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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贪官 参果宝 23692 字 6个月前

“贵妃娘娘,纵览前史,一个宠妃若是她的儿子不能上?位,那么等到陛下,”杨令人顿了顿,但是郑贵妃明白杨令人的意思?,犹豫着微点了一下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便听杨令人继续道:“到时候的结果想必不会太美,毕竟您宠冠后宫日久,多少人面上?对您百般逢迎,心?底却是实实在?在?记恨您的。奴婢就问您一句,若是今日陛下移情她人,您可否做到对那人不嫉不恨?”

郑贵妃立马紧张得打断了杨令人的话:“这如何可能?陛下与我,是真心?相爱的,如何会移情她人?”

郑氏对待万历确实是真心?一片,在?这个最是天家?无情的地方,偏偏真实存在?着爱情,这属实让人意想不到。

杨令人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可是贵妃娘娘,陛下不是您一个人的陛下。”

只这一句话,就将郑贵妃钉在?了当场。

是啊,她是属于陛下一人的,但是陛下是整个后宫嫔妃的陛下,虽然这么多年已经算是独宠她一人了,但是在?她不方便伺候之时,陛下也有歇在?其他嫔妃处的时候,每每此时她都心?如刀割。

就这样她都接受不了,又?如何能让后宫其他女子对她不嫉不恨?

王皇后是圣人,早就退出了后宫纷争,只做一个皇后应有的本分,可是其他人并不这般想。

而现在?,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就是陛下的长子朱常洛,就连王皇后都数次在?陛下面前褒奖朱常洛,若是朱常洛真的上?位了,他的生母王恭妃会好好地放过自己和洵儿吗?

到那时候,将脖颈放在?敌人的手中,用自己和儿子的命,赌他们一时的心?慈手软?

她赌不起。

郑贵妃原本觉得她们郑家?已经荣宠至极,自从她受宠以来,父兄的官位一升再升不说?,就连堂兄弟等都在?朝庭中各有官职,可谓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自己如今也是荣宠不衰,陛下对三皇子的喜爱,称一声唯一的爱子都不为过,若是还步步紧逼,尤其是最近看到的听到的,这一桩桩因她而起的事情,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但是杨令人的话,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原本软下来的心?肠也逐渐硬了起来,郑氏让杨令人附耳过来,悄声说?了几句话,杨令人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马上?转身出门派人去办了。

当万历出现在?午门前的金水桥高台处,便看到领头几百名举子跪在?午门广场上?,外围还有许多京城中的百姓在?观看,京中守备已经来了不少人,正在?神情紧张地来回巡视,生怕有意欲不轨之人出现。

但是广场之上?,在?敲完登闻鼓后,只剩下一片静默,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被举子们的一腔赤诚所感?动?,陪着静立在?一旁,没有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们知道比起这些?身负功名的举子,自己一个白身,在?达官贵人面前更是什么都不是,他们只能用自己最淳朴的方式,给这些?举子们一点力?量。

此时旭日初升,春末夏初的太阳已经有了一些?灼人的力?度,刚刚升起不久,金色的朝阳就洒满了大地,也洒落在?午门广场前的举子们身上?,一个个静坐的年轻学?子,垂目跪拜,周身沐浴在?光芒中,仿佛西方佛陀下面的弟子,一个个虔诚至极。

万历已经拿到了众学?子的联名上?书,看到这么长一串的名单,再看到底下的数千之众,万历不由得悠悠长吐了一口气——这秦修文闹出来的动?静,属实是出乎意料的大啊!

万历第一次用一种很新的眼光去看待秦修文此人,之前秦修文的种种行为,也让万历将此人记在?了心?里,觉得此人可用能用,但也仅限于此,秦修文对于万历来说?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而现在?,万历不得不承认,秦修文的本事,或许满朝堂都找不到第二个人,这说?明什么?此时积攒下来的人才贯穿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数十?年时间人才的积淀加起来,比不过一个秦修文!

也就是说?,再过数十?年,或许也不会有第二个秦修文。

此人,或许是上?天赐给他这个真龙天子的当世之才!

只有明君才会得遇能臣,才会得到天助,在?他当政时期,少时有师傅张居正一马当先?,如今亲政后又?冒出来一个秦修文!前者有“一条鞭法”变革天下,后者立志修天下之官道,行前无古人之事,纵观古今,有多少当政者在?执政期间就有这两项惊天政绩?

而他万历,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拥有了“卧龙凤雏”?

万历一时之间,心?中闪过万般思?绪,胸口中激情澎湃万分,只觉得自己果然是当之无愧的真龙天子,得天之运而生,才能得此英才!

继张国柱之后,又?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将成为他的治世能臣。

而秦修文又?如此年轻,届时中兴大明、将大明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又?有何难?

尽管万历在?张居正死?后抄家?,甚至接受了群臣的弹劾,差一点开棺鞭尸,认为张居正在?执政期间欺骗了他,利用了自己的信任。

可是当他气过之后,尤其是自己亲政之后,他明白了平衡朝堂势力?、治理?国事的难处,心?中冷静下来后,还是十?分后悔自己之前的冲动?。

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哪怕是后悔,事情已经做下,不得更改,只是到底,他的师傅张居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常人能所及,满堂朝臣,不及其万一。

而今天,万历甚至将秦修文与张居正相提并论,足以可见他对秦修文看法的改变是何等巨大。

等万历平复了心?情后,张公公才唱道:“皇上?驾到——”

顿时,苦苦等待许久的众人,连忙三呼万岁,诚惶诚恐的行礼。

万历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举子,神色肃穆道:“今日尔等之请求,朕已知晓,朕感?怀诸位为国为民之赤诚,定当会严肃处理?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等待着被审判的众举子终于见到的皇上?,而且还听到了皇上?金口玉言,说?要严肃处理?此事,顿时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等行为是十?分冒险之举,若是遭到了皇帝的憎恶,虽然不至于丧命,但是他们这几百人仕途尽毁是很有可能的。

索性他们赌对了,所有人的眼睛中都闪烁着泪光,有些?人甚至已经是喜极而泣了,纷纷高呼:“皇上?圣明!”

等待时候有多么忐忑,得到结果的时候就有多么欣喜若狂,这些?举子人生第一次面见帝王,第一次参与到这般重大的事件中去,而自己切切实实地做成了一些?东西,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而这一句“皇上?圣明”,是说?的真心?实意,只有这般圣明的帝王,才有如此胸怀,能够如此善于纳谏,许多人已经将万历当作了千古一帝,只恨朝堂上?昏聩官员当道,等自己中了进士为官,必定要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万历自然会乘势而为,不仅是为了安抚民心?,取得这些?未来天子门生的信任,也是因为本身那些?人的手就伸的太长了,就连他这个皇帝做点事,都要束手束脚,万历当然知道秦修文推进修路一事的艰辛。

但是单靠秦修文一人,不足以和群臣抗衡,万历也找不到由头来惩处这些?人,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如今众举子联名上?书,逼皇帝现身,万民请求皇帝“铲除朝堂奸佞”,若是这都不给百姓一个交代,那他这个皇位恐怕都坐不稳了。

而万历手中握着东厂和锦衣卫,真想要搜罗证据,清除奸佞,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他缺的,只是“师出有名”而已。

而现在?,秦修文已经将一切的路都铺好了,万历只需要往下走?就是。

万历安抚了众举子,并且也警告了他们,联名上?书之事可一不可二,这也是万历担心?以后会有其他人利用这点作筏子,提前把?这条路堵了。

众学?子连称不敢,这才开始人群缓缓退去。

午门前的举子百姓是退去了,可是朝堂上?的风浪才刚刚被掀起。

就在?五月初六当天,让百官们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倾巢而出,皇城脚下的官僚府邸个个关门闭户,惶惶然不敢擅动?,就怕被敲响自家?的大门。

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隐在?后面,不过对付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秦修文,却没想到,对方转瞬间就给了他们致命一击,要从他们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才甘心?!

