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明是放债的,关键时刻,里子比面子重要,所以咬牙忍气不跟徐知着比帅,一转身把脸撸到地上,可怜巴巴地盯住林德求道:“德哥,这人我就给您了,您啥时候收拾痛快了,知会一声,我马上叫人拉走,不给您眼前添堵,以后就这俩儿楞头青,保证再不出现脏了您的眼。”
邓峰抬了抬眉毛,暗地里道了一声佩服,还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场面人挣得是脸,高天明姿态放得足够低,林德也不可能真把人收拾残了,估计也就是意思意思扔出去。
果然,林德脸色和缓下来,十分大气的一扬手:“都愣着干嘛?收拾收拾,把人拉走。”
今天这一台戏,鹤蚌相争,成就他渔翁得利,林德脑子不够快,需要一点一点想明白,也就只能一点一点的兴奋起来。等他把徐知着拉回包厢,才把前因后果串到通透,抱着胳臂调笑道:“徐哥,你这是跟谁结了仇啊?”
“也不一定是我的仇家啊。”徐知着不动声色:“我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也对。”林德一哂:“妈的,别让我把事儿给查出来,敢玩儿我!”
“这杯我敬你。”徐知着让开陪酒的小姐,给林德倒上半杯威士忌:“幸亏德哥处事精明,要不然我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林德心里再明白,高帽还是戴着舒服,一边说着哪里哪里,一边把酒喝了,从里到外看徐知着这个人就剩下两字——顺眼!
在离开东方娱乐城一公里外的另一间销金窟,一个样子十分年轻的男人一脚踹翻了包厢里的茶几。逐浪山靠在沙发的转角里抽着雪茄,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我早就说了,这种小手段对他是没有用的。”
周士齐挑起眉毛,暴戾地回头看了一眼,十分嘲讽地刺道:“你倒是了解他,怎么也栽了?”
逐浪山毫不动怒,只是兀自微笑着:“我跟你怎么一样,我喜欢他的呀。”
周士齐一脸受不了地指向逐浪山,愣了半晌大概实在想不出什么给力的话好骂,只能一口闷光手里的残酒,把酒杯砸到那一堆狼藉里。
“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儿。阿德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你林叔可还在呢。”逐浪山气定神闲地吞吐着烟雾。
“我就是看不得他那付贱样,看见个中国人都恨不得跪下去舔。”周士齐恨声道。
“要不然你让他怎么办?”逐浪山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们四特论起来要什么没什么,凭什么在缅北这一堆里面混得最好?还不就是靠着跟中国人做生意?”
“那也不用紧赶着中国人的屁股拍,这是大家的产业,他们林家现在还记得一起打江山的老人么?我爹还让我跟着阿德学,我呸,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谁他妈理我啊!” 周士齐舔舔干涩的上唇。
逐浪山把手里半杯威士忌递过去,眼神颇有几分蛊惑的:“我早说了,让伯父把钱撤出来跟我干。”
“在劝着呢!”周士齐粗嘎着嗓子吼了一声。
逐浪山没有料想第二天早上会在路上遇见徐知着,只是晨曦中他带着宿醉坐在车里醒酒,路边漫道上徐知着和左战军并肩慢慢走着。逐浪山远远看见就让司机放慢了车速,缅北的冬日天气清凉,徐知着穿了一件锈色的长风衣,料子硬朗挺括,在晨光里泛着暗色金属的光泽。他个子其实不算特别高,但行伍出身,腰背特别挺,更兼得肩宽腰窄,只一个背影就令人浮想联翩。
逐浪山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一辆车跟在近处,三、五个穿TSH制服的保安慢慢腾腾地跟在车边走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知着自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让自己落过单,进进出出都有人簇拥,随身的枪械武器不离手,弹夹至少带三个。
