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查无此鸟(1 / 2)

查无此鸟 苏二两 5865 字 2024-02-24

第32章 查无此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长相锋利的男人歪歪扭扭地靠在门框上。

“工地那边打来电话,说有人找你。”

“谁?”

“薛宝添。”

钢笔没水了,练字的字帖被推到一旁,拧开钢笔水瓶,插入笔尖,深蓝色的液体不小心沾到了衬衫袖口,几千块的衣服一团污糟。

放下钢笔,椅子向后推开,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踱到内室的衣柜前,长指勾出了一件黑色衬衣。

异常健硕的身材再次被真丝包裹,扣子从下系到上,直至倒数第二颗,手指微顿,下意识地在右侧锁骨下的烟疤摸了一把。

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屋子里才响起温和的男音:“知道了。”

“他好像一直在找你。”

男人抬起眸子再次重申:“我说知道了。”

薛宝添吐了一口嘴里的尘土渣子,再次拧眉问道:“没有张弛这个人?他三个月前住在你们工棚里,左手边最角落那张床就是他的,这孙子用的绿色格子床单,喝水的杯子上印的‘团结就是力量’。”

带着安全帽的工地负责人有点不耐烦:“你和说过多少次了,没这个人,我们工地一直以来就没有叫张弛的工人。”

“老许呢,我要见他,他和张弛一个班组,我们一起喝过酒。”

“老许,许贵啊?回乡了,和他那几个老乡一起回去的,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吗,都回家过年去了。”

工地不知在搞什么作业,弄得尘土漫天,张弛曾经住过的工棚被扬尘笼罩着,变得影影绰绰。

“草,”薛宝添被气笑了,咬着烟,目光望着那处实则很近却看似遥远的铁皮房子,面带冷峻,“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到我这里,查无此鸟。”

城郊荒僻,公交车很少,等车的人更少,只有薛宝添和一个背着包袱的老妇。

扬尘中夹入了雪粒子,打在脸上抽得生疼。

薛宝添敞着怀没什么仪态地蹲在路边,冻得通红的指尖滑动着屏幕,对话框中一溜儿的去电未接,目光上移,顶端是张弛的名字。

退出页面,薛宝添给张弛改了个名:孙子。

新名字刚刚生成,手机铃声就蓦地响起,死亡摇滚的尖锐撕嚎划破了风雪,让人更添烦躁。

薛宝添瞄了一眼向旁边退开一步的老妇,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喂”了一声。

“薛宝添,你说过一周之内还钱的,现在已经第五天了。”

“你家的一周只有五天?你这辈子最多只能活到阳寿的七成?那我奉劝你赶紧去找魏华那个王八蛋追回你的钱,不然等他落网了,你他妈凉半辈子了。”

电话里的声音显然气急败坏:“魏华欠我钱跑了,你是担保人,你就应该替他还!”

“我是担保人?是我亲手把身份证给你的?还是亲笔签的字?魏华用高额利润诱你上钩,你就死鱼一蹦咬了钩子,说到底是你的贪心害了你!甭这儿跟我废话,该打官司打官司,你薛爷奉陪到底!”

不知对方又吼了什么,薛宝添掏掏耳朵轻蔑一笑:“嗯,我说错了,你活得长,趴地上背个壳子寿与天齐。”

啪,挂了电话,薛宝添低声骂道:“魏华我草你大爷的,别让老子找到你!”

公交车还没来,一眼望出去,路的尽头只有一片风雪苍茫。天气愈发恶劣,细密的雪粒子被风抽得更紧,劈头盖脸地袭来,凛冽的在皮肤上割上一刀,又化成细小冰冷的水珠,盖了满脸。

薛宝添也顾不上潇洒,挨个系好了外衣的扣子。装进口袋的手机还没捂热乎,死亡摇滚再次嘶吼。

温度低耗电快,薛宝添只将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角,斜垂目光一瞄,“草”了一声,眉头随之紧蹙,思忖片刻才将手机整个抽出口袋,接通了电话。

“汪哥。”

谨小慎微的语气与刚刚截然不同,话音儿里还带着一点讨好,“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能打能打,您给我打电话是我的荣幸。我现在手里真没钱,车子房子都卖了,我爸还在医院躺着呢,医药费都成问题。

汪哥,那钱不是我欠你的,魏华借的高利贷,您得找他要啊。是,他现在人没影了,但您本事大,天罗地网也能把他抓回来。

你别动我姐!这事和她没关系!”

通红的手指攥紧了拳头,薛宝添的声音比风雪凛冽:“汪泉,你非法放贷,就不怕我去告你?!”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男人挺直的脊背在疾风劲雪中慢慢塌了下来:“这事你冲我来,找不到魏华的话,我背!”