切肤之痛,唯有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才知道了确确实实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第107章

风声鹤唳不足以形容那些暗中和秦修文作对、屡屡使绊子的官员,甚至于他们的后手还十分丰富,包括不限于栽赃陷害、煽动百姓闹事、驱逐秦修文出朝堂,种种手段还没完全使出来,就已经被堵在了府邸中?,惶惶不可终日。

若论文官们心中最怕谁,那无疑是锦衣卫。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直接逮捕官员的权力,这也就罢了,但是更恐怖的是明代锦衣卫无孔不入的侦查手段,在家中?和夫人小妾说的私房话,可?能第二天就呈在了皇帝的御案上,一旦被锦衣卫的人盯上,就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的,都怕被查出点?什?么?,更何况本身就是手上不干净的人呢?

而只要被锦衣卫抓捕归案,那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刑不上士大夫”了,到时候各种恐怖的刑罚轮番伺候,文人再多的傲骨,在这一刻也能?折的粉碎,连渣都不剩!

恐怖如斯的威慑力,谁听到了皇帝派出了锦衣卫调查此事,谁不是两股战战?哪里还坐的住?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和秦修文争斗到最后,居然是这样一幅局面!

数百举子联名?上书?,几十万百姓共同瞩目,逼得原本都已经许久不上朝,不问世?事的万历都不得不出面严审此事。

在他们的预计里,这一场是怎么?都不会?输的,所以也根本没有想过任何?严重的后果。

而现?在,真正的恶果开始摆在了面前了,众人才恍然发觉过来,这个秦修文就是一条疯狗,谁要是触怒了他,他有的是本事搅风弄雨,搞得所有人都鸡犬不宁!以后谁还想搞秦修文,就不得不掂量掂量,是不是承担的起最后的代价。

这是一个狠角色,不是他们想当然的以为是个区区五品官员,没有任何?根基的朝堂新秀。

错了,真的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可?是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此刻就算再怎么?后悔,也阻拦不住锦衣卫的行动了。

五月初八,光禄寺从六品马寺丞,被锦衣卫逮捕。

五月初九,吏部?文选清吏司五品何?郎中?被锦衣卫逮捕,收押入狱。

五月初十,礼部?仪制清吏司五品郎中?被抓捕归案。

五月十一,吏部?再损一郎中?和一主簿,顿时整个吏部?一片哗然,人心惶惶,想要秘密见一见申时行商谈对策,但是如今被锦衣卫全面监控着,根本无法询问对策。

申时行是吏部?尚书?兼任中?极殿大学士,中?极殿大学士是虚职,是进入内阁的荣耀,而吏部?才是申时行真正的大本营。

吏部?官员被称为“天官”,不论是地方官和京官的考核都要经过吏部?,尤其是“考成法”颁布以来,吏部?权力越发大了。虽然名?义上六部?平起平坐,但是其实谁都知道,这六部?之中?显然是以吏部?为首。

吏部?早就被申时行治理的如同铁板一块,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如今一下子折损三人,若说不肉疼那是不可?能?的。

那些被人盯着的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次逮捕的都是一些中?低阶位的官员,虽然算不上伤筋动骨,可?是到时候被其他势力安插进来探子,那后果也是极为严重的。

然而,百姓要求“清除朝堂奸佞”,万历也出手了,甚至万历还反降了他们一军,在出手前,召集他们这些内阁大臣,秘密开了一个小会?,言明自己作为皇帝的失职,没有看清朝堂之中?的奸佞,还要被天下举子和百姓指出来,实在是颜面全无,想要发出罪己诏,昭告天下自己的过失。

这可?让这些内阁大臣们可?是吓坏了!全部?都跪了下来,连连阻止,说是不可?。

开玩笑,因为这种问题而发罪己诏,这不是明晃晃的说,皇帝身边的奸佞就是他们这些人么??毕竟他们才是辅国大臣,他们没有做好工作,这才陷皇帝于不义啊!

仿佛赤裸裸的一巴掌结结实实甩在他们的脸上,打得他们个个面红耳赤,心惊胆战。

皇帝犯错是不可?能?的,错的只能?是他们这群大臣。

谁都不想背这个黑锅,但是当万历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们,这修官道到底是不是利国利民之事?他们到底是不是大明的辅国之臣,想不想看到大明好?

扪心自问,若是没有自身的利益牵扯,这修路的事情,秦修文已经是办到了极致。除了抽调出未来三成的过税用来还款给那些提前支借钱款的商人外,朝廷基本上是分文不出,其他事情又有秦修文亲力亲为,自己操刀,从设计的图纸,到各处地方府衙的打点?,以及向商人们募集资金,居然都办的有板有眼。

常人有朝廷助力都办不成办不好的事情,但是在秦修文手中?,面对百般刁难,却?依旧办的风生水起。

若是此事是他们定下来的决策,遇上秦修文这样的下属帮忙去做,恐怕半夜做梦到要笑醒吧。

然而,官场上的许多事,并不说是好事就要去实施,里面诸多的弯弯绕绕,可?没有那么?简单。

如今万历都已经问的这么?直接了,再去否认找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况且本身申时行奉行的就是中?庸之道,万历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实属不智。

所以在申时行的默许下,万历让锦衣卫展开了抓捕行动,背黑锅的人是一定要有的,但是不能?是他们这些阁老,只能?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以泄了皇帝的怒火,对京城百姓至少有个交代。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没有人想到此次抓捕的力度如此之大,而且一连多个中?低层京官入狱,尚且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有在修路一事中?动过手脚的人,更是在自家府邸中?坐卧难安,又不敢对任何?亲近之人吐露真言,就怕有暗中?埋伏的锦衣卫之人正在梁上哪里窃听,如此一来,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这其中?,就有焦侍郎。

眼看着就连吏部?都被抓走了好几个官员,焦侍郎瞬间就知道大事不好!虽然他是户部?三品大员,官阶更高,也早早投入申首辅门下,可?是在这次的行动中?,就属他上蹿下跳地最厉害,想要在申首辅面前献媚,纠集了江南一派许多官吏一起从中?做梗,可?以说,焦侍郎就是其中?的主导者之一。

而现?在,随着和他共谋的人,一个个被抓入狱,焦侍郎焦急万分,毕竟这些人是被锦衣卫抓走的,在锦衣卫的严刑逼供下,自己焉有可?逃之地?

不过是早晚问题!

焦侍郎想到自己和秦修文一步步结怨至今,想到如今自己在户部?中?被排挤到边缘位置,堂堂一个三品户部?侍郎,居然斗不过一个五品郎中?,这是何?等让人耻笑之事?