逐浪山盯着那道背影,唇边渐渐浮出笑意,车子终于从徐知着身边超过时……他看到徐知着猛然间转头,尖锐中略带诧异的视线直截了当地撞了过来。逐浪山与他对视片刻,轻轻地一挑眉。
左战军忽然翻脸骂了一句:扑街冚家铲。抬手从后腰拔出枪。徐知着眼明手快,一把按到枪脊上。左战军转头瞥他一眼,看着车子远去,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枪收了起来。
“又不能现在杀了他,没什么意思。”徐知着淡然解释着。
“我还真不相信了,就杀不了他。”左战军梗着脖子。
“杀了,然后呢?”徐知着不动声色。
“然后,什么然后……”左战军越说越低,他也不过就是逞一时意气,并非真心没脑子。杀一个逐浪山的确不算太难,豁出去不要命,什么事儿都能干成,可然后呢?生意还要不要做了?逐浪山家大业大,有妻有子,兄弟齐全,门下亲兵死忠不少,谁会让他就这么平白死了?总有人会给他报仇,然后呢……
左战军撇过脸去,不吭声。
徐知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蓦然笑开。
“有屁好笑啊?”左战军莫名其妙。
“你倒是比我还生气。”徐知着忍着笑,他喜欢这种一心向着他的人,想他所想,急他所急,看到他倒霉比自己还生气。就像曾经的陆臻,现在的蓝田。他对这种人板不下脸,搭不起架子,就算心里想着要好好当个老大,还是会不知不觉的软下来。除开方进那位大仙儿,整个公司只有左战军最不怕他,时不时冲他大呼小叫一番,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谁跟你似的。”左战军撇嘴:“修炼都快成仙了。昨天那小子绝逼有问题,你他妈还让小孟送他去景栋看伤。”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看个病而已。几千块钱的小事,惦记了一晚上。”徐知着失笑。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那小子不仗义。”
“所以我让小孟去送他。你跟我缅语都不行,小孟会说话,能吓唬吓唬,看能不能把利害说明白。把伤治好再开除,也算我仁至义尽。”徐知着顿了一下,说道:“千金买骨,我也不是为了他。”
“你就是一仙。”左战军哼声。
徐知着笑了笑,没搭话。
左战军等了一会儿,又自己问起来:“你到底怎么想的?就那姓逐的混蛋,你就一点不恨他?”
“恨?”徐知着琢磨了片刻,断然否认道:“不恨。我就觉得他是个祸害,最好有机会能除掉。”
轻描淡写然而杀气四溢,让左战军不自觉地抖了抖,背后生出一丝恶寒。
徐知着被左战军的问话提起了兴趣,他的确是不恨的,谁都不恨,仇恨需要耗费太多精力,不值。就算极品如章云靓,当年也只是觉得厌烦,找个机会收拾一顿,看人消停了就马上抛到脑后。如今衣锦荣华,也从没有回头去得瑟的想法,他一向都连欺负人都懒得,有时间不如干点正事。
现在的逐浪山也是,他厌恶、警惕、忌惮……总觉得此人最好干干净净的死掉,但那并不是仇恨。逐浪山就像是他战场上的敌人,他们将不死不休,但无关怨怼。
徐知着忽然想起了陆臻曾经形容夏明朗的一句话:心有所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怨无悔,不憎,无恨。
能活成老大那调调,徐知着对自己很满意。
因为徐知着和蓝田最近都做上了生意,共同语言就陡然多了起来。本来两个人死活都聊不到一起去,一个说狙击要令和地狱火,一个只知道干细胞诱导和PCR,彼此听起来都像天书。
现在不同了,徐知着说说四特的山岭,一年大概能产多少立方木头,要不要给爷爷打个大书桌,我认识熟人,能便宜;蓝田说说最近又跟哪家机构接触了,医院是开在北京、上海还是苏州,他老爹蓝凯手上有块地,要不要索性用了,还是借这个项目向苏州市政府空手套个白狼。
说说话,谈谈情,彼此欣悦,感情就在这些细细碎碎里养着,同时暗自讶异对方的变化。徐知着原本壮志雄心要好好赚钱养家,让他的祖宗菩萨永远坐在象牙塔里清静自持,不为红尘俗事操一点心,现在才发现还是小瞧了蓝田的家底。
