊,还是你终究有什么话未来得及对我说?
“继续上学。”那是她在梦境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清晨,那一点点的光攀过窗沿,染着窗帘,最后倾倒在室内,注满整个房间。弟弟的空间更新了一篇文章:“……火葬场,外公的遗体烧了很久……”
外公太想小姨了,他想再看看他的小女儿,所以迫不及待地走了。
我睁开眼睛,觉得四肢尚在。病痛和梦一同消失,剩下的还是那个欲转不转的巴黎,我必须用自己的力量推着它,它才会前进一点点。
我的腿留了疤,浅棕色螺旋形的花纹,绕着小腿肚,从脚背一直绕到膝盖。留给我的,还有那个梦。它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