可?偏偏,却?真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焦侍郎心中?不忿至极又如何??在户部?,秦修文对下,有一帮子郎中?、员外郎追随,对上有户部?一把?手宋?宋尚书?保驾护航,甚至两人还结下了师徒之宜。更可?恶的是,那个宋?虽然年纪甚大,但是身体却?硬朗的很,一时半刻不像是会?驾鹤西去的样子,有宋?和秦修文在户部?一日,那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时!

新仇旧恨一起上,焦侍郎如何?不会?想方设法坏秦修文的好事?甚至焦侍郎阴毒到已经开始罗织秦修文在卫辉府做官时期的罪名?,准备安排假证人入京告状,到时候再群起攻之,直接将秦修文拿下!

可?是他安排的诸多手段还没用上,自己就已经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了。

焦侍郎知道,此刻自家附近一定埋伏着许多监视他的锦衣卫,他已经逃无可?逃了!

焦侍郎为官半生,如何?不知道斗到这个地步,是一定要有一个有份量的人伏诛,才能?以谢天下,而他,或许就是这个人。

但是人的求生意志总是无穷无尽的,焦侍郎在这种时刻依旧想要活,日思夜想,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装疯卖傻。

焦侍郎先是开始整日整日在家中?胡言乱语,甚至在家中?除衣裸奔,在泥塘里打滚,惊得家中?仆妇看傻了眼,谁能?想到一向儒雅清傲的主家大人,突然就变成这幅样子的?家人有靠近他者,他都污言秽语地驱逐了出去,甚至还扯乱自家娘子的发髻,骇得焦夫人脸色都白了,最后被大儿子从他父亲手里抢了回去,才没受伤。

焦侍郎家人震惊极了,他儿子连夜派人去宫中?上书?,表明情况,说自己父亲的状况已经无法再胜任户部?侍郎一职,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替父辞官。

万历已经收到了锦衣卫呈上来的密奏,知道焦侍郎十有八九就是幕后主使,如今疯的那般巧合,显然是有问题,于是直接派宫中?御医前往诊治。

只是这疯病属于脑疾,把?脉也把?不出所以然来,再加上如今焦侍郎心中?惧怕、恐慌、焦虑,整日整夜地睡不好吃不下,本身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了,脉象也紊乱的很,御医也无法断定焦侍郎到底是真疯假疯。

万历嗤笑了一声,命令锦衣卫指挥佥事李文贵道:“你亲自派人,多放几个探子到焦侍郎府上,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李文贵虽然是皇帝的亲舅舅,但是十分注重君臣之别,闻言立即抱拳领命,知道万历重视此事,才将他唤了过来。

那焦侍郎最好是真疯了,否则后果,更加难熬!已经有好几个入狱的罪臣指认焦侍郎了,只是若是焦侍郎疯了,那么?就是抓捕归案了也无济于事,最多让天牢里多一个疯子,对一个疯子再用刑,百官难免私底下道一句“皇上不慈”。

但是就这么?放过焦侍郎,恐怕皇帝心有不甘,所以才会?加派人手。

李文贵也没想到,当年在卫辉府码头?匆匆一瞥的秦修文,如今已经强到了这般地步,把?一个三品大员逼迫到这种程度,也是世?所罕见的狠人了!当年没有听了潞王之言,结一段善缘,倒是他目光短浅了。

焦侍郎等到御医走后,已经知道接下来必定有更多的锦衣卫会?埋伏在焦府,或许还是皇帝的亲舅舅李文贵亲自带队也说不定,焦侍郎本身之前就在刑部?做过郎中?,后来才调任的户部?,对其中?的流程十分熟稔,马上,他就变得更疯了。

但是这还不够打消皇帝的疑虑。

要想死?里逃生,要想保住焦家的子女家眷,不被充入教坊司,焦侍郎拼了。

那一日,李文贵亲眼看着焦侍郎将自己的排泄之物捡起来玩耍,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排泄物捧起来大口大口地吞入了口中?,还是他八岁的小儿子发现?了后,惊恐地哭出声来,惊动了焦家其他人,才连忙将焦侍郎拉开,给他清理口腔,但是臭气?熏天,实在让人难以下手,就连趴在墙头?的几个锦衣卫见状,都几欲作呕!

焦家人被折磨地彻底崩溃了,家中?顶梁柱倒了下来,疯成了这样,焦家树倒猢狲散,之前与焦家有来往的人家如今一个都没有了,焦府中?原本住着的清客一夕之间跑了个精光,焦夫人当场晕了过去,被儿子儿媳抬到了房里,有几个仆人趁乱偷盗,被发现?了后打的打卖的卖,一时之间,整个焦家乱成了一锅粥。

当万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沉默了半晌,最终准许了焦侍郎的辞官。

原本大家以为事情到这里应该要结束了,可?是当锦衣卫还在继续彻查的时候,申时行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主动上书?请求辞官,说是自己无能?,没有做好表率,没有约束好吏部?的下官,才会?有此情况发生,还请皇上准奏。

大明首辅要辞官归故里,一时之间,朝堂百官纷纷上书?给万历请求皇帝网开一面。

申首辅则是直接跪在了“乾清宫”宫门口,希望万历可?以准许他辞官。

这是一朝舍下自己脸面,以退为进,希望万历就此揭过此事。

申时行做首辅以来,从没想过这“乾清宫”的大门如此难进,“乾清宫”门前的地砖是如此之硬,硌得他膝盖生疼。

但是他作为首辅,此时他还不站出来,以后谁还会?听他之令?

人在局中?,不管多么?位高权重,依旧身不由己。

闹到这个地步,是文官集团退让了,看着在“乾清宫”门口恸哭的老臣,万历只觉得有一股一直深压在胸口的郁气?缓缓从口中?排出,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这种畅快感,难以言表。

万历十岁登基,做皇帝已经十六载了,第一次从真正意义上,让这些官员们退让了!

大快人心!

第108章

首辅的位置不是说退就退的,万历知晓轻重,也见好?就收,打开了“乾清宫”的宫门,一脸感动地搀扶起了申时行:“申爱卿,都是底下人的私自行为?,干卿何事?我们君臣相得,大明可少不了你啊!快别再说什么要乞骸骨之言,以申爱卿的年纪,再做朕二十年首辅都绰绰有余啊!”

申时行借着万历的手站了起来,向来肃穆的脸上闪过了羞愧自责以及感恩戴德,但是或许是跪得久了,申时行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子,苍白着面色往后退了一步,深深一礼:“谢陛下对老臣的信任,臣必以后强加约束下属,扫清朝堂不轨之人,不负先皇之所托,不负陛下之恩泽!”

万历感动地连说了两?声“好?”,然后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绸缎布匹给了申时行,让他继续安心做他的首辅,以此行动来表明申时行地位稳固、简在帝心。

申时行接了赏赐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知道这一关?是过?了。

夏初正午的日头有些?炎热地炙烤在申时行的头上,戴着双翅官帽、穿着官服的申时行,一路跟着引路小太?监走出宫门,皇宫占地极大,从“乾清宫”一路走到?午门,就要走不少的路程。

申时行为?了进宫面圣,一早上滴水未进,如今卸了心事,才感觉到?腹内的饥饿之感如火般灼烧,嘴唇也干到?起皮。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小太?监手捧的托盘,心内其实并不高兴——若是皇帝真的没有丝毫芥蒂,怎么会让他在宫门外跪这么久?怎么会连杯茶都不赏赐给他?

