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俊美的脸上俱是惨白,他身子僵硬的垂头坐着,惊惧未定地喘息。
然后想也不想的从榻上下来,赤足披发,神情恍惚。
他现在就要见到阿绸,一刻都不能再等。
可惜推开门就要走出去时,身子却蓦然一僵……
脑海中忽然记起来,阿绸早已经离开仙云宗了。
是他亲眼目睹,她跃上青鸟脊背毫不留恋地离去。
谢清拾垂下睫羽,月色下满身乌发披散,脸上眼底的情绪都被遮掩。
唯有那将门扉捏烂的泛白指骨,暴露了他心底的剧烈痛楚。
原来割舍下自己喜欢的人,是这种滋味……
青年佝偻下身子,忽然低低笑起来,那笑声一阵比一阵大,响彻在婆娑寂静的小竹峰上,透出几分诡谲的阴寒。
他笑得眼泪都从眸底溢出来,衬得那一双本就泛红的凤眼愈发猩红。
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沾血的匕首,清冷白衣被浸透大片。
谢清拾垂着眼睛叹息一声,然后有些快意似的,将带血的刀锋没入自己胸膛。
“阿绸……”那句呢喃被夜风吹散,更像遥远的鬼魅呓语。
若是有谁看到这副景象,恐怕会被吓得惊叫着瘫软在地。
可惜那个会穿过竹林走过来、笑着喊他“师兄”的少女,已经解脱似地离开了。
今后这孤寂无边的小竹峰上,只会有他一个。
远山泼黛,翠水相搀。
微
() 生府里的鸟雀叽叽喳喳,热闹的停在檐下。
几个穿粉色衣裙的侍女隔着回廊,好奇地往沉水苑的方向望去。
听说裴簌已经住进了微生府,她们久闻那桩传遍仙洲的风月趣闻,心里都好奇得不得了。
想知道对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传闻中的恶毒夜叉脸。
可惜大公子早就吩咐过,谁也不得靠近沉水苑,打扰裴姑娘清净。
所以尽管她们再怎么好奇,也只敢远远地隔着廊子看,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
不知道是谁眼尖,看到了捧着瓜果碟子的檀有远远的走过来。
“欸”了一声,拿胳膊肘碰碰身边人。
侍女们相觑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的拦住了圆脸少女。
檀有停住了脚步,她对面前的这几只拦路虎颇有印象。不久之前,她还听到这些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取笑裴姑娘。
当下也没什么好脸色,“做什么?”
有个没眼色的,笑嘻嘻凑过来,“你不是奉大公子命令侍候沉水苑嘛!我们想问问,那位裴姑娘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夜叉脸?”
檀有深呼一口气,笑了笑说,“无可奉告。”
对方一见她这副样子,也恼火了。
冷着脸说,“拽什么?大家不都是府上侍候人的,侍候个夜叉脸,看把你能的!”
少女忍无可忍,放下手中银制果碟。
叉着腰就开始跟对方骂,“你才是夜叉脸,你全家都是夜叉脸!你大伯伯、二伯父、三叔叔、四舅舅全部都是夜叉脸!”
对方给她气得仰倒,“你你你”了半天。
眼见着管事的朝这边走过来,不想惹上麻烦,只能在离开前咬牙切齿地瞪了檀有一眼。
少女也学着对方模样,用力的瞪了回去。
——真是闲得慌,一天到晚的胡说八道!她们裴姑娘明明是个漂亮得要命的仙子,才不是什么夜叉!
沉水苑里。
一阵荷风吹过,池塘涟漪浅浅。
仙洲里就是这点儿好,灵力充沛。
不管寒冬酷暑,花花草草都长得郁郁葱葱,常开不败。
裴簌正窝在美人榻上看书。
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就忍不住弯着眼睛轻声笑起来。
檀有将手中的银鱼碟子放下来,一双眼睛若有若无的,落在旁边的美人榻上。
虽然自己前脚才和那些烦人精们吵了一架。
但说老实话,她心里也忍不住地偷偷好奇:裴姑娘和那位赫赫有名的“仙洲第一剑修”,到底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为什么会被别的姑娘中途插进来,抢走了心上人?
但她又害怕戳到了裴姑娘的伤心事。
当下一颗心纠结万分,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不上不下,老忍不住偷偷看向美人榻上的少女。
裴簌感受到那充满
好奇的注视,忍了两柱香的时间,实在忍不住了。
放下手中书卷,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想问什么就问罢。”
檀有小脸一红,犹犹豫豫地看她,“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裴姑娘是因为和喜欢的人赌气,所以才会答应来微生家小住吗?”
她倒不是觉得大公子不好,就是吧……
和“谢清拾”比起来,自家公子在仙洲的名望确实是差了不少。
裴簌被问得一时愣住。
不过倒不是因为失落或难过,而是这个问题有点儿令她意想不到。
她思虑片刻,很快笑起来,“我不是赌气,而是想通了,觉得一直陷在过去里很没意思。”
既然已经离开了仙云宗,那么之前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从此以后,她只想开心肆意的活着,不再给自己套上任何枷锁。
她想要游历四方,想要见识更多更美妙的风景,还想要做天底下最快乐的人。
檀有听完后歪着头,有点儿茫然的望着她,一副没太听懂的样子。
不过这种事情,裴簌也不打算再多做解释。
她忽然想起自己被夸过无数次的烤鱼技术,莫名有点意动。
当下跃跃欲试地望过去,“那个,你想不想吃烤鱼?”
远处夕阳薄薄,无限温柔。
檀有抱着竹篓站在一旁。
看着那个趴在岸边、正挽着袖子在池塘里捞鱼的姝丽少女,脸上有一种很微妙的幻灭感。
她以为裴姑娘这样绰约的仙子,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
谁知道她第一次沾水,就沾了那么多水。
如果闻昭能听到她此刻的心声,估计会啃着苹果在旁边不屑。
这算什么?小姑娘没见识,她那是没看过裴师妹挥着锄头,怒犁后山二亩地的强健英姿。
太湖石铺满一地,裴簌撑着手臂从岸边爬起来,将捞出的最后一条鱼放进竹篓里。
一抬眼,就看到对方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她纳闷蹙眉,然后有点儿茫然地擦了擦脸颊,“我脸上有泥么?”
檀有一噎,诚实地摇摇头,“刚才没有。”
但现在有了。
裴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