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荒唐,无尽是个斩断红尘的僧人,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而且还是一个人的眼泪。那泪珠就像绝命毒药,只消一颗,就能杀了他。
从那往后,只要平夙愿的秋波眉一蹙,含情眸一黯,无尽的心就悬起来了,余光偷偷地看着她,生怕她在难过。
为什么会这么怕,无尽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当平夙愿又问他这个问题时,他就显得犹豫,害怕自己的回答让她蹙了眉,黯了眸,落了泪。
果然今日,平夙愿就又对他说这句话了。
“大师,今天就还俗吧。”
无尽慢吞吞的,半天也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说:“找到酒,我们就回去吧。”
平夙愿扬眉看他,对这答案早有所料,却也没有说什么,无事发生般地站起来,提着酒与他回了无上伽蓝。
……
至夜,东边房屋的灯熄了。
这是个夏夜,吴牛喘月,流金砾石,天上星辰都仿佛被闷热得要淌出水。
无尽关上门窗,把打好的水倒进木桶,解下僧袍。
月浮云游,暗香涌动,红色佛珠挂在一旁架子上,黑色海青也搭在上面。
无尽在浴桶中闭目小憩,平心定气,忽然听到一道清透的女声。
“大师,你的身材果然不错。”
无尽蓦地睁开眼,惊异地看向声音来处。
原本紧闭的窗子不知何时被推开了,那红衣女子正坐在窗台上,月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像个勾人的月下女妖。她的一条腿垂下来,悬在半空,露出了脚踝和玉足,踝上还挂着一个翡翠镯子。
这窗子正对着无尽,离得极近,如果是坐在窗前看,不仅能将水上看得一清二楚,水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女子低眸,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大肆地看向僧人的胸膛,又看向僧人的腰,视线再往下转,微微一挑眉,道:“水里的东西也不错。”
无尽感到惊怒,愠声问她:“姑娘家家,为何要做此事?”
“大师有水只给自己沐浴,也不带上我。”
“男女有别,勿要出此戏言。”
“都是人,哪儿有那么多分别。”美人胡诌起来也不脸红,双眸转眄流精。
无尽气结,竟然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
只见那美人自顾自地抬起手臂,摘去盘发的雅致钿头,云发瞬时倾散。尔后她纤指一动,解开裹玉腰带,抬手褪下,玉带落地,一层红纱被晚风轻快拂走,飞红奔向月华,消逝于漏夜。
随即,是环佩落地的声音,衣袍落地的声音,脚镯磕在墙上的声音。
“够了!”无尽忍不可忍,赶忙叫停。
美人欲解肚兜的手停住,看向他,月光下肩峰如雪,肌理细腻,骨肉匀称,红色肚兜也包不住胸前香酥耸立的浑圆。
无尽只好还用那一套老办法,把双眼阖上,再也看不见,对她道:“你快些离开罢。”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师为何不敢看我?”美人挑起秋波眉,声音清凉,问他。
无尽紧闭双眼,不回答她的话。
漆黑一片中,他忽觉此话耳熟,究竟是谁,也曾经这样问他。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既然是佛,为何不敢好好地看我?』
“我不走,我要与你一起沐浴。”美人一抽缎带,肚兜轻飘飘地落进僧人浴桶里,“今夜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你就得娶我。”
这一夜,僧人无尽就像那被摩登伽女缠住的阿难,窘迫地困在女色里,难以逃离。只是,阿难尚且有佛陀来救,无尽就当真苦不堪言地只有自己。
僧人依着记忆,从架子上取下黑色海青,在水中为自己穿戴好,自始至终都没睁开过眼。
自然也看不到美人坐在窗上,裸着上身,面容上的神色显得高深莫测。
无尽给穿好衣服,就湿淋淋地从浴桶中出来,不曾睁眼,也不曾回头。
“大师,你回头,看看我。”
伏?无声地解去幻术,早已变回原本的模样,风流地坐在窗前,唯独嗓音还在捏着,脸上带着嘲讽。
可是僧人紧闭双眼,默念阿弥陀佛,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