一直走到?了午门,申时行登上了马车,才徒然变了脸色,一向以修身养性为?要的大明首辅,将马车内案几上的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十分用力地捏紧了茶盏,手背上原本因为?年纪上去而松懈了的皮肤骤然绷紧,青筋偾张,但是却依旧好?好?地将茶盏放回了案几上,然后才倚靠在马车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从神色上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引路小太?监笑?眯眯地目送着马车离开,回到?了宫中后,照常在御前当值,低眉顺眼,看不出和之前有何区别。

然而,当陈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思索了良久,最终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今日发生之事写了下来,偷偷传递出宫。

秦大人是人中龙凤,在微末之时已经有如此大的能量,若是一朝登顶,到?时候哪里还有他巴结的份?如今秦大人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又何须推诿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他如今身在外围,能探听到?的信息,其实宫中的人或早或晚都能知道,并不是什么紧要消息,他也不知道这些?消息会不会对秦大人有用,只是提笔之时,陈矩有些?束手束脚,最后勉强将信写完,然后第?二日找了个机会送出了宫外。

陈矩不知道自己的信息对秦修文?有没有用,但是秦修文?一收到?陈矩的密信后,却是心中一喜。

秦修文?确实根基欠缺,不仅仅是在朝堂上,还有在后宫之中。朝堂上的势力如今他已经开始经营起来,但是后宫之中却不得寸进。

那些?世家大族,都有女儿、孙女或是家族中的女儿入宫,入宫可携带两?名陪嫁婢女,这些?人就是天然的眼线和最忠实的同盟者,若是在后宫中能争取得一席之地,那更?能发展出一份势力,后宫联通前朝,做起事情来,不是更?加如臂使指?

然而秦修文?孤儿出身,历经千辛万苦走向京城,在京城无宗族、无嫡系,就算拜师宋尚书?,宋尚书?也是两?袖清风之人,之前又脱离朝堂十几年,近两?年才被起复,在后宫之中也并无势力。

秦修文?每次入宫,都是这位陈公公引路,在他观察之中,此人机灵懂变通,说话做事很上道,更?重要的是,这人有一颗懂得感恩之心,便生出了发展为?眼线的想法。

只是几番试探下来,陈矩并不为?所动,没想到?今日却有了意外之喜。

秦修文?展开了陈矩的密信,入目的字迹有些?杂乱无章,甚至在一些?复杂用字上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秦修文?顿时恍然——除了一些?大太?监在后面会进行读书?写字方面的进修外,一些?小太?监其实是不认字的,毕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入宫做太?监,否则一个正常男子,只要能活得下去,谁愿意永久丧失做男人的尊严,入宫做一个阉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在古代做阉人是非常痛苦的,不仅仅来自于?身体,更?是心灵上的自卑惶恐,认为?自己这辈子下葬的时候肢体不全,下辈子可能会投生畜生道,这对十分迷信的古人来讲,光是想想来世,都已经夜半惊魂,不得安寝了。

好?在,这个陈矩虽然只是个做杂事的小太?监,但是平时居然还偷学了几个字,送出来的消息也很简单,就两?句话:

焦家人准许辞行。

申大人官居原位。

秦修文?瞬间就懂了其中的意思。

对于?申时行依旧是首辅的事情,秦修文?并不意外,毕竟做了几年的大明首辅了,目前底下的官员里面还没有可以接替申时行的人,有他在稳定朝堂政局,虽然无功,但也无过?。万历虽然有时候任性妄为?,但是很分得清轻重,否则若是他一意孤行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群臣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历史上昏聩的君主可多了去了。

在大是大非上,万历是谨慎的,所以他挽留申时行,秦修文?并不意外。

他更?看重第?一条信息。

焦侍郎疯了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儿子代父辞官的事情,也已经尘埃落定,焦侍郎已经被辞去了三品侍郎的官职。

但是锦衣卫一天没有撤离,焦家人一天不得离京,一直到?现在,焦家人还在关?门闭户,不得与外界接触。

焦家长子在兵部任员外郎一职,如今已经辞去官职,在家专心侍奉父亲。在以孝为?天的古代,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然后在焦家长子屡次上奏折请求万历准许焦家可以归故里后,万历一直将折子留中不发,没想到?今日却是准许了。

这个消息来的很是及时,秦修文?推测今日焦家得到?圣俞后,明日一早估计就会动身离京。

毕竟皇帝要让一个人留在京城,那么没人可以轻松离开,如今万历也松口应允了,锦衣卫就会撤出,这个时候不走,难道要等到?万历改变主意再走吗?

别人或许觉得焦侍郎有可能是在压力之下,真的疯了,毕竟如果不是真疯了,谁会吃那个肮脏之物?但是秦修文?却笃定,焦侍郎是装疯。

人的底线和求生欲是难以想象的,焦侍郎是在官场中浸淫数十年的老人了,心理素质十分之高,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倒下。

他尚有疑问,不能轻易放他离开。况且焦侍郎这次名义上是因病辞官,焦家算是全须全尾的退了,万历有他自己的顾虑和心软,但是秦修文?却不能纵虎归山。

下这个决定的时候,秦修文?亦觉得艰难。

秦修文?如今手底下养着一群战力不俗的护卫,研究了一下焦家人要出城的必经之路后,秦修文?立马派人天不亮就快马出城,埋伏在四周。

焦家人的车马刚刚离京五十里,前户部侍郎焦成章涣散的双眸终于?聚拢了一些?,躺在马车里的褥子上,口中发出“赫赫”之声,嘴角有口水溢出,焦成章大儿子焦明磊亲自侍奉左右,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将他嘴边的口水拭去,在俯身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手臂一痛,低下头便看到?焦成章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正要呼痛,却听到?焦成章用极低的声音道:“调转车头,绕路回乡。”

焦家老家在南边应天府,应天府作为?陪都,虽然秦修文?的官道还没修好?,但是本身就维护的还算不错,只要走到?渡口,从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一直到?扬州瓜洲埠,再继续沿江而上,就能到?应天府龙江驿,到?了应天府就到?了焦家大本营了,心里也就安定了。

可是现在,焦明磊看着自家父亲清明的眼神,坚定的语气?,他一瞬间就知道了,父亲果然如同外界说的那样,可能一直是在装疯卖傻!

焦明磊堂堂七尺男儿,在这一瞬间,眼眶瞬间就红了,这几日一直折磨着他的父亲疯掉之事,实在对他打击极大,尤其是父亲做出的那些?癫狂之事,让焦明磊颜面尽失之余,也逐渐相信了父亲是真的疯了。

如果不是真的疯了,一向最是注重仪表、装扮一丝不苟的父亲怎么会成这幅样子?如果不是疯了,从小教?导他君子端方、威武不屈、贵贱不移的父亲,如何会去吃那污秽之物?

就连焦明磊都信了,他父亲是真的疯了。

可是如今看着父亲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焦明磊还有何不明白的,父亲他,真的是一直在装疯!

