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完结章(下)(2 / 2)

陈生站在新世界中,眼里的曲清池和虚泽却仍处于镜像世界里。他们身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看着对方,就像是看着天空中的幻影。

身影的颜色是那么浅,那么薄。

大抵是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曲清池收起眼中的笑意,慢声叫着:“陈生。”

陈生慌张地抬起头,又听到他说:“你有看过小圣峰的山水吗?”

陈生又怕又紧张,想吼他一句我现在看上去有心情看山水。也想叫叫他的名字,让他来到自己这里。

可他却说:“小圣峰山明水秀,”

“你若能离开这里,便好好生活,日后带着郭齐佑一起游山玩水,也可去趟小圣峰。那里的景色很不错,不像望京,群山不陡,满目太平。”他说到这里沉默片刻,又道:“郭齐佑是苏河转世的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前些年我意外找到了他,我有把他照顾的很好,不过我不会养孩子,他有些被我宠坏了,为人处世有些欠缺,头脑也不够灵活,但他很善良,一旦认定你是好人,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他耐心的将在意的事情一一说清,不去看陈生心慌意乱的表现。

“还有,我身边的那条黑鱼是妄念,小圣峰给我守门的石狮子叫风彻,是玄司的身为玄龟的半魂。玄龟因为魂魄不完整,所以没能投身成人。他现在就跟妄念一样,神智不全,反应迟钝,你说话时要多说几遍,声音还不能太大,需要耐心照顾他们。”

“其实我也不想把这样的他们留给你,只是我找了很多种方法,还是没能治好他们,我那时去执凤那里,想要看看妄念吞了执凤的残魂能不能好,可最后我没下得了手,之后就算给了妄念我的肉身,我也没能治好他。”

“从那时起我就想,他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说到这里缓了缓,长叹了一口气,“你就养着吧。”

“陈生。”他说着说着,又叫了陈生一句,像是极为舍不得,所以总要眷恋的提起陈生的名字。

没有假装正经,也没有调笑的意思,他表情平静,眼眸明亮似星海映入眼底。他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可最后他想了想,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别担心,你就当我还住在天宫,那里风清月明,是个安静的好去处。”

天宫?

什么天宫?

陈生的思绪乱作一团,只能听见他最为关心的事情。

“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还在那里?”

不去考虑其他,陈生一边大声质问,一边跌跌撞撞地往他们那边走去,只是不管他奔向他们的脚步有多快,都不能拉近两方的距离。

他们停在那里,却是停在了一个他永远都碰不到的角落。

似乎不想陈生狼狈下去,虚泽不舍的瞧着陈生的面容,不忍道:“陈生。”

陈生仓皇地抬起头,却见包含着虚泽和曲清池的镜像世界的幻影越来越远。

此刻天上的白云飘动,露出了藏在阳光下的太阳。

虚泽和曲清池的身影在阳光下好似发着光,他们用着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看着陈生。

似乎想要将陈生的模样刻进心底,急近临别,他们谁也没有转身。最后他们在陈生面前慢慢融合,变成了一个人,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

“你歇歇吧。”

难以接受眼前的这一幕,陈生的眼睛猛地瞪大,接着不等陈生反应过来,镜像世界的幻影上升,象征着虚泽的那抹白色随之升起,飞到了陈生再也看不到的位置。

这时陈生才注意到空中的龙尾已经彻底不见了,连带着那道缝隙都没有了,可虚泽的话音留在了风里,每每风起,都有虚泽轻叹的声音。

冷风吹过,灌满人的心房,如今陈生是看不到镜像世界了。可他也看不到曲清池了。

可为什么他们过不来?

既然过不了为什么不说?

他一个人留在那边面对的又将是什么?

如果新世界开始了,是不是那里的喜怒哀乐,都与他这个遗留者无关?

说不出心里具体是什么感受,心神不宁的陈生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如今的情况,脑中只有找回虚泽的念头。

其实陈生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可有关曲清池的事情,陈生从未想过自己会不知道,他更没想到,有关这件事的真相还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过去的他想到了很多别人想不到的事情,可那时的他完全没想到天龙特殊。

初代将大部分的力量都交给了天龙,导致天龙成了镜像世界的一个支点。而每个世界的支点只有一个,虚泽作为这代天龙,意识在长年累月中早已跟天道半融合,除非他能脱掉有关天龙的部分,否则他是无法离开自己所在的世界。

