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复查,县里认为他家的成分确实划错了,改划为中农。可陈法真手握大权,硬是将他家的成分改成富农。刘文正兄弟不服,多年来一直上访,每次上访之后,其上访材料都转到陈法真的手中,陈法真便指挥公社的民兵对他们兄弟一顿毒打。同时,陈法真将陈文正和哥哥抓进四清学习班,并趁刘家男人不在的机会,强奸了他的老婆。她的老婆无路可走,只得和他离婚,同陈法真过起了姘居生活。刘文正难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再上告。一次去县城告状时,因为精神恍惚,出了车祸,他的双腿被汽车压断。
许多上访者在围观,对刘文正的遭遇充满同情。大家七嘴八舌,问起他上访的情况。他说他先后去过县里、地区、省里,全都不起作用。无论走到哪里,人家还是把他的上访材料转到公社,结果转到了他的仇人手里。那些人说,你去北京告呀。他说他倒是想上北京,可是没有钱。正说着,一名哨兵过来了,端着枪将他往外轰。人家说,你不能这样,他也是来上访的。哨兵说,我在执行首长的命令,你们有意见,找首长说去。
房子里面被一堵墙隔着,有一扇门和一扇窗户同外间相通。那扇门紧紧关闭,一直都不曾开过。那扇窗户倒是开的,里面坐着两个年轻女人,穿着公安制服在聊天。到了方子衿,女人眼也不抬扔给她一份表格,说你填在上面。方子衿说,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是来反映情况的。女人说那也一样,你填在上面吧。方子衿想解释,才刚刚开口,女人就打断了她,说你怎么这么啰唆?你看外面那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啰唆,我们还工作吗?方子衿很想说,你这同志,态度怎么这样?又怕吵起来人家不拿她的事当事,只好忍了,在一旁填好表,交给那个女人。女人看都没看,往文件夹中一夹,说你回去等消息吧。方子衿不甘心,问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女人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又指着那个文件夹和另外几个文件夹说,你没看到吗?这么多都是信访材料,领导得看呀。方子衿还想再问,女人已经不耐烦了,说,没看到后面那么多人站队吗?地区公安处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开的。走开走开。
回家等了几天,没有等到地区公安处的答复,倒是等到了杜伟峰。
那天彭陵野恰好在家,吃完晚饭后坐门口抽烟,方子衿在厨房里洗碗,一面辅导女儿做作业。彭陵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热情而又谦恭。他说,哎哟,杜书记,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后来,彭陵野跑进厨房,十分激动地对她说快点去,杜书记来看你了。方子衿莫名其妙,说哪个杜书记?彭陵野说,县委杜书记呀,杜伟峰书记。方子衿也有点着忙,立即洗手擦手,同时说不是杜副县长吗?啥时候变成杜书记了?彭陵野小声地说,杜书记刚下来,不太好安排,所以挂的是副县长,但实际上,是要安排他当常务副书记的,主管组织。
方子衿回到正房,杜伟峰站起来,主动伸出手要和她相握。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她想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还是杜伟峰打破了彼此的尴尬,对她说,我听说你去过地区公安处?方子衿以为地区公安处有处理意见下来了,心中一喜,正要问起此事,却被彭陵野打断了。彭陵野吩咐给杜书记倒茶。倒了茶坐下来,这个话题已经岔开,杜伟峰问她,听王院长说,你去找过我?方子衿说,是啊,哨兵拦着不让我进去。杜伟峰说,这样,下次你去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你拿纸笔来,我把电话号码写给你。彭陵野异常主动,说你们聊,我去拿。杜伟峰写好电话号码,彭陵野拿走了。