焦明磊也是官场中人,他不是后院中的无知妇孺,虽然有他爹在,他的官途算是顺遂,但是看过?的、知道的,到?底比旁人要多的多。

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之余,透过?他爹眼神深处的惊恐和谨慎,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他爹装疯,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全整个焦家!

什么样的结果,要让他爹这个一向注重形象至极的翩翩君子,弄成这幅模样?显然是要覆灭整个焦家之事!

甚至这个事情完全不可对人言,否则他爹也不会将全家都瞒住了,出京几十里才吐露了一丝真实。

焦明磊心中宛如揣了十几只兔子,心口乱跳,但是很快他就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镇定了下来,将原本要给他爹擦拭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泰然自若地揭开车帘子,对外面坐在车辕上的车夫道:“通知车队,到?了前面岔路口转走陆路,老爷情况愈发不好?了,到?下一个镇子上需要寻医问药。”

焦明磊这话倒也算情理之中,老爷的病症一天严重过?一天,前两?天出京之前,服了御医开的药好?似缓解一点了,但是到?底情况还是不算好?。

如今大少爷当家,底下的都是跟着焦家一起回本家的忠仆,无人有异议。

就在调转马车头时刻,突然异变顿生,一伙黑衣人冲杀了进来,苗头直指马车中的焦成章,本身这个车队就是人心涣散,焦明磊刚刚得知真相,心中还在惶惶然不知所以然,片刻之间就听到?外面马车夫一声惨叫,然后整个马车就快速行驶起来,完全不考虑坐在马车中的人如何被颠得东倒西?歪,焦明磊脑袋撞到?了马车中的案几上,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焦成章躺在褥子里,倒是没有撞伤自己,但是到?底被颠得难受,差点呕吐出来,直到?马车奔出去老远,才停了下来。

焦成章看到?一个蒙面人挑开了车帘,看了一眼昏倒在一旁的焦明磊,直接一个手刀将他砍晕地瓷实,焦成章瞳孔一缩,口中再次胡言乱语起来,但是来人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将人提起来,扔到?了马车外面。

马车外面是一处小树林,此时天光并未全部放亮,碧绿的青草上还挂着露珠,人一扑倒在草地上,不算多疼,但是草屑露水都擦在了脸上手上,好?不狼狈。

焦成章“呜呜呜”像个孩童一样哭了起来,准备继续装疯卖傻到?底,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仿佛此刻周围没有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对方只是过?来赏春景一般,闲庭漫步。

“焦大人,别来无恙。”对方声音清冽,如一泓清泉般透彻,也如一把匕首般透着寒意,让焦成章心中不寒而栗,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眸子里依旧懵懂:“你们是坏人!快点放我回去,我要找娘亲,呜呜呜呜!”

秦修文?一个眼色过?去,蒙着面的张达立刻将马车内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样的焦明磊拖了出来,只听张达厉声道:“今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机会只有一次,若依旧答非所问,你和你儿子的命直接交代在这里!”

焦成章慢慢地收了疯样,他知道对方是秦修文?时,已经是无法糊弄过?去了,现在自己和儿子的命捏在他手里,对方根本不会管他真傻假傻,就是真傻,对他来说,杀个和他有仇的傻子,又有什么大碍?

秦修文?低垂着眼睫,清俊的脸上是满满的寒意,看向此刻趴在地上的焦成章,缓缓问出了一句话,却让焦成章目露骇然。

“当年卫辉府的马掌柜是你派的人吗?”

焦成章思来想去,都没想到?秦修文?居然将这件陈年旧事抖落了出来,而今天来这里也是问这件事的!

当年这事他们最后尾巴扫的很干净,焦成章知道秦修文?必定是没有证据的,只是心里有所怀疑,才会在这个时候捉了他来质问。

看到?焦成章这个表情,秦修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是他!

季方和差点断手之痛,新乡县为?保护他而枉死的衙役,都找到?了真正的债主!

焦成章恨声道:“当年你和周邦彦将一大盆污水往我们户部的人头上泼,坏了我的升官之路,我自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周邦彦我动不了,你一个无名小卒我还动不了吗?没想到?啊,没想到?,哈哈哈!本官当时就应该把你弄死!”焦成章目光阴狠,杀心已到?顶点。

再作争辩已无意义,对方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倒不如死前来个痛快!

没想到?,周邦彦算不得什么,这个秦修文?才是真正的主使者,若是当年将其一击毙命,今日又如何还有这等祸事?只怪自己当时不够心狠,派的人太?少、顾忌太?多!

诸般想法在自己脑海中一一闪过?,焦成章如今心中只剩下悔恨。

“咚”地一声,一把匕首被扔到?了焦成章手边,秦修文?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若还想让你妻儿子女活命,自戕吧。”

焦成章用尽心机躲来躲去,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一劫,他颤抖着拿起手边的匕首,这把匕首如此锋利,恐怕一刀下去就能毙命,可是,他一个如此惜命之人,又如何下得去手?

焦成章转瞬间就想求饶,手抖得不像话,可是他知道,成王败寇已成定论,并不是他求饶就可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哪怕他用全家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命,对秦修文?来讲也一文?不值。

对方,只想要他的命。

对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看了一眼倒在自己身边人事不知的大儿子,他还那般年轻,那般孝顺,甚至都还没有自己的子嗣。

焦成章闭了闭眼,咬了咬牙,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处,鲜血喷涌而出,原本碧绿的草色也被染红成了一片,汇聚成涓涓细流,流到?了秦修文?的脚边。

秦修文?往后退了一步,笼在袖口里的手握了握拳,强自抚平狂乱的心跳,这才对身边的人轻声道:“走吧。”

张达走到?焦明磊身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秦修文?看了一眼不过?刚刚弱冠的焦明磊,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张达轻哼了一声:“算你走运!”然后立马带队跟上。

秦修文?展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这双手除了时常写字的地方有些?老茧外,如今指节修长,宛如一节节美玉,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任谁都想不到?,如今这双手也可以轻易拿捏他人的性命,第?一个是李明义,现在又是焦成章,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希望自己在这个权力的深渊中,永远能保持清醒,不要用这双手,做下让自己悔恨之事:不滥杀无辜,也不要和焦成章一样,在临死前知道了自己棋差一招,悔恨不已。

秦修文?将手负在身后,等在林子后的季方和亲自将秦修文?迎上了马车,一群人离开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焦明磊醒来,就看到?了自己父亲手握匕首刺在自己的胸口,倒地而死,血迹已经干涸。

他顿时被吓破了胆,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一股黄色的水渍从自己的下身溢出,等到?焦家下人找过?来的时候,便发现焦家老爷自戕而死,焦家大少爷躲在一边,口中念念叨叨,谁都不能接近他,彻底疯了。

焦家最有希望的两?个人,一死一疯,焦家仆从对视了一眼,心中默然道:焦家,彻底没了。

第109章

焦成章自戕而亡的消息再次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掀不起半点风浪了。

世情本就如此,已经没有半丝用处的人,何必又?去浪费心力,谁还会?去认真追查一个疯了的人,到底是自己?发疯自戕,还是被人弄死的?焦成章是溃败而逃,走之前所有人都害怕和他牵扯上关系,早就如鸟兽散了,死了之后反而?有些人还松了一口气——毕竟死人要比活人安全。

