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力以赴,下午请吉姆的父母在原汁原味的“包豪斯”饭桌上品尝我做的“苹果派蛋糕”,“苹果派蛋糕”是个好听的名字,实际上在德国是一种最家常最普通的蛋糕,当时我在德国第一次有了家,刚刚开始学做蛋糕,也就只能做“苹果派蛋糕”,将面粉、水、黄油、鸡蛋、糖严格按比例配好,用搅拌机搅好,放进烤箱烤20分钟,出来的就是半成品——蛋糕的底座,然后将事先切好的苹果片放到底座上,一半嵌入其中,再放入烤箱烤15分钟,简单新鲜的“苹果派蛋糕”就做好了。吉姆的父母一边品尝我做的蛋糕,一边夸我做蛋糕自学得快,同时还夸我把家收拾得比吉姆说的还好。“包豪斯”饭桌的确又简单又便宜,桌面加工也不错。
晚饭时,我在“包豪斯”饭桌上铺上了同学阿明从波斯带给我的桌布,图案细致质朴,不像一般的波斯地毯那样华丽,“包豪斯”饭桌风格迥然一变,简约,讲究,用心,然后我配上了一个简单的烛台。我按照德国的饮食习惯,先上了一道酸辣汤,让宾客打开胃口,期待我的主菜,而且我的主菜不像吉姆妈妈一样通常是从烤箱拿出来的或者事先煮好的,我的主菜名叫“三丁爆炒三肉”,即:我事先将红椒、黄椒、青椒都切成了丁,将猪肉、牛肉、鸡肉也切成丁,调好了葱姜蒜外加微微辣的汁。喝完汤后,我起身现场爆炒,最后淋上汁,因为德国人吃菜喜欢汤汁,真正爆炒干炒的中国菜他们还是吃不习惯的。我只做了一个主菜,但是分量很足,用了猪肉、牛肉、鸡肉各大半斤,两大盘端上桌,中间放白米饭,红椒、黄椒、青椒丁色彩鲜艳,吉姆的父母吃得很带劲。主餐后的甜点我准备的是冰激凌加汤圆,每人粉红草莓、绿开心果、黄奶油3个冰激凌球外加2个滚烫的白色汤圆。到了德国,我在厨房里是中西结合,一通乱来,通常获得意外的效果。告别时,吉姆的妈妈对吉姆说:“吉姆,你从离开家上大学后就从来没有收拾过你的住处,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好的生活,这都是梅的功劳,你要好好对待梅啊。”吉姆的眼里闪着幸福和骄傲的亮光,说起话来更放肆:“妈妈,你和爸爸来了,梅很尽心,你看,我们的厨房要是像你的一样装备齐全,加上梅的手艺,下次你们来就能更好地招待你们了。”他妈妈大笑道:“好,好,你应该和梅一起再去‘包豪斯’或别的商店采购,厨房里缺的东西全买上,账单全寄给我。”
我感觉得到,自从吉姆和我谈恋爱,吉姆的母亲对吉姆更好了,总是有求必应,非常大方。我是受中国教育长大的,我在中国拿到第一份工资后就孝敬了父母,给他们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我并不适应德国年轻人从父母那儿盘剥,但是我也羡慕吉姆的父母很殷实富有,而我的父母是中国普通的工薪阶层。我有时对某些小事也很上心,多年以后,我总是记得为吉姆的父母做的饭,用的食材都不够好,比如肉,我没有舍得买上等的里脊肉,大虾我也没有舍得买,那时我不知道连吃的食材也有绿色食品店了。我心里很想为吉姆的父母做更精致美妙的饭。
吉姆的环保生活包括他坚决不买汽车。但吉姆酷爱骑自行车,所以他为自行车花钱不少。1992年,他开始工作后,拿到工资的第一件事是为自己买了一辆13个挡的自行车,当时价值一千三百多马克,合人民币五千多元。
有了我这个女朋友后,吉姆做的第一件事是送给我一辆自行车,远没有他的贵,但是比我原来的好得多,目的是让我跟着他骑车。周末吉姆和我大多骑车出游,城市周边的森林,城市周边的小城是我们的目标,远一点的地方,就先坐火车,将自行车搭在火车上,到达目的地后,人和自行车一块下车,然后继续骑车前行。