杜伟峰说知道她非常关心梁玉秋一案,其实,他也一样,为此,他和县里几位主要领导谈过。几次县委常委开会,他都想提出这件事,但没有机会。他已经分别找过县公安局和检察院的几位领导,他们私下里不好驳他的面子,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不会将这件案子交给法院。就算交了,法院也可以发还重审。只是如此一来,会加深公安和法院之间的矛盾,县委在工作上就会更加被动一些。
谈话结束,方子衿送杜伟峰离开,彭陵野第一次对方子衿的客人异常主动,陪着一直送出好远。返回的路上,彭陵野问她,你么时候认识杜书记的?方子衿根本不想和他说话,简单地说来报到的那天,梦白病了,她抱不动,他看到了,帮了她一把。彭陵野说,下次你见到他的时候,能不能对他提一提我的事情?方子衿不解,提你的么事?彭陵野说,我当副科长的事呀。我都干这么多年了,怎么说也该提一提了吧。方子衿第一次发现彭陵野原来是一个有强烈官欲的人,非常吃惊。彭陵野继续说,杜书记主管组织,全县的干部提拔都由他负责,只要他肯出面说句话,下面肯定跑断腿。方子衿说,要说你自己去说,这种话我说不出口。彭陵野一下子火了,说你到底有没有我这个老公呀,别人的事,你倒是热心。
还没有到家,两人吵了起来。方子衿不想吵,到了家门口,先自进了厨房,准备将没有洗完的锅碗洗完。彭陵野意犹未尽,跟进来说,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方子衿放下手中的活,转身出门进门,到了房间。彭陵野再次跟进来,想说的话尚没有说出,方子衿又一次出门进门,到了厨房。如此几次,彭陵野有些烦了,也深知她的性格,不吵了,只是说,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杜书记吧。方子衿已经完全明白彭陵野想去看杜伟峰的目的,应了两个字:随便。于是一场战争以奇特的方式开始又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
日子就像一本没有印字的书,每翻一页都是苍白。
一九六五年就这么过去了,彭陵野几次提议一起去拜访杜伟峰,方子衿总是以事忙推脱。后来,彭陵野不再提起,方子衿也懒得过问。元旦这天,彭陵野没有来,一大早,方子衿出门买了点肉,和女儿在家里包饺子。母女有说有笑欢欢喜喜,不料突然走进来四名警察,领头的一个方子衿认识,是派出所的所长,姓严。紧跟的那个高个子是片警,姓张。她去上户口的时候,见过这两个人。当时他们对她挺客气挺热情,现在见到他们,方子衿自然堆上满脸的热情,主动招呼说,哟,严所长和张同志呀,今天是阳历年呀,你们还忙?张片警似乎想说点什么,嘴角动了动,没有出声。严所长一脸的严峻,是那种在所有国营商店粮店菜场以及机关单位随处可见的招牌表情,有点像多年后从陕西临潼出土的古文物兵马俑。看到这副表情,方子衿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严所长说,把你的户口本拿出来,查一下户口。方子衿从箱子里将户口簿翻出来,交到严所长手里。其实,这一程序完全没有必要,她的户口才上了多长时间?上面的内容,严所长一清二楚。更何况,户口上的内容,派出所都有底子,有必要查吗?严所长看了看户口簿,方子衿怀疑他根本没有认真看,而是一切成竹在胸。他说,你家出身地主?方子衿纠正说,不是地主,是自由职业者兼地主。严所长说那也没什么不同嘛。方子衿要解释这种不同,他根本不听,转身对张警官说,这里是你的片,怎么你不知道有一个地主成分的?方子衿说我们不是地主,是自由职业者兼地主。严所长的脸往下一拉,说自由职业者兼地主不是地主了吗?那你说,书记兼局长,他就不是局长了?方子衿被说得哑口无言。
严所长也不想和她多说,只是对张警官说,以后盯紧点,有事的时候,别漏了这一家。
他们离开后,方子衿呆坐在那里,女儿一再想让她开心起来,又是叫她包饺子,又是给她讲故事,结果都是枉然。她在想,土改时划成分是有明确规定的,自由职业者就是自由职业者,兼地主虽然比自由职业者成分差了一截,但和地主还是有天壤之别的。严所长以前对自己态度还可以,今天为什么是这种态度?这里面一定有缘故。其实,这个原因昭然若揭,都因为她去地区公安处上访,惹恼了县公安局的某个当权派。
