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孔雀(8)(1 / 2)

麒麟 桔子树 8169 字 2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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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寒风呼啸,吼了一夜。蓝田一路车马劳顿,熬了不多时还是睡了,醒来却发现枕在徐知着身上。他眨了眨眼睛打算继续装下去,伸手撩开毯子,揽到徐知着腰上,掌下的躯体微微一僵,竟笑了。

“醒了就起来。”徐知着笑道:“天亮了,人都快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蓝田懊恼。

“呼吸不一样。”徐知着简捷地答道。

蓝田一愣,刚刚睡醒,脑子不清楚,思路莫名其妙地神展开:难道他一直在专心听我的一呼一吸……等等十分旖旎的角度,自己把自己美了一番,末了,再自嘲过……

徐知着给蓝田烧水洗了把脸,略做整理,门外吹鼓手们已经陆续到位。

这年月,什么事儿都有一条龙服务,由市场配置资源,专业人士干专业的事儿,别提多省心。天色刚刚放明,预先雇好的老太就精神抖擞地过来开工了,只见她领着人忙里忙外,各种神奇礼数古怪说法一套又一套,争分夺秒节奏紧凑,徐知着只管坐着出钱听安排。很快的,一通仪式完毕,八音鼓手,各路亲朋都被安排上了车。

徐知着抱着骨灰盒坐在灵车里,老太太扬手一震,散出一把纸线,车队缓缓开行。

“我跟你讲啊。”老太太看着徐知着,神色肃穆:“今天上午,光是城里就有六户人家要出殡,我刚刚收到消息,乡下有一队人已经上路了。我们呢要赶紧点,抢在他们之前到火葬场,这样我们就不用排队了。”

蓝田听得讶异,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太太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这点消息都打听不清爽,以后谁还来找我办事?”

蓝田心里啧啧称奇,不敢再问。

徐知着头缠白布腰系麻绳,抱着骨灰盒在前,章非跟在他身边,又一次哭喊起来。徐知着伸手想扶,被总管老太呵斥了一声,又只能茫然收回。

王颢虽然是逃过来的,可在一个地方呆了二十多年,多少也都有些朋友,章家过来了一些亲戚,老家也来了几个人,比不上四代同堂的大户人家,但场面倒也不算十分零落。蓝田拿不准自己的位置,只能默默跟在队伍的末尾,可偏偏人长得醒目,时不时的有人回头看他,逼得他只能一遍遍的解释:我是小徐在北京的朋友。

追悼,告别,开坟,摆上三荤三素插香拜祭。哭丧人拉开嗓子,用方言唱出古老的歌谣,银钱撒地,钢蹦儿从台阶上滚下来。蓝田学着众人的样子弯腰捡了一枚,不明所以,便夹到钱包的夹层里。

整个仪式比蓝田想象中要快得多,仿佛太阳刚刚才升起,老太太已经擦干净手,向徐知着收最后一笔尾款。

徐知着脸上有茫然的气息,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似的,木木然地数钱付过去。蓝田看着心疼,伸手揽一揽他的肩膀,徐知着忽然按住他的手背,说道:“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蓝田先是一愣,才渐渐反应过来,他是指眼前围簇在坟边的那一围人。

“小时候她不肯让人看见我。后来她结了婚,也一样不肯带我出去。他们章家人都不喜欢我。再后来我就走了,一年也回不了几天家。”徐知着低声呢喃,不知在说给谁听。

蓝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人抱进怀里,蓦然心里一动:“那我们也走吧。”

片刻后,徐知着点下头:“是啊,走吧!”他转过身,握住蓝田的手腕,把那些陌生人留在了身后。

自然,谁也不会料到孝子同志居然会提前退场,章非在坟边哭个不停,所有人都围着他转,顾不上徐知着。

回到家里,小区的邻居们都已经上班去了,四处都是空荡荡的,楼下铺着爆竹的碎纸,一地狼藉。徐知着有预感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可是在屋里看了一圈,反而什么都不想带走。蓝田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悄无声息地与往事告别。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好?”徐知着忽然问道:“我妈就这么走了,我一次都没哭过。”

“不会。”蓝田认真地说道:“我从来都觉得生父不如养父大,所谓血浓于水,于一个男人而言不过是一夜风流,对一个女人来说也不过是十月怀胎。我们为什么爱父母,牵挂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劳心劳力,是因为他们也一样的爱我。那是天长日久的养育、关怀,凡事为我考虑,遇事以我为先,他们是这个残酷现实里我最坚强的后盾。而你……至少在我看来,她不够爱你,所以你也不够爱她,这不是冷漠,这叫公平。”

徐知着没有再说什么,最终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硬皮本,把钥匙留在桌上,看着蓝田说道:“我们走吧!”