而当年陈生和末夭叫过来的虚泽之所以不能动,就是因为每个世界的虚泽都无法离开自己的世界,所以那时陈生和末夭抓来的不是另一个虚泽,而是另一个虚假的幻影。

能够窥心的虚泽自是清楚这一切,所以他来到了宁州,将自己的半个心脏和灵魂放入了那个假人的身体,变成了另一个曲清池。

所以曲清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管陈生是输是赢,他都走不掉。

其实当陈生决定分出镜像世界的一瞬间,曲清池便知道了那是一个他无法前往的地方,而他能做的事大概只有告别过往。

受大的打击过大,陈生跪坐在地,歪着头死盯着镜像世界消失的地方,一时想不起来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一样,狼狈的完全不像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他。

稍微迟疑了一下,脚步声在一侧响起,黑色的衣摆出现在陈生身后,萧疏抬起头凝视天空,像是也在看着曲清池消失的方向。

而今两界交换,可这个世界上的人却都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

萧疏的脸上还带着一些擦伤,他有意拉起陈生,但左手伸出,瞧见陈生并未回头,又收起了手掌。最后不知怎么想的,他问陈生:“你在千目蛛洞穴时曾经想过回来找我?”

“你为什么要回来?”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随着这两句话爆发。

萧疏带着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期许,渴望陈生回头回答他,希望陈生能够告诉他,他是他。

然而此刻陈生如今心乱如麻,脑子里除了曲清池什么也没有。

萧疏等了等,第一次笑了,脸上笑容有三分了然,三分落寞,他说:“陈生。”

“如果我留下来,我能算作什么?”

没听完这句,陈生站起来,挪动着并不灵活的身体,全凭着一口气不倒下,只想去曲清池消失的地方。

他不能把曲清池一个人留在那里,让他一个人守着没有过去的墙。

风声呜呼,等待无果,萧疏收起目光,那双漂亮的金眸停在空中,注视着空中浮云缓缓移动,终于释然了。

他想,他是曲清池分出的一部分,可曲清池在与不在他都不会是曲清池;

他取代不了曲清池,融不进去陈生的生活,也不能踏进他们相熟的领域;

他是曲清池又不是曲清池,身为一个影子,他注定无法得到曲清池的一切,他只能做一个最不像曲清池的陌路人,日后陈生面对他,只会想起曲清池……

其实原来的他也有守着这样也可过活的心思,直到他来到千目蛛的洞穴,直到他见到了陈生落下的腰带,直到他知道陈生曾经想要回来找他……自此之后,再想回到从前就是不可能的了。

萧疏也不想生活在不被陈生看重,不被他正视的日子。

他不想作为一个影子生活。

于是萧疏拉起来陈生,说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陈生一声不吭,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将死的消沉。

萧疏不喜欢他如今的表现,移开眼睛,淡淡道:“我是曲清池分出来的一部分,算是他的一个容器。我跟他有特殊的关联,因此我可以与他交换神识,把他的灵魂调转到我的身体里,以我自己作为路引,切断他和镜像的联系。”

“不过,我不能肯定我这样做一定会成功。”他说到这里,也像是曲清池离开前那般,第一次大胆伸出手摸上陈生的眉眼,看着眼前因为神识受损开始五感全失即将昏过去的陈生,卑微又认真地说:“陈生。”

“就给我留一个牌位。”

“就放在你们日后的家中。”

“牌位上记得写上萧疏。是叫萧疏,不是心魔,也不是剑魂。”

什么萧疏?思绪混乱的陈生无力深想,他乏力的晕死过去,直至最后也没有说行与不行。

而在陈生昏死之后,萧疏站了起来。

立在天地间的身影孤独像是一棵枯树。

地上残留着点点血痕和一把沾了血的刀。

当郭齐佑和白烨跑过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陈生和胸口带着十字血痕的虚泽躺在一旁。

两人见此连忙围了上去,他们喊着这两人的名字,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血痕与虚泽现在的位置对不上。

当然,谁也不知道,有一个人消失在这世上。

而那个人总是很安静,安静到旁人经常会忘了他。

往事如烟,尘埃落定后,一切归于平静。

生活在新世界里的人并不知道如今的世界变了样。

在陈生的操纵下,这段有关望京、陈生曲清池等人的记忆被封藏。

城外寺院的青石板上,林间的羊肠小道,城内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热闹温馨的烟火气。白驹过隙,几十年已过,望京城南街道变化不大,只是岁月蹉跎,如今住在街道上的人早已变了模样。