方子衿感到,这是一场斗争,自己如果不胜,今后的日子将会更难。地区公安处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她决定去省城。既为梁医生,也为自己。县城的休息时间和省城不同,不是休星期天,而是一个月休四天,到春节时,她就有半个多月的假期,加上春节假,她可以休二十天以上。此前,她和白长山在通信中还谈着这些假期,她说,她既不想在灵远过春节,宁昌也没有亲人,她想干脆春节要求值班算了。白长山说,不如你到白河来过春节吧,带着梦白一起来,到白河来看雪。方子衿说,我倒是想,可去白河,那得多少钱呀。卖了自己都不够路费。白长山说,路费的事你不用考虑,我寄钱给你。方子衿还真想去看看,这一辈子,就算不能和白长山在一起,只要能看他一眼,她也死心了。然而,自己刚刚从宁昌来到灵远,这些年积攒的一点钱全都花在搬家上了,花他的钱北上,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元旦的事,让方子衿突然下定决心带女儿回宁昌过春节,去看看吴丽敏夫妇,顺便也去看看陆秋生。
一个星期后,方子衿带着女儿到了吴丽敏家。
吴丽敏还住在以前的房子里,比以前更破更乱更脏了,里面弥漫着一股樟脑味、蟑螂味、尿臊味、老鼠屎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这就是都市味,许多人迷恋着这种气味,死活都不肯离去。方子衿闻着这种气味过了好几年孤独寂寞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可以离开的时候,以为从此获得了解脱,却不料比这种气味更令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太多。
吴丽敏面向她坐着,怀里抱着梦白,夸赞了一番干女儿越长越俊,越来越可爱了。吴丽敏的大儿子喻学东已经十四岁,唇上有胡髭长出来了,见了方子衿,只是像大姑娘一般羞羞地叫了一声二妈,就出门了。方子衿说,这孩子长大了。吴丽敏说,是啊。去年已经梦遗了。方梦白转向吴丽敏,问道,二妈,什么叫梦遗?两个母亲一下子愣住了,半天不出声。吴丽敏拿话岔开,说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女人在卫生厅的日子不好过。
方子衿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李淑芬。吴丽敏继续说,她在卫生厅干了几年,就想提正处长,找了很多人,最主要的当然是找文大姐。可她仗着有文大姐在背后支持,十分嚣张,得罪了不少人。大家知道她在跑官,就联名告她。后来文大姐一死,她失去了靠山,几个厅长都不喜欢她,不仅没有让她升职,连办公室副主任也不给她了。
“文大姐死了?怎么死的?”这个消息让方子衿吃了一惊。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余珊瑶云开见日了。转而一想,那又怎么样?周昕若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她,而她呢?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人生,守得云开并不一定就真能见到月明。同时,她又想到自己。自己是否能够守到老天开眼的那一日?
“是心脏病突发。”吴丽敏说,“因为一个人住在省委招待所里,第二天早晨服务员发现时,已经僵硬了。”
方子衿来宁昌前曾去农场看余珊瑶,也是考虑回到宁昌时,一定要去拜访周昕若。毕竟他是自己的老领导,对自己有恩。可在那儿听说余珊瑶过得很不好,她倒不好去见周昕若了。话题扯到这上面,她便随口问起他。吴丽敏说,省里早就有意要重用周昕若,可文大姐一直在那里梗着。文大姐一死,一个月不到,周昕若就到省委当副秘书长去了。
方梦白见两个妈妈只顾着说话不理自己,颇有些不甘心,再一次问:“妈妈,什么是梦遗啊?”
方子衿没想到女儿如此执著,说,我和你二妈在这里说正事,你捣什么乱?去,找哥哥姐姐们玩去。吴丽敏也立即叫来自己最小的女儿,让她带方梦白去玩。
次日一早,留女儿在吴丽敏家,方子衿独自跨上吴丽敏的脚踏车,去寻陆秋生。刚到巷口,见陆秋生戴着一顶崭新的蓝帽子,穿一套新的蓝色工作服,手上套着一对白色袖笼,推着一辆崭新的凤凰脚踏车迎面而来。方子衿一边叫哥一边停车下来,陆秋生没料到是叫他,已经骑了过去,大概觉得声音熟,调过头来看,才认出她。陆秋生推着脚踏车,走到她的面前。
她问:“哥,你这是上哪儿?”
陆秋生说:“去上班。”
方子衿心中一喜,说:“哥,你上班了?在哪儿上班?”
