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是关玉白歇斯底里的愤怒和不甘,像当年?被关承酒拦住的他?那几个皇兄一样。
再后来关承酒登基,轻松地接手了?关玉白的工作,甚至做得比关玉白、比他?已逝的皇兄更好?。
他?像是脱去了?街头巷尾传说的那层暴戾的皮囊,变成?了?一个稳重大度的明君,只?有在有人提起已逝的皇后和填充后宫的事时会忽然变脸,露出藏在人皮下?残忍又弑杀的模样。
那些?开口的人一个一个被杀了?,忠臣,佞臣,开口那一刻在关承酒眼中便无一例外,从此再也没人敢提。
关承酒总是成?宿成?宿地做梦,梦见宋随意死?前的笑,梦见宋随意在哭,梦见宋随意字字泣血地问他?,他?只?是想活着,有那么难吗?
等?醒了?他?就在寝宫里打转,一次又一次地看那本被翻得字迹开始模糊的本子。
有时候他?会看见宋随意,但也只?是看见。
他?知道那不是宋随意。
宋随意不会“死?”,也不会变成?鬼,他?见不到宋随意了?。
等?他?转累了?,又回去睡,再梦见宋随意。
反反复复。
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没有。
只?有关承酒自己知道,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但他?宁愿自己疯了?。
疯到相信幻觉就是宋随意,疯到可以说服自己给那个幻觉一个拥抱。
可不行。
那不是宋随意。
二十三年?后,关承酒下?旨自褫帝号,以豫王的身份与王妃一同葬入皇陵。
与此同时,宋随意第三十九次在摄政王府睁开了?眼。
而?关承酒也在这无尽的绝望中惊醒了?。
心脏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脑海中不断反复着宋随意写下?的本子,回忆此世种?种?,在意识到宋随意对自己那张口就来的了?解后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绝望。
难怪。
紧接着更大的绝望袭来——宋随意什么都记得,而?他?却在宋随意面前一次又一次地美化那段记忆,扒着宋随意的伤口却无视他?的痛苦。
宋随意到底是怎么一次又一次起来面对他?的?他?怎么还能对他?笑得出来?
“王爷。”冯桂安的声音响起,关承酒扭头看过去,眼中的阴鸷吓得他?一顿。
关承酒闭眼缓了?几息,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傍晚了?,王爷您睡了?一天。”冯桂安道,“御医说是太累了?。”
“傍晚?”关承酒一愣,猛地下?床朝外看去,就发?现窗外已经晚霞漫天,他?看向冯桂安,“王妃呢?王妃怎么样了??”
“王妃……”冯桂安可疑地顿了?一下?,“王妃很好?。”
那一下?像是针一下?扎在关承酒敏感的神经上,他?几乎是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冯桂安的手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王妃到底怎么了??”
冯桂安跟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个模样,的确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想明白关窍,连忙解释道:“王爷放心,王妃很好?,很安全,就是有些?……胡闹。”
听?见宋随意还有力气胡闹,关承酒重重松了?口气,跌坐回床上,闭眼缓了?好?一会才将梦里那股浓重的情绪散去,哑声问道:“他?又闹什么了??”
冯桂安皱起脸,说:“王妃……王妃在家给自己弄了?个灵、灵堂……”
他?声音越说越小,但关承酒还是听?清楚了?。
一股巨大的窒息感又一次袭来,他?想到宋随意说,又是这样。
想到宋随意先前总跟他?说起墓地,说起葬礼。
想到宋随意曾经跟他?说,死?不难。
宋随意好?像从睁眼那一刻就开始就在等?死?了?,他?一直在为自己的死?做准备,即使死?亡于?他?而?言不是结束,甚至不是开始,只?是一次又一次无意义的循环。
如果这一次他?没有做那些?梦呢?宋随意是不是又要像之前那样?
“王、王爷?”冯桂安被关承酒吓了?一跳,连忙道,“王妃只?是在过家家,他?还让人去招了?陪葬的呢,怎么像是要寻死?的样子。”
关承酒神色一沉:“找人陪葬?找谁?”
“不、不知道哇。”冯桂安顿时苦了?脸,心道这王妃也太能折腾了?,“说是找了?京中不少人去呢。”
关承酒心里顿时堵了?一团火,怒道:“回府!”
冯桂安脸上更愁了?:“王爷,这宫里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呢。”
关承酒冷冷看了?他?一眼:“怎么,现在皇帝是我在做?”
冯桂安脸色一白,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陛下?还在外头呢,王爷可不能乱说。”
提到关玉白,关承酒就想到宋随意的死?,眼中戾色更重。
关玉白是他?的责任,给关玉白铺路,是他?心甘情愿的,但宋随意不是,如果将来他?要付出的代价是宋随意,那他?不如现在就撇清这件事。
关承酒冷着脸走出去,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小团子。
关玉白看见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皇叔您醒啦,我好?担心啊!”
