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偏爱(1 / 2)

帝王偏爱 雪落千山 5742 字 2024-02-18

“我不喜欢用那种卑鄙的手段。”夏沉烟说。

夏沉怀略微一顿。

他缓了缓,温声道:“真的吗?当年,我们的五姑母,也是这样说的……”

夏沉烟的五姑母,先帝的贵妃,拒绝承认自己心悦于先帝,却故意没有生下带有夏家血脉的皇子。

夏沉烟笑了一下,“如果姑母真的如你们所愿,生下了带有夏家血脉的皇子,那么不管是这个王朝,还是五大世家,都早已经烟消云散。”

除了陆清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抵挡住两百万胡兵的铁蹄。

夏沉怀也跟着微笑。

他说:“也是。”

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随着他们的微笑缓和下来,夏沉怀决定继续巩固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说:“你现在看上去很平静……当年你的婢女死后,我记得你哭了好久,现在是已经走出来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你很喜欢看见我哭?”

“当然不是,大哥怎么舍得让三妹哭呢?”夏沉怀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当年你的婢女被溺死,我记得你还曾经偷偷给二弟下毒。”

夏沉烟:“你看见了?”

“我当时只是偶然发现了这件事。”夏沉怀说,“我们世家大族,讲究的是瓜瓞绵绵。只有同气连枝,才可以撑起绵延数百年的传承。我怕二弟被毒死,也怕你给二弟陪葬,就自作主张,遮掩了这件事。”

“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投毒的。”夏沉烟淡淡地说。

夏沉怀叹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你过完年,已经十八岁了吧?这么大的人,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了——当年你十三岁,长得比所有孩子都更漂亮,却那么矮,个子才到我膝盖上方。”他说,“一眨眼睛,几年过去,你已经长得这么高,又这么漂亮了。”

他的叙旧温情脉脉,夏沉烟却并没有接茬,只是冷静地说:“如果你没有遮掩这件事,伯父恐怕不会送我进宫。”

夏沉怀笑道:“这不是正好?进宫才是你最好的出路吧?在宫里,谁敢忤逆你?就连陛下都对你一见倾心。大哥可是听说了,陛下在选秀时,只选了你的名字。”

他见夏沉烟默不作声,继续温和地说:“你现在还会像十三岁那年一样,觉得活着无趣吗——你那天可是哭湿了大哥的衣襟,想提剑去报仇,可是力气小得连一柄剑都提不动。现在知道了这些事,要不要感谢大哥的救命之恩?”

夏沉烟说:“含月无辜,不该枉死。如果再来一次,我会先救含月;如果没救成含月,我会再投毒,一次又一次,直至复仇成功,或者我死去。”

她的眼睛很漂亮,但当她说这些话时,让人很难注意到她眼睛的美丽轮廓,而是在第一个须臾,就被她双眸里燃烧的坚定火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夏沉怀注视着她眼里的火苗,他表情僵住,唇角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下去。

他说:“主家打杀奴婢,无需以命相偿。”

尤其是只手遮天的顶级世家,在很多时候,甚至连银子都不用赔,就可以将事情遮掩过去。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仍会给钱,但那是给殒命者亲人的赏赐,展现了上位者的体恤和怜悯,和赔偿毫无关系。

夏沉烟说:“奴婢的命也是命。每一条人命在我心里的份量,都一样重。”

“沉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有改变吗?”

“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改变?”

空气变得凝滞,像是冬日里被冻住的湖泊,冰冷之下,暗流涌动。

半晌后,夏沉怀决定假装刚才的僵滞都不存在。

他刻意扬起一个微笑,“沉烟,大哥没办法改变你的想法,不过,活着很美好,你和那些庶人不一样,你可以无穷无尽地享乐。”

他顿了顿,温煦道:“你要记得,大哥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你在宫中遇到什么难处,就派人给大哥递话,大哥会立刻举合族之力来帮你。”

完全是士族公子哄家中小妹妹的语气。

夏沉烟垂下眼眸,须臾后,她收敛了身上的所有不愉气息,说:“多谢。”

多谢他发现了她投毒,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

于是她可以继续活着,为含月复仇。

夏沉怀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唇角噙笑,再次和她寒暄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

夏家的营帐内,夏家家主正在啜一杯洞庭碧螺春,他看见夏沉怀回来,立即询问道:“怎么样?沉烟松口了吗?”

“父亲。”夏沉怀一板一眼地给他行礼,而后坐到太师椅上,说,“另外想办法吧。”

“你没有说服她?”