陆秋生说:“在烟厂。”
陆秋生将方子衿领进家里,让她在家里等自己,他去找人代自己的班,一会儿就回来。
方子衿站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看着里面的一切,心中有一种要落泪的辛酸。这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家,只是一个窝。墙上挂满了蛛网,墙面被油烟熏得黑糊糊的。就那么十来平米的一间房,靠里墙用两张木凳架几块木板,摆了一张床,被子衣物胡乱地堆放在床上。门边的屋角里放着一口缸灶,上面的一口锅,已经破了一道口子。缸灶旁边,用断砖垒了灶台,碗和筷子摆在上面。门的另一边,有一个水池,池边还安置了一口水缸,大概是缺水时用。房子中间摆了一张桌子,那张桌子似乎是陆秋生自己的手艺,桌面是用几块不规则不同颜色的木板钉在一起的,接缝一个比一个大。桌脚用四根小圆木加大铁钉连在一起,没有一条腿是直的。房间里有三张凳子,如果那也算是凳子的话。有两张用两块木块上面钉了一块木板,第三张却是一只绕线圈的筒子。
走到水龙头前试了试,有水。方子衿找出搓板、棒槌、肥皂,放进水池里,又找到房间里所有的衣服,也不管是干净的还是脏的,全都扔进水池里,开始洗进来。
一个多钟头后,陆秋生回来了,见她在帮自己大扫除,连忙上来制止她。方子衿说,你要是不想让我洗,就给我找个嫂子。听她这样一说,陆秋生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方子衿说,哥,你怎么去烟厂上班了?陆秋生说,这事都是周昕若帮的忙。这几年,从中央到地方,领导班子有些变动,一些知识型领导得到了重用。陆鸣泉自从调北京后,一直都是第九副部长第八副书记,从来都没有得到重用。但去年升了第一副部长,省里的班子也大多是他以前的老战友,加上周昕若当了省委副秘书长,给烟厂党委书记打了个招呼,事情就办成了。
陆秋生蹲下来,向身边看看,见那一条腿的凳子离自己不远,伸手抓过来,塞进屁股底下坐了。他坐稳了身子,从身上掏出一小张纸,在手上捻了几下,拈成两端跷起的形状。接着又去身上摸了几把,摸出四个烟蒂,用三只手指拈着,慢慢地搓动,让烟丝一根一根落在纸上。他的动作非常熟练,没多一会儿,捻成了一支烟,再掏出打火机,啪啪拨动几下,点燃烟,吱地吸了一口。他说,其实还没我修鞋好,多自由,收入也高。方子衿说,怎么说,都是一份正式工作。陆秋生盯着方子衿的后背,看着那随着搓衣而滚动着的弧线,有些发呆。他说,以前我是国家干部,行政十八级。现在只不过是一个三级工。方子衿没有回头,在搓板上搓着他的一条短裤。她说,就算是二级工,那也比以前强。是铁饭碗,生老病死都有保障。跟余珊瑶相比,你强到天上去了。
陆秋生略愣了一下,说,余珊瑶?你见到余珊瑶了?她怎么样?
方子衿并没有见到余珊瑶,在农场听别人说了她出卖身体换食物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现在说到这个,她突然心潮起伏,语气却平淡得她自己都吃惊。她说,她现在只有一件事,就是活着。只要能让她活着,让她干什么都成。说过这一句,她停了。她确实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他一直都没开口,而是在卷第二支烟。她说,烟不是么好东西,你少抽点。陆秋生嘴角撇动了一下,用两只手指夹住刚捻好的烟,放在面前认真地看了看,说,它是我的伴。
她停下来,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哥,你还是找个伴吧。
他很坚决地将手中的烟晃了晃,说,我有伴,我有它就够了。
方子衿还想说什么,又觉得所有的语言都苍白。她有资格说吗?如果爱着一个人,那么,就用自己的一生去默默地爱,这可能是唯一正确的路。当初她如果像陆秋生这样明白这样坚定,自己的人生,或许就不会这么多波折,就不会这么累吧。和自己比一比,他倒是走得异常清醒明白的一个人。她又一次想起曾多少次在脑子里回转的同一个问题:当初,如果嫁给了他,结果会是怎样?有这一份情,自己一生该知足了吧。
陆秋生抽完了第二根烟,突然站起来向外走。她见他竟然不向自己说一句,忍不住冲着已经走到外面的他喊道,你去哪里?他说,我去买点菜回来。
反正这一天自己也没事,方子衿不考虑做饭,一心帮他做大扫除,甚至不管他晚上是否睡棉絮,把他的被子也拆下来洗了。陆秋生买了菜回来,在缸灶里做饭菜。方子衿不时离开水池,到门的另一边观摩一两眼。真没料到,陆秋生即使不是一个好厨师,至少也是一个做家常菜的高手,煎鱼的手段比方子衿可是高明得多。
到了下午,方子衿才谈起在灵远的事。对于自己的事,她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反倒是梁玉秋的事,成了她的重点。她将整个过程说了,又说,这就是她回宁昌的原因。她想让他帮忙出出主意,这事到底应该怎么办。
陆秋生义愤填膺,脱口大骂,这帮混蛋,好好一个国家,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方子衿吓了一大跳,说你轻点,别人听到又是麻烦。
陆秋生不说话了,再一次卷烟抽烟,直到将这支烟抽完,才再一次开口。他说,杨维华虽然是公安,且是局长,可他只是宁昌市的一个区分局局长,不在一条线上。我觉得应该直接找周叔叔。如果他肯出面,这件事肯定会不一样。
被陆秋生一句话点醒,方子衿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同时又觉得为难,自己无法见到周昕若呀。陆秋生翻了半天,从床下翻出一个小本子。这小本子和他身上那些用来卷烟的纸,成了他家里难得一见的与文有关之物。他说,我这里有他家的电话,从来没有用过,你拿去吧。