老的住户离去,自然有新来的住户到来。新来的住户不了解城南的情况,只是在路过门庭老旧的陈府时,会听到这样的话——

据说,这户陈家出了一位进士,可不知为何,这人考上了进士,却没有在朝任职。

旁人不解,有人猜测,说他得罪了京中的权贵;有人猜测,说他家中有一个病人,他是为了照顾这人才整日闭门不出。

关于这个陈家,城南的猜测不少,可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敢去问。

哗啦一声响起,一双不在年轻的手放入铜盆。

水波扩散,打乱了映入水中的白发,遮住了对方的脸庞。

手指轻轻搓揉了几遍白帕子,温柔平静的眼眸停在床上,双手用力,很快拧干手帕来到床边。

年迈的陈生面容变化不大,只是脸上多了几道深纹、几条浅痕。他将凡人该有的未来写在脸上,弯着腰,垂下眼帘,给躺在床上的白发男子擦了擦脸。

虚泽面容安详,那张绝美的容颜十年如一日,没有一点变化。

他依旧是那么漂亮,只可惜那双眼睛从换界之后便再也没有睁开。如今几十年已过,他安稳得就像是睡死了一样。

陈生守着守着,不小心白了发、弯了腰、花了眼睛、开始跟着变得嗜睡起来。而当陈生年纪大了之后,陈生才恍惚地想到,他如今是个凡人,可曲清池还保留着虚泽的一面……

他是不老不死的神君,他却只是一个会老会病的凡人。

如此看来,他似乎终将是对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只是不知道对方在他死后会不会醒来……

其实每每想到这里,陈生就不能安心。

在他守着虚泽的前二十年里,他想着盼着,只希望虚泽睁开眼睛。不管是长篇大论的诡辩,还是不知羞耻的胡言,只要能说话就行。

可这个念头在他守着虚泽的后三十年里发生了变化。

他又不希望虚泽醒过来了。

他想,如果他终究要离去,那么曲清池的时间最好就停在这里。

离别数次,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多了。他们没有必要继续生离死别的步骤,全当那年那一别,就是最后的一别好了……

只是,心中,到底是有些不情愿。是以离别后的每一日,都会被陈生耐心的记下。

如今已是六月,从千衫寺里移来的佛铃花开了。朵朵白花簇拥着黑色的枝干,花飞蝶舞,留一院清香,平和的氛围让人只想躺在窗前晒晒太阳。

跟虚泽低声说了片刻话,陈生坐在虚泽的床边,忍不住打了个盹,只是陈生刚刚睡去,就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贴了上来。

他吓了一跳,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只可惜花白的头发挡住了浑浊的眼球,导致他一眼看去没有看见人。他稳了稳神,撩开眼前碎发的一瞬间,竟是瞧见了虚泽白得近乎发亮的脸庞。

就像是两人离别那日一样。

突然醒来的虚泽默不作声,只盯着陈生的脸庞,像是想把陈生的面容刻入心底。

陈生心口一跳,他惊讶地看向对方,过激的情绪在对上对方的面容时,逐渐变得平和。

虚泽不太喜欢说情话,情绪表情的变化也不大,可陈生就是能通过虚泽的各种眼神看出他的心思,知道他也想他了。

两人再次相见,恍如隔世。虚泽看着陈生,只说了一句:“你老了。”

有关时间的这声轻叹落在陈生的耳中,像是在告诉陈生,他们又要迎来另一个离别。

陈生心中苦涩难忍,正想说话,却感受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落在了头上。

头脑因为这份意外忽然变得清明。

紧闭双眼的陈生身体一震,很快从梦中惊醒。此刻房中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虚泽还躺着,窗户还开着,自然也没有那句他老了……

可他确实老了。

老了两字落下,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

一旁的佛铃花落在手背上,扰了他不知是坏是好的梦。

许是需要好好的平复一番,陈生捡起手背上的花,拿着外衣来到门前,背靠着那棵佛铃花树,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奔向不同的命运。而陈生的命运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

于是,他没有可以奔走的地方。他瞧着街道上不断经过的人,最后只觉得双眼越来越沉,似乎又要梦一场。

而老人嗜睡并不是好事,陈生想到这里,苦笑一声,只觉得最近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这时,木棍敲打地面的声响传来,坐在大门前的陈生抬起头,望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高瘦的木偶人漫步在街头小巷。