法兰克福至海德堡中间的每一个小站吉姆和我几乎都乘火车去过,然后骑车跑遍每一个小镇,和小镇旁边的森林和山丘(只能算山丘,因为那一带没有高山)。我们最长最远的自行车旅行是沿着德国浪漫之路,一周的时间,每天骑车6小时,每小时20多公里的速度,下坡时危险,上坡时很难蹬,晚上住宿在沿途的家庭旅馆。一天傍晚下大雨,穿着雨衣也被淋得湿透了,我边骑边哭,从嘴角渗进嘴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又咸又涩。吉姆时而在前边带路,时而推着我。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一个小村庄住下了。淋浴后,我坐在主人烧的一盆火旁边烤淋湿的衣服,暖和后,我开始抱怨这种无聊的旅行,天天骑车,车座磨得我的屁股很痛,吉姆揶揄我:“德国女孩骑车不会喊痛,你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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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旅行包,将自行车搭在火车屁股上或者支在车厢里,吉姆喜欢的自行车旅游将我的屁股磨出了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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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吉姆来说,跑42公里马拉松、骑车、滑雪、冲浪、潜水、读书、音乐是生命而不是张显。吉姆就是这样骑车穿过无数美丽陌生的地方,自得其乐,更多的是骑车穿过原野、穿过高山,包里装着几本书、几块饼干巧克力、一大瓶水。
绿色婚礼
自从认识了吉姆的一家,我心里很喜欢他们,但是自尊却在抵触。恋爱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我不去吉姆家陪他父母过圣诞,却怂恿他和自己一起回中国,吉姆和我一样不懂事,乐得和我一起摆脱父母飞往中国。
临行前,吉姆的妈妈邮寄来一架白色的小飞机,附着一张精致的小卡片:“亲爱的梅,吉姆每年都是在家过圣诞节,今年你把他带走了,我很高兴,这是我的心意。”我开心地看着飞机,然后却惊呆了:飞机下面用丝线系着我的机票钱。回头看吉姆,他的眼睛也睁大了,眉毛往上一挑一挑的。后来他告诉我,长这么大,妈妈还从来没有一次送过他这么多的现金。
12月24日,圣诞夜,我和吉姆踏上了飞往中国的飞机,在飞机上,我胸前挂着未来婆婆送我的白色小飞机,心里惭愧了,我觉得自己太任性、太不懂事了。吉姆的姐姐妹妹都成家有孩子了,圣诞夜不再和父母一起过了,吉姆的弟弟刚上大学,比吉姆小得多,吉姆是家中长子,我却把他带走了,把父母和弟弟留在家里,就像中国大年三十,让父母孤孤单单地过年。而未来的婆婆不仅没有反对,还送来厚礼。
后来的节日、生日,我总能收到吉姆妈妈邮来的精美的贺卡和礼物,我越来越爱未来的婆婆了,甚至爱她胜过自己的母亲了,因为我的母亲最多只是在我小时候过生日时给我做过鸡蛋面,在过春节的时候给我缝制过新衣服,但是后来我去北京上大学了,我就连这些礼物也没有从自己母亲那里获得过了,在北京时父亲还给我写信,但是自从我来德国留学,父母连信也不写了,总让我打电话,我在电话里伤心又气愤地说:我从中国一点钱都得不到、一个字都得不到,每次还都必须是我打电话,否则我连你们一句话都听不到,在异国他乡缺爱的我觉得吉姆的妈妈就像我自己的妈妈一样了。
当我和吉姆从中国回到德国时,吉姆的妈妈拿起我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吉姆见了你的父母,他还没有向你求婚啊?我以为吉姆在中国就会给你带上订婚戒指了。”吉姆的妈妈认为儿子圣诞节都跟着女朋友跑,一定是去拜见未来的丈母娘了,但是她儿子全不是那么回事,吉姆尴尬地嗔怪:“妈妈你管多了,梅还在做博士,没有工作和收入,我拿不准是否养得了家。”吉姆像相当一部分德国男人一样,不愿意成家,不愿意承担责任。