吴丽敏作为附属医院重要领导,家里配有分机。方子衿当晚一次又一次给周昕若家打电话,直到很晚,才总算有人接了。周昕若一下子听出了方子衿的声音,从语气可以听出,对于接到这个电话,他是既意外又高兴。他说,小方呀,好久没你的消息了。对了,你还在医学院吗?她说她已经不在医学院了,被调到下面的灵远去了。他哦了一声,大概是担心她要求他帮助把自己再调上来。她已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这一点,立即说,周校长,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我们医院有一件案子,涉及一个人的生命。我想,你能不能安排个时间接见一下我?周昕若沉吟片刻,问,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方子衿说,我是一个医生,她也是一个医生。我活着,她可能快死了。是被处决,而且因为一桩很可能是冤案的医疗事故。
那边沉默了。方子衿觉得,周昕若虽然显得很高兴,可对她的信任是有保留的。他或许在对她的信誉进行评估,才会有这一段沉默吧。她实在无法弄懂,是因为地位的悬殊造成了他们之间没有信任基础,还是因为社会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五十年代人与人之间的那种融洽,是再也难以见到了。
她不知周昕若对自己信誉评估的结果,最终他还是答应了见面的请求,他请她明天上午给他的办公室打个电话,他的秘书会告诉她具体安排的时间。第二天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秘书长下午要参加省委的一个会议,晚上还有一个宴会。他想安排晚上的时间,但不能肯定。请她下午五点左右再打个电话去问问。下午再打电话的时候,周昕若的秘书让她晚上在家等着,如果有时间,他会派车去接她。
安排起来麻烦,见面倒是异常顺利,晚上八点刚过,吴丽敏家门前出现了一辆灰色伏尔加牌轿车,方子衿坐着这辆车到了周昕若家里。周昕若住的是别墅,上下两层,沙发上全都蒙着白布,里面一尘不染。方子衿独自在他家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匆匆赶回来。几年时间,周昕若已经是满头白发,精神倒是异常饱满。他拿出一个水果盘送到她的面前,说随便吃点,这些东西在外面不容易吃到。方子衿拿起一颗糖,剥掉塞进嘴里。周昕若又给她沏了一杯茶,也给自己的茶杯里续了水。
他在她面前坐下来,说,吃呀,别客气。方子衿想不客气都不可能,毕竟,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的过去。周昕若主动提起了那些过去。他说,当时她拿着陆鸣泉的信到医学院来找他,他觉得她应该学音乐舞蹈或者绘画,不应该学医。他有一种偏见,觉得学医的女人应该是那种有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的。可她看上去那么年轻美丽,就像是仙女一样。这样的女人应该学艺术才对。趁着这个机会,她向他道歉,表示以前自己太年轻太幼稚,很不懂事,做了一些伤害他和余老师的事。
提到余珊瑶,她顿时觉得失言,立即打住。周昕若也沉默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都觉得尴尬。
周昕若倒是很坦然,问她,昨天在电话里,你说你调去灵远了?见到她了?
方子衿无法对他说明那一切,只好说因为太忙,黑河林场又远,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去。
周昕若显然理解这一点。转换了话题,问她,说说你的那件事吧。
方子衿将事情的经过从头至尾,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说,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可以不闻不问。但我既然遇到了,又觉得这件案子有明显的疑点,如果不过问,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她讲述到一半时,周昕若抓过面前的大中华,点起一支,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她以为他要做什么事,便停下来。他转过身,面向她说,不要停,继续讲。在讲述整件事的过程中,他一直不停地走着,也一直不停地抽烟。他的烟瘾很大,一支接着一支。不多一会儿,房间里便充满了浓浓的烟味。
方子衿讲完了,他还没有停下来,继续在房间里踱步,直到将手中的那根烟抽完,走到茶几前拿烟,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走进里面的房间拿了一盒新的出来,点起一支之后才说,小方同志,感谢你。刚说了这一句,又立刻停住了。方子衿坐在那里,看周昕若一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她直觉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很大冲击,有的话,当着她的面却不好说。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
临别前,周昕若告诉方子衿,将详细情况写成一份材料交给他,这件事,他会慎重处理的。
送她出门时,她感到周昕若有话想对她说,她一直等待他说出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开口。她有一种预感,他要说的话,一定与余珊瑶有关。她甚至坚信这一点,他这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从心中将余珊瑶赶走。爱是一颗种子,只要埋进心中,它就会悄然滋长。
过完春节,方子衿带着女儿离开宁昌返回灵远时,天气似乎已经昭示了这个春天的不平常。那天阴沉沉的,没有风,只是干冷。车上的人说,今年这天气,整个冬天没正正经经下一场雪,今年的麦子算是完了。也有人说,怕就怕倒春寒一场紧接着一场,农谚不是说过吗?小雪不见雪,大雪满天飞。可今年邪乎,不仅小雪没有雪,大雪也没有,那么所有的雪,一定是集中在春天了,那还不要了庄稼的命?