蓝田就像是一颗长在极肥沃土壤里的树,从长出第一片子叶起,就比别人浓绿强壮,而且不徐不急,一步步按部就班的走着那条金光大道。他拥有得实在太多,多到平时都看不出来,只到需要用时才显现,开疆拓土都是温润平和的调子,一点不急功进利。
徐知着想到一个词:底蕴。
世代书香,家族鼎盛,某种非常中国的仕人气派。
徐知着想想蓝田那一家子,就觉得自己这种赚快钱的架式非常拿不出手,主动给蓝凯打了个电话,转身从邓峰手里买了一批翡翠做礼,带上左战军跑了一趟云南,把当年帮过他的蓝凯的那些旧友们一一拜访过来。
在中国,生意人们建立交际圈的主要方式就是请客吃饭,徐知着长得称头,说话讨喜,身份动人,又是蓝凯的“侄子”,自然容易上道,几顿饭吃下来,能搭上的已经搭了大半。
缅甸如今市场开放,百废待兴,到现在国内没有一条像样的高速公路,国家级主干道上跑不到六十码。徐知着没有逐浪山那么大的野心,砸下大笔钱囤地,就等着开发从仰光到曼德勒的高速公路,但盘活手头的资源,将来揽点小工程还是可以的。
他以个人名义在曼德勒注册了一个新公司,招了一群缅甸华侨当班底,又跟曼德勒城里的华商团体搭上线,给曼德勒最大的华语学校签约承诺,免费给他们搞军训……徐知着做生意的风格有如打仗,三军未动,情报先行,哪里都插一脚,哪里都混个脸熟,他把整个缅甸北部都当成自己的狙击场,静静观望,默默盘算,不急不燥,偶尔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就打电话给蓝凯讨讨主意,老泰山当然必须的言无不尽。
虽然近几年中国国内的市场规范了不少,但蓝老先生却是从那个野蛮生长的时代里拼杀出来的,经历得多,见得也多,嗅觉敏锐,世事洞明。徐知着不温不火的性子很得他欢心,时时提点着,生怕这半个儿子让人给哄骗了。
人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转眼就进了1月。蓝田和徐知着新年夜分居两地,各自应酬不暇,谁也甭抱怨谁,反倒是乐呵呵的说好来年再聚。
最近,方风雷为了推广新业务,投钱帮蓝田办了一次全球十校巡讲,打着学术的幌子推广商业。从他的老地盘杜克起程,到干细胞研究的重镇日本京都大学为止,个个都是重量级名校。蓝田向徐知着报行程的时候,他正带着左战军在云南跑码头。军哥靠在临铺一边玩儿手机,一边听得目瞪口呆,等徐知着切断通话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叹道:“蓝老师可真了不起。”
“那是。”徐知着瞥他一眼,充满微妙的自得。
人嘛,就是这样,缺什么好什么,大头兵最佩服的就是文化人,家财万贯不如学富五车,听着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徐知着不可自抑的想着,我的人,我的人不光英俊帅气,温柔体贴,还有文化有学识,让他无论向谁提及,都自豪地不得了。那时的徐知着春风得意马蹄疾,金光灿烂的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第二天晚上,徐知着从饭局脱身出来,听到从酒吧街尽头传来的歌声。
……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你总为我独自守候沉默等待……”
时近深冬,此地虽算不上严寒,也有点料峭尖锐的凉,歌者略带沙哑的嗓音卷裹在风里,苍凉而又遒劲,非常雄性的味道。徐知着走过去,在歌手的吉它琴箱里扔下一百块钱,要求他把歌词里的女人改成男人。歌手诡秘地看着他笑了一下,飞快的扫出和弦,认认真真地又唱了一遍。
徐知着听完,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再扔一张钱,要求把女人再改回来。这下游吟的歌者彻底糊涂了,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尽心尽力地把歌唱完了。
“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惊艳,那是你衣角漫飞,那是你温柔如水……”
两百块给了歌手好心情,非常贴心地帮徐知着把歌词改得失去性别。徐老大这下终于舒坦了,裹一裹风衣,哼着曲子往回走。 左战军憋了半路,最终还是不怕死的问出来:“你觉得蓝老师是你女人?”
