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死,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突然出现的“心魔”。
伏断并没有全然相信对方的说法。
但是一来对方刚刚替他解围驱走了两个来讨是寻非的师兄, 二来又提醒他不要食用尹向明带来的丹药。
仅仅从心魔目前的行为判断,倒还真如对方所说, 是个“好心魔”。
只是,心魔心魔,终究沾了一个魔字。
这人却是身怀筑基修为的修士,身上没有半分魔气,反倒还……有点甜香。
刚刚这人凑过来,极近的距离,伏断能够闻到一种绵甜的香气, 也不浓,闻起来只觉得心安。心安?
意识到这个念头之后,青年的身形僵硬了一瞬。
或许真是心魔也不一定。
就是靠着这样的本事蛊惑人心的吧。
伪装成无害的模样, 通过欺骗而取得旁人的信任。
伏断也不是自小就这样生性多疑。
他见过太多伪善的人。
伏断扫了一眼被水鹊紧攥在手心里的药瓶子,对他而言, 这反正也不是什么有益处的东西。
“你想要就拿去吧。”
对方是人族修士也好,是真的心魔也罢, 对他而言,一切皆无意义。
伏断重新坐到玉石床上盘腿调息。
水鹊捏着药瓶子。
他心思纤细,一下子就明白了伏断对自己的抵触。
他要是再多说自己是好心魔,伏断恐怕也不会相信。
水鹊挤到他旁边,牵起他的手, 嘟囔着,“为什么刚刚把我洒的金疮药粉抹走了,多浪费。”
他不回答, 水鹊也知道, 为了不让那个尹向明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到思过崖受刑, 再进入山洞里反省, 是不让携带任何外物的。
果然哪个宗门都会有惩戒性质的思过崖。
水鹊小时候去得多了,不过长老从来不会让他挨刑,只是叫他好好反省。
他倾倒金疮药的瓷瓶,白色的粉末像是盐粒一样洒在伤口上,虽然药效好,但是带有强烈刺激性,因此不会太好受。
伏断眉骨拢起。
因为是天魔之体,他的耐痛很强,皱眉流露出不适,并非由于金疮药,而是心魔牵着他的手。
温滑凝香,指尖圆润像杏仁儿。
软白的肉覆在纤细指骨上,一点茧子也没有,瞧着就是娇生惯养的人。
伏断不自在地抽回手,“不必了。”
水鹊疑惑不解地抬头看他,“可是……”
光是手心手背的伤口都深得血肉翻卷,这样也不要用金疮药吗?
水鹊小心地握着他手,低下头轻轻地吹。
“是不是我洒药粉太疼了?”
从伏断的角度,能看见对方小而尖的下巴,吹气的时候两侧脸颊软肉鼓起。
“这个药是会有些痛。”水鹊没有留意到伏断的晦暗视线,他劝慰道,“你要乖乖的,忍着点哦。”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心魔让他乖些,伏断莫名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是对方豢养的一条狗。
他不会向任何人摇尾乞怜。
耳边听着心魔咕咕哝哝说伤口好深,说自己叫水鹊。
伏断眼底情绪翻滚,阴郁得仿佛能够滴出墨来。
等到水鹊终于放开他的手,伏断面无表情地抽回,“多谢。”
他在玉石床上翻身躺下。
枕着手臂,背对水鹊。
无言而别扭地表露自己拒绝的态度。
水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方才还是日落黄昏,眼下已经升起月亮来了。
云水庄入夜后的思过崖,一下子像冰窟一般,猎猎风声,每一阵皆生冷得刮骨般发疼。
过于异常的天气,完全是思过崖内设下的阵法所致,目的是惩罚逾越门规者。
水鹊拢了拢外袍,又望向玉石床上的青年。
伏断原以为这个伪装心魔的小元君,不过是看他可怜,上来讨趣罢了,眼下没了趣味,他又不理不睬,那么就该败兴离去。他阖上双眼。
衣料摩擦声细细碎碎响。
怀中忽而钻入一片温软,对方努力拱了拱,于是柔顺乌发抵到了他下颌处。
“……”
伏断睁眼,眼底寒潭一般,脸色在稀薄的光线里看起来煞白。
“你做什么?”