但是不管焦成章的死到底是什么情况,所有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对秦修文更加讳莫如深,户部许多和秦修文尚且不熟的官员见到了秦修文,都是立马低头行礼,见完礼之后迅速走开,都走出了老长一段路,才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就怕哪里得罪了秦修文,被他给盯上。

修路一事?,再?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阻挠,许多事情如今已经有条不紊的进行,京城外到卫辉府的官道?现在也?开始了修建,苏家给到了极低的材料价格,秦修文自然“大人不记小人过”,欣然?接受了。

秦修文从来不会?为了所谓的脸面而?推拒到手的利益,他没有这个年代所谓的文人清高,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秦修文一般都是出于理性的决策。

这让苏安源简直就是感恩戴德,尤其是在听说了午门数百名举子敲登闻鼓、后面又?抓捕了许多官员之事?,他本身人就在京城,那几天京城里是如何风声鹤唳的,气氛紧张还历历在目。

如今听底下人汇报焦家一死一疯消息的时候,苏安源简直就是头皮发麻,手脚颤抖着将手中?的“京报”折了又?折,喉头滚动了几番,才将从额头上流到鬓角边的汗水擦走,心中?是千百万个庆幸自己?当初的决断,若是一条道?走到黑,那么估计今日?自己?还能否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都是一个未知?数吧?

无人捣乱,修路一事?的进展自然?就顺利了,秦修文也?不用再?忙着各处防备,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暂时松一松。

这日?休沐,秦修文难得有空,一大早就带了一位医者到了宋尚书府上。

秦修文对这位医者十分尊敬,宋?夫妇都不知?道?今日?秦修文会?带人造访,直到秦修文恭敬地对医者说了文氏的症状,宋?夫妇才知?道?,对方竟是被秦修文请来为文氏看病的。

文氏咳嗽已经许久了,寻医问药多次,甚至宫中?御医也?来为她把过脉,但是总不得好,已经成了宋?的一桩心病了。

没想到只是在徒弟面前偶然?提过一回,今天居然?就专门请了大夫过来看,宋?有心想告诉秦修文他师娘的病,京城中?的名医圣手都看过了,委实不必再?如此费心。

不过这大夫都带过来了,宋?也?不好将人往外赶。

秦修文含笑着对宋?介绍道?:“师傅,这位是李圣手李时珍李大夫。”

秦修文话音一落,宋?面色剧变,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医学圣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这位可是皇室有召,都可能找不到人的李时珍李圣手啊!当世扁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被他这个小徒弟给遇到?

自嘉靖三十五年,李时珍离开太医院,辞去太医院判之职后,就行踪不定,不管是何达官贵人寻求他治病都见不到其人。听闻他常年出没于名山大川,也?会?救治一些沿途百姓,但是最近几年有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算一算李时珍如今也?七十了,究竟此人还在不在世,都已经成谜,没想到今日?却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以他小徒弟的精明?,自然?是不会?被人骗了的,望着眼前这个背着一个医箱、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宋?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几人寒暄了一下,才听李时珍道?:“老夫这些年为编纂《本草纲木》耗费了大量的心血,却在出山之时,发现这世上已经日?月变换,道?路修的让老夫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平坦之道?,机缘巧合之下再?次到了京城,知?道?了秦大人的事?迹,既然?秦大人有所求,老夫自然?要来帮忙看一看。”

李时珍此次入京其实是被万历偷偷召入宫中?,为李太后把脉,李太后年势渐高,葵水久久不至,每日?心慌意乱,万历孝顺,专门派出锦衣卫将李时珍找了出来为他母后诊治。

李时珍当年受皇家恩惠,阅遍太医院的医书,这才为他撰写?《本草纲目》打下了基础,只要自己?不是在极偏远之地,还是会?悄然?入京为皇帝太后诊治,但是也?不会?随叫随到,尤其是京中?其他贵人是绝不会?顺带医治的,所以每次李时珍入京都是无人知?晓的。皇室也?很有分寸,几年召见一回,若是身体?无大碍也?不会?经常惊动李时珍。

虽然?李时珍找了一个由头,但是宋?是什么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李时珍给文氏细细诊了脉,就连文氏都紧张了起来,毕竟这咳嗽之症已经拖了一段时间了,吃了多少药方,总是没有见效,以前还能道?一声是医者没有本事?,可是如今是整个大明?医学第一人、医术最高超的李时珍来亲自给自己?诊脉,一方面文氏氏激动不已,就连普通的皇室中?人都请不来的人,自己?何德何能请这位国手给自己?诊治?另外一方面,文氏也?是担心从李时珍口中?说出自己?的病症已经无救之言,若是李时珍都这般说,那么自己?恐怕已经是寿数不多了。

李时珍虽然?是名医圣手,但是诊脉却是很细,同时还问了许多文氏身体?的一些细节,又?看了之前文氏吃的药方,沉思了一番,抚着长须道?:“这是之前风寒犯肺引起的咳嗽,当时没有医治到位落下了病根,如今湿邪袭肺,若是继续调理不当,犹恐对身之基本有碍。”

秦修文听到这里,大概也?听懂了一些,对应现代医学术语,应该是文氏得的是肺部炎症,这可不好弄!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光靠中?医,可以消炎吗?再?说文氏今年也?六十岁了,身体?免疫力本身就不太好了,实在棘手啊!

看文氏咳嗽至今吃了那么多中?药都不见好,就知?道?效果并不理想。

秦修文的长眉也?渐渐皱起,有些紧张地看向李时珍。

李时珍走动到桌案前,秦修文亲自伺候笔墨,只见他直接挥毫写?下一张方子,和文氏之前吃的方子有□□成的相?似,但是在一些药的用药剂量以及炮制手法上有所不同:“之前开方子的人也?算有点本事?,但是用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们先按老夫这方子抓着吃药,早晚一副,连服七日?,应该能药到病除。咳嗽之症好了之后,务必注意今年冬日?不要再?受凉风,不要再?感染风寒,让夫人的肺好好将养将养,来年春天,便是彻底无碍了。”

听完李时珍此言,所有人都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时人对李时珍的信任度超级高,既然?他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宋?将方子珍重地折好放在怀里,秦修文则是在李时珍写?方子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将方子记在了心中?,就怕方子到时候遗失。

李时珍来去自由,性子洒脱,看完病人之后就说要走,不管宋?如何挽留,还是告辞离去了。

宋?和秦修文亲自送了李时珍离开,等到回了府中?,文氏今日?显然?十分开心,张罗着崔妈妈置办酒席,而?宋?则是让秦修文到书房中?去。

“说吧,你是如何将李神医请来的?”宋?面色不是很好看,问话也?直接。

秦修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师傅,刚刚李神医不是说了么,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京城,和徒儿结识,徒儿挂心师娘的病症,李神医妙手仁心,所以就过来帮忙…”

“砰”地一声,宋?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怒声道?:“你以为你师傅是什么乡野村夫,能信你的鬼话?还不快速速从实招来?”

