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2)

刚吃完,柳阿叔儿媳就背着辣椒来了,辣椒不贵,一斤也就三文钱,赵哥儿回屋数了六十个铜板出来。

柳阿叔儿媳接过铜板高兴得很,掏出荷包就要往里头装,赵哥儿道:“柳姐,不数一下吗。”

柳阿叔儿媳是柳阿叔堂哥的女儿,两人算是叔侄关系,按现代来说,近亲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可这儿的人讲究亲上加亲。

辣椒家家户户都种,一颗就结得老多,也辣,村里人通常都是拿来当配料的,一顿最多能吃几个,自己地里的菜那都是不值钱的,卖都卖不出去,很多都是烂在地里,可不种,空着地,又觉得浪费心疼。

虽说都是村里人,但村里人贫富差距也大。

像河大愣这种世世代代扎根小河村的,开荒开的山都被他们刨了一半,家里的地就多了,在村里也有一两块菜地,当初刘叔刘婶带着儿女逃难来到小河村时,也是运气好,村里有户人家,那家人儿子打赌,输了老多银子,没得办法,就卖了田,刘叔拿出全部家当,又去村长家借了银子,才堪堪凑够在村子里买了块菜地。

有些人在村里没有菜地,那种菜就只能种到离家很远的田里去,先不说每天摘菜容不容易,离得远了,半山腰上,挑水浇菜老大难,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种出来了,离村里远,人气稀薄,畜生就狂妄,鸟啄虫吃老鼠咬,最后是毛都不剩,所以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还不如挖野菜来得实在。

柳氏家两块菜地,每年都种得满满当当的。

油盐贵,每次油都是按滴放,盐巴都是按颗数,菜油盐少了,煮的就不好吃,而且家里就八/九个人,又不是母猪,菜吃不了多少,她觉得这铜板就跟白捡的一样,就算真的少它个几文,又算什么。

她笑着,说好话:“没事,赵哥儿你实诚,姐信你。”

柳氏笑呵呵的在堂屋坐下。

她平常虽有些扣,但心性不坏,也知道好赖。

村长家的祖屋之前是破破烂烂,满院的杂草,屋顶和了泥的用来遮风挡雨的茅草也被风卷走了大半,歪墙烂瓦,满屋萧条凌乱。

可这会屋里干干净净,有了桌子板凳,井然有序。

院子里右边靠近房屋的地方摆着几个木头桩子,想来是赵哥儿从山里扛回来,拿来坐的。

左边一块种了些萝卜秧子,白菜和香菜与葱,绿油油的,看着挺喜人。

屋里墙上挂着风筝,桌上堆着一些小零食,都是方子晨买回来的。

赵哥儿喜欢吃甜的,但他平日都不太舍得吃,就每天吃一点点。

他吃的时候,乖仔才吃,他不吃,乖仔馋了,但也不会闹,实在馋得厉害了,就两手搁着下巴趴在桌边看,看一下,像是就能解馋一样,然后哒哒跑开。

赵哥儿开了油纸,让柳氏吃。

柳氏拿了快三角边的,黄橙橙的,上头洒了些芝麻的点心,咬了一口,她就知道了,这点心甜,又好吃得紧,怕是不便宜。

乖仔分到一块,高兴得不行,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缝。。

“谢谢爹爹。”

他爬到柳氏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两只小短腿在空中晃来晃去。

点心有点粉,容易掉渣,他吃得小心翼翼,一手搁在嘴巴下,掉下来的渣渣又被他仔细舔干净。

勤俭习惯了,如今不缺那点点心吃,他还是舍不得浪费一丢丢。

点心不大,几口吃完了,柳氏没好意思多吃,聊了几句就走了。

送走柳氏,赵哥儿又开始洗辣椒,剁蒜头。

乖仔见他忙,自己拿了竹筒和镰刀去挖蚯蚓,割青草。

他也不跑远,就在山丘的田埂上,赵哥儿一出院子,就可以见到他。

村里就村长一家有牛,除了地里,路旁边,田埂上都有很多适合羊吃的草。

吴哥儿背着一捆柴火回来,就看见乖仔正撅着小屁股在割草。

别看他小,但他左手抓着草,右手握着镰刀,割草的动作那是有模有样的,相当标准,很像那么一回事。

别人力气大,划拉一下就可以了,他力气小,一捧小草要来回的割来回的割,明明镰刀锋利得很,他却像在锯木头一样,草没割多少,自个就先累得满头大汗。

吴哥儿看了一会儿,走过去,笑着打招呼:“乖仔。”