徐知着很严肃地看着他点头,末了,用力按着左战军的肩膀说:“不许告诉他。”
左战军哭笑不得。
回到酒店里,徐知着若无其事地问蓝田什么时候去剑桥。蓝田报了日子,一脸地凝重:“我得去准备点泡面。”
左战军噗的一声笑出来,蓝田一拍手,用一种“果然上道”的表情指着镜头之外。徐知着狐疑地转过头,左战军只得非常不好意思地凑过去跟蓝先生打了声招呼。
唉,哥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真是!
发达国家的签证办起来不容易,所以满世界陪跑是不指望了,搞点意外惊喜还是可以的。徐知着刚好有正事要去大英帝国,便偷偷盘算了起来。有钱的日子的确好过,想去哪就去哪,不用等打折机票,不操心酒店周期,凡事都可以用好的,请最专业的人给你安排,又快又方便。
徐知着想起过去一年攒不下五万块钱,陪女朋友过个年就得花去一半,买烟买酒时心都在颤抖,见人先弱了气势。一对不平衡的情侣谈起恋爱来是很辛苦的,一个生怕犯错,于是作茧自缚,一个永远不满足,总觉得被亏欠。徐知着有时会想,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大概就知道怎样好好的对待梁一冰,不会让她的心底生出空洞来,不会在无谓的争吵中消磨感情与信任。那样……即使最后还是要分开,也能求得好聚好散。
蓝田教会了他很多事,全在不知不觉间,这个男人给了他无比珍贵而又近乎无限的爱,治好了他心里隐秘的自卑感。他的变化是那样大,以至于有时候自己回头看过去都会觉得诧异:啊,我原来居然会这样想?那个怯生生,畏首畏尾的男人真的是我吗?
蓝田站在剑桥国王学院的一个小礼堂里侃侃而谈,这是第三场演讲,台词早就背得溜熟,又没到厌烦的地步,正是效果最好的时候。专业制作的PPT图文并貌,内嵌了FLASH动画,蓝田专门练习过的英语发音古典而纯正,十分动人。
在名牌大学里开讲座,真正见工夫的还是提问环节,那些天之骄子们十分敢想敢问,蓝田一步都不敢怠慢了,既要保持趣味性,又要讲究专业性,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个半小时一晃而过。
蓝田抬手看了看表,微笑着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哗的一下,台下手举了一片,密得像丛林。蓝田放眼扫过去,正想挑个帅哥好押轴,便看到最后排忽然站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穿了一身暗黑镶银的茄克,皮质长裤,军靴,不长的短发抓得恰到好处,极为嚣张的站在椅背上,手举得太高,几乎触到了房顶。
蓝田暗自盘算了一下不让老婆如意的后果,由衷感觉到这个险还是不能冒,只得扬起手指向最后,颇有几分迟疑地说道:“那就,最后那位,穿黑衣服的同学。”
整个讲堂的视线被蓝田带着往那边引,顿时女孩子们的低呼声四起。其实混在轮廓立体的洋人之中,徐知着那张脸倒也没有平时看起来那样出挑,但无奈这小子衣服挑得太帅,架势摆到十足;大学生荷尔蒙爆棚,品味低俗,女孩子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很好搞”的家伙。
蓝田听着台下各种窃窃私语,只恨不以马上把这穷得瑟的臭小子拉下来打包带走。好好的,给我整什么妖蛾子?穿成这样跑到大学区,这活生生就是来找419的节奏啊!!
徐知着从椅背上站下来等了片刻,等话筒传到手边,前排漂亮的小姑娘冲他暧昧的眨眼,徐知着微微笑了笑,抬起眼看向蓝田。
“嗯,说实话,您刚才讲的那些原理我并没有听懂。”徐知着笑道,适时的停顿片刻,让大家有机会哄笑。
果然,更多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一个个兴致盎然。
“但我能感觉到这很厉害,是对这个世界很有用的东西。所以……”徐知着抿了抿嘴角,笑容温柔而羞涩:“我能不能代表人类给您一个吻?”
全场寂静了一秒钟,随即欢呼声四起,大英帝国民风甚腐,英女王御准,全民奉旨搅基,天下大同,同性旖事与异性一样,都是佳话。蓝田绅士风度,徐知着野性十足,正是个赏心悦目的组合。这种盛事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唯恐天下不乱的到处都有,没几分钟,喧嚣声汇聚成统一的呼喊:答应他!
