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桃下正年少(2 / 2)

说罢坐起身,却见一溪清水,桃花数株,花影深处,几间茅屋若隐若现。

“好地方。”白衣人连连点头,身一动,便轻盈落于地上,披散着的长长黑发在风中飞了飞最后听话的落回腰际,抬首好好看了看周围,不由感概,“这单老头好会选地方,只是害我好找啊。”说罢移步向桃花深处的茅屋走去。

过了片刻,小道上又有马蹄轻响,然后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驮着一黑衣人缓缓走来,那人头上戴着一顶柳条儿编就的帽子,简单却是新奇别致,枝枝叶叶垂下倒似青色帘子遮了半张脸。

“桃花流水,茅屋柴门,倒是雅致。”黑衣人看了看也连连点头,下了马,走近溪边洗了洗手,一阵风拂过,粉瓣纷纷,落在水面,落在柳帽,落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拂了拂衣,桃瓣儿便飘落水面,荡幽幽的旋着涡儿。

“桃花多情,奈何流水不是东君。”黑衣人伸手掬一捧桃花水,看着水慢慢流逝,一朵桃花独留掌心,粉色的花,白玉似的手,煞是好看,“若有花魂便该化为美人半夜前来。”玩笑似的话却说得甚是温柔多情,若真有花妖,当得动心。

黑衣人将花儿放入袖中,抬步向茅屋走去。

柴门是虚掩的,还未推门便一股血腥味入鼻,黑衣人暗中皱起眉头,袍袖一挥,柴门便大开。入目,白衣黑发,一个背影,却是鲜明,地上数具尸身,几滩褐血。

听得声响,白衣人回首,回首一刹,黑衣人看见了那双眼中深切的悲痛与愤怒,但转瞬波澜不惊。

门里门外,两人静静对视。

白衣的是名女子,年约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发遮眉,容色清俊,风华似莲,令人见之心清神爽。

黑衣的是名男子,看样子大约十六、七岁,虽柳帽遮了眉眼,可仅半张脸及周身流动的清雅气韵便知人物风流。

半晌皆无语,然后,白衣少女抬步跨出门,黑衣少年抬步跨入门,交错而过时,两人身形一滞,一阵劲风激扬,衣袂猎猎作响,但也只是一瞬,风声衣响顷刻又消了,黑衣少年仪态优雅的走近院中的尸身,白衣少女步态潇洒的走向溪边。

尸身五具,三男两女,皆是年近半百年纪,皆是一刀至命,都睁大着眼惊恐的望着,不知是望着不知怜人的苍天还是望着夺命的仇人。

黑衣少年细细审视了一番后,移步出门,门外溪边桃下正立着那白衣少女,本是如画的景色却因那人而入不了画,只因那画图难展的灵动洒逸。

“你是什么人?”白衣少女并未回首却已知他近旁。

“路人。”黑衣少年的声音优美如乐,比之那溪流清唱更要动听。

白衣少女回首,一双清亮得摄人的眸子盯在黑衣少年身上,将他从头至脚细细看了一遍,那模样令黑衣少年觉得她是在估量价钱。

估量了片刻,白衣少女清俊的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顿令桃花失色,说出的话也令人变色,“看来是个人。”这话冒然听之甚是无礼,倒似是说原来你不是猫狗猪牛羊类的牲畜啊,难得的是黑衣少年没有丝毫不悦之态,依是静静站立,似在等她再说下去。

白衣少女清眸中荡起一丝笑意,“人乃知善恶,路有不平当仗义执言,遇有危难当拔刀相助,所以……”

话音微微一顿,黑衣少年忽然生出一股懊悔之心,刚才应该转身离去。

“你既遇单家惨事,当要为之一洗冤屈,手刃凶人,以慰在天之灵。”这话说得正气又轻松,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你若不为之,便枉生为人。

面对白衣少女有些无礼的言语又妄顾意愿的安排,黑衣少年却是温温雅雅的笑笑:“路遇此等惨事,在下虽非朝官也非英雄,却也有侠心半片,当竭尽所能,为单老一家伸屈以张正义,只是……”他微微拖长了话音。

白衣少女侧首,静待下文。

“这荒效野外的,素少行人,独姑娘于此,而此间惨事前因后果无人知晓,因此想请姑娘同往官府立个案,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黑衣少年说得甚是诚恳,又在情在理,只可惜白衣少女却是个心窍不下于他的人,他言中暗藏之意岂有听不出的。