木偶四肢修长,披黑色的斗篷,肢体动作僵硬,高瘦的宛如移动的竹竿。

陈生一眼看去就知对方是什么情况。

这人怕是生前死后执念过重,心中放不下过往,宁可不转世也要留在人间,完成生前的某个执念,并为此可以做出交换代价的鬼魂。

像是这种类型的鬼魂,死人的身体他们一般用不了,大多数的亡魂都会选择抢夺活人身躯。而看他的样子,他怕是不愿抢夺人身,因此选了最不好的木头寄魂结咒。

这还是一个宁可使用不灵活的身体,也不愿害人的鬼魂。

倒是个品性不错的人。

因为这点,陈生收起了敌意,他见木偶的骨节处不断有金光溢出,知道这人死前怕是一个行善积德、地位不低的人物。

而他的遗愿想来是完成了。

要是遗愿没有完成,他的身体不会散开,金光不会从木头中流出。而灵魂消散,则说明他要消失了。

陈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要走了,陈生也不想去告诉对方他将离世的情况。

木偶抱着一个木箱子,行动迟缓,慢吞吞地朝这边走来。

陈生没有动手赶他离去的意思,却不料这人会来到他的面前费力地坐了下来。

在吱嘎吱嘎的声响中,木偶将木盒子放下,明明没有五官,说不出话,但陈生总觉得他是喘了一口气,好似走累了一样。

也是,拖着这个身体,没人会不累。

与木偶相同,拖着年迈的身体,陈生也觉得累。而人一累,就想睡觉。加上陈生不是个话多的人,所以他没有去问木偶为何坐在这边。没有五官的木偶也没有与陈生交谈的意思。

此刻他们两人坐在门前,一个左边,一个右边,都在看着街道上行走的人们,谁也没有打破平静局面的意思。

坐着坐着,身体冷了下来。

不知怎么回事,昏昏欲睡的陈生忽然想到了苏河死的那夜。

那日的他和金羽就这样坐在门前,坐了一夜。

而如今苏河金羽都不在了。

他们走了不知道有多久……

在心里细细算着他们离去的日子,陈生眯起眼睛,想着念着,只觉越来越困。

实在抵挡不住睡意,陈生困倦地闭上眼睛,在风起云动白花飞舞的时候,想起了他的一生。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威后的脸,也还记得春英走前与他说过的话。

他没有对不起威后的养育之恩,也没有对不起春英的教导。

他记得金羽,记得金羽对他说去吧,也记得苏河,可苏河却在问他,为何不替自己报仇。

声音到了这里变了味道。

他又梦到了其他尊上,此刻他们都站在他的面前,谁也不说话,似乎都在指责他。

而他就和末夭一样,面对着过往,他们不敢回头。他们都不觉得自己为了世人抛弃好友是对的,只是当时的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不过这个理由并不足以磨平过往,他们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所以陈生知道自己和末夭一样,他们都不该梦到过往。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在心里出现,他的右手就被人拉住往上提了一下。

熟悉的气息从身侧传来,陈生猛地回过头,竟是看到金羽出现在他身侧,拉着他的右手,给他戴上了一件东西。

没有去看手上的东西,陈生只看着金羽的那张脸。而金羽则朝着他了无心事地笑了笑,似乎无声地问他,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在看什么?”

金羽放轻声音,态度与过往一样。

这么多年陈生不管多累多烦都没有什么想哭的情绪,可如今一见到金羽,他的悲伤疲惫一下子冲垮了他,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有些难过。

他张开嘴,想跟金羽说他保住了主次世界的人,他也想说为了这件事死了不少人,他更想说那嗜睡的虚泽就像是睡死了一样。而这些话到了嘴里,最后只剩下一句:“兄长?”

金羽认真地说:“我在。”

随着这声我在,陈生所处的环境突然有了变化。

金羽就像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阳光,他带着驱散一切寒意与黑暗的光出现,包围了陈生的世界,成为陈生可以休息的避风港。

陈生望着那双被金羽拉起的手,亲眼看见那双变老的手正在变回之前的样子。

宛如拉着幼年的日桥。

金羽耐心地带着对方离开黑暗,两人慢慢地走着,走着走着来到了海洲,来到了属于过去的每一个地方,最后陈生看到宁州的宫殿。

似乎到达了目的地,金羽松开手,让陈生去推开面前的那扇门。

陈生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

随着吱嘎一声响起,门后的烛光落在了陈生的脸上,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在触及门后的风景时微微瞪大。

放在门上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桌,以及除了他之外的二十多位尊上。

不应该说是除了他,而是除了他和虚泽末夭与苏河之外的所有人。

陈生看到这里,盯着檀鱼的脸,迟钝地想到这些人聚会的时间怕是在苏河死后、大战开始前。

可据陈生所知,在苏河死后,他们这群人就应该没有再聚了。

现在这张桌子上有虚泽一方的尊上,有金羽一党。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他们早已剑拔弩张,没有心平气和相处的可能性。所以陈生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看到这里,陈生不明所以,只能将茫然的目光放在坐在主位的金羽身上。

沉稳优雅的金羽自是看不到对面的陈生,他心平气和地说:“这就是我猜想的情况,只是是对是错,我不知晓。”