晚上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半夜便觉得特别冷。她一次又一次爬起来,给女儿加被子。到了第二天早晨,打开门一看,恍然大悟,难怪昨晚那么冷,大雪已经给世界披上了一床厚厚的银被。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无数白色蝴蝶,翩翩地扑向大地。上半夜气温高,雪刚落下来便融化了,雪水顺着树往下流,又被寒气凝固成冰,让树枝上挂满了冰凌。昨天还能看到门前树上绽出的新苞,褐色中点染着淡淡的绿,恣意张扬。现在,树干已经被冰和雪包裹,这些新芽,也都包裹在凛冽的寒冷之中。
方子衿踏着雪去上班,同事见了面,问候语由吃了没改成了年过得好吧?然后客气地作答,年在你家呀。接下来就是有关雪的话题了,说这场雪真够猛的,要是在冬里就好了。接着答,春天里有这么一场雪也不错,只是别下太长时间就行。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的情绪都受了雪的影响,话也少了,都是被这雪弄的。可人长着嘴,不说话难受,于是有人说,这老天怎么也不积点善德?都下整上午了,该够了。也有人说,不知又是谁作了孽,把天老爷给得罪了,雪下得这么猛。今年这麦子,还能收吗?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谁不怕天?天不稳,许多人的胃就难受。
下午雪虽然小了,桃花大的雪瓣变成了野山花那么大,却没有停,又起了三四级的风,天更加冷下来。地下的积雪已经两尺多厚,别说是车子行走,人走都困难。方子衿在诊室里呆了足足一个下午,连一个病人都没有。下午四点钟,王文胜通知说,这样的天气,大概是没什么人来了,别在这里耗,急诊的留下来,其余的早点回家暖和去吧。
第二天,雪已经有一米多厚,门已经被封住了。方子衿拿过一把锹,将门前的雪铲走。铲出三米见方的一块,返回家中,对还睡在床上的女儿说,梦白,妈上班去了。今天雪还没停,太冷了,你就不要起床了。女儿说,不行呀,过两天就要开学了,我的寒假作业还没做完呢。方子衿说,那这样吧,我先去上班。你安心在家里睡。十点左右,我回来喊你。
走出门,脚往雪上踩去,雪就往下陷,都没膝盖了,还踩不稳。整个世界,除了医院里的同事,再见不到活物,连那些老鼠麻雀,也都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彼此见了面,不再是与吃有关也不再是与年有关,而是说,唉,这雪下的。进入医院大门,猛地跺脚,将脚上鞋上的雪跺掉,实在粘在裤腿上的,便弯下腰来拍。进入诊室,第一件事便是生炉子。不生炉子不行,病人来检查,不是乳腺病就是生殖器病,都得宽衣解带。这么冷的天,零下十几度呢,没有炉火,没病倒是冻出病来了。
炉子生好了,却没有人来看病,大家围在几间有火的诊室里闲聊天。
方子衿最反对把时间耗在这些无益的事情上面,彼此在一起说张家长李家短,无聊至极。可是,全国各类机构都是如此,你如果独自呆在诊室里看书学业务,立即就有许多高帽子向你飞来,说你好出风头,或者说你业务挂帅,走白专道路,或者说你假清高,不肯联系群众。她不喜欢这样一种方式,却也不得不同流合污。
看看表,快到十点了。她想,再过五分钟,我就回家叫女儿起床。
恰在此时,广播喇叭响起来,王文胜声嘶力竭的声音给所有人的头上投下一道阴影。王文胜叫道: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全体人员,于三分钟内赶到挂号厅集合,逾期不到者,给以行政记过处分。
这个通知的语气实在太特别,前所未有。大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跑回各自的诊室,抓了棉外套向外跑。跑到挂号大厅,见医院的几位领导已经站在那里。人到齐后,王文胜开始讲话。他说,刚刚接到县委紧急通知,郊区红星公社王家峡子大队王家峡子生产队发生雪灾,全县各行政单位要紧急组织突击救灾队赶到现场救灾,尤其是县医院,除了留必需的急诊人员,其余所有医护人员,必须迅速赶到救灾现场,对所有伤病员进行抢救。
王文胜平时蔫不拉叽的一个人,此时却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大将军。他将所有成员分成四个组一个指挥所。一个担架组,负责抬救伤员;一个医疗组,负责对抢救出来的伤员进行救治;一个护理组,负责配合医生工作;一个后勤组,负责支持前面三个组的工作。同时还要留下几个人,负责在医院善后,主要是安顿好突击队员的家。
他的话两分钟不到就讲完了,大家分头去准备,五分钟后回到这里集中出发。方子衿自然想到过躺在家里的女儿。可现在情况紧急,她根本顾不上,回到诊室,往药箱里塞了听诊器、体温表、注射器、针灸等东西,背起便向外跑,第一个站在了王文胜身边。