水鹊抬起眼看他,关切地问:“你不冷吗?你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样的寒冷罡风,对于人族修士已经难捱,要是伏断这样的,天魔之体却又修习人族功法,那就更加难以忍受,因着罡风能够引起修士经脉内灵力的混乱,天魔之体与天地灵力本就相互抵触,能够容纳在经脉丹田内已属不易,罡风再一作乱,就相当于酷刑。
果然,伏断在听到他如此询问的时候,胸膛就挤出一声闷吭。
豆大的冷汗珠黏湿了发际,额上青筋突突。
伏断切齿,寒声道:“你压到我伤口了。”
水鹊反应过来自己几乎将重量放在了青年胸膛上,他撑着玉石坐起来,“对、对不起……”
伏断沉着脸,在月光里面色惨白得骇人。
水鹊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那位可以止小儿夜啼的魔尊。
乌泱泱的眼睫垂覆下来。
伏断没有见过谁人睫毛这样长而翘的,这样垂着不说话就足够可怜。
若真是心魔,大抵是本领都用在牵动人心方面的魔吧。
伏断听见他轻声轻语地问:“你是不是身上还有伤口,我给你用金疮药吧?”
担心伏断抗拒自己的接触,水鹊从衣领伸进衣服,又从中取出了金疮药,将小瓷瓶递给他,“你不想让我动手,那也可以自己来的。”
也不知道妥帖放着了多久。
瓷瓶放到伏断手中,还残存着温度。
薄唇紧抿成弦一般,伏断最终将瓷瓶放入水鹊手里,“你来吧。”
玄衫利落地脱下来,背过去对着他的青年,肌肉走势流畅,然而不只胸膛,脊背各处也是新伤旧疤交叠。
有的浅口结了血痂,有的深可见骨,格外可怖,玄衫一脱,血腥味道浓重扑鼻。
伏断冷眼盯着外面飞沙走石的土地。
他在等,等这个多管闲事、好奇心旺盛的“心魔”自发被吓得离去。
说实话,即便他自己看不见背后的伤口,也知道绝对非常恶心难看。
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何况是水鹊这么一个瞧着就娇生惯养的郎君,细皮嫩肉,恐怕今生受过最重的伤,就是跌跤摔破了膝盖。
还会立即有人心疼地扶起来。
只是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后头的人离开,安安静静,若非药粉洒在他脊背上引起不可忽视的痛觉,伏断会以为本没有什么心魔,方才仅仅是自己在做梦一场而已。
后面的人吸了吸鼻子,噎声:“好了。”
伏断眉头紧皱,他转过来。
却见那小心魔的鼻尖晕粉,垂覆着的浓浓眼睫,湿润地黏成一小簇一小簇。
伏断出声,单纯是疑惑不解,“你在哭?为什么?”
白薄眼皮掀起,眼瞳里泱泱水色中是他的倒影。
水鹊才想说话,但是喉咙哽着,发酸发涩,说也说不上来。
伏断难得顿了一下。
又问:“你是为了我而哭?”
原先还是想要哭又强忍着,小心魔一眨眼,里头装的泪水就潸潸落下来了。像是小珠子。
坠落到伏断伸过去的手掌缝当中。
他屈起手指,攥住了水珠,只觉得掌心滚烫得很。
这世间,也有人……是为了他而哭了?
伏断目光锁紧水鹊。………
云水庄的煞星由于擅闯山门禁地,惊扰后山灵兽的安乐,罚在思过崖每日受鞭刑五十,每夜受罡风之扰,一共百日。
修仙之人无寒暑,若是闭关修炼,百日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但是在思过崖日夜受刑,不得安宁,那境况就大不一样了。
每时每刻皆是难捱的折磨。
云水庄里不少人听见这个消息,面上都流露出真实而讥讽的嘲笑。
若他们是这样的天魔之体,克死了父母亲族,早该一死了之,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他们笃定这样苟且存活的人,纵容下去,将来必定会堕魔,成为一方魔头,为祸世间!