吉姆的妈妈爽快地笑着,一半对吉姆一半对着我:“吉姆你自己看准了,像梅这样棒的女孩你再也找不着了,你不早点娶她,她准跑了,经济嘛,有妈妈支持。”我听了未来婆婆的话有一种被点破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表露,但是我的心底是不自觉地拿定了主意,如果吉姆对我不真心,我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他。
吉姆呢?同居之后,不仅房租都是吉姆出,连家里餐桌上、钢琴上摆设的花吉姆都不让我去买,因为吉姆配花配上瘾了,他不肯把挑花的机会让给我了。后来吉姆挑花配花的水平都让我隐隐约约嫉妒了,我甚至想,因为有了我,吉姆变得越来越有情调,越来越迷人了,除了甜蜜,我甚至还有一丝恐惧,因为在德国,吉姆太有优势了。作为男人,吉姆出生在富裕知性的老家族,他有学位又有好的工作,如今他又越来越知道怎样取悦女人了,而我呢?应该也很优秀,毕业于中国最著名的大学,如果在中国我已经是大学老师。可是我到了德国,攻读的是被称为失业专业的艺术教育,即使拿到博士学位,也没有工作前途,我的中国父母也不富有。
好在吉姆并没有让我的这一丝恐惧持续多久,一天傍晚,吉姆下班不仅带回一束极其别致的花,还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两个订婚戒指,上面刻着:Jim&Mei,1993年11月29日。他戏剧性地单腿跪到地上,用老鸭子嗓子哼鸣:咪咪咪多……(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意思是一个命运的惊喜。)
我诧异吉姆为何突然想订婚了,他笑着直直地回答:“怕你跑掉,订婚是哄着你,但并不确定何时娶你啊……”我傻了,记不清吉姆诸如此类的蠢话第一次是从何时开始说的,我不可预估吉姆这样的蠢话何时还会冒出来,但是每次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欲哭无泪。凭什么吉姆想订婚就订婚,我虽然知道吉姆爱我,在德国能嫁给他,我觉得很满足,我得到了一位我梦想中的老公,进入了一个富有的老家族。我实在喜欢吉姆的家,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弟弟,个个都能弹琴唱歌,个个都温文尔雅,但是我太自尊自傲,我绝不会开口去求吉姆娶自己的,我一定不自觉地把我的自尊表现出来了,我没有直接说,但是我一定表现出来了:如果吉姆对我不真心,不主动娶我,我是会离开的。
后来我才知道,吉姆有过不少女朋友,也有过不同国家的女朋友,吉姆带回家给父母看过的女朋友也不止一个,我算不上其中最漂亮的,但是我在知识、聪明、知礼方面把全家都镇住了,吉姆的母亲就像天下所有父母一样爱儿子,她看到儿子能娶到一个好媳妇了,她对我甚至比吉姆对我还好。有一次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就说破了,说吉姆你不赶快娶梅,梅会跑掉。把我的潜意识都说破了,说得我真羞愧,羞愧得我在心里更下定决心要报答这个通情达理爱儿子的未来婆婆了。吉姆当时居然嘴硬,他当着我的面回答他妈妈:妈妈您别干涉我的事,我参加工作不久还养不了家。吉姆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顾及我在场的感受。好在他妈妈轻松地说:经济你不用担心,妈妈会支持你们。
所以吉姆就买花买戒指和我订婚了,快得连我也没有想到。但是订婚居然也说是先来哄着我,吉姆凭什么就这么神气啊。我想着伤心,把刚戴上手指的订婚戒指直往下扒,吉姆慌了:“明年就结婚啊,明年就结。”
吉姆没有食言,订婚半年之后就准备和我结婚,比我想得都快。
结婚的准备过程中我体验最深的就是操办“婚礼礼品桌”。德国的风俗,结婚时新人们自己选好所有想要的礼物,商店里会提供这样的专门服务,将新人所有想要的礼物放在一张布置精美的桌子上,当地的客人可以自己来看,根据价格和爱好,选好自己想要送的礼物,付款就行。在其他城市的客人,会得到商店传真的礼品清单,上面详细标明了礼品的名称和价格。