关承酒想说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宋随意面对关玉白时的样子,忽然有些?理解宋随意了?。
他?实在没办法对这么小一个孩子说出什么责怪的话,何况关玉白后来的模样,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他?觉得最好?的模样。
关玉白的确按着他?希望的样子长大了?,他?能接受关玉白的背叛,因为关玉白对他?动手,意味着他?成?功了?,皇兄放在他?肩上的担子已经完成?了?,但他?没办法接受至亲伤害他?心爱的人。
“我没事,让陛下?担心了?。”关承酒闭了?闭眼,强迫性地将那些?浓重的恨意从心中驱散,重新去看眼前这个孩子,粉雕玉琢,有点傻乎乎的,不是未来那个人。
关玉白摇摇头,犹豫道:“我刚刚听?见皇叔的话了?。”
关承酒微微蹙眉:“我只?是……”
“皇叔说得对。”关玉白软声道,“我才是皇上,不能事事都依赖皇叔,所以皇叔回去吧,我会好?好?处理的。”
关承酒默了?片刻。
这其实不太像关玉白会说的话。
或者说不是以前的关玉白会说的话。
他?伸手摸了?摸关玉白的头发?,轻声道:“让人去请太傅进宫,宋云华出了?事,他?心里应该不好?受,让他?帮着你处理,也是给太傅吃一颗定心丸,让太傅明白,宋云华的事不会牵连宋家。”
关玉白乖巧点头:“好?,有不懂的我就问太傅,太傅不知道,我再让人去问皇叔。”
“嗯。”关承酒应了?一声,这才带着人风风火火回去了?。
宋随意尚不知麻烦将近,还坐在灵前“面试”。
他?本以为这种?事应该没几个正经人感兴趣,却没想到消息才放出去,居然来了?不少。
除去几个想骗钱的,余下?的人里什么类型的人都有,最多的是一些?看着文?文?弱弱的书生,因为他?们觉得宋随意这一举动既荒唐又浪漫,都非常感兴趣,想参与其中,甚至为此还斗了?起来。
当然了?,斗也是文?斗,毕竟大家都是文?明人,喊打喊杀的的确不好?。
宋随意被他?们吵得发?懵,只?好?先去看看其他?人,他?随手指了?一个模样贵气的小姐,一问,发?现人家还是郡主,算起来跟他?还是亲戚,也得叫他?一声婶婶,于?是他?好?脾气地问:“你有什么想不开啊?”
“没什么想不开,就是想吓吓我爹。”郡主答道。
宋随意当即让人去通知她爹来领人,然后转头问另一个男的:“你又是什么情况?啊卖身葬父,你这卖得有点狠呐。”他?又招来一个人,“去查查,如果是真的就给点银子把他?爹葬了?,如果是假的就把他?葬了?。”
那人还想说什么,宋随意已经转头去看另一个正在哭的姑娘:“你呢?怎么还没死?就要哭了?。”
“我爹想把我嫁给一个老男人,反正都是死?,倒不如陪王妃一起,起码黄泉路上有人说说话。”那姑娘哭哭啼啼地说了?,她爹是个商人,家底还算殷实,但没权没势的,为了?攀附权贵就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了?三个老婆的老男人做填房。
“难怪你会来。”宋随意叹了?口气,又招来一个人,“先把这姑娘安置在这,等?王爷回来让人去查查那个老男人,死?了?三个老婆,这到底真是命格不好?还是有问题,要是有问题就收拾了?吧,要是没问题,你们带人去姑娘家里,把她爹收拾一顿,知道吗?”
“跟、跟王爷说?”护卫有些?为难,这种?事让王爷去处理倒是可以,但这姑娘怎么来的他?要怎么解释。
“对呀,既然是朝里的人,王爷自然得……”
他?话音未落,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过来:“王妃想让本王做什么?怎么不亲自去说。”
屋内顿时静了?,刚刚还在吟诗作对斗得不可开交说什么都不闭嘴的书生也安静了?。
几息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参差不齐地行礼:“草民?拜见王爷。”
关承酒冷冷地扫过屋内众人,一想到他?们来这里的原因,心中就涌起火烧一样的怒气。
“王爷。”宋随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飞快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关承酒,“你回来啦!”
关承酒被抱得一愣,方才涌起的怒气瞬间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伸手抱住宋随意,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轻声应他?:“随意。”
“嗯!”宋随意应了?一声,总觉得关承酒似乎有些?奇怪,但没多问,而?是拉着他?进了?灵堂,伸手指了?跪在棺材旁边的两个人,“王爷帮我出出主意吧!”
关承酒一愣:“什么?”
“我正在找合葬人呢!”宋随意道,“你看这两个人,是我精心挑选的,长得都挺好?,也会说话,跟他?们埋在一起肯定不会无聊!”
关承酒闻言,脸色迅速阴了?。
“合葬人?”
“对呀。”宋随意拍拍手边的棺材,“这么大呢,睡两个人很宽敞。”
关承酒冷声道:“他?们没一个适合,不过本王倒是有一个推荐的人选。”
宋随意立刻好?奇:“谁呀。”
关承酒道:“你的丈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