乖仔抬起头,眨巴着眼:“吴叔叔。”

“你在干什么呢?”吴哥儿问,因为方子晨和赵哥儿救过他一命,加上自个也生了孩子,为人父母后,特别喜欢小孩,看见乖仔这种大眼睛小矮个的,更是没有招架之力。

“割草喂羊咩咩。”乖仔眨巴着眼睛往他背后他看,问:“弟弟呢?”

吴哥儿笑起来,摸了一把他的头:“弟弟还小,在家里呢!”

乖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说:“乖仔有空可以去你家看弟弟吗?”说完,在吴哥儿还未回话之际,又忐忑的补充:“我会洗干净手手滴。”

他说的有点紧张,村里除了刘婶家,河大愣家,他就没再去过别人家串门。

马家的人经常骂他,马小顺带着一波孩子孤立他,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多嘴的妇人夫郎对着他指指点点。

于是在他浅薄又有限的记忆里,认为自己是不受欢迎不被人所喜爱的。

可弟弟可爱,他就忍不住问了。

“当然可以呀!”吴哥儿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要不要叔叔帮你割?”

乖仔摇头:“不用,乖仔干活厉害厉害滴!”

吴哥儿笑出了声。

还厉害?

一撮草割了半个时辰,再割慢点,家里的羊都能饿死了。

晚上方子晨回来,吃了饭,赵哥儿给乖仔洗好澡,擦干了,让方子晨抱他回屋穿衣服。

洗澡水倒菜地里,今儿忙,又出了汗,锅里热水还有很多,赵哥儿打算洗个头,等洗好头洗好澡已经过去老久了。刚到房门口,里头传来乖仔银铃般的笑声。

乖仔还光着身子裸着屁股,也不知道在和方子晨玩什么游戏,他像章鱼一样,两条小短腿用力的环着方子晨的脖子,双手抱着他的头,肚子紧紧贴着方子晨的脸。

方子晨跪在床上,像头疯牛,狂甩着头,似乎想把乖仔甩下来。

乖仔两瓣屁股正正对着门口,他用力抱着方子晨,脸都红了。

方子晨甩得头晕,也要窒息,没办法,只能像吸果冻一样的去啜乖仔的肚子。

乖仔痒得受不住,扭着身子一直笑。

这会儿还好不是很凉,要是冬天,怕是要着凉了。

赵哥儿叹了口气,过去将乖仔掰下来:“先穿衣服。”

方子晨累得躺倒在床上,赵哥儿想起厨柜还没有关,里头还有一盘剩菜,夜里老鼠猖狂,给乖仔穿好衣服后他又出门去。

乖仔爬过去,趴到方子晨胸口:“父亲,乖仔想听你讲故事。”

“好啊!”方子晨说。

小孩该听的故事,应该是些益智类的,方子晨偏不干人事!

“从前,有个小孩叫王铁柱······”

他嘴里王铁柱命不好啊!撞鬼了。

晚上去打水,水井里咕噜咕噜响,他伸头一看,里头爬出个头发散乱的女人,她指甲是红色的,一身白裙,身子浮肿,手臂上全是尸斑,左边的眼珠子已经被人挖掉了,里头空荡荡的,爬满了蛆,有小蛇从她鼻子里穿出来。

那个女鬼伸出已经腐烂了的露着森森白骨的双手,想把王铁柱拖进井里,王铁柱英勇无惧,一泡童子尿将女鬼吓退。

然后晚上睡觉,他听到床底有动静,似乎是谁用指甲,一下一下的刮着他的床板,他从床上探头一看,就和一个没有眼白,嘴巴裂到耳边的女鬼撞上了。

之后又发现自己腰酸背痛,经过河边,河里倒映出的影子里,他的背上竟然缠着个留着黑水的女鬼。

反正就是一系列无厘头的撞鬼事件。

那鬼会出现在水缸里,茅房里,柜子里,大锅里,床底下,后背上,反正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