见自家师傅是真的动怒了,秦修文连忙笑嘻嘻地将宋?扶着坐在了座椅上,手握成拳,帮宋?敲起了背。

宋?心中?受用,但是却不为所动,还是厉声让秦修文交代清楚。

秦修文见糊弄不过去,只得说明?了原委。

“陛下召见我的时候,我正好听到李神医前来为太后看病,所以就央求了陛下,让李神医也?来为师娘看看。”当时秦修文听到了“李时珍”三个字,也?是心中?悚然?一惊,没想到这位医学界的传奇人物居然?会?上京为太后治病,当时就琢磨起来文氏的病症了。

宋?听到是秦修文求了万历,顿时心中?一凛:“条件呢?”

秦修文依旧笑嘻嘻地,好似说一句“今天天气如何”一样:“陛下问我修路之功想要什么赏赐,我就说了请李神医之事?。”

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回身瞪大眼睛看着秦修文,气恼地暴脾气又?上来了:“你这个糊涂蛋!你就是个糊涂蛋啊!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糊涂蛋徒弟!真是,真是,造孽啊!”

更重的话,宋?说不出来了,这可是修路之功啊!就是秦修文想要顶替了焦侍郎的位置又?有何不可?这样的不世之功,用来加官晋爵都绰绰有余了,这人居然?就用来帮文氏看病了?

若是这功劳是自己?的,他央求万历让李时珍给文氏看病,这是情理之中?的,但是这功劳是秦修文的啊!他如何可以厚着脸皮,侵占徒弟这么大的功劳?

“师傅,难道?您不相?信徒儿?不过是升官罢了,迟早的事?情,但是师娘的病,拖不得了!”

秦修文正了脸色,一字一顿道?,年轻人的话如此不可一世,可是却无人怀疑他的真实性。

文氏与宋?鹣鲽情深,文氏就是宋?的原配,两人携手走过了近五十年的风风雨雨,一直以来宋?身边只有文氏一人,在这个男子可以任意三妻四妾的世界,宋?绝对是对文氏情深意重的,而?文氏之于宋?,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救文氏,何尝不是在救宋??

宋?长叹了一声,他原本只是因为两人的政治抱负一致而?起了收徒之心,没想到这个徒儿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要对别人好十分的人物,可真怕以后因为这般重情义?而?被人给坑了。

但是想到小徒弟之前对自己?的几番试探,才到现在的绝对信任,宋?也?知?道?,想要走进小徒弟的心,那绝非易事?。

事?情已经办下了,也?无法更改,只是宋?的一颗心酸涩鼓胀,最终只能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走吧,今日?一起小酌两杯,咱们爷俩个,不醉不归!”

“爷俩个”,这个词眼让秦修文心中?一动,生?命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亲缘的秦修文,在这一刻,亦心有所感。

或许这就是争权夺利的人对自身的意义?,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一日?,一向平和安静的宋府小院欢声笑语不断,久违了的热闹在这个小院中?蔓延。

第110章

申府最近的气压都低的很,所有仆人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主子,到时?候没有好果子吃。

所幸申时?行事忙,最近好几日都不曾在家中用膳,否则估计大家连吃饭都吃不好。

申时行为人奉行中庸之道,但在家中规矩极大,加上在朝中做官日久,成天表情严肃,除了他最看重的儿子申用懋还能在他面前多说上几句话,其他子女见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最好将自己当成隐形人,说话都不敢大喘气?。

吴氏坐在申兰若的闺房里,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近日你父亲脾气更加难以琢磨了,没想到就是坐到首辅之位了,也是一堆的烦心?事,这人啊,就没有顺心的时候。”

吴氏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感叹道。

吴氏跟着申时?行风风雨雨几十年,享受过诸多的荣耀,也经历过低谷,申时?行在嘉靖四十一年以一甲第一名的成绩成了状元郎,那时?候他也不过二?十七岁而已,正直大好年华,春风得意,恨不得在朝堂中马上一展凌云之志。

申时?行的官途算顺遂,从?翰林院修撰到左庶子、少詹事再到礼部右侍郎,继而转吏部,一步步成了吏部右侍郎、左侍郎到现在的吏部尚书,再加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官位升无可升,百官之首、文臣核心?,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这一条路上,申时?行经历了许多挫折和背叛,从?少年时?期的豪情万丈,到现在越发地修身?养性、寻求中庸之道,看着不悲不喜,脸上的表情事常年的肃穆,但是作为陪伴了申时?行数十年的吴氏,枕边人的一举一动的变化都落在自己的眼?中,如何不知道申时?行夜间?睡梦之中都要辗转反侧几次,底下人沏一杯他常喝的茶都要被他说味道不对,还要斥责她对仆从?疏于调教,让吴氏脸上也不好看。

申兰若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知道在家中母亲对父亲是有求必应的,也爱重父亲至深,就连家中的几房小妾都帮父亲管教的十分妥帖。

可以说母亲吴氏是一个十分贤良淑德的典型后院主母,一切以夫君为主,除了待字闺中时?已经快被她遗忘的少女时?期,她的一生永远围绕着夫君、子女,将后院的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母亲吴氏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把这些都处理好了,就让你父亲多省心?一些。

饶是如此,吴氏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好,她的一切荣耀地位都来自于申时?行,申时?行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她的整幅心?神,哪怕她的夫君没有明面上要求她,她也会察言观色,看看自己还有哪里可以为夫君分忧的。

但是再是圣人,吴氏也有情绪不佳的时?候,难免有几句怨言,申兰若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上几声,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她以前以为母亲在自己面前发的一些牢骚是为了寻求帮助,后来她明白?了,母亲只是宣泄情绪而已,她不需要自己的任何意见,所以申兰若也学会了在该闭嘴的时?候闭嘴。

“那姓秦的后生也实?在是胆子太?大,居然敢得罪你父亲,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吴氏也是识文断字的,虽然不关心?朝堂上的情况,但是还是从?二?儿子口中知道了大体怎么回?事,难免就要怨怪秦修文一番。

秦修文是最近导致申家低气?压的罪魁祸首,申家每一个人唾上秦修文一口,那都是政治正确。

然而申兰若不耐烦听这些,抬起头正色道:“母亲,朝堂之事父亲最不喜欢听到我们这些后院女子议论,母亲还是慎言吧。”

申兰若的话说的吴氏有些讪讪的,但是她也知道女儿说的是真话,故而也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只是心?中到底有着感慨,小女儿也真的长大了,以往在这个女儿面前最可以畅所欲言的,现在说出来的话也得掂量一下。

吴氏走?到申兰若身?边,看着她飞针走?线绣几株梅花,吴氏早就说过了,申兰若花样子都能画的那么好,没道理绣花就绣不好,这不,总算练出了样子,这几株红梅就绣的极好。

“你最近这段时?间?倒是长进了不少,女红的功夫见涨。”吴氏忍不住赞道。

申兰若将手中的针线放下,今日一个时?辰的绣花已经练习好了:“母亲的话女儿都记在心?中了,自然会好好刻苦用功的。”

吴氏以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了,从?小当作男孩儿养大,当初给她恢复女儿身?的时?候,这个小女儿叛逆极了,女红不要练,裙子不愿意穿,胭脂水粉一样不擦,成日里捧着那些四书五经读,还说要继续跟着师傅学写文章,晚上都要挑灯夜读,可是把吴氏愁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事成了吴氏的一桩心?病,好多次夜间?烦恼地睡不着,披衣而起的时?候忍不住在想,要是那时?候没听那大师所言,是不是其实?也没事?

