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丁周爸爸去世,草草火化办了丧事。外面下雷阵雨,方菊花提早收摊回来,浑身淋湿,一边换衣裳,一边和退思说这个消息。“没了好,拖累人,把一屋子活人拖累死了,什么意思!”
她低声说,“周周多好的孩子,被拖累死。”
退思递圆领衫给她,只听着,没声音。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哐哐”声响,屋里一阵白亮。
下了一晚上雷雨,退思坐在床头背单词,听着雨点“啪啪”打在窗玻璃上。
第二天一早却是天光大亮,金灿灿的太阳,气温直线升高,逼近40°。中午刚吃完饭,退思洗了碗筷出来,迎头看见敬柔拖着大包小裹走进门。
“哎呦,热死我了,快,有没冰水,给我倒一杯!”
她放下东西,叉着腰。
给老头洗了尿布出来的方菊花,吃了一惊,挡在地心问她:“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才十号,你不休班啊!”
“我不干了,什么破班,再也不去上了,坐牢一样!”
敬柔绕开亲妈,往桌面上凉水罐子里找水喝。
“什么你不干了,好好的怎么又不干了。不干了你干什么?”
方菊花瞪圆了眼睛,发怒:“一家子要吃饭呢,你说不干就不干,房租药费,吃什么喝什么!”
“这个班我干的够够的,我捡破烂去,我也不干了!”
敬柔一抹嘴,说。
“捡破烂!有破烂等你捡?你懒手懒脚,捡得到破烂么?”
“怎么了?我就不想干了,怎么了!”
敬柔扯开嗓子,满脸晒红的汗水。
“不想干,哪来的钱,没有钱,怎么活、怎么活!”
外婆嗓门更大,压过女儿。
“该怎么活,怎么活,我不管!”
“你不管,谁管,谁管!”
说的方菊花怒气攻心,伸手打敬柔的后背,像小时候她逃学,打她一样。“你也是当妈的人了,不管,孩子怎么读书,怎么上学!”
她边打,边成了哭腔。不成器的女儿,不该生出来,当初就该溺死她,搁在水桶里,用力按下去,怪她心软,心软……
这一动手,把敬柔点着了,她一扭身,甩开手,“上学上学,让她别上了!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专供她读书,读那几本破书有什么用!都要穷死了,还读什么书。”
“你说什么?”
方菊花愣在那儿。
“我说,她!”
敬柔伸开手臂,指着退思的鼻子,“别读了,十八了,成年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你了,别装大小姐了,打工挣钱去吧,别读了!”
“哐”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敬柔脸上,她“啊”一声,被打歪在餐桌上。
外婆力道之大,常年干粗活的手,有的是力气。
退思看到敬柔转头来,嘴角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心惊一刻。
“打我!”
她抹了抹嘴角的血,涂开一片,更狰狞,“怎么,我就活该替她挣钱么,替她累死累活?我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啊!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我不受受这种苦……”她哭喊着,冲到方菊花面前来,口水喷在她脸上。
“因为你好吃懒做又蠢!这家里所有的倒霉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看看谁像你这样当妈,谁像你这样当女儿!你走出去看看,谁家像你这样,你做成过一件事儿么,除了会闯祸,你还会干什么!”
退思终于爆发,从小到大的隐忍不发,终于炸开了,“你是一个人么?你是个废物,你当什么人!一个烂人!”
她一吼,把人都吼住了。
但只一秒,她这一席话的尖刀,终于扎进了敬柔心底里,她母狮子一样抓住退思单薄的肩膀,“谁是烂人,我是你妈,你妈!你就是烂人生的,你才是烂透了的烂人。”
退思如今比她高半头,挣扎着,推开她,推得她一个趔趄,“你就是烂人,十几岁就跟人生孩子,一辈子勾三搭四,除了跟男人上床,什么都不会……”
敬柔血红的眼珠,鼻孔出气的声音,一把上前卡住退思的脖子,满脸上变色了,“说谁,你说谁,让你胡说,我掐死你,掐死你!”
退思被勒住瞬间,透不过气,本能后退;方菊花扑上来扯敬柔的手,更惹得敬柔不撒手,咬紧了牙根,要掐死这个女儿……
疯了的人,力气大得难以想象。正是退思退到墙边,退无可退的一刻,丁周推门进来,看见这幕,马上扔了手里的高三辅导书,上前一把卡住闫敬柔脖子,用强壮的男人力量,当胸狠狠推出去,她终于被卸了力,倒退开。
趁闫敬柔脱手,丁周毫不犹豫,一把把大口吸着气的退思拽走,夺门而出。
屋里铺了一地的书,和地上两个各自哭嚎的女人。
退思被丁周拉着,一路咳着,其实是因为在哭,街上怕人看,咳着掩饰,一直到躲进公园的树丛里。
她坐在石头上,两手捂着脸,终于放声嚎啕大哭,他站着不动,等她哭完。
她最后从泪眼婆娑里,看到他手臂上缠着的黑纱,终于停下来,停止了眼泪。
“好了么?”
他问。
“好了。”
她说。
他这时才在她斜对面的石头上坐下,语重心长,“就是这么糟糕的。”
他没头没脑一句。
她明白,点头:“我知道。”
源源不断无声的眼泪。
生活就是这么糟糕的,毫无办法!捶胸顿足仰天长啸,也得忍受着!
又呆了一会儿,有小狗和小孩儿从他们面前跑过去,留下一串嬉笑声。
“你怎么样?”
退思平静下来,问。
“不好。”
他直说,虽然这么说,但两腿叉开,好像并不在乎。
隔了几分钟,热风吹来,吹干了脸上泪痕,紧紧的皮肤感觉。
退思安静下来,深吸了口气,“我去年暑假,看见你和朱佳萱在那儿,那个位置。”
她抬手指了指假山的山洞。
他无动于衷地“奥”了一声。
“朱佳萱说,你和外头不三不四的女生……”她说。
被他打断,“她管不着!”
“我是想问你,你那些钱,是哪来的,不是帮她们……”
他瞬间抬头来,警觉盯着她往下说。
“帮她们做什么坏事?”
“什么坏事?”
他追问。
“比如,帮她们找,找别的男的……”她描述,描述不清。
“拉皮条!”
他精准说明,“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少听这些胡说八道的事。”
“微信群里有,她们说,援交,收费的,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