陈生听到这句,猛地瞪大了眼睛。

金羽说完这句,大殿寂静无声,许久之后,执凤说:“这未免太荒谬了。”

金羽道:“能戏耍各位先主,能让日桥和末夭闭嘴去构陷虚泽,能让虚泽面对诬陷闭口不谈的事情早已说明,我们的对手强过我们太多。苏河的死就是一个信号,我相信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们都会说出真实情况,不会放弃寻求我们的帮助。”

檀鱼不解:“可事情要是真是你说的那样,那我们岂不是……”

金羽打断他:“不是死路,若是彻底没有办法,他们三人不会闭口不言。能同时封住他们的嘴巴,让他们认可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有可能是生机在战后,而我们必须要打。”

妄念沉吟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问,只按照他们设想行动,他们所谋之事就能成功?”

岳水皱眉,“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金羽说:“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檀鱼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说:“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样子,像是什么都猜到了!要是连你都不知道,我们又要如何?”

金羽听到这里霍然起身,他环视着周围好友的脸,认真又残忍地说:“你们都听好,他们不说,肯定是要我们装作不知道,因此这件事我们无法验证,目前已知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的猜想!是以,这件事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按照他们如此安排,按照历代先主的下场,谁能活到最后我不知道,成功率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之后又会如何我还是不知道。”

长夜听到这里猛地站起,“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要我们怎么办?”

金羽平静地说:“赌。”他的眼神锐利,“赌,他们能搏出一条路来。”

“赌,愿不愿意信他们。”

“但赌之前我要先说清楚,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所以赌局的结果我们不能确定。我如今只知道能让他们三人同时闭嘴,选择走上先主老路的情况必然是十分严重。我坚信,但凡他们有一点办法,或是情况不严重,他们都不会如此。”

“因此我做了一个简单的设想。我想,日桥看重我超过自己的命,虚泽看重日桥超过自己,末夭可以为了执凤豁出命。这三个都不怕死的人聚在一起,竟然同时妥协了……那我只能去想,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恐怕会有什么很大的伤亡出现。想小些,我们都会死;想大些,世人消亡。不过,比起前者,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金羽说完这点,殿内再次变得安静。

金羽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等他们再次看向他时,他说:“不过说来说去,这些都是我根据他们行为的一种猜想,我不能说我一定就对,但我信日桥,我信虚泽,我信末夭,我就信我的判断。”

“而你们不同,你们可也以选择不赌,赌不赌的决定权在你们手里。”金羽说完这句,背着手来到门前的位置。

说来也巧,他站的位置正好离陈生一步之遥。

背着光的陈生默默地注视金羽,看着兄长坚毅的一面,听到身后的执凤问他:“若是赌,就是弃了自己,信任他们,为了世人。可为何要为了世人?只因为世人对我们的尊崇,因为身上的称号?”

“不是。因为我本是人。”

金羽的眼睛对向殿外的一草一木,他平静地说:“不管来了这里多久,我都觉得自己只是个活得长的人。我不在乎世人给与我的称呼,也不在意别人想不想我做这件事,我做事无需他人裹挟,也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来问自己,这件事要不要做,想不想做,是做了这件事能够顺从本心,还是不做这件事心安理得。”

“最后我思考了很久,忽然想到了春英死去的那日。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世人一个机会。世上可能有许多不能归家的苏河,也有许多愿意替亲人离去的春英,而我想的浅,我只想让她们回来,想要面对选择时还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没有什么大爱大义,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只觉得自己能做到什么,便做什么,至于你们——自由选择。而不管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我仍会记得,宁州的酒宴,位置不会少放一个。”

金羽说到这里,陈生的心早已被金羽的话填满。他上了年纪,其实这些年很少有情绪变化,他本以为上了年纪的人不会红了眼眶,不会再有什么触动,可当他看到金羽,听到金羽的声音和谅解,仍旧会觉得眼热喉痛,激动的有些喘不过气。

金羽说完这句,身后的人群沉默许久。

片刻之后,脾气暴躁的薄霜先骂了一句,随后元歌踹了一下桌子,执凤问金羽:“那酒呢?”

金羽并不意外的回过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檀鱼见他这样也笑了,问他:“既然宁州一直有酒宴,为何今日没有酒杯?”

薄霜骂骂咧咧:“金羽这黑心肝的家伙漂亮话一堆!实际上连杯酒都舍不出来!你看看人家虚泽,花钱如水流,好酒好菜一刻不停!要我说,两方阵营,还是选虚泽好,演戏也舒坦。”

岳水骂道:“你可闭嘴吧!虚泽那么强悍,金羽这边人不多点怎么打!”