蓝田一时失笑,微微偏过头,仿佛苦恼而又无奈,片刻后,曲指轻扣话筒,让大家安静下来。他松了松领结,做出一个夸张的深呼吸,引得众人轻笑。
“好的,大家安静。我想说……当然,好的!”蓝田张开手,笑意从容。
讲堂里刹时间翻了天,惹得门口的保安推门进来张望,还以为是屋子里不小心失了火。
徐知着从窄长的走道走下来,有好事者伸出手来与他击掌,某个笑容灿烂的小伙子一本正经地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加油,我听说他是GAY!”
徐知着忍俊不禁。
徐知着在讲台前站定,转身向大家挥了挥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举起手机准备。三尺讲台,造得古典而厚重,然而甚宽,徐知着试着往前倾身,尴尬地发现居然够不着……蓝田笑得几乎站不住,无声无息地用口型嘲道:掂脚。
徐知着略一挑眉,双手按住桌子,极轻盈的跳了上去,而后,单膝跪下,微微抬起蓝田的下巴,极温柔地摄住那双薄唇。
蓝田不自觉眯起眼,只看见头顶的灯光一片模糊,仿佛星光似的不断在闪烁,他总觉得吻了太久,好像呼吸都停止,然后压在唇上的温度缓缓离开,依恋而不舍。徐知着偏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明润。
台下的小姑娘们换了一个口号,齐齐喊结婚!
徐知着像是忽然间也听懂了,脸上迅速涨红,蓝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徐知着一时茫然,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讲台上无声无息的跳了下来。
蓝田不觉莞尔,伸手拉过徐知着的手腕,强装若无其事的敲了敲台面:“安静,孩子们,下一个问题。”
下一个问题没轮到蓝田点人,话筒就被一个女孩夺走,强行问出了目前全场最关心的那条:“请问,你们会在一起吗?”
蓝田笑容不改,干脆利落地答道:“会!”
女生马上更为兴奋的问道:“那你们会结婚吗?”
蓝田只是笑,笑吟吟地转过头去看徐知着。徐知着一时紧张万分,连呼吸都停滞。
蓝田终于轻笑着答道:“这得问他。”
“所以……”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已经结束很久了。”被意外打败的蓝先生终于回过神来,无视台下各种不满、抱怨与八卦的呼声,十分文艺化的鞠了个躬,把一场烂摊子扔给助手,从热情洋溢火力十足,只谈风月不问学术的学生堆里落荒而逃。
“Hi Lan……”
徐知着被蓝田拖进隔壁的休息室,便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优雅瘦削的女人急匆匆迎面走过来。
“介绍一下,Karl,这是我男朋友。”蓝田一手把徐知着拉到身前。
“OH!!”Karl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
“是,给你惹麻烦了。”蓝田彬彬有礼的道着歉,只是满眼的笑意让他的道歉看起来十分不诚恳。
所幸Karl并不介意,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果然很帅。”
蓝田哈哈大笑,得意地看了徐知着一眼,与Karl热情击掌:“我说吧,我泡到了中国最帅的男人!”
