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2 / 2)

五代前的那些爱 郦波 2356 字 2024-02-18

好了,我们到这里可以看出这段爱情已经有了点天注定的成份。《大话西游》里的周星驰说“没办法,天最大,天注定的爱情就让它来吧。”对于牛郎来说,其实也是对于所有男性来说,天注定的爱情接受起来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于是有一天老黄牛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对牛郎说:

“明天,天上的七仙女会结伴到东边山谷的湖里洗澡。你趁她们沐浴的时候,取走挂在树上的粉红衣衫,你就会获得你的爱情。”

牛郎听了将信将疑,但还是按老黄牛的指示去了。果然如老黄牛所说,有七个仙女在湖中嬉戏,他马上抱起了矮树上那件粉红衣衫。仙女们发现有人,纷纷穿上衣服飞回了天庭,而那个因为被抢走衣衫而无法返回天庭的仙女就是织女。牛郎告诉织女老黄牛说的话,织女也就留在人间嫁给了牛郎。

注意,这一段情节在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的版本里,要么被描写得很优美,要么被说的很简略。但其中关节,应该大有蹊跷。

要说牛郎对织女一见钟情我们理解,但要说织女对牛郎一见钟情,可能性实在不大。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织女是天上的织女,而牛郎只是地上的牛郎,就算是牛郎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像杨过流浪的时候也有一种翩翩佳公子的韵味,那织女在天上见过的有气质的神仙也多了去了,况且牛郎要有这气质,也不用等织女下凡了,村上的女孩子不早就瞄上了?

再退一步,就算织女喜欢牛郎身上独有的气质,但也决不可能在这样一个洗澡被偷衣服的时候,对偷衣贼反倒一见钟情。对于这种洗澡偷衣服的情节,后来金庸先生在《飞狐外传》里也抄袭过,只不过将男女角色反串了一下,说这个胡斐有一次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袁紫衣偷了他的衣服骑马跑了,当时胡斐相当狼狈,也相当气愤。虽然他后来爱上了袁紫衣,但当时也气得要发疯。胡斐还毕竟是个男人,而织女面对这样一个偷自己衣服的牛郎,怎么可能就一下爱上他了呢?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如果这里说不通,那牛郎就变成了王老虎抢亲了!

我以为这里恰恰突显了这个故事取“牛郎”和“织女”这两个具有象征性名字的意义。我们前面说了,这两个名字的意义在于它体现了农业社会的生活状态,也体现了这个时期的情感状态。从人类发展史的角度看,农业社会已经是一种典型的父系社会,也就是后来男权社会的主体模式已经形成。在这种社会形态下,男耕永远要比女织重要,所以男性的情感需要也就表现得比女性重要。老黄牛的突然开口,就是用天注定的方式为男性的情感需要提供证据,而牛郎对这种天赐良缘的顺理成章的接受,也表现为一种男性情感需要的顺理成章。在这种情况下,织女的爱作为一种符号出现在男性的情感需求面前,成了支持这种情感价值取向的最有力的证据。

我这样说,不是否认织女对牛郎的爱,她在后来的三年里,为牛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在后来的生离死别里,她更表现出对爱情的忠贞,但这种爱对于织女来说,应该是在婚姻生活的相濡以沫里产生的,是在男耕女织的劳动情趣里产生的,而不是在初次洗澡偷衣服时的相遇里产生的,那时的织女,不是作为一个爱情里的女人,只是作为一种爱情的符号出现的。所以这个地方也告诉我们,至少在农业社会之初,男女的爱是不对等的。我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你看先秦时期的爱情故事,不论是好像能善始善终的范蠡和西施,还是被称为红颜祸水的末代君王们的末代妃子们,妲己啦,褒姒啦,妹喜啦,无一不是被当作一种情感符号甚至是政治符号出现的。这一情况,直到秦汉以后,才有了较为彻底的改观,这其中的发展脉络我们会在后文中详细评说。

当然,为了解决织女面对偷衣服的牛郎的尴尬,后来的一些版本,也做了许多弥补,比如,说牛郎织女本就是一对相爱的天神,牛郎被贬人间,织女苦思相遇,所以面对偷衣人一眼就认出了牛朗,可笑牛郎还懵懂无知。这样圆,也未尝不可,只是让我觉得失去了原来故事的淳朴滋味。

不论故事前面的发生发展有多少种版本,但最感人的结局大多相同。说天帝发现织女私自下凡,派天兵天将将织女捉回天宫。牛郎耕作回来大为焦急,这时候老黄牛又显灵了,他临死前让牛郎剥了他的皮披在身上,这样就能飞上天宫找回织女。牛郎挑着一双儿女飞上天宫,眼见就要追上织女,这时王母拔下发簪在织女身后一划,就出现了一条银河。而牛郎和织女就从此“相隔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了。这时牛郎的小女儿表现出精卫填海一样的勇气,她对牛郎说,我们把天河的水舀干不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吗?牛郎和两个孩子就发挥了“愚公移山”的精神开始“牛公移河”。王母怕他们真的舀干了银河,就允许他们每年七月七鹊桥相会一次,民间也就因此有了东方的情人节和乞巧节。

对于这样一个结局,我们放在中国式爱情的大背景下应该怎么看,这就必须要弄清第三个问题,这到底是一个悲剧?还是一个正剧?

当然,它肯定不是一个喜剧。后来明清的才子佳人戏,从“私定终身后花园”,一直到“奉旨完婚大团圆”倒确实有很大的喜剧成份,但那只是明清小说戏曲的主体模式,并不是中国式爱情主要的情节模式。虽然牛郎织女最后看似有了一个鹊桥相会的机会,这使得故事多少带有了一些完满性结局的正局特点,但鹊桥相会实质上是对银河相隔的这种残酷的现实的强化,也就是说它反而点明了夫妻永世分隔的这种残酷现实。这种处理应该说是一种特有的东方智慧,它一方面让人们对未来还保留希望,另一方面却让每一年剩下的364个夜晚都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煎熬与等待。事实上,在这种煎熬与等待之中,悲剧的美得到了延伸和升华,这也是这种美丽的爱情传说为什么会历久弥新,历经数千年却依旧能够拔动我们心弦的重要原因。

所以,我从根本上就不赞同有些评论家认为中国除了一部《红楼梦》就没有真正的悲剧的说法,从牛郎织女的故事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至高的悲剧审美内涵早就饱藏在千年的民间传说里。只是我们的民族智慧让我们表现得哀而不伤,甚至化悲痛为力量,化悲伤为渴望,收拾起起心情,像秦少游赞美牛郎织女那样,深情地吟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到两情长久的期望,我们不禁会生出“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感慨,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哪怕是盖世的英雄与月宫的仙女也难免这样的遗憾。

请看下回:嫦娥与后羿的故事——“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