方子晨故事编得跟真的一样,此时房里就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焰,屋里便有些昏暗,风从敞着的窗户、屋顶吹进来,火光摇曳。

他说着说着,还要模仿那种阴森森的声音,乖仔听得小心肝都要碎裂了,两只小手儿紧紧抱着方子晨的胳膊。

上次溜溜来家里玩,方子晨也讲鬼故事,隔几天后,周哥儿来串门,说不知道溜溜怎么回事,这几晚老是疑神疑鬼的,半夜经常被吓尿。

赵哥儿当时都尴尬了,什么话都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

赵哥儿这会儿就站在门口,额角隐隐跳动,想回厨房抄个木棍回来,收拾方子晨一顿,可······

一阵风吹过,屋后的树叶簌簌响,似乎掺杂着些怪异的不知名的声音。

赵哥儿后背都凉了,只觉得这会好像有一双猩红的眼正在趴在篱笆外,透过篱笆洞里,阴测测的看他,他‘咻’的一下跑进房。

方子晨一见他进来,迎上赵哥儿仿佛能吃人的眼神,他冷汗直冒,立即停了话。

乖仔眉头蹙起来,晚上喝了一大碗骨头汤,这会急了,他坐起来,拉了拉方子晨的衣服,小声说:“父亲,乖仔想尿尿惹。”

他要说喝水,方子晨可能立马就去给他端来了,但说想拉尿······

他是不想带乖仔去的。

说实话,方子晨来了小河村这么久,其他的都适应了,就是不适应这儿的茅房。

这里茅房真的很醉人。

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都这样,小河村这儿的茅房相当简陋,他们都是挖了个大大的深坑,然后在坑口上面搭上几块木板,木板中间留条缝,外头再围起来,这就成了他们的茅房。

每次上茅厕,方子晨都很‘痛苦’,要不是实在憋不住,也不好直接在外头解决,他是真不想进茅房去。茅坑里那水黑不隆冬的,味儿也大,东西掉下去,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明知道有木板挡住溅不到,但每次解决五谷轮回,他还是会下意识的起身,上个坑跟做深蹲似的,累得够呛。

茅坑味太大,进去再出来,就跟熏了腊肉一样,里外都是味。

山里蚊虫多,茅坑里的蚊子总是嗡嗡嗡的,上个茅厕,一进一出,屁股能肥上两斤。

起初那会方子晨还有点担心,怕上个茅厕出来,自个会被蚊子给整贫血了。

这会洗过澡干干净净的,方子晨就不太乐意去了。

他朝赵哥儿看去:“赵哥儿,你儿子想拉尿。”

赵哥儿不说话,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缓步来到床前,脱了鞋子,越过他,躺到里头,两手放在小腹上,眼睛一闭,说:“我睡着了!”

方子晨:“······”

方子晨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啊??

说睡就睡?

这么牛逼的吗?

不带这么糊弄人的啊!

他戳了赵哥儿一下:“赵哥儿?”

赵哥儿不动,也不搭理他。

方子晨又戳了一下:“赵哥儿?”

赵哥儿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赵哥儿,宝贝,小心肝儿,我的好夫郎,亲爱的,应一声啊!你儿子都要尿裤子了。”方子晨胡乱的叫,一声肉麻过一声,赵哥儿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子,可他还是装做没听见。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方子晨彻底无语了。

乖仔要憋不住了,方子晨真怕他尿床上,眼看赵哥儿真的不打算理他们了,方子晨便想让乖仔自己去。

乖仔摇头,他刚都要听尿了:“可系乖仔怕鬼哟!女鬼抓走乖仔,父亲就没有儿砸了,父亲就可怜咯。”

方子晨连鬼都想忽悠,当下就对乖仔说:“儿砸,我们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微笑着面对他,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女鬼男鬼,来了咱们就打死他,不要怕,勇敢的踏出第一步,我们的第一步,先从茅厕开始,加油儿砸,父亲相信你,奥利给······”

