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哥彼时十二岁,个子抽条拨高,有些消瘦,但五官极度深邃,他乃方家长子,自小便按继承人的要求来培养,年纪虽小,但发起飙来,一身通寒的气质,把对方几人吓得够呛。
他知道方二哥的软肋,也最会指使人,他话少,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但方子晨知道,他二哥被方总揍,其大部分原因,都是来自方大哥的挑唆:“她们欺负小弟。”
“什么!”方二哥扭头,见方子晨双目失焦,茫然无措的可怜模样,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朝对面那几贵妇撞了过去。
这事闹的有点大,对方家世势力不及方家,即使被方大哥扔了蛋糕,一身高定脏了大半,又被方二哥撒泼似的抓,大伤没有,却也极为的丢脸和狼狈。
方父搂着方子晨,将他头往胸口按,问方大哥,知道事情原委,便强硬的要求对方跟方子晨道歉。
跟个孩子道歉,有人拉不下面子,又觉得两家还有生意上的合作,方家虽是宠这个养子,但也不过跟她们宠家里养的宠物一样,平时无聊,便抱在怀里揉揉,忙时便一脚踹开,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便道:“方总,我们不是故意的。”
“对啊,我们就是随便说了两句,真不是故意的。”
方母直接拿起红酒,朝她们泼了过去。
‘不是故意的’这话在方子晨眼里,跟‘没诚意’划等号,效果等同于‘所以你该原谅我’。
因为不是故意的,所以说两句,能有什么关系。
从晚宴回来后,方子晨便有些闷闷不乐。
他这样的,搁方二哥那马大哈身上,方父方母指定不会多想,可方子晨年纪小归小,却聪明得紧。
家里人也不敢再瞒着他,将事儿说了出来。
此后方子晨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方母方父虽然也疼他,待他同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区别,可被丢弃这件事,还是像根刺一样,横在他喉咙口里,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扎得他难受。
他的母亲,为什么要丢弃他?
为什么要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在垃圾桶里?
她有想过给他留条活路吗?
应该是不想的。
那女人对他但凡有一丝的亲情和怜悯,都不会选择把他扔在那种地方。
福利院,公路旁,花园里,能扔的地方那么多,体面的方式也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择把他当无用的肮脏的垃圾一样,丢垃圾桶里?
如果不想要,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方子晨是怨恨的同时又耿耿于怀。
可他会收敛情绪,伪装心性,他表现得毫不在意,想欺骗所有人——他的乐观里,掩藏着的自卑和软弱。
那晚,那些人,指着他,满目不屑的表情,他深深的记在脑海里。
什么样的话,不带任何贬低辱骂,却能让人记一辈子。那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
爷爷告诉他,一个真男人,是不该自卑和软弱的,他要像铁一样,能弯能曲又坚不可摧,别人朝他挥拳头,痛的是自己。
他觉得这话相当的有道理,于是,他把这两样情绪关在一个小盒子里,不允许自己和任何人去触碰,之后,他强迫自己不断的学习,不断的充实自己,想使自己变得优秀,他就是想着有一天,如果碰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看到他优秀的样子,会不会感到后悔。
可那时他才三岁,一系列的变化让方父方母察觉到了异常。
在暗中观察他一段时间后,方母联系了她在外工作多年的妹妹。
方母说要带方子晨去医院时,方子晨还挺开心。
大多孩子都怕去医院,见穿白大褂的就恐惧。
可市医院里,急诊科的医生是见了方子晨就恐惧。
方子晨快三岁时,奶奶说想他,方母便送他去军区大院,刚住没两天,方子晨就和一只军犬干了起来。
一人一狗打得火热,军犬受过训练,不会乱叫,战斗力也彪悍,正常成年男子一般也不会是对手。
奶奶和爷爷听见狗叫时,还纳闷,结果出门一看,方子晨正摁着差不多一米来高的军犬,死死的咬着它的肚皮。
他手臂上有被军犬刮到,爷爷奶奶送他去了急诊,路上爷爷不停夸他,乐呵呵的说他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是个当兵的好苗子,受伤了也没哭,是个英勇的小男人,他的小乖孙最厉害了,天下第一。
伤口包扎好,还要打疫苗,爷爷奶奶便拿玩具逗他,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医生掩住针筒,当针扎进皮肤时,方子晨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到医生手上就开咬。
爷奶都吓坏了,以为他狂犬病发作了,想把他掰下来,却怎么都掰不开,也劝不下来。
他们匆忙打了电话给方父方母,直到两人来了,方子晨还像猴子一样,四肢牢牢抓着人的手臂,方母抱他,他才松了口从方母怀里蹭下来,冲到门口,张开手臂拦住门:“爸爸妈妈,快打电话,这里有拿针扎小朋友的坏人。”
……
韦丽华从事心理咨询及治疗二十几年,接待过无数病患。
这天,她迎来她职业生涯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病人。
三岁零两个月的,她的小外甥。
方子晨见了韦丽霞,相当高兴,因为韦丽霞给他买过一限量款的变形金刚。
韦丽华同他交谈,见他并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可方母却说他有。
韦丽霞让助手带方子晨出去玩,关了门才问:“姐,你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了?”