蓝田知道徐知着虽然嘴上说不伤心,但其实多少都受了打击,神色又变成了那种刻意为之的平和。蓝田急欲把人带走,坐在出租车里就开始打电话订机票订火车票,有如一场逃亡,直到坐进火车车箱才稍微平静下来。徐知着如他一向习惯的那样,看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硬皮本子上轻轻摩挲。

蓝田好奇地翻动了一下,徐知着蓦然回神,把手移了开来。

“能看?”蓝田问道。

“看吧。”徐知着淡然道。

蓝田拿到手里才发现是本素描画本,画风很规整,结构精准,布线细腻,显然是练过的。

“你画的?”蓝田讶然。

“嗯,我继父,是个中学美术老师,所以……小时候以为他会喜欢。”

蓝田一下就听懂了,心中酸涩。

“他一直都不太喜欢我。”

“画得很好,很漂亮。”蓝田一页一页地翻看:“他无法欣赏这种美是他的损失,而你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关注却习得了这分回忆与技能,是你的收获。”

“是啊。”徐知着笑道:“所以我把它带走了。”

蓝田从怀里抽出一支钢笔递到徐知着手上:“求画!”

徐知着不觉莞尔。

“要求画得比本人帅。”蓝田眨了眨眼。

徐知着失笑,在废纸页上试了几笔,侧身靠到车窗上取角度:“要画得比本人帅恐怕有点难度。”

蓝田犹豫了一下,心想,他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我?

“不过,你说得对。”徐知着下手勾勒:“当年总觉得白练了那么久,他看都不看一眼,一点效果都没有。可后来到部队里,我画地图比别人好上手,才知道学到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不会白费。”

“我一直想说,其实你根本不用那么在意他们。你那么好,又善良又英俊还能干,那些人看不见纯粹是眼瞎。你只要好好的,按自己的想法去努力,总有人会欣赏你,那些不能欣赏你的人都是……”

“傻的!”徐知着笑了:“陆臻也这么说过。我刚认识他那会儿特别迷茫,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总觉得费了很多劲儿,还常常讨不着好,活着特别难。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能活得这么成功,也没觉得他怎么辛苦,可就是特别好,大家都认他,那时候特羡慕。”

“不不,你完全不用羡慕他。”蓝田笑着打岔:“你至少长得比他帅多了。而且那混小子现在跟流氓混久了,学了一身匪气,你可千万别学他。”

“不,我最羡慕他了。”徐知着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恍惚中又看到弥散的白光,光圈中心那个严丝合缝的圆。那样相对凝望的两个人,两个强大的男人,一样的坚强与勇敢,彼此体谅,彼此理解,成为牢不可破的整体,于是,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都不会再孤单。

“你这个眼神会让我觉得你已经爱上他了。”蓝田酸溜溜地。

徐知着回过神,认真更正道:“我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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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眼神会让我觉得你已经爱上他了。”蓝田酸溜溜地。

徐知着回过神,认真更正道:“我爱他们。”

蓝田以为徐知着这是拿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来堵他,登时囧了。

“说到哪儿了?”徐知着莫名的有些脸红:“对,那时候。那时候队长也一直不喜欢我,我每天都拼命在想,到底哪里不对……”

蓝田默默腹诽:亲爱的,一定是你帅得让那个土匪产生了压力。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心里没底,干什么都觉得慌,只能成天玩儿命干,可那还是不对。我想完了,他注定不会喜欢我,就像章非注定不会喜欢我……怎么都没用。但当时陆臻一直在鼓励我,他让我别去管队长怎么想,踏踏实实好好干,只要我做得比别人好,兄弟们都认我。队长就一定会喜欢我。如果这样都不行,那也只能证明一件事:夏明朗是个傻B。”

“结果呢?”蓝田追问。

“结果。”徐知着微笑:“事实证明,夏明朗不是个傻B。”

“哈哈哈……”蓝田大笑。

徐知着有些感慨的:“你老是夸我,把我说得什么都好,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以前毛病很多,心眼也小,急功近利,改了好多年,才变成现在这样。”

蓝田出神地看着他:“我以前毛病也很多,喜欢出风头,喜欢计较,喜欢苛责别人……也改了好多年,还在改。”

“好了。”徐知着倒转画本递过去。

很简约的钢笔画,抓形很准,寥寥几笔便跃然纸上,蓝田觉得这画与自己有些微妙的不像,可是细看下去又颇有神采,想来自己看自己的感觉跟别人眼中的自己总是不一样的。

虽然行程安排得好,到家时天也已经黑透了。许久没人住,屋子里积了一层灰,徐知着挽起袖子开始收拾,蓝田钻到厨房里倒腾。半个多小时以后,徐知着在厅里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