但是到底是亲女儿的一条命,做母亲的又怎么敢冒险。

好在经过三年的刻苦训练,总算将女儿的左性拗过来了一些,大体上也能交代的过去,但是离着吴氏的要求总是差了几许,吴氏总是希望申兰若可以像已经出嫁的大女儿一般,成为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温婉贞静。

不过最近小女儿好像跟变了一个性子似的,懂事听话了许多,就连一向不喜欢的女红也愿意做了,还做的有模有样的,吴氏原本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些许。

“母亲,过几日是王家姐姐生辰,她给我下了帖子,邀了几位小姐共同作陪,您看?”申兰若状似无意地问道,但是手指却有些紧张地动了动。

吴氏听闻“王家姐姐”,就知道说的是王锡爵之女王焘贞。

王焘贞在闺阁女子中名声不算好,虽然她是王锡爵之女,但是从?小有些离经叛道,不爱读书也不爱做女红,就爱看那些佛道经书,经常打坐冥想,好不容熬到了出阁,说亲的徐家郎君又死了,照理说还没过门,那么也不算徐家人,结果王焘贞又闹着要给徐家郎君守节。

守节不在夫家守也就罢了,王焘贞长居娘家,后来继续每日修行,打扮成道士的模样在京城行走?,自称什么“昙阳子”,实?在是京城中的贵妇们最不喜欢的模样,要不是看在她爹王锡爵的份上,基本上没人愿意和她来往。

吴氏委实?不愿意让自家已经转了性的女儿和王焘贞之流接触过多,刚想开口让女儿找个借口推辞了,便听申兰若缓缓道:“女儿原是不想去的,但是听二?哥说王家最近为父亲出力许多,内阁中虽然父亲一人独大,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所以女儿斟酌着,还是去一下,不过是过个生辰,面子情罢了。到时?候礼到人不到,总归落了下乘。”

吴氏听女儿这样一说,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是啊!可不能只依靠自己好恶就拂了王家的面子,毕竟人家王锡爵可也是阁老之一,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再者说,看女儿现在的模样,这般通情达理,原本她也是不想去的,还不是为了家里,还真是难为她了!

吴氏担心?女儿会被王焘贞之流带歪,但是看到女儿现在这幅模样,她倒是放心?了许多。

“行,那去便去了,到时?候娘再给你打两套头面,夏衣也再量着做几身?,到底是大姑娘了,穿衣打扮上也不能输了去。”

申兰若嘴角噙了一个笑容,福身?温婉道:“多谢娘亲。”

等到吴氏出了门走?远了,申兰若才?火速将针线篓子放好,拿出纸笔给王焘贞回?信,并且叮嘱她为自己多搜罗一些想要看的书籍,等到了她生辰那日,自己便会取回?。

申兰若与王焘贞虽然差着年岁,但是在一次闺秀们的聚会中见过之后,便开始经常书信往来,两人在许多对待事物的观点?上有着惊人的一致,所以其实?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王焘贞经常鼓励她,要默默积攒实?力,总有一天可以逃离后院的桎梏,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是申兰若却觉得,这事得靠运气?。说句丧天良的话,王焘贞之所以现在能活得自在,盖因她原本定好的夫家恰好死了,否则恐怕也不能如愿吧?

若是将自己未来的希望寄托在死掉夫君身?上,还得是未过门的时?候,这实?在不是申兰若能做出来的事情,况且申家能否像王家一样接受女儿长住都是另外一个问题。所以申兰若每每看到这些安慰她的话,只能故作洒脱一笑,其实?心?里却觉得,自己如何能翻越后院这座牢笼?

如今做姑娘的时?候恐怕还是自己一生中难得的松快时?光,而且自己还如此幸运,在前十三年可以以男儿身?接触过这个世界,不是像她姐姐那般一辈子被关在后院的小小四方?天地中,在家听父亲的,出了门听夫君的,从?来没有听过自己一回?。

而她,似乎只有那十三年的时?光是属于她申兰若的,十三年以后,她的人生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段,她娘花了三年的时?间?尽力雕琢、打磨她,折断她的双翅,替她裹上一层层孺裙,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她往后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已经认命了,哪怕是首辅之女又如何?男人的荣耀只能传递给真正男儿身?的哥哥们,对她而言,她或许只是父亲政治联姻中的一枚棋子,就如同大姐一样,服侍好夫家人、生儿育女,活成另外一个她娘亲的样子。

她就是再挣扎,也永远不能和二?哥一样,可以正常在外行走?,可以潇洒地结交好友,可以堂堂正正地认识像秦修文这样的英才?,可以让父亲正视她或许也有几分才?华。

可是当她知道了秦修文此人后,她不知道为何,一直很想知道他的任何消息,所幸她在申府,平日里父亲来往结交的官员不少,她以关心?父亲之名从?书房的小厮口中、她二?哥的口中,总能知道一二?分的消息,再加上每一期的“京报”她从?来不会错过,即使不能经常出门,她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拼凑了出来。

等她捋清了事情经过之后,申兰若自己一个人在闺房内呆了一天,那一天她什么也没做,就静静的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就想一件事,如果她是男儿身?,她能否做到和秦修文一样,在朝堂上正面抵抗她父亲申时?行?能否到最后反将一军,将所有人都震慑到谈秦色变?能否有那个能力,将这修路之事推进下去?

无论她如何推演,她都发现,自己做不到。

男儿身?做不到,和二?哥一样有个首辅爹也做不到。

可是,这世上,偏偏秦修文做到了。

他没有什么根基、中进士的时?候也不是状元,之前声名狼籍,被百姓唾骂、被朝臣排挤,但是他依旧做到了。

秦修文是为国为民,是有着远大的抱负和志向,他想要做到的事情,远比自己脑海里能想到的最高的志向还要高远,可是她申兰若,没有想过改变天下人的命运,她不用为国为民,她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左右自己的人生,难道她都做不到吗?

从?那一天开始,申兰若觉得自己三年来一直被困住的心?再次释放出来,她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到底要什么,也第一次深刻认识到,想要能人所不能,想要对抗所有人都反对的世界,只有拿出自己的实?力来才?能让周遭都闭嘴。

哀求没用,撒娇没用,顽固抵抗没用,人云亦云、随波逐流都没用,只有让别?人意识到你的价值,认识到你的价值,你的话才?会被听见。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哪怕她鼓足勇气?,像秦修文一般坦然告诉家人自己不爱做女红,就像当初他说自己不爱作诗一样,但是她的母亲却对她的话不以为意,而坐在秦修文一桌的那些为官者却很轻易地接受了秦修文的坦诚。

这就是实?力和价值的差别?。

顿悟的那一刻,申兰若宛若新生。

她想,她一定会像秦修文一样,走?出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

她不知道如何走?不要紧,她可以学习,可以模仿,可以蛰伏,她还年轻,她不能就此认输。

想尽一切办法去改变,总比坐以待毙要好,这才?是她要走?的道,这一刻,即使申兰若知道秦修文根本不认识她,但是她正在学着他的样子,踽踽独行。

她视秦修文为她精神的引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