执凤靠在檀鱼的身边,装作小声说话:“谁说不是,只是我第一次听说,战前没有酒宴助兴!”

“就是,我现在手抖心怕,你最好在我反悔之前拿酒过来,我们好饮酒结盟。”

“仔细想想,我活的时间也够长了,身为尊上的这一世完全是捡到了!”

话越说味道越不对。金羽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拍了拍手,门外的侍女闻声立刻端着酒杯入内,看似早有准备。

执凤见此笑道:“这心机深的,一早就吃定我们会答应,酒都备好了。”

此话一出,周围笑声不断,檀鱼点了点酒杯,又说:“在多预备三个杯子,给那三人心思重秘密多的留出来,日后若是黄泉路上相见,可要好好罚上一杯。”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最后话音落下,笑意收敛,举起酒杯率先喝下,待杯中酒尽,他又朗声说:“走了!”

他扔掉杯子,一本正经道:“相识一场,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明日是生是死,个看造化,绝不后悔。”

他的声音很大,话音落下,众人收起笑意,同时举杯。

一杯酒结束,酒尽人亡,最后除了陈生和虚泽谁也没留下。

陈生看到这里已然是泪如雨下,他胸口发热,眼前模糊的厉害,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任由往事被泪水带走。

宁州殿里的一切如烟散去,再回头时已是夜里。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古街上,身侧行人有说有笑,两旁成排的纸灯高挂,在面具糖人摊子前投下了柔和的烛光。

年节时分,街上热闹非凡,陈生形只影单的站在这里,只觉得不知可以去往哪里。

恍惚间,陈生瞧见了戴着面具的春英追着威后在一旁经过,为了确定那人是不是春英,他急忙转身去看,正好看到了身侧的石桥,并因石桥两侧纸灯太亮,抬手挡了一下。

强光很快离去,只留下淡黄色的暖光。光照在桥上人的脸上,模糊了他们的身体轮廓,暖化了他们的脸庞。

陈生目光呆滞,眨了眨眼睛,紧盯着桥上人,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这时,陈生瞧见石桥下盘旋着小小的石龙,那些石龙的外表与他们在海洲初见时一样。

此刻石龙出现,朗声喊着——

“执凤殿下到。”

“元歌殿下到、檀鱼殿下到。”

它一声接着一声,将桥上人的名字念了一遍,像是害怕这些名字被旁人忘了。

熟悉的友人出现在桥上,檀鱼弯着腰,笑着说多亏他吞了天龙骨,长夜臭着脸,说他倒是扮了一回坏人,执凤摇头晃脑,似乎对这场分功宴不满,二十二个人站在桥上,回首发现桥下的日桥,朗声笑着喊他。

陈生心中一热,正要往前走去,忽地肩膀两侧被人按住。他不解的回过头,正好瞧见了苏河和金羽一左一右,两人还像是小时候那样,把他挤在中间,撞了一下。

苏河挤眉弄眼地说:“你看着热闹就上,倒是给我买些糖葫芦去啊。”

陈生许久不见她,自然是她说什么都好,为此他急忙跑到身后给苏河买了一串糖葫芦,结果回头的时候,金羽和苏河都站在桥上。

他们没有等他。

抛下他的苏河不知忧愁,嚣张的插着腰,笑着说:“兄长,我们出去玩了,而你喜静,就别跟过来了。”

金羽注视着他,像是在叮嘱幼子的母亲,他耐心温柔,一字一顿地说——

“生前,我作为尊上,撞毁神柱,是为世人;死后,作为你的兄长,我为你填憾,只愿你诸事平顺,放下过往。”

他的这几句话不轻不重,却将兄长的仁爱宽厚全都给了陈生。

随着那句放下过往,陈生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茫然。

似乎料到自己要被抛下了,陈生没有继续上前,他平静地看着对面桥上的二十四人,只觉得他们的身影宛如一幅最为温馨的画。

面前的友人姿势各异,像还活在当年一样。他们眉眼像是存着春光,驱散了寒冬的冷意与冰霜,最后化作一阵春风,夹带着花香,落在了他的脸上……

光影已去,坐在门前的身影晃了一下,差点长眠的人因为头顶上的落花醒来。

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陈生眨了眨眼睛,起初没有想起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只是模糊的意识到,他刚才应该是做了一场梦。可梦到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梦,他暂时没有想起来,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一定是很不错的梦境。

因为这场梦,陈生开始放松下来,这时微风轻拂佛铃,花枝轻颤,娇美的白花经由阳光的照射,干净到近乎变成半透明的模样。

陈生坐在树下,抬起手扶住头,本是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脸在瞄到手臂的那一刻愣了一下。