他说的义正言辞,头头是道,小孩最不经骗,乖仔听得激情澎湃,方子晨又低声驴了他两句,他笑起来,当场就觉得自己已经牛逼坏了,这会儿就算是有鬼来,他一小拳头过去,也能把那鬼揍得魂飞魄散。

乖仔站了起来,撸起袖子,小狼狗一般,嗷呜道:“乖仔系勇敢男仁,勇敢男仁不怕鬼,奥利给······”

他从床上蹭下来,穿了鞋子握着拳头,哒哒哒的就往外头跑。

方子晨见他出去了,摩拳擦掌准备收拾赵哥儿一顿时,外头传来乖仔尖锐的惊叫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穿了鞋就往外头冲。

赵哥儿也从床上爬起来,紧随其后。

不过他还是稍慢了几步。

穿过院子,绕过厨房,来到后院,他就见方子晨站在茅房门口,神色震惊。

赵哥儿愣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头:“怎么了?”

方子晨朝茅房里一指:“你,你自己看。”

他让到一边,赵哥儿进到茅房里,眼睛都瞪大了。

外头月朗星稀,月光很是明亮,茅房里虽还有些昏暗,但也勉强看得清。

乖仔正站在茅坑底下,一身污水,头上还插着几根平时用来擦屁股的还没腐烂掉的小木条,他仰着头朝赵哥儿泪汪汪的喊:“爹爹~救命啊!”

赵哥儿下意识朝方子晨看去,两人很是滑稽的对视了几秒,方子晨才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问:“怎么办啊这?”

他都无语了。

人生在世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的事儿没见过,他头一回被整懵了。

“······捞啊!”赵哥儿说。

总不能不要了吧!

这茅房,说来也算是有点历史的。

它是村长他爹的爹还在世时挖的,坑上搭的那几块木板,靠近门口那一块被虫子咬了,里头是空的。

方子晨和赵哥儿步子大,平时都是直接踩的第二块,赵哥儿之前也跟乖仔说过,让他注意一点,可今晚上茅房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脱裤子时,黑不隆冬的粪坑里,会不会伸出一只手来戳他的小屁股,他一拳头过去,那鬼会不会被他打成死鬼,他是勇敢男仁,一点都不怕鬼。

乖仔本来脑子就不够大,想着这事儿,赵哥儿之前嘱咐的话就给忘了,一脚踩到木板上,木板断裂开来,整个人直接摔茅坑里了。

这会被捞出来,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刚从黑色的淤泥里爬出来。

幸好拉出来的东西已经溶了,不然这会挂在身上,那真是没眼看了。

方子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心突突直跳。

······这儿砸,还要得吗?

他香喷喷的儿砸,这会变得臭烘烘的了。

是不是得浇个开水杀一下毒啊?

可是,开水浇下去,他这儿子,估计就真的要不得了吧!

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乖仔可怜巴巴的站在院子里,湿衣服贴在他瘦小单薄的身子上。

赵哥儿刚要进厨房热水,就见方子晨捂着嘴跑到一边,扶着墙,稀里哗啦吐起来。

他默了默,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乖仔之前都很坚强,一直忍着没哭,这会见到方子晨吐后,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小小声的抽泣着。

这年头没有化肥,想肥地,用的都是茅坑里的粪水。

可一家几亩十几亩地,那点粪水哪里够。

于是平常都是拿去浇菜,村民们上山砍柴,尿急了,家离的远,跑不回去,也要尽可能的跑到自家的地里去拉。

村长家那头牛,平时放出去养,拉了屎,还要捡回来呢!

穷啊!没办法,一针一线,一毫一厘,能不用就不用,能省则省。

茅坑里的粪水之前都被村长一家挑去浇地了,这会里头的粪水,是方子晨住进来后才有的。

也不是说他和赵哥儿尿得多,而是平时洗锅洗肉的脏水,赵哥儿都是往茅坑里倒,倒院子里,久了会很脏。

都是自家人‘自产自销’的东西,好像也不用那么嫌弃。

而且农家人,平时挑粪水去淋菜,时常也挨溅到一些,有什么要紧,洗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