当时,我也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还是接受了这个实用的习俗,我和吉姆通知所有客人,在哪家店我们订下了“婚礼礼品桌”,客人可以选其中的部件送给我们,也可以自由送。我和吉姆未来的家订的是一套12人用的托马斯(Thomas)的餐具,包括12只前餐用汤盘、大平碟12只正餐用大平盘,再配上大沙拉盆、菜汁碗等,以及托马斯同系列的全套咖啡具,还有12人用全套刀、叉和勺子等。后来十多年过去了,客人送的别的礼物都一下想不起来了,无名的全套刀、叉和勺子已经陈旧了,绝对不能再供客人使用,只有那套名牌的托马斯的餐具,十多年,在洗碗机里滚过数千次,仍然光洁如新。我没有想到要买新的,有时逛大商店,我会停留在托马斯的专柜前欣赏十几年前我买的那个托马斯系列餐具的微小更新,不明眼的客人察觉不到,十几年中不小心被摔坏的几个盘子,我用新系列中的盘子替换了。有一次,我有个叫托马斯的朋友结婚,新人选定的结婚礼品桌子上就摆着一套昂贵的纯银餐具,一般的客人,每人只要能送其中一把小勺就价格不菲了。再后来,在柏林,当我的声乐老师晶宇嫁给贝恩德时,结婚礼品桌子搬家到了网上,所有的客人,就只需在商店网站的特定页面上看礼品的照片,然后网上打钩付款就行。德国的“婚礼桌”也是形形色色、与时俱进。
吉姆和我没有在教堂而是在植物园中举行的婚礼。
吉姆的好朋友沃尔夫冈带来了自己的大提琴,我在法兰克福歌剧院乐团工作多年的朋友叶子带着他的小提琴,两位客人素不相识,预先没有约定,客人都到齐了,一中一德两个客人合在一起在咖啡的芳香中奏响了婚礼进行曲。在婚礼进行曲中,一对新人带领所有的客人走向植物园的湖边,划船、荡秋千……婚礼晚宴时,吉姆的父亲,我的公公,德国大学的名教授,世界五所大学的名誉教授,依照德国的风俗敲响了酒杯,质量不错的酒杯发出的声音分贝很高,清脆悠扬,让喧闹的宾客安静下来,我的公公开始致辞:“请大家和我一起举杯,为我们“好房子”家族第一次娶进了一位中国媳妇,我建议大家首先向没有前来的梅的父母敬一杯,感谢他们生养了梅这样一位聪明有教养的女儿……”所有的祝福和笑声都被植物园中的大树映衬成绿色,无边的憧憬,无边的希望。
这个婚礼被我称之为绿色婚礼,更重要的是,吉姆是环保主义者,他不开车,婚礼举办完毕,客人们包括他的父母、姐姐妹妹弟弟全部开车离开,而他的新娘则像在中国一样由他骑着单车从植物园载回家。
我是多么欣喜吉姆弹钢琴啊,不仅吉姆弹,吉姆的父亲弹,吉姆的姐姐、弟弟、妹妹都弹,我愿意做吉姆的妻子,更愿意成为这个知识之家、艺术之家的一员。
吉姆爱我,吉姆的全家爱我,他们给了我这个独在异乡的女孩一个家,一个大家庭。我感激吉姆和吉姆的一家给了我在异国他乡一个温暖的家,我准备用我的一生来使吉姆高个子的背永远挺拔,让我永远仰望。
那种感觉真好。
婚礼那天,我在我的日记本上记下:“吉姆是多么地单纯无邪啊,就像他那张标志性的单纯的脸。但愿他在我的身边永远年轻幸福,我要做他的好妻子,做‘好房子’家族的好媳妇。”
这段新婚之夜记在日记本上的誓言,几年后我独自翻阅过好多次,我深深诧异自己的笔迹,新婚之夜在曲终人尽之后没有记录下自己的幸福,而只愿吉姆年轻和幸福。我也没有料到,这种忘我的至情原来人生也只有这一次。
我和吉姆的婚姻开始了。
若说二人能不能做夫妻,在我看来有一条在其中,看两个人能不能彼此蛮不讲理又和平相处。吉姆下班进屋来,推着他的自行车,向我嚷道:“嘿,你的自行车还在楼下,快去把它搬上来,自行车在楼下过夜可能被偷掉。”我正专心于写作,头也不抬地回答:“那就请你把它搬上来吧。”吉姆叫道:“是你的自行车,为什么我去搬。”我立刻沉下脸:“如果你认为我的自行车就与你无关,那你就不用去帮我搬,也不用提醒我,惹我不快。”接着我又笑脸求吉姆:“去吧,做件让我高兴的事。”吉姆不干,打开冰箱拿出啤酒,开始他的例行节目,每晚一瓶,边喝边嘟囔:“什么时候你做件让我高兴的事呢?”我笑道:“你手中的啤酒可是我想着买的呢。”吉姆舒适地坐在沙发上继续嘟囔:“我刚把我的自行车搬上来,还要替你去搬,你自私自利,光让我替你办事。”我气不打一处来,振振有词:“你岂有此理,不为我搬车,还说我自私自利,平添我烦恼,现在你想为我搬车都没门了,我决定让我的车扔在外面,让我的车被偷掉,省得我要陪你骑车到处跑。”吉姆这时却站起来,几分钟后,他推着我的车进了门,我从书桌上抬起头,哈哈大笑。吉姆问我笑什么,我说要向所有的女人介绍经验,看一个男人能不能嫁,就要看她在他面前能不能有时蛮不讲理。吉姆,你不懂男女之理,我呢,有点蛮不讲理,我晚上会给你做好吃的啊。