又一刻钟,终于等来了公交车。雪日路滑,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长长的痕迹,才停了下来。跑城郊的公交都是临近退役的老车,车门扇忽了几下才向两侧弹开。

老妇弯腰运力,打算将庞大的包袱背在肩上,像怕压塌了脊背似的,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去抓地上的包袱。

手上忽然一轻,老妇佝偻着脊背去看身边的利眉冷眸的年轻男人。

“不用怕,没人抢这点破烂,我帮你拿上车。”

医院的走廊里,女人在哭。

“爸的医药费又不够了,程叔和萍婶那些老邻居给凑了一点,现在勉强还能住几天。”

薛晴抬起红肿的眸子,“宝添,要不我们将爸转去公立医院吧,这里太贵了。”

薛宝添将脸埋在掌中叹了口气:“主要是这里安保情况比较好,你和爸不会受到那些人的打扰。”

女人的指尖在裤子上抓了两把,懊悔地又红了眼眶:“要是我没把你的身份证交给魏华就好了,他骗我说公司有用,我没多想就给他翻出了你还没作废的老证件。”

爱人的背叛,亲人的病痛,胞弟的处境,无一不让女人伤怀牵挂,眼泪无用,却止不住。

垂在下颌的泪水被人抹去,她被薛宝添揽住了肩膀:“担保这件事问题不大,假的就是假的,法律会还咱们清白的,你放心,事情我都会处理的,你安心陪着爸就行。”

病房里传来几声咳嗽,女人抹了把泪,慌忙起身去照顾,薛宝添慢慢地靠在病房的门板上,看着那个曾经声如钟鼎的男人瘦如干骨,晕晕沉沉地睡在病床上。

“情绪激动,致使脑干出血受损,即便救回来身体和意识也会受到极大影响。”

烟城最好的医生做的诊断,轻飘飘就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薛宝添用拇指揩了一下眼角,撩开大衣,双手插兜沿着深长的走廊越走越远……

小公馆,茶香四溢。

“齐叔,我爸待你不薄,你换了三个老婆,最近刚上手这个据说才成年是不是?你儿子开豪车泡小明星,种种这些不应该感谢我爸吗?”

薛宝添翘着二郎腿,将烟灰直接弹在厚软的地毯上,“可我爸生病住院你却面都没露一次,说不过去了齐叔。”

头发刚刚焗过油的微胖男人做出伤痛欲绝的表情:“我是董事长一手提携起来的,他生病住院最难过的怕就是我了,听说他晕倒了,我的脑袋也翁的一下,这段日子血压很高,心脏也不舒服,医生不让我再受刺激,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探望老董事长。”

薛宝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晃了晃脚尖问:“齐叔事先知不知道魏华弄个空壳公司骗我爸投资这事?”

“我怎么能知道?”

男人的屁股在沙发颠了一下,“我和魏华私下来往一直不多。”

“哦,是吗?齐叔不是一直是魏副总的拥趸吗?他的任何提议,你可都是第一个表示支持的。”

男人摆摆手:“表面功夫罢了,场面上总要顾及面子,你爸那么喜欢他、倚重他,我能不支持他吗。”

脚搭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后背仰躺,薛宝添痞态尽现:“齐叔你说你和魏华私交一般,可有人却说前段时间你们来往密切,在一个房间里一起厮混到深夜呢。”

“什么混账话!”

对面的男人隐有怒意。

“不是厮混,那就是密谋了?”

“密谋?”

男人眼珠子一抖,“是谁造我的谣?我与魏华一个公司做事,见了面总不能像不认识一样,偶尔遇上一起打打高尔夫喝点酒,就算密谋了?”

“是不是造谣不清楚,反正我是从你儿子那里听说的。”

看着男人乍现的震惊,又转而故作的镇静,薛宝添面色阴鸷,淡淡说道,“齐叔,我爸没钱看病了。”

男人听了也不惊讶,叹息道:“其实收购那个皮包公司的股份也是经过董事会所有董事举手表决同意的,出了这样的事情,窟窿其实不用董事长自己堵,可你爸觉得既然是你姐夫引荐的公司,他卷钱逃了,窟窿自然应由他来堵,你爸啊,就是太仁义了。”

言及此,男人忽然变了脸色:“不过,你爸不应该把手里的股份卖给别人,我们几个老哥们谁不能替他应应急?”

薛宝添向空中吐了个烟圈,冷笑:“齐叔的意思是应该把股票卖给你们?让你们趁机捞一笔?”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肥水不流外人田,当初你爸都同意将股份转给我们了,”男人翻起肥厚的眼皮看向薛宝添,“听说是你给你爸出的主意将股份拆分卖给了两家公司?”

“窟窿那么大,人家给得多,自然价高者得。”

薛宝添笑着问,“齐叔,换你也会这么做吧?”

男人没应声,看向腕间的手表:“宝添,一会儿我还有应酬,改天有空我去探望你爸。”

这是下逐客令了。

烟蒂被按死在皮质沙发的扶手上,升腾而起的焦黑烟雾带着刺鼻的味道,薛宝添在浓烟中半眯着眼睛:“齐叔,不用改天,人不到礼到就行。”

男人的眸子里瞬间腾起戾色,又迅速掩了去,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两沓钱甩在扶手上,盖住了那个丑陋的烟洞:“这些钱给你爸买点营养品,你也知道齐叔有一个败家儿子,是个无底洞,齐叔手里也不宽裕。”

薛宝添笑着点头,收了钱,起身与男人握手:“那就谢谢齐叔了。”

男人只想快点打发了薛宝添,手掌轻轻一碰便想收回,谁料却被大力握住一拉,整条手臂送到了薛宝添面前。

“百达翡丽?”

薛宝添乜了一眼男人腕上璀璨的表盘,“五十多万呢。”

“齐叔,我下个月过生日,原来您送的礼物可都不便宜,今儿我看上齐叔这块表了,您当生日礼物割爱给我可好?”

说完,薛宝添做作地挑高声音,“齐叔不会因为我们家落魄了就嫌弃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