“我觉得他最近情绪低落,有些郁郁寡欢。”
刚方子晨拿了礼物,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收的那叫一个速度,韦丽霞没看出他哪里抑郁。
“真的,”方母很焦虑:“他最近胃口也不怎么好,一顿只吃两个鸡腿一碗饭,瘦了很多,我和他爸实在担心,几晚上都没睡着了。”
韦丽霞:“······”
三岁大的孩子,一顿干两个鸡腿,一碗饭,还叫没有胃口?
方母笃定方子晨就是抑郁了,韦丽霞无奈,只得叫方子晨进来慢慢询问。
“我觉得最近我很烦。”方子晨说。
三岁的孩子说烦,有些惹人笑。
方母为了给他个美好的童年,幼儿园都没让他去那么快,也没让他做什么,想要什么买什么,吃穿不愁,家里人人宠着他,小皇帝一样,韦丽霞不知道他烦什么,甚至觉得他可能对‘烦’这个字的意思都不了解。
可同方子晨聊天,她便慢慢的改变了这个想法,方子晨有三岁孩子该有的天真无邪,也有超越这个年纪的紧密思维。
他说话有逻辑,一些略显深奥的话他也听得懂,助理是个外国美女,敲门进来给他送了杯牛奶,方子晨坐在方母怀里晃着腿,对人说谢谢,又夸她两句,说她有气质,很漂亮。
他一贯嘴甜,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方母和韦丽霞却愣住了。
他竟然会说英文。
虽说之前是带孩子出过国,可他们并没有让方子晨接触到外人,家里的保姆都是地道的国人,学也未上,方子晨是怎么会的。
两人一问,方子晨说跟大哥和罗秘书学的,听他们说了,就会了,又不难。
这孩子聪明得超乎想象,方母是又激动又自豪。
又聊了两小时,再联系那晚的事,韦丽霞才知道,方子晨在意的其实是他亲生母亲将他丢在垃圾桶里,让他被人笑话了这一事情。
大家谁都没有想到方子晨小小年纪,便如此的好面子。
韦丽霞说这孩子心里没毛病,就是要面子,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他就不会抑郁了。
方子晨痛恨他亲生母亲这种人渣行为,所以他誓不做人渣,若是做了,他就去吃枪子。
那晚议论方子晨的那几贵妇,方父直接同她们几家断了合作,在商业领域里对他们进行封杀。他做事果断,但从未如此狠绝,这一做法相当是把人逼入死路,那些人求上门,他拒之不理,他们便求到方老爷子那里,老爷子只说了一句‘轻了,欺负我方家人,他便等同于自掘坟墓’。
至此,大家便都知道了,方子晨的身世,是个禁忌,说不得,更惹不得,他,真的是受宠。
……
方子晨本来还想着看在村长的面上给她们留点面子,不做那么绝,可后来河慧慧那句‘我娘不是故意的’却将他彻底惹毛了。
那股戾气直窜脑门,然后找到了一个口子。
幼时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河慧慧当着乖仔的面,说他是野种这件事,让方子晨格外的气愤。
他不知道乖仔是不是懂了些什么,也无法想象被河慧慧当面说他是野种时,他到底是何种心情,是不是像三岁时的自己一样,方子晨只记得那晚他问这问题时,那忐忑的,小心翼翼的,茫然无措又委屈的小表情。
如今再是回想起来,他依旧感到那种崩坏到无法言语的酸涩与痛苦。
为什么要对他的孩子说那种话呢?
那可是他方子晨的儿子,他打都舍不得打一下,河慧慧一叼毛,凭什么敢对他儿子出言不逊。
她不是找骂是什么。
帮夫郎儿子出了口恶气,他神清气爽,晃悠悠到家,发现乖仔和赵哥儿竟然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节!
废话多了些。这也算是一个伏笔,先说明一下,不是水数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