“我仔细想过,让沉烟开口,并不是合适的方法。”

夏家家主放下茶盏,脸色难看。

他皱眉思索了须臾,问道:“那你见了她这么久,聊了什么?迷香美人散的事情,她怎么跟你解释的?”

夏沉怀说:“沉烟没有必要用迷香美人散。”

“为何?”

“陛下独宠她一人。从前在家中时,大夫每旬给沉烟请平安脉。我们都知道,她的身子没问题,迟早会生出一个陛下的孩子——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妃嫔可以捷足先登。”

夏家家主并不愿意把希望寄托于一个男子的宠爱之上。他说:“你再给她几包迷香美人散,让她用。”

“父亲。”夏沉怀的语气微沉,“沉烟有几分不驯,要顺着她来。”

夏沉怀的严肃口吻,引发了夏家家主的沉思。他琢磨着夏沉烟的性格,说道:“那好吧,先这么办。等到她生下孩子,再来处理陛下。”

“父亲到时会杀了沉烟吗?”

夏家家主望向夏沉怀,发现自己的儿子脸上,少见地露出关切神情。

他微微笑道:“怎么会呢?沉烟是你最亲近的妹妹,而且,她那么珍贵,我可舍不得杀她。”

“多谢父亲。”

夏家家主点头,说道:“还有你二弟的事情,多想想办法,再过几天,他就要被流放了——想想就头痛,这都叫什么事儿。”

“是。”夏沉怀说,“父亲如果有闲暇,就多检查一下饮食、衣物和仆役,看看有没有人下毒。”

“怎么又要检查?五年之前,你不是突发奇想,花重金给家里请来名医吗?夏家毒物检查的严苛程度,已经直逼皇宫了。”

夏沉怀想到了三妹刚才的表情。

她的表情太沉静了,是因为她已经放弃了复仇,还是,她早就在父亲身上,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脚……

“沉怀?”夏家家主见他不回应,再次唤了一句。

夏沉怀扬起一抹温润笑容。

“孩儿是在想,陛下即位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各方局势紧张,夏家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夏家家主:“正是。”

夏沉怀:“父亲是夏家的枢纽与核心,便是再谨慎万万倍,也毫不为过。”

夏家家主被说服。他点头赞许道:“沉怀向来心细。你放心,为父会命人仔细检查。”

……

夏家的毒物检查没什么动静,但在夏家二公子的事情上,夏家显然并没有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第六天,含星就对夏沉烟说:“姑娘,二公子被送走了。”

夏沉烟正坐在猎场的看台上——春搜要进行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陆清玄除了处理政事,便是去打猎,他常常邀请她来猎场看看。

虽然夏沉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给出的条件,有时候真是令人心动。

夏沉烟合上棋谱,小声问:“是流放吗?”

“是。”含星的眉梢眼角都在飞扬,“听说大司空他们想了好多办法,陛下都不愿意松口,一门心思要为姑娘出气。他们又不敢去劫狱——现在国都的兵权,大部分都掌握在陛下手中,没人敢去找这个麻烦。”

夏沉烟微微一笑。

含星说:“姑娘,含月的仇终于报了一半!听说岭南地多湿蛰,瘴疠横行,人迹罕至,流犯们过的都是活不长的苦日子。”

夏沉烟说:“小声点,仔细让后头的命妇贵女们听见了。”

含星压低了声,说道:“是。陛下还刻意照顾了您。”

“照顾我?”

“正是。流放的犯人,都要从国都的大街上,一路押解出去,但二公子是您的堂兄,陛下特意让人在晚上,宵禁的时候押解的。”

夏沉烟“嗯”了一声。

含星道:“但是,有几个百姓看见了二公子。他们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在宵禁的时候跑出来,朝二公子扔石头。”

夏沉烟略微惊讶,“他还做了别的不好的事吗?”

“听说是放了印子钱,差点逼死好几户人家。”

“他……很缺钱?”

夏家就连廊柱上都有装饰用的浮金,他一个嫡系二公子,为什么会缺钱?

含星说:“据传是二公子看上了烟花柳巷的几个头牌,他花钱如流水,怕被家中知道。”

夏沉烟:“……”

含星说:“传闻,二公子离开国都的时候在哭。如果不是他哭得太大声,夜深人静的,那几户百姓也不会注意到他。”

夏沉烟问:“……你知道他哭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吗?”

