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好不久,你跟他就不是一类人,人家对你掏心掏肺的,你能吗?”
艾琳娜眸光闪动,半晌笑道:“我们回国之前,去米兰看看?”
“啊?”徐知着迷茫。
“找个男人嘛,既然连你也这么觉得,那就找个好看点儿的吧……”艾琳娜笑道。
徐知着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明明是句玩笑话,却有十分的忧伤,那忧伤几乎是沉重的,但又重得毫无痕迹,就像无边的现实那么残酷,让人忍不住想要挣扎着打破他。
“只要好看就成了吗?”徐知着笑道。
“你们不都是这么想的吗?”艾琳娜淡淡扔下一句话,起身去窗边拿烟。
徐知着蓦然想起最初看到的那张照片,无比清寂的女人,仿佛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高傲,冷漠,不好亲近。虽然这段日子的相处完全推翻了这个第一印象,可没准,那也不一定就是个错觉。那就像是隐藏在温柔完美的艾琳娜?科恩之下的另一张脸。
“那你觉得我好看吗?”徐知着漫不经心地问道。
艾琳娜猛然转身,十分困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茫然:“你在开玩笑吗?”
“你看,干嘛那么认真?你长得挺好,脾气也不错,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不行?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徐知着微笑着伸手:“来根烟。”
艾琳娜把做好的烟卷放到徐知着手上:“因为是人都贪婪,而我不想冒险。”
“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你像个女人。”徐知着把烟卷点燃咬进牙间,眼前这姑娘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怜惜,就好像过往红尘中的一个自己,那种仿佛无法解脱的防备与无处容身的焦虑:“小姑娘,要活得开心一点。想想你已经拥有的,你比谁都有钱,你还有什么可不满足?”
“我没有不满足。”艾琳娜近乎本能的反对。
“好,那就没有。”徐知着温和地笑笑。
回去的时候艾琳娜并没有借道米兰,与时装周擦肩而过。徐知着暗挫挫地想,他是不是挡了帅哥们一条财路。
此役过后,摩根先生正式退出,徐知着全面接手,所有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带出来的兵随谁的性子。相比起摩根的威严肃穆,徐知着却是永恒微笑的,他的眉目间有种天然的生动,温暖而柔和,连带着手下的小伙子们都活泼了几分。
艾琳娜坐在直升机上,上下打量着徐知着那身纯黑的保安作训服,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打算以后都这么穿了?”
“你相信我,这么穿我舒服,你也安全。”徐知着笑嘻嘻的耍无赖。穿正装帅是帅,但全身上下都绑住,跑起来都慢个三个秒。
“但你这样看起来好隆重,好像我随时要去视察前线。”艾琳娜感叹:“我都感觉外面有子弹在飞来飞去,我们要去某个军事基地。”
“你会习惯的。”徐知着哈哈大笑。
除了保安的装束改了,科恩庄园里一切如常,管家玛丽女士领着女仆们整整齐齐地站在停机坪外迎接女主人归来。
徐知着跟在艾琳娜身后被人群簇拥着回去,一进门就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一把。艾琳娜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跌进徐知着怀里,只听得一声咆哮,一只大猫从沙发上轻盈跃下,冲徐知着十分不满地呲开了牙。
……
两双金琥珀色的眼睛遥遥相对,徐知着手指搭在枪上,僵成了一张囧脸。
一个男人从沙发后面绕过来,抱住大猫的脖子小声安抚。
“介绍一下。”艾琳娜忍住笑:“肖勇,这是玛娜娜。来玛娜娜,这是肖先生。”
“所以……你养豹子?”徐知着目瞪口呆。不对吧?不是只有中东的狗大户们才好这一口么?
“确切的说,不是我养,是塞巴斯蒂安养。那时候他还在印尼工作,当地的马戏团破产清算,玛娜娜那时候很小,生着病,没有买主,马戏团要给她安乐死,而驯养员舍不得,四处找人帮忙,塞巴斯蒂安就把她买了回来。”艾琳娜轻柔的挠了挠花豹的脖子:“这是一位女士,今年15岁。”
“我可以不跟她握手吗?”徐知着心有余悸:“野性难驯,你最好也别跟她太近了。”
“没关系。她出生在马戏团,她的妈妈也出生在马戏团,没准她的外婆也出生在马戏团,她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世界。”艾琳娜坐到沙发上,玛娜娜懒洋洋地靠到一边,眯着眼睛打瞌睡。
“爪哇豹喜欢夜间活动,白天会呆在草堆里睡觉。”徐知着说道。
“所以?”艾琳娜疑惑。
“所以就算她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她也是头豹子,她仍然喜欢白天睡觉。”徐知着感觉不可置信:“这么多年,你们就没出过事吗?”