徐知着脸上一红,终于受不了这么露骨的当面吹捧,低声说了一句“你先忙”,转身避到窗边去。这时,礼堂里留收拾善后的蓝田的助手老许像是刚刚打完一场恶仗般狼狈地挤进门来,扯住蓝田就是一顿抱怨。
徐知着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一边摸出手机查看。微信帐号里整整齐齐的排了一行照片,都是有人刚刚拍下的,角度精巧,画面唯美。
从现在开始的72个小时之内,中文与英文互联网上会有差不多两百多名水军掌控着上万个帐号监控这件事的发展,他们会搜索全球网络,在所有讨论这些照片的网站上留下有如小女孩儿发花痴那样纯美热血的支持性话语,第一时间引导舆论走向。
虽然徐知着早就在公安部网监那里备了案,万一逐浪山拍的那些视频被传上网,网警会第一时间封删,但全球网络毕竟节点太多,靠删不能彻底地解决问题。为了蓝田的名誉考虑,这招虽然剑走偏锋,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艳照门这种事,发生在合法夫妻与狗男女身上的结果迥然不同,前者受同情,后者被唾骂。如果蓝田是女人那就省事儿了,马上登记结婚,大摆八十桌。将来如果逐浪山真的想不开放视频出来,他们也是受害者,到时候他负责义愤填膺,蓝田负责羞愤欲死。谅学校也不敢干什么,反而要力挺蓝田,谴责偷拍者。但坑爹就坑爹在蓝田是个男人,所以结婚是甭指望了,只能找点别的办法证明他们的确情深意切,是踏踏实实彼此忠诚的伴侣。
徐知着发出一个OK的字符,随手删光所有微信记录,把手机稳稳地揣进怀里。
“可以走了吗?”徐知着见蓝田迎过来。
“他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
说话的不是蓝田,是小许,急匆匆插进一句话,生怕蓝田这个昏君误了晚朝。
“知道。”
答话也不是蓝田,是徐知着。徐知着把电脑包从蓝田手里抽出来递给许智勇:“这个归你,他归我。明天到机场还你。”
“这……”许智勇张口欲言。
徐知着忽然眯眼,瞳孔微微一收,小许忍不住退开一步,转头看到昏君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笑得一脸得意满足,大有爱妃瞪得好,瞪得妙,看这个奴才还敢不敢拦圣架的意思。
好一对奸夫淫夫!许智勇忍不住腹诽吐槽,摆了摆手说道:“赶紧滚。”
蓝田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勾住徐知着的手指,从侧门溜了出去。
英伦的深冬黯淡萧瑟,徐知着扣着蓝田的手指走在枯树成行的小径上,笑容却止不住的亮起来。蓝田偏头去看他,恍然有几分迷茫,他们虽然关系亲密,却聚少离多,所以总有小别胜新婚之感,每次看到这个人,都觉得比原来更帅了一些,谈笑间眉目自然生光,让他心生迷恋。
“怎么忽然想起来玩这么大?”蓝田夸张的按住胸口:“我可是上了年纪的人,也不怕我心脏受不了。”
“他们告诉我在英国可以这样。”徐知着认真解释:“而且,我想如果你觉得不好,你会阻止我。”
蓝田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俊脸,忍不住打趣:“我怎么敢拦你,我还以为你要求婚呢。”
“求婚?”徐知着神色一滞。
“是啊。”
“求婚?”徐知着瞪大眼睛:“可以求婚吗?我可以求婚了?”
“为什么不可以?”蓝田迷惑。
“我们怎么结婚?”徐知着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对,失了重点,马上一把将蓝田扯到身前:“我是说结婚,你愿意跟我结婚?”
蓝田按住徐知着的头顶,安抚好激动得脑门儿直冒烟的某人,方笃悠悠地说了一句:“你都还没求呢,我怎么好说愿不愿意?”
“噢……我知道。”徐知着愣愣地点头,拉着蓝田走了两步,终究放不下心,试探着问道:“你会同意的吧?”
蓝田呆了几秒,忍不住爆笑:“你确定你要现在问吗?”
“那我当然要先问清楚啊!”徐知着急了。
蓝田按住徐知着的头顶,安抚好激动得脑门儿直冒烟的某人,方笃悠悠地说了一句:“你都还没求呢,我怎么好说愿不愿意?”
“噢……我知道。”徐知着愣愣地点头,拉着蓝田走了两步,终究放不下心,试探着问道:“你会同意的吧?”
蓝田呆了几秒,忍不住爆笑:“你确定你要现在问吗?”
“那我当然要先问清楚啊!”徐知着急了。
蓝田也乐了:“求婚求婚,你当然要先求了才知道结果啊?”
“这……”徐知着呆了几秒,眼看着蓝田刻意扬起眉,拿着架子从自己身前走过,实在焦躁得放不下心来,一把从身后把人抱住:“告诉我,你会不会同意?你要是同意,我就去准备。”
“哪有你这样办事的?”蓝田只是笑,又甜蜜又无奈。
“我不管。我是个狙击手,你知道吗?我们狙击手都这样,办事要力求一击必中,把失败率降到最低!教材上都是这么写的,我就只会这么办事。”徐知着用力搂着人,热气呼在蓝田耳根,烫得皮肤泛红:“说,你愿不愿意?”