我的车没有被偷。但是结婚后吉姆越来越迷恋我收拾的简朴而温馨的家,吉姆和我周末骑车远行少了。吉姆的另一个爱好是登山漫步,法兰克福周边有很多山,我们时常去,这些山中,详细地标示着符号,沿着绿色圆圈走,或者跟着红色三角走,还是追寻着橙色的四方形走,从哪儿到哪儿走一圈,多少公里,都标示得清清楚楚,还小儿科地为登山漫游者计算,如果你速度每小时5公里,从A到B共15公里,那么你需要3个小时,我看了那些标示总忍不住笑。登山漫游的人都是大自然的孩子啊,那些做标示的人就是希望大自然的孩子开心的,所以才做那么详细那么多色彩那么多形状的标示,他们达到目的了啊,我不是总忍不住开心地笑吗?我这么想的时候,又哈哈笑了,吉姆不明白我为什么笑,但是我笑得多,吉姆也跟着开心。登山漫游吉姆总是希望选那条路长的,我总选那些沿途咖啡屋多的,吉姆总笨拙地像哄孩子一样:“你看那条路,才20公里,沿途有3个咖啡屋呢。”
“才22公里。”我时常被吉姆选择的遥远的路途气得边走边跺脚,但是沿途的咖啡屋总是能给我解气,芳香的咖啡飘满小屋,精美的糕点带着充满诱惑的名字:黑森林、水果草莓、巧克力奶酪……每个咖啡屋都柔情蜜意,各具匠心,咖啡屋总是坐满了周末爬山的客人,个个宾至如归,心情舒畅,和蔼可亲,大家都互致日安。山中漫步回到家,吉姆常常掀开钢琴,即兴弹上一段,我则立刻进了厨房,准备一天体力消耗后丰盛的晚餐,吉姆弹琴的结束曲必定是德国著名的登山漫步歌——登山漫步是磨坊工人的爱好……在磨坊工人登山漫步的旷野豪情激励下,吉姆故意沙哑着嗓子叫:“梅,过来唱,再不来,我的鸭子嗓子就开唱了。”他知道我一听见他的沙哑的嗓音,准会停下厨房的活,乖乖过去唱歌。
晚上柔柔灯光下的吉姆,闲闲地读着报纸。有一次我调皮道:“嗨,只有一个太太多无聊,你想不想有别的女朋友。”吉姆答:“女人女人真麻烦,我已有过足够的麻烦。很幸运我有了你,从此不必和别的女人有麻烦。”我的好奇心还在继续:“吉姆,你和那么多女人睡过觉,你现在有时还想她们吗?”吉姆不耐烦了:“别提无聊的问题了。我根本就不记得她们了,如果说还记得一个女人,就是没有和她睡过觉的那个。”吉姆说这话时神情变得有点迷茫,自言自语道:“嗯,她在哪儿呢?这么多年做些什么根本就不知道了。”吉姆的回答让我心里有点酸,我想追着吉姆再问出点什么,但是我看到吉姆转眼又埋头到他的报纸中,舒心地喝着我买的啤酒,大笑着评点当日的新闻,我心里感到踏实了,当初由于吉姆和成打的女人睡过觉的结也早已被解开,我不想再计较吉姆的过去。和吉姆在一起的日子我从不担心,在他眼里,我盛装而出好看,生了病黄黄的脸依然好看,厨房里衣衫油油还是好看。我常跟他开玩笑:“中国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真是套个破麻袋在你眼里也会成西施。”既然吉姆认为我问他想不想以前的女人的问题无聊,当然吉姆也从没问过我和多少男人睡过觉,想不想以前的男人。
我说自己套个破麻袋在吉姆眼里也会成西施,倒不是我想象丰富,而是典出有故。吉姆喜欢骑自行车,他工作第一个月拿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是花掉半个月的工资,用当时合一万人民币的钱买了一辆13挡的荷兰造的高级自行车,带着他娇小的中国女朋友,不是带在后座,而是带在前横梁上揽在怀里兜风,我后来一直想一个问题,如果吉姆是有一个德国女朋友,和他差不多高,还不说和他一样壮,他会不会把她带在自行车前梁呢?