他那双布满细纹的手如今变得与年轻时一样。手指修长,光滑的不像是上了年纪的凡人。

不止如此,他的手上还挂着一条红绳。

红绳在手腕上轻轻晃动,绕了两圈,结扣的地方特别眼熟,十分像威后离世前交给他,又被他转交给金羽,想要以此保住金羽安全的那条红绳。

——可这红绳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不解的念头刚刚出现,陈生身体一震,终于想起了方才那一幕。

他猛地看向右侧的位置,可那刚刚还坐着木偶的地方已经空了下来,若不是放在脚下的木箱和手腕上的红绳,陈生一定以为方才的那一幕不过是他的幻觉。

而这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绳子落在他的手上,送来红绳的人此刻又能去往何方?

………………

日复一日,还生活在陈家的婆婆来到虚泽的房间,准备给虚泽灌输灵力。而就在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瞧见了一双手臂,拖着一个红木盒,上面写着谢礼。

手臂老实的立在门后,像是一直在等谁来发现它……

动作迟缓的陈生拿起木偶放在脚下的木盒,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放着十七八个玉简。他拿起那些玉简正待看清,忽地觉得眼前一暗,抬眼又见一个面容俊秀的书生停在他的身前,柔声问他:“请问,这是陈先生的家吗?”

手中的一个玉简亮起,往前去了一些,似乎与来人互相呼应。

陈生错愕的看着玉简,又看了看来人。

那书生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小声说:“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来找过我,要我拿着这封信送给陈先生。他写了,陈先生看了这封信,就会收下我当弟子。请问,府中哪位是陈先生?”

陈生听到这句没有多想,直接拿出玄司的另一只眼睛放在左眼中。

不同的眼睛带来了不同的景物,陈生用自己的右眼看向面前的书生,能够看得到的是面前俊秀的青年,而用放着玄司眼睛的左眼去看,看到的是容貌俊美的长夜。

左右两方,两个世界。

一时接受不得,陈生拿着玉简的手慢慢松开,木偶的步伐在脑海中出现,让陈生久久未曾言语。

并不在意陈生为什么愣在原地,街上的行人交谈着当今的情势。

有人说,新帝不许开办娼肆,有人说,今上减轻赋税。

关于如今的天下,街上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却都是好的变化。

而望京近日来了不少修士,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修士虽是记不得为何特别喜欢望京,但骨子里都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亲近。

这日,街头小巷御剑飞行的人不少。

一个恶婆躺在地上,正想讹人,却听一旁有人拍桌而起。

“明明就是你故意找他麻烦!我看的清清楚楚!”

躺在地上的老夫人眼睛一转,装模作样地在一旁哼哼两声,有气无力的念着:“哎呀……我的腿啊……我就走在这儿郎的面前也没做什么,这儿郎竟是坏心将我绊倒,可怜我上了年纪,身子骨本就不硬朗,如今出了这等事恶人不知悔改了就算了,竟还有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跟着他一起欺辱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我看啊,我干脆死在这算了!省得活着还要受人折辱!”

“好啊!”

话音落下,一个人从包子铺里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老夫人莫要担心,我这人当人时就是个热心肠的,如今成了修士更是将高风亮节助人为乐放在第一!既然老夫人所有求,我必须有所应。你说,你想死在哪里?”

他这句话说完,站在路人的面前,对着四周百姓摆了摆手,认真道:“今天谁也别拦着!媪妪不易,行动不便,有点念想我们能帮则帮。”

等着这人说完,糖人摊子前的一人转过头,笑了:“巧了,我没当修士前家里是办丧的,入宗门后闲极无事一直在扎纸花。只可惜门内修士长寿无人用得上,因此倍感落寞,觉得自己是宝珠蒙尘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而前日刚刚离开宗门,奔向红尘,还开了一家寿活铺子。你们若是需要,寿衣、纸活、棺木、我全出!”

听到这,一旁胭脂铺子里走出一人,说:“定棺有人来了,唢呐需要吗?我没当修士前就喜欢吹唢呐,可惜入了宗门,门主嫌吵把我唢呐摔了。不过我这次出来偷偷买了八百个,你们若是需要我可以吹上一段。对了,我还有个如花似玉舞姿一绝的小师妹,可以在你坟头为你跳上一段。”

“那听你们这么说我就得站出来了,”

一人从酒肆中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训斥:“老夫人年岁大了,你们怎可跟老夫人这般说话!老夫人莫慌,我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对,而我与他们不同,我绝不会轻慢夫人。”

听他这么说老夫人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缓了下来,她刚想说这人说得还算人话,就听这人接着说:“这下葬前需先看风水,去算埋哪儿最佳!我这风水未定,你唢呐先行像话吗?!”