蓝田无声的笑了一会儿,未了,轻声笑道:“去准备吧。”
“真的?”徐知着蹭地一下从蓝田身后跳出来。
“我没准会拒绝哦?如果你诚意不够的话。”蓝田不觉莞尔。
“几次?”徐知着眼睛发亮,明晃晃地,在这荒芜的冬日里让蓝田感觉到阳光。
“几次?”蓝田一愣。
“拒绝几次?你就会答应了?”徐知着问得很认真。
蓝田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这话题已经进入到自己跟不节奏的阶段,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比较喜欢怎样被求婚?”
徐知着眼前一亮:“你肯告诉我?”
蓝田一时无言,呆立了一会儿,笑道:“算了,还是我来吧。”
“什么你来!”徐知着一下急了:“是我先提的。”
“你看,你又不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我会去学的。”徐知着着急打断蓝田的话,一双手伸出去紧紧握住蓝田的,认真专注地盯着那双眼睛说道:“我可能一开始求不好,但你要原谅我。你可以拒绝我几次,但最后一定要答应。”
蓝田感觉心尖一悸,方才所有的嘻笑玩闹都散了,面前只有那个温柔而专注的男人,他说着那么不着调的话,眼神却那么郑重。蓝田忽然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惊喜,是真的忐忑,真的担心自己会不答应,即使只有千分之一被拒绝的可能,都让他坐立难安,一秒钟都等不得。
一念及此,蓝田便觉得整颗心都化了,他倾身过去吻了吻徐知着冰凉的眉心,低声说道:“好啊。我等着你。”
徐知着实在太高兴,几乎有点手足无措的味道,强压着性子走了两步,实在按纳不住,忽然低吼了一声,拔腿就跑。蓝田被唬了一跳,提声喊道:“喂!”开玩笑,他一双皮鞋,一身厚重的羊毛大衣裹到脚,怎么追得上。
徐知着一边跑一边回头,笑容灿烂得让天光都亮起来:“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蓝田一时无奈,索性慢悠悠的踱起了步子。不一会儿,只听见便道尽头传来马达的低吼,一辆纯黑车身亮银排气管的哈雷机车缓缓而来,车尾卷起的西风带着枯叶乱舞。
蓝田轻轻吹了声口哨,徐知着今天穿这一身好看是好看,却总有几分文过饰非的浮夸,此刻才品出真味来,好马配好鞍,相得益彰。
徐知着在蓝田身前停下,指尖一弹,耍酷似的弹开防风罩。
“好车,什么时候买的。”蓝田笑道。
“借的。”
“找谁借的?”蓝田一时讶然,没想过徐知着的交友圈已经变得如此广阔,千里之外都能借到一台车。
“海默她丈夫,他最近在伦敦工作。”徐知着把副座的头盔递过去:“上车。”
蓝田默默扣好头盔,恍然间,只觉得时光倒流,重归年少轻狂时,开一辆敞篷越野车沿着一号公路纵贯整个北美的日子。那时他年轻得冒泡,野心勃勃,只想当世界之王。
“坐稳了。”徐知着拉过蓝田的手抱到腰上,平缓地发动了车子。
机车以30码的低速开出剑桥镇,随即提速北上。半路上,蓝田问及要去哪里,徐知着假装听不见,反而一冲油门,让蓝田不自觉抱得更紧。
天色渐渐黑下去,蓝田看到街边的小镇上亮起灯火,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想要放纵与呼喊,想要暂时放下尘世的束缚与责任。他用力抱住身前宽厚的肩背,用头盔用力蹭了蹭,心情渐渐舒展。最近这段日子他压力很大,事业转型,走向未知的领域,虽然是一早就明白一定会走的路,但站到起跑线时还是会慌张。