因为吉姆让我跨上自行车前梁,他有些得意,还有一丝把我这个小小中国女子一把抱上前横梁的狡黠,吉姆不断换挡,不断加速,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在德国留学几年的我,回国看到女孩子们穿得花枝招展,我在德国打工挣的钱都散在了欧洲到处旅游的地方,都送进买音乐会门票的窗口,穿着则很朴素。那天我身上穿的是一件咖啡色直筒针织衫,回国时买的,3元人民币,在膝盖上,家中随意穿的那种,出门时我在腰间系根细细的同色系棉麻带子,瞬间变得前凸后翘,脖子上搭了条月白色真丝围巾,过美茵兹河的大桥时,迎面好几个素不相识的德国人友好羡慕地打招呼,那意思是说:好一对甜蜜的恋人。吉姆边蹬车,边把他的安全帽碰我的安全帽,因为两个人都戴着安全帽,脸碰脸是没有可能的,这时候我的月白色丝巾就飘到美茵兹河里去了。那天剩下的路程我就抗议吉姆骑车太快,让我丢了真丝围巾,我那条筒子裙,一定要真丝围巾来提提档次的,而吉姆则一路兴奋不已地在我耳边说:好看,好看,那些傻帽都是看你啊。我开心地笑了:如果他们是傻帽,那你也一样傻帽,不过我觉得他们还蛮有眼光哈。
对于我来说,情就是一切,当我死心塌地动情的时候,我就准备为我的爱人和丈夫付出一切。但是我发现吉姆不完全是这样,他对我是随着我们关系的进展而一步一步更好。结婚后,当我想继续打工,并且赌气地说,如果找不到去德国公司的工作,大不了就去中国餐馆端盘子,吉姆很严肃地说不行:“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我不同意你再去当女招待端盘子。”我心里纳闷,德国人也讲究这些,难道我是她女朋友的时候,我去餐馆端盘子他就无所谓?我认识一对德国情侣萨拉和特德,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外表都帅得像模特,很般配,男的学业早就结束了,开起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收入颇丰,女的学业一直拖着,一直在端盘子打工或者在男友的律师事务所拿极其低的助手工资,并且还当过收入不高的模特,喝酒多了,特德会大叫萨拉花了他的钱,“是我供着你”。萨拉赌气搬出特德的豪华公寓,自己去租便宜的小屋,特德又去找她,两个人同居多年,就是没有结婚,后来女的完成了学业,两个人结婚了。再后来,萨拉自己开了律师事务所,业务比特德还好,特德对萨拉越来越好,百般呵护,和以前判若两人。两个人没有孩子,婚姻却是历久弥坚的那种。我暗暗佩服德国人那种吵了架又能和好的精神,那是一种理性的精神。像这一对经历过恋爱、同居、分手,最后结婚的爱人,我很佩服萨拉能承受特德对她的咆哮,甚至轻视和侮辱,但是她坚持完成了自己的学业,通过了非常难的律师资格考试,我还暗想,也许最终萨拉比特德还更发挥了外貌的优势,而特德呢,他也能最终放下架子,变了个人,甚至把自己的业务客户推荐给妻子,他们最后真正成了出色的一对,收入也很高,生活得很舒适优越。
吉姆是我认定可以做好丈夫、好父亲的人。我们在结婚后的日子里,比恋爱的时候更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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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大学的未名湖上,我这个南方湘江里游泳的妹子学会了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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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我这位中国妹子学会了滑雪。当吉姆将我背在后背上飞驰时,我将生命交给了他。癌症手术之后,我每年都独自去滑雪,对生命的神秘体验只属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