队伍集合好后,王文胜一声令下,大家出发。红星公社在县城的北面,离县城北门约十里路,旧名叫十里亭。雪太厚,汽车无法行驶,只能靠双脚涉雪,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坑,竟然探不到地面的泥,因此,雪虽然被踩过,仍然是白色。最初,王文胜还让大家唱歌,于是,大家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十分豪气。可仅仅唱完这首歌,不再唱了。王文胜要求再唱,方子衿喘着气说,王院长,这样不行,你看大家喘得厉害,再唱歌,走不到红星公社了。
北门路上有很多人在扫雪,路况转好。扫雪的都是一些居委会的老头子老太太们,路边插着各种各样的旗子,上面标着各个居委会的名称,红旗在路上猎猎招展,倒是热火朝天。路上的队伍一波接着一波,喊着号子排着队向前慢跑,每支队伍前面均有青年突击队的旗子。出了北门,扫雪队伍跟不上,雪又厚了起来,而且城外的雪比城里更厚,虽然被前面的队伍踩踏,中间有了一条路,可雪经历许多人的体温之后有所融化,融化成水后又立即结成冰,路面变得滑了,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比平常多出几倍的体力。通往十里亭的是一条山路,逶迤盘旋,高低起伏。前面的队伍经过时,虽然将雪踩实了,可路滑坡高,后面的队伍,行走更加困难。县医院的队伍负重比别的队伍大,体力消耗也大,接近十里亭时,已经无法直立行走,大家均双脚双手并用,在路上往前爬。过了十里亭,山势绵延,没有大路可通,行走更加困难。沿途还有比他们更难的,许多人将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大包推着在雪里滚动。下坡倒是容易,大家一齐喊一二三,猛地用力一推,那东西就顺着山势往下滚。可是上山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移动那么几米。
爬到王家峡子,已经是薄暮时分。县委有关领导早已经在这里支起帐篷,帐篷门前竖着一根大柱子,柱子上挂着一盏汽灯,灯下是一块牌子,上面用黑字写着“前线指挥部”五个字。紧挨着指挥部的帐篷旁边也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医院的字样。所谓医院,只是一块布拉成的简易棚子,公社卫生院正在里面紧急抢救。外面还有很多待抢救的伤者,全都躺在雪地里,没有地方安置。王文胜他们来到这里一看,傻眼了。这里是野外,从平整度看,可能是一片庄稼地,四周无依无傍。他们走得急,只带了医疗用具,根本没料到这里需要的是野战医院。王文胜站在这里不知所措。方子衿见识多一些,看一眼周围那些早已昏迷不醒急待救护的人,对他说,应该再多叫一些人来,将这些人的衣服全脱光,用雪在他们身上搓,一直要搓到身体发红。所有人必须经过这样的第一道救治工序之后,才能抬进室内进行第二步救治。因此,必须马上搭建临时病房,需要足够的取暖设备。
王文胜部署之后,转身去指挥部要人要物。县医院所有的医生开始行动,将那些救起的人先脱去上衣,用雪在胸部搓擦。戴着手套做这事不灵便,他们不得不脱了手套,裸手工作,不多一会儿,双手便已经失去知觉。
王家峡子是一个很大的村寨,有二百多户人家,村寨两边是两座高山,中间形成一道峡谷。沿着两边的山坡,密密匝匝建满了房子。只有少数人家的房屋是石块垒成的,大部分人家住的是干打垒。干打垒是一种土坯房,建的时候,用两块木板制成的模子放在地上,模子的中间是空的。人们往模子中部的空间灌土,再用木槌一点一点地夯实。这一块模子夯好之后,往往要放置几天,等泥土完全干实了,才取下模子,接着往上建的。这种房子毕竟是泥土的,风吹雨淋,日晒夜露,牢固性随着时间而降低。
这次大雪,最初并没有风,可这峡谷正是风口,平时外面无风的时候,这里总有二三级风,许多雪便往这里刮。雪太大,山便被大雪封住了。今天凌晨,其中一座山承受不了如此之多的雪,大量的雪夹杂着泥土山石,翻滚而下。雪崩发生时,王家峡子的人们尚在梦乡之中。峡口有一户人家,担心自己帮生产队养的牛,从床上爬起来去牛栏里看,结果听到雪崩的声音,发觉有异,拼着命往家里跑,一面大叫。叫声惊醒了部分人,而滚动的雪迅速将这个村子埋住了。峡口的雪毕竟浅,他们各自挣扎,最先爬出来的又相互在雪里挖,将自己家人救起并且救起周围几户邻居时,天已经大亮。再看看这道峡谷,除了雪什么都看不到。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分别派了几个人去公社以及周围的生产队求援。
公社一面组织人员赶来抢险,一边向县里报告。