过了不久,又听闻路过思过崖的师兄说,里头反省的那位好像是疯了。
青天白日里练剑,竟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还笑了。
思过崖位于山巅,风景与云水庄的大部分流水潺潺的景色多有不同,日出红胜火,山里飞流寒瀑,常常有云海翻腾,日落时分则霞光万丈。
除却夜晚阵法所致的罡风,某种意义上还算得上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去处。
山洞外侧是几棵老树和一片竹海。有清泉流过。
伴随着叮咚泉水声,高大的青年手持着随意折枝制成的木剑,剑势随心而动,移形变幻令人无法捉摸,只见残影。
风吹过竹海之间,竹叶也簌簌坠落。
剑一收势,平平无奇甚至没有打磨的木剑上扎透竹叶。
小心魔在一旁,眼中放光,捧场地啪啪鼓掌,“好厉害,不愧是伏断!”
伏断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厉害的,他不自在地侧过头,耳后有赤色,右手撂了木剑。
询问水鹊,“今晚吃山鸡,行吗?”
思过崖上当值的师兄也不爱来巡视他这边山洞,伏断时常离开山洞里,到附近寒瀑山泉捉鱼,或者是在茂密山林里捉鸡。
按理来说,筑基修为就已经能够辟谷,脱离五谷杂粮。
但是水鹊常常嘴馋,伏断就只好满足他的心愿。
见对方答应了,伏断就往山林子里去。
水鹊在这里等他就可以了。
捡起地上的木剑,水鹊擦了擦上面的灰。
原来大魔头在堕魔之前,是剑修。
难怪之前对方抢走了他送给眀冀的剑穗。
水鹊让77号兑换了材料,打算重新编织一个剑穗。
由于现在他是处于首个试行修复好的世界里,相当于测试员,77号的权限都被大世界放开到了最大程度,一切以宿主的安危方便为先。
伏断应当是有自己的剑,只是因为思过崖不让带外物的规矩而没有带来。
像是这种粗糙得连剑鞘也没有的木剑,那必然用不上剑穗。
水鹊准备等到出了思过崖再送给对方。
竹林外窸窸窣窣,踏碎枯黄落叶的动静。
两人结伴而走着。
“我就知道这灾星不安分待着,眼下都不知道胡窜到哪里去了!”
“我们赶紧去禀告长老,说不定他又去后山祸害灵兽了,这次一定要让长老重罚他!”
水鹊躲在竹林里,探出头去瞧。
他觉得这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一看果然是那日虚情假意前来送吃食,实际上食盒里装着泔水的两个师兄。
秀气的眉蹙起来。
水鹊在77号的帮助下,隐去身形。
跑到两人的必经之途前方,打开了一个小罐子,里头是粉末,对准两名师兄,猛地一吹。
其中一人鼻子耸动,“什么味道?你闻见了没?”
另一个师兄仔细嗅闻空气,将吹出来的粉末大量吸入鼻腔,“什、什么?”
话未说罢,两人连连打喷嚏,又狼狈地抓挠前胸后背,“好痒,什么东西,哕——”
模样可憎,丑态尽出。
水鹊悄悄打了个响指。
两个人就跌跌撞撞、绊手绊脚地行至河边,再一个趔趄就“扑通扑通”落入奔涌的河里,往底下寒瀑顺流而坠了。
虽说这个高度,修真之人估计最多也就伤筋动骨。
还便宜了他们。
这两个人这么坏,不仅故意引伏断误闯后山禁地,还带泔水来折辱,这些年来坏事不知道做过多少件了。
活该,罪有应得。
水鹊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掌,重新显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