“你看我像是凶手吗?”白衣少女伸出一双素手摆于身前,看着他盈盈浅笑。

黑衣少年静静的看着面前之人,心思却已是几番转辗:是直接将此人当凶手揪了送官了事,还是撒手不管轻松离去?只是那样做来传出去却有损他名声……或是将此人杀之以绝口?又或是接这么一件麻烦事搏一个侠义之名?只是思来思去,最后他却发现只有最后一种才能是他的选择,只因……目光看住对面的少女,他虽素来自负,但前刻柴门前的交手却已知此人堪为出道以来最强的对手。

“姑娘清如水中之莲,岂会是凶手。”他唇边绽开一抹雍雅浅笑。

白衣少女瞅着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出声,恣意纵态,惊起花间蜂蝶,惊飞桃花朵朵。

黑衣少年柳帽下的长眉跳起了。

“你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白衣少女收敛起笑声,可一双清眸中依是笑意流动,“这样心口不一,我看着都替你辛苦啊。”

黑衣少年唇边的笑一凝,可白衣少女不待他反应,话音一转,面色一端,道:“单家之事你我便各自为之,你找着了你处置,我找着了我处置,杀了人总要叫他还命的!”清越的声音已透着冷意,眸中笑意褪去,代之的是坚定的锐利的冷芒。

“姑娘真是爽快之人。”黑衣少年重展笑容,语气温雅,可暗藏的讽刺之意却不难听出。

“呵呵……”白衣少女却又笑开了,“我若不爽快点,你岂会答应呢。况且……”清眸中浮起讥诮,“你能找到了这里,又岂会是简单的路人,又岂会不知这里的前因后果,既存了那份心思便也要付点代价才是。”

“姑娘难道与在下心思不同?”黑衣少年唇边雅笑不变。

“同,也不同。”白衣少女淡淡答一句。

一阵清风吹过,吹起了少女额前的长发,吹开了少年额前的柳条,让两人的容颜在对方眼中一览无遗,也露出了两人额际那一轮弯月玉饰,形状大小一般无二,不同的是少女的是白玉,少年的是墨玉,两人心头一动,然后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片刻后,黑衣少年出声道:“听说单家有一女,此处并无尸身,想来逃过一劫。”

“未死的或比已死的更痛苦。”白衣少女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这么好的地方,真是可惜了。”黑衣少年目光扫过桃花流水。

白衣少女目光有片刻的朦胧,但转眼又清明如水,“公子若喜欢此处尽可多留会儿,我可要告辞了。”说罢,足尖一点,人便飞身而起,跃过小溪,落在对岸,再一纵身,便稳稳落于马背,“你我便后会有期罢,单家小姐当要尽力救出。”蹄声响起,与来时悠闲决然相反的绝尘而去,只有淡淡轻语远远传来。

“后会有期么?”黑衣少年喃喃轻语,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浅笑,“原来是她呀。”思绪飘向了那个年末寒夜,那个爱笑贪吃的女孩。可一想到少女刚才的笑,心头不由生恼。他出道至今,谁人见之不是敬之慕之,却不想今日被这么一个小小女子讥笑了去。偏偏,她却是一眼便看到他心底。

一抬手触及额际墨玉,眸光却深沉起来,几番思量,终作罢。

“谜底太早解开便无趣了,至少可以确定她就是那个‘白风夕’罢。”轻轻自语道,转头看看桃花深处的茅屋,沉吟了片刻,手在虚空中作出一个奇特的手势,然后一道朦胧的墨影便无息飘至身前。

“公子。”墨影俯首于地。

“找出单飞雪。”黑衣少年淡淡吩咐道。单家灭门,“玄尊令”等于再次失踪,单家孤女总该知道点消息才是。

“是。”墨影又消失了。

白衣少女跑远后一勒马韁驻于山坡,俯看脚下村庄。

“原来是他。”她轻轻自语道,想起了那个寒夜里独自吹笛的孤寂少年,“想不到还能再见到。”抬手摸摸额际戴着的那弯玉月,眸中闪现深思,面色也端严起来,他……会是……谁?想了片刻,一扬眉笑开,想那么多那么远干么呢,太辛苦自己了。

他———应该就是那个“黑丰息”吧。那个与自己名同音的人。真是有缘有趣啊,以后定会再见的。而……思绪转向了单家,眸光渐冷。

断魂门!定叫之断魂!

抬首,碧空万里。

小姐姐……闭目,那个温柔巧笑的女孩儿浮现在眼前。

小姐姐,我会为你,为你们一家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