方子衿正用大团的雪猛搓着面前这个女人的双腿,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地宣布:县医院的医生同志们请注意,总指挥部、县团委、县人武部、县公安局的帐篷改成临时诊室,请你们去那里工作。这里的初步救治,由护理组的同志带领县团委以及县公安局的同志接替。方子衿站起来,一边搓着已经麻木的双手,一边向前望去,大汽灯下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杜伟峰。
方子衿和另一名医生进了县公安局的帐篷。病员被一个一个抬进来。有些病员被抬进来时,方子衿一看,雪搓得还不够,皮肤不够红,命令重新抬出去返工。在雪地里爬行了几个小时,到达现场后立即投入紧张的抢救之中,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大家的体力严重透支,完全是凭着一股巨大的信念在坚持着。紧张的工作之余,方子衿竟然想到了白长山,想到他在朝鲜的白山黑水间度过的那段岁月。或许,那时的他,比现在更艰苦更辛劳吧。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中,竟然能够坚持几年时间,那种巨大的生命力量,实在令人钦佩。
不知什么时候,杜伟峰和指挥部的人拿着一些饼干进来。杜伟峰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来吃点东西吧。方子衿看了杜伟峰一眼说,你还是拿走吧,这么多病人等着救治,我们哪有时间吃东西?杜伟峰对身边的同志命令说,你去通知指挥部所有人,停下手中所有的事,喂医生们吃东西。命令过后,他拿出饼干,走到方子衿面前,送到她的嘴边。方子衿看了他一眼,张开嘴,让他将饼干塞进去。杜伟峰又拿起三块饼干,塞进另一名医生的嘴里。
恰在此时,有一名穿公安服的人掀开门帘走进来,站在门口对里面问道,谁是方子衿?方子衿直起身,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面孔,说我是,你有么事?那人眼睛一翻,语气颇不友好地说,你就是方子衿?你她娘的是不是不想活了?方子衿感到来者不善,却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此人。
正在喂他们吃饼干的杜伟峰走到了那个人面前,问道,郑三平,你想干什么?
那个叫郑三平的男人大概没料到杜伟峰会在这里,更没料到他会拿着饼干喂医生,因此根本就没有正眼瞧他。现在杜伟峰开口,他才看清面前是县委副书记,愣了一下,说,哟,杜书记也在呀。没,没事。说着便要往外退。杜伟峰大喝一声,说你给我站住。郑三平不敢再动,停下来,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杜伟峰。杜伟峰指着郑三平的鼻子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以后,如果方医生受到任何打击报复,我找你算账。还有,你的岗位在哪里,你应该清楚吧,如果再擅离职守,我撤你的职。
郑三平唯唯诺诺答应一声,转身跑去。
方子衿问杜伟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伟峰说,省委批示省公安厅,组织了一个专家小组重审梁玉秋案件。原准备今天起程来灵远的,但因为大雪封山,无法成行。等这次大雪过后,这个案件便要全面重审了。杜伟峰代表县委对方子衿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谢,同时表示,如果公安局方面对她打击报复,就直接告诉他,他和县委会给她撑腰。
抢救工作进行到深夜,前线突然传来消息,雪崩再一次发生,不少参与抢救的突击队员被埋在了雪中。指挥部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会上发生了激烈争论。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组织这次抢救根本就是错误的,是瞎指挥,因为雪还在下,而雪崩并没有得到控制,出现进一步事故的可能至今仍然存在。这是典型的冒险主义,是拿干部群众的生命当儿戏,是个别人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这部分人要求立即将所有营救人员撤出,理由是,新的雪崩还可能发生,继续留在这里可能出现再一次伤亡。而留在这里抢险的人,因为保暖等工作无法跟上,已经有人冻伤了。这件工作如果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杜伟峰作为一线总指挥,否定了这一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