徐知着拐离大路,绕进乡村小巷,穿过深冬时静谧的英伦小镇,走上一条私家道。大路尽头的铁门外,一个制服笔挺的门卫恭敬而戒备向他们行礼,徐知着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订房记录。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从门内迎了出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英国管家,尽得三百年大英帝国之精髓,笑容克制有礼。他看着徐知着的机车叹息了一声,同样也带了百年帝国的虚伪,姿态与声调都经过严格的控制,力求恰到好处表达出某种不满,让你感觉到他极为克制而内敛的一点点诧异与失望。
徐知着警觉的听出了这一声叹息,却没能听懂背后的深意,一脸茫然。片刻后,管家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加重叹息一声。蓝田压低了声音,刻意咬准发音,拿腔拿调地说道:“请帮我们把车子送去车库。”
管家惊讶地看了蓝田一眼,吩咐门童去停车。
挑房间,办入住,验对护照号码,挑选晚餐种类,蓝田皱着眉头把菜单从头到尾细读一遍,学着管家的样子轻轻叹息一声,末了,十分无奈地说道:“炸鱼排。”
管家先生在那声叹息中感觉到莫大压力,一边竭力解释着,本店的炸鱼薯条选用最优质的新鲜黑线鳕鱼,一边殷勤把他们送进林间别墅区入住。
临走时,蓝田打开钱包付给他30镑小费,管家先生笑着问道:“先生是哈罗毕业的吗?”
蓝田克制的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徐知着看得一头雾水,茫茫然跟着蓝田进门,厚重的橡木大门堪堪合拢,蓝田一把搂住徐知着笑道:“冻死我了!那老头儿废话可真多。”
“那你还跟他罗嗦这么久……”徐知着摘了蓝田的皮手套,发现果然十指如冰。
“谁让他瞧不起你。”蓝田不屑,摆架子,谁怕谁啊。
“你啊。”徐知着拉开茄克的拉链把那两只冰手塞进怀里。徐知着身体好,翻毛的茄克里面只有薄薄一层棉T,胸膛火热,足够融化一切冰寒。
“怎么找这么个地方?”蓝田站在玄关往里看,这是一间典型的英式乡村别墅,寿命大概能追到维多利亚女王那个年代,房子维护得非常好,现代化的痕迹完美的融合到旧时的家具与陈设间。蓝田仰头看头顶的吊灯,确定它们的年岁都在自己之上。
“他们说的。”徐知着握住蓝田的手臂一寸一寸摸上去,才发现对方整个人从里到外的冒寒气,蓝田的羊毛大衣保暖却不挡风,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吹透了。徐知着马上着急起来,双手一拢,直接把人抱进了浴室。
蓝田心情兴奋,原本倒也不觉得多冷,在温水里一泡反而泡出了倦意,蜷缩在硕大的浴缸里闭目养神,一直泡到水温微凉才披着浴袍出来。一推门,反而被室内的热气扑了一脸。墙边的壁炉里火光熊熊,徐知着半裸着上身,正站在窗边往下看,铜色的肌肤上沁着一层薄汗,在火光中闪烁着,背上华丽地刺青像是活了一般,随着呼吸起伏舒展,美艳而妖异,有某种神秘慑人的力量感,连同这个人一起,都让人透不过气来。
“洗好了?”徐知着听到身后的动静。
蓝田僵在门边,低声问道:“怎么把衣服脱了?”
徐知着脸上一红:“生火的时候不小心把T-恤给燎了。”
“那索性也去洗洗吧。”蓝田让开一步,看着徐知着一步步走近,极亲昵地在自己耳边印下一吻。
当浴室门合拢时,蓝田才觉得自己醒了过来,从那种非人间的梦魇里。徐知着越来越像他平凡人生的一场奇幻冒险,他们相聚的时光越来越少,却越来越令人迷醉,每一秒钟都像在度假,那无微不至的温柔与意想不到的惊喜,甚至会让人感觉惊慌。
“洗好了?”徐知着听到身后的动静。
蓝田僵在门边,低声问道:“怎么把衣服脱了?”
徐知着脸上一红:“生火的时候不小心把T-恤给燎了。”
“那索性也去洗洗吧。”蓝田让开一步,看着徐知着一步步走近,极亲昵地在自己耳边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