“什么东西?”徐知着站到厨房门口。

“饼干!”蓝田得意地眨了眨眼,亮出身后的烤箱:“让你知道什么叫好的。”

“你还会做这个?”徐知着大惊,这种烘焙小点心的活计怎么看怎么不英明神武啊。

“之前在美国专门学的,为了讨好丈母娘。”蓝田得意地扬起眉毛:“我还会修屋顶和汽车呢。”

“这是为了……”徐知着疑惑道。

“为了讨好岳父。”蓝田苦笑。

“是那个,那个第二位吗?”徐知着记起之前蓝田说过的,找到第二任伴侣之后,才开始重建与陆臻的关系。

蓝田出了一会神,轻轻点头:“是啊!”

“那,怎么又分了呢?”徐知着感觉到某种微妙焦灼:“现在还联系吗?”

“没有再联系了。”蓝田忽然笑了笑:“其实我不太愿意和别人谈论他,因为我有可能会抱怨,而我不想,向任何人抱怨他。”

徐知着一愣,连忙说道:“对不起。”

蓝田偏头想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东西,身后的烤箱里叮的一声,热腾腾的黄油曲奇新鲜出炉。

蓝田把黄澄澄的饼干倒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碗里,倒干净油纸,开始挤第二盘。蓝田埋头做事的样子总是很专注,徐知着出神地看着,半晌,听到蓝田说道:“他后来精神状态不太好,有些抑郁,我陪了他一年,最后还是没能坚持。”

“这样。”徐知着知道蓝田这句话里各种避重就轻,似乎是想抱怨,又强忍着,仿佛拿捏不住分寸,便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还是要说。

“其实他一直压力很大,从小家教很严格,被管得很紧。”

徐知着感觉有些不对:“他是华人?”

“呵……”蓝田笑了:“你以为只有华人才有严格的家教?其实全世界的父母对儿女的期待都是相似的,读名校,接受好的教育,找好工作……Howard他们家是标准的美国清教徒家庭,爸爸努力工作,妈妈在家教育儿女,家庭观念特别强,每周都要上教堂,吃饭之前一定要祈祷,特别虔诚。所以他压力很大,因为他是个Gay……”

徐知着愣住:“怎么,难道……”

“美国只有七个州通过同性婚姻法案,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宽容。”蓝田把挤好面糊的烤盘塞进烤箱里,挑了一块半凉的饼干放到徐知着手里。

徐知着尝了一口,发现果然香酥无比,奶香浓郁,入口即化。

“好吃吗?”蓝田期待的。

徐知着想了半天形容词,最后只能说:“比蓝罐好吃。”

“那必然嘛!”蓝田得意了:“想当年,甭管Howard老妈有多看不上我,也得承认我烤的曲奇比她好吃。”

“她凭什么看不上你?”徐知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他实在无法想象还有人会对蓝田不满,连烤饼干修屋顶这种事儿都放下身段去学了,还有什么是蓝田不能摆平的?

蓝田脸上浮出诡异的苦笑:“她觉得我不是个好妻子,不能照顾好她儿子。”

“啊!?”徐知着满脸惊骇,如蒙雷击。

“她觉得我应该呆在家里,领养两个孩子,积极参与他们的家庭活动,最好一起上教堂。”

徐知着眼前浮现出蓝田身高马大地穿着西式碎花布连衣裙在家做针线的模样,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蓝田失笑。

“难道那个Howard也觉得这样很好?”

蓝田慢慢敛尽笑容:“他不觉得这样很好,但他也不觉得这样很坏。”

“这太可笑了。”

“他觉得,虽然这听起来很可笑,但如果能让他妈妈满意的话,也不是什么坏事。”

徐知着忽然意识到恐怕这才是最大的分歧。

蓝田抬起手,摸了摸徐知着的头发:“他一直在寻求他母亲的原谅,因为他令她失望,他的性向损伤了她的信仰,令她的灵魂永远不能让天堂,痛苦万分。他一直将此视为一种罪孽,并试图赎罪,所以,他无比的渴望得到来自母亲的肯定。你能理解吗?”