“赫布?科尔先生会随时陪着她,如果我们有什么冒犯到她的地方,他会提醒我们的。”艾琳娜扬手示意,科尔先生和善地冲徐知着笑了笑。
“那她住哪儿?”徐知着崩溃。
“犬舍。”艾琳娜难得看到徐知着满头大汗的样子,感觉十分有趣。
徐知着终于明白那个最大的空院子是给谁住的了。
“你就不能把她送给动物园吗?”徐知着在野外吃过这类大猫的亏,无论玛娜娜小姐现在睡得有多呆萌,他都放心不下。
“通常,在她过冬和发情的时候,我们会把她送去动物园,但你也知道动物园里的豹子更凶猛,玛娜娜跟他们并不太合得来。”艾琳娜说得有点隐晦。但徐知着还是听懂了,估计玛小姐从小不学习,长大干架不给力,老是被欺负,主人心疼了。
“我反对她进屋子,同时除非在她自己圈儿里,科尔先生必须一直陪着她。另外我会让小伙子们下午去科尔那里培训学习……”徐知着咬牙切齿:“如何跟一只爪哇豹和谐共处。”
“好吧。”艾琳娜无奈的笑了:“还好,你没要求加钱。”
“我正在考虑。”徐知着严肃的。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徐知着在小题大做,但没过几天,徐知着的求救声就传遍了科恩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故事是这样的,在科恩庄园后院里有一颗大橡树,树高二十多米,枝繁叶茂,徐知着在树上钉了张网,闲来无事时就上去睡一觉,晒晒太阳,吹吹小风,日子不要太美好。只可惜好东西谁都想要,那棵树一直是玛娜娜小姐的专属休息区,只是之前豹女士在动物园过冬,没空来占地盘。
那天徐知着睡到一半只觉得毛骨悚然,睁眼一看,一张花脸掩映在绿叶间,呼之欲出。徐知着来不及细想,蝴蝶刀已经跳到了指间,一抹银光映日生辉。
玛娜娜被人抢了领地本就不爽,再一看这人居然如此不友好,顿时也恼了,张口呲牙一声怒吼,声震四野。
徐知着一下被吼醒,猛然想起:不对啊,这只大猫不能宰,那怎么办?!
“救命啊!”徐知着从林梢探出头,冲树下的科尔凄惨的求助。
23
科尔虽然在养猫这项事业上颇有心得,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不会爬树!!
本来驯兽师不会爬树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玛娜娜只要上了树就意味着天下太平,最多拖一只死鸡上去吃不完,静静地悬在半空中发臭,需要拜托园丁大叔上去拿下来。可眼下陡然生变,科尔急得绕树跳脚,刚刚爬上去一米又滑下来,一屁股跌到草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徐知着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玛娜娜伏低了身形,呜呜咆哮着抵近,只能一步步往后退,堪堪站到了一根侧枝的边沿处,脚下踏着不足一握粗的枝节,在微风中起伏不定。
“把刀扔掉!”科尔在树上大喊。
爪哇豹的平均寿命只有20年,玛娜娜虽然在人类的精心照顾下养尊处优,自可延年益寿,但也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岁,而且一向热爱和平,尊重人类,能不干架绝不干架。理论上,只要徐知着不多加挑衅,玛夫人应该也不会一爪拍得桃花开。
徐知着瞥了一眼树下,犹豫了两秒,把刀子托在掌心,慢慢斜过手掌,让刀滑了下去。玛娜娜缩起瞳孔,又往前进了一步,黄金琥珀的眼睛凝聚起视线,闪亮逼人。
徐知着苦笑:夫人,虽然占了您的地儿,但小人真是无心的,你让小人下去可好?
玛娜娜低声呼喝,摇了摇耳朵,表示不满。
艾琳娜听到窗外一片喧嚣起身张望,顿时吓了一跳。
橡树枝杈横出,树冠庞大,一根横枝正探到露台前方,一人一豹凌空对峙,各自绷紧了肌肉,蓄势待发。
“喂!坐下……宝贝儿坐下!冷静!”艾琳娜吓得大喊。
玛娜娜转头看过来一眼,晃晃脑袋,十分不满的呜噜了一声,显然她对这些两脚兽今天的立场十分恼怒,所有人都站到了她的对立面,这真是太让豹子生气了。
徐知着慢慢蹲下身,一手绕到颈后,扯下上身的T-恤,提在手里挑逗玛娜娜的注意力。瑞士高原灿烂的阳光涂亮了他赤裸的脊背,华丽的刺青随着肌肉动作舒展,孔雀摇晃着尾羽,振翅欲飞。
艾琳娜听到身边有人吹了声口哨。
秘书凯特感慨:“真性感!”
艾琳娜哭笑不得:“先想想怎么让你的性感宝贝下来!”
正在说话间树上风云突变,徐知着猛然一扬手,把T-恤兜头罩到玛娜娜脸上,随即起身鱼跃,身体绷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擦着花豹的皮毛掠过,直接从枝头坠下。
艾琳娜失声惊呼,眼看着徐知着从十几米的高处往下急坠,直到离地三尺时诡异的一顿,有如云燕一般灵巧地翻身落地,在草地上站稳了身形。
玛娜娜在树上嘶吼咆哮,挥爪子把徐知着的T-恤扯成一块破布扔了下来。
徐知着嘴角微抽,扬手比了一记中指,拔腿就跑,留下呆若木鸡的科尔和树上抓狂的花豹女王。
“刚刚发生了什么?”艾琳娜目瞪口呆。
凯特摇头:“他会飞?”