他说到这里,弯下腰拿出一个纸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说:“我们宗门人多,你想选什么样的风水大师都有!当然,这价钱……”

他有关价钱的话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凶巴巴的让开。

风水修士闻言看向身后,却见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清隽的男子牵着四条狗绳瞪着他。

被这凶恶的眼神吓了一跳,风水修士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说话,又听面前的男子一脸不耐道:“滚开,别挡我遛狗。”

遛、遛狗?

风水修士闻言倒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指着下方,从第一条绑着狗绳的大黑鱼问道:“这……是狗?”

京彦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对方:“你看不出来这是鱼吗?”

没听说过遛鱼的……不过见这些鱼离水也能活,风水修士知道这鱼绝不简单,因此压住心底的恐惧,指着第二条大金鱼问:“这是狗?”

“tui!”

“tuituitui!”

话音落下,京彦按住咆哮的年鱼,眼神越发嫌弃,“你看不出来这是鱼吗?”

这个时候,大金鱼旁边穿着黑袍子的那个小动物,因为大金鱼狂躁的动作被掀开了黑袍的帽子,露出了一个特别可爱的狗脑袋。

终于找到狗了,风水修士松了一口气,“原来狗在这里。”

端肖雪的眼神顿时变得凶恶起来。

这时京彦的表情好看了一些,但他还是说:“这也是鱼。”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指狗为鱼。

风水修士有些窒息,最后看着躺在地上,明显是不愿意走路硬被拖来的石狮子:“这也是鱼?”

京彦:“你的脑子里装得都是屎吗?石狮子看不出来?”

修士惊了:“那狗?”

京彦理直气壮:“他们是不是狗,与我骂不骂他们没有关系。”

话说完,京彦冷哼一声,继续拖着这四个只吃饭不干活的废物前行,不过几人没走进去,便见空中飞来一只白鸽。

郭齐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开饭了开饭了!今天吃顿好的,速回。”

话音落下,京彦还没迈步,一旁挎着菜篮的白烨健步如飞,朝着城南走去。

陈宅里,围着围裙,挽着头发的郭齐佑拿着大勺,看着勺子里的酱汁,给蹲在一旁的陈五陈六尝了尝味道。

郭齐佑:“怎么样?怎么样?”

陈五:“妙,除了不好吃没有别的问题。”

陈六:“这做的是什么?”

郭齐佑兴高采烈道:“红烧猕猴桃。”

“哐哐哐”几声从陈宅厨房的位置传来。

隔壁院子里的陈家人听到这声,算了算时间,一同抬起头,停下吃饭的动作,静静听了片刻属于老宅的热闹。

厨房的两扇门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郭齐佑拉着陈五陈六的衣领,面沉如水,制止了两人的偷跑行为。

他正欲“请”他们二人重新蹲下,又听月婆大喊一声,随后三人收起玩闹的神情,都因为这声冲向身后的房间。

陈生站在门前,注视着眼前的书生,正巧隔壁文人家的表哥过来探亲,那道修长的身影落在陈生的眼中,拥有两张不同的脸庞。

陈生用玄司的左眼看向对面,眼看着有着执凤外表的人走进隔壁,又瞧见外出的京彦和白烨出现在路口。

面色难看的两人此刻正在较量,他们脚下生风,似乎都想压过对方第一个回到府中。只可怜被京彦拖着跑的那几个鱼鱼狗狗,和白烨手中菜飞了一路……估计等京彦停下,又是一场口水大战。

想到他们闹起来的难看样子,陈生皱起眉。

而对面身侧娇小的京彦,在属于玄司的那只眼中,变成了天尊中身量最高的岳水。同样的,口是心非的白烨在玄司的眼中,变成了那个心直口快的元歌。

此时此刻,他的友人正向他奔来,以不同的面貌重新出现在这世上。

察觉到这点,陈生微微抬起头,正欲说话又听身后郭齐佑在叫他。

“陈生!”

充满喜悦的声音穿过陈府的每一个角落,欢快的身影越过空下来的莫严房,经过中堂萧疏的牌位,来到了正门。

“陈生!”

嘴角带笑的郭齐佑双眼闪闪发亮,他大步来到正门,瞧见门前的陈生突然变得年轻,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嘴角上翘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喜不自胜地指着身后:“你看!”

看什么?

不明所以的陈生转过身,余光瞥见一抹白色。

六月的望京降水量充沛,可今日的微风吹起却不似以往,只带着一股子热气,直冲陈生的眼底心房。

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陈生微微张开嘴,望着对面那终于睡醒的人,在阳光明媚的一日里,等到了他的过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