“他哭了很久,说了很多话,奴婢听说,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对不起,含月。’但押解的差役和扔石头的百姓,都不知道含月是谁。”

夏沉烟把棋谱放到桌子上。

她轻轻地抚平了前几日被她攥皱的书页边角。

……

当天傍晚,陆清玄仍然是第一个从猎场里出来的。

他下了马,把长弓扔给随从,用帕子擦干净戎装上的血迹,随后缓步走向看台。

看台上的贵女命妇们,立刻起身行礼。礼毕之后,她们中的大多数都在暗中关注他,另外小部分人,用扇子遮掩了自己的脸颊。

落日余晖笼罩在他身上,他走到夏沉烟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今夜想一起用膳吗?”他问。

清雅温和的嗓音,像流过山谷的清涧。

有几个遮住脸颊的贵女,放下扇子,抬眸望过来。

“一起用吧。”夏沉烟说。

陆清玄的“一起用膳”,指的是——是否要开设宴席。

这是夏沉烟上次答应之后,才发现的。

大燕朝的春搜,像是一场一年一度的狂欢。在这二十天的每一个夜晚,都可以根据帝王的心意,决定是否要开设热闹的宴席。

上次夏沉烟答应了。

于是陆清玄开设宴席,让她坐在他的身边。

当时灯火灼灼,丝竹声环绕,她作为在场唯一的嫔妃,望着下方的男席和女席,觉得自己很像小时候读过的书中,描绘的妖妃。

——尽管陆清玄没有半点昏君模样,但他毕竟,不动声色地,连舆图都给了她。这个人做起昏君来,表面看上去,也一定是清正端方的。

总之,在那天之后,夏沉烟就拒绝了他的邀请。

但他仍然每天都会来问,有时候是亲自来,有时候遣人来问。

如果她没有答应,他就不会开设宴席。

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应了,可能是因为那些望过来的贵女们,眼神里写着“很想去宴席上玩玩”吧。

夏沉烟在心中对自己解释。

陆清玄微微笑了一下,他说:“那朕先去沐浴。”

他想洗掉身上的血腥味,不愿意让她闻到。

夏沉烟应好,送走了他。

她回来的时候,听见命妇贵女们在窃窃私语。

“第三次了吧,娴妃娘娘真的没有向陛下行礼。”

“我看得真真的,刚才我们都拜下去了,只有她还坐着不动。”

“陛下一句责骂都没有。”

“我就说,为什么上回我低头行礼的时候,娴妃娘娘坐在那儿;等我行完礼,抬起头,娴妃娘娘还坐在那儿——我当时以为是娴妃娘娘行礼的动作太快,或者陛下亲自扶起了她。”

有人轻轻一笑,互相打趣。

夏沉烟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沉默迅速蔓延,所有人立刻住了嘴。

夏沉烟拿起自己的棋谱,带着宫女们离开了看台。

她走得远了,傍晚的春风送来身后隐约的议论声:

“吓死我了!我再也不敢随便聊娴妃娘娘了,她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夏沉烟:“……”

当晚果然开设了宴席,夏沉烟照旧被陆清玄叫到身边。

陆清玄换了一身月色暗纹常服,他身上散发着清淡的、极品龙涎香的气息。

夏沉烟坐在他身边,宴席才开没多久,他就给她夹菜。

夏沉烟吃了几口。

在他第三次夹过来时,她放下筷子,说:“陛下,妾身已食足。”

陆清玄望着她。

灯火和月光相互晕染,斜笼在他身上。他的气质清贵雅致,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睫毛微微卷翘。

他的神态,好像在说,怎么了,又生气了吗?

夏沉烟挥散自己的念头,觉得自己怎么可能看得懂他的表情。

他每天使用得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你生气了吗?”陆清玄低声问。

他比她略高一些,因为在和她说话,所以略微低头。

他的下颌线美丽流畅,气息萦绕着她,温和的嗓音,像是近在耳边。

夏沉烟:“……没有。”

她要怎么解释,她很少吃其他人夹过来的东西?

上次,或者说上上上次,她就不应该接受他夹过来的鱼脯丸子。

他好像很喜欢给她夹菜,为什么?

夏沉烟问:“陛下怎么总是给妾身夹菜?妾身不忍陛下操劳,因此总是很快就吃饱了。”

陆清玄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说:“随手夹的,你若不喜欢,便算了。”

他侧过脸去,继续端庄地用膳。

夏沉烟看见底下有大臣在偷看他们。

她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拿了一杯蔷薇佳酿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