两个无比震惊的女人不约而同的往楼下跑,途中遇到同样疾奔出来的夏皮罗夫人。
“你看到肖了吗?”艾琳娜喊:“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摔下去了!上帝啊!”夏皮罗夫人正在二楼算账,窗户的角度不正,只看到了上半场,被吓得够呛。
……“你们找我?”
艾琳娜听到头顶罩下来一个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一个摄像头转移过来,红灯闪了一闪:“你们在找我?”
“你还好吗?”夏皮罗夫人急问。
“没什么!有一点擦伤。”徐知着语调轻松:“我马上到。”
夏皮罗夫人口中喃喃低语,划十字感谢上帝。艾琳娜未及回神,便看到徐知着穿过挑高的门庭跑上台阶……他很快换了一件衣服,看起来整整齐齐,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像是刚从死地脱生的人。
艾琳娜莫名其妙地想起之前的那句玩笑话:你觉得我好看吗?
徐知着自然是长得不错的,但做人做到艾琳娜那个财势地位,过眼的美人如云,无论多么出色的五官与身形都不再会引起什么惊艳感觉。真正谈得上好看的反倒是一个人的气韵,那种从内而外,浑然天成的风度,极致的洒脱,或者惊人的严谨……所有那些与众不同的人物风流,与外形无关,难描难画。
“酷。”凯丽极小声的感慨:“他可真像个男人。”
艾琳娜失笑,微微眨眼,送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怎么了?”徐知着站在一级台阶之下仰头问:“怎么都聚在这儿?”
“我的上帝啊!你没有摔坏吗?” 夏皮罗夫人扶住徐知着的肩膀。
“没有啊。我有保险绳,你没看到吗?本来我早就能跳下去了,那只笨猫缠在了我的绳了里,我怕不小心勒死她,只能先跳过她,然后再……”徐知着向夏皮罗夫人解释树上的争夺。
夏皮罗一边口称上帝,一边感慨你真是太幸运了。
徐知着搂着夏皮罗夫人的肩膀说让您担心了,真是抱歉,一边用眼神询问艾琳娜有什么正事要谈。
艾琳娜感觉到微妙的尴尬,只能问道:“你怎么会在树上?”
“我在午睡。”徐知着笑道。
“在树上?”艾琳娜骇笑。r> “在树上。我大概是侵占了玛娜娜夫人的地盘。”徐知着无奈。
“是的,你下次可以考虑去那颗棵枝垂樱。”
“那上面全是花苞,我怕把它给碰坏了。”
“那就等花开完。”艾琳娜笑道:“女士优先,把橡树让给女士吧。”
“没问题!”徐知着乐了。
就这样,两只大猫的地盘争夺以徐知着的主动退让为终结,所幸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大家在茶余饭后添了一些谈资。倒是徐知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强行给玛娜娜戴上了定位仪,好随时掌握这只大猫的动态。
夜静更深,艾琳娜结束一天的工作,穿过长长的走道回卧室,沿途的摄像头追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转向。艾琳娜忽然微笑,抬头问道:“有人在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怯生生地问道:“您有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凯里。”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金头发的。”
“是的,就是我。”小伙子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兴奋。
“肖呢?他已经休息了吗?”
“他去林子里查红外扫描仪了,您可以用无线通讯找他。”
“不用了。你陪我聊会儿天吧。”艾琳娜靠在扶拦边,仰望天井顶部的拱形花窗。
“好啊,聊什么?”凯里雀跃。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我的名字叫戴夫,我也可以陪聊天。”
“没关系吗?肖不会骂你们吗?”艾琳娜好奇。
两个小伙子窃窃交流了一会儿,凯里笑嘻嘻地说:“没有关系,肖说让你不要欺负我们。”
艾琳娜对着摄像头聊了半小时,凯里出卖了马克西姆的历任奇葩女友,艾琳娜安慰了想念女朋友的戴夫,并承诺下周给他三天假。
摩根是个古板的老头儿,他用严格的规则管理这个庄园,从来没有在应急系统中跟人聊过天。而大部分时候艾琳娜不记得,也不需要去记忆那些面目僵硬的保镖们,他们就像一个安全的背景道具板。她本着良好的教养对他们彬彬有礼,关爱有加,但从不记得谁是谁。
但今天徐知着坠落的瞬间让她感觉到生命的存在,那种会让人惊讶惊恐、心跳过速的东西,那种失去就再不会回来的不可复制感。
那个人,他是他,不可替代,不是简历上的一排条目和展望,不是走了这个,总能找到下一个补上的模块。
艾琳娜感觉迷惑,徐知着身上存在某种东西,让他看起来与众不同,他穿着与别人一样的制服,说着同样的话,拥有一样的漂亮肌肉和五官,但他与众不同。
在现代人斯文有礼的表相下,有些罕见而独特的东西在他身上流动着——他像个男人,不是现代社会里模糊了性别的男性存在,而是那种极为原始肆意的男性意味:乐观、强悍、爽朗、强烈的进取心、旺盛的生命力,不畏挑战,勇于承担……他从缅甸的密林里走出来,收敛了一身华丽的皮毛,站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