徐知着有些隐约的明白了蓝田的意图,轻轻点了点头。

“但其实父母不一定是对的,她们的痛苦虽然与你有关,但不一定是你的责任。这世上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你选择相信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但人首先要忠于自己,否则就只会在别人的需要里顾此失彼。”蓝田蓦然有些激动起来:“我一直都特别担心你,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妈的时候,我就特别担心你。我不相信他们没有在你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可是你不说,我也不能问。”

“我还好,真的,都过去了。”徐知着诚恳地:我早就挺过了那段,早就原谅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相信我,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原谅他们,也原谅你自己。”蓝田探身过去,轻轻吻了吻徐知着的额角:“你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你一点儿也不冷血,你值得所有人的爱,你要永远相信这一点。”

徐知着知道这些话在蓝田心里一定憋了很久,然而过去王颢是个病人,再后来就成了逝者,死者为大,仿佛不可质疑。他想说别怕,我妈已经不在了,而且你已经在她灵前磕过头了,有什么错也都还了。但这话听起来何止是表白,简直像求婚。

徐知着一向不是有急才的人,思路一卡,就不知道怎么自然的转话题,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对一个问题特别关心:“他很有钱吧?”

“Howard?是啊,他是个律师,专门打医疗官司,赚很多。”蓝田以为徐知着不想在上一个话题上继续,只能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才觉得有权把我养在家里吧!”

“没人有这个权利。”徐知着由衷的。他想起那个被学生围绕的闪亮发光体,怎么能把这种人圈在家里?

“谢了。”蓝田很认真地说道。

蓝田考了两盘曲奇,减了一些糖量,并不太甜,却正合适徐知着的口味,洗完澡便抱着罐子吃个不停。茶几上放着他的手机,铃声已经关闭了。从他们上火车起,这个电话就一直闪个不停,徐知着并不接起,也不关机,只是由它闪着,仿佛电话这头连接着一个无声的黑洞。

蓝田把手机塞到徐知着手中:“别逃避。”

徐知着看了蓝田一眼,最终接过手机发出一条短信息:爸,我已经回北京了,我妈的东西您随便处理,以后大概不会再回去了。祝您健康。

徐知着把短信发出,随手关了机。

蓝田看着他编写,心情复杂难言,他看不透这个人,仿佛无情却最温柔,看似柔弱可欺,但其实没有任何人能真正伤害他,他可以一边温和有礼的喊“爸”,一边说永远不见。

徐知着把手机扔回到茶几上,斜靠在沙发上看过去,蓝田的皮肤被热水蒸出了血色,不再是昨天冻得青白的模样。从任何角度来看,蓝田都算得上是个英俊的人,纯粹男性的英俊,高大、健康而且儒雅,没有一丝的阴柔与妩媚。他没有某些同性恋者那种雌雄莫辨的美,连瞎子都没法把他当女人。

徐知着很努力的幻想,却仍然无法对蓝田产生任何欲望。他只想拥抱他,呼吸他身上干爽的松柏香气,然后安稳地在他身边睡着。这些向往温柔而平静,没有任何情欲的成分。徐知着想起昨夜在寒风中燃烧的那个吻,如此的灼热、令人慌乱,仿佛要窒息。他想要的,与蓝田想要的,注定不是同一种,总有一个人要妥协。

不过,那不重要,徐知着劝说自己。像他母亲和章非,没什么感情都能过一辈子,像章云靓和她老公,每天打架,忙不迭的出轨,最后也没有分开。至少他和蓝田还有感情,他们一直彼此体谅,从不吵架,比真正的情侣更和谐。

这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只是不知道,蓝田会不会不满足?

他又不像自己,性对他来说似乎还挺重要的,可是……徐知着默默回想之前从网上下载来的那些片子,总觉得毛骨悚然后背生汗,万一到时候上床硬不起来怎么办?蓝田会不会失望?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本应该得别人全心全意全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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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吃了。晚上吃这么高热量的东西。”蓝田把玻璃罐抢过来:“吃这么多也不见你长肉。”

“我可比你壮多了。”徐知着申辩道。

蓝田脸上一红,知道在这个领域绝对是完败,自然不接话,随手拍拍徐知着的胸口:“睡觉睡觉,我记得你以前十点不到就睡了。”

“陪陪我。”徐知着按住他的手。

蓝田微微一愣,旋即笑了,他倾身下来,用鼻尖轻蹭徐知着的嘴角:“陪睡要吗?”

徐知着一下慌神,迅速偏过头。

蓝田看他这样子倒又后悔起来,总觉得这孩子万事隐忍,得他开一声口,背地里不知道存了多少纠结,却被自己这么一盆凉水浇下去,忒凄惨。等徐知着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的床铺铺好,蓝田便鼓起勇气抱着被子上门了。

“来来,乖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蓝田笑嘻嘻的:“就算你刚刚甩了一个爹,你也不是孤儿,有师父疼你。”

徐知着失笑,每次听到蓝田念叨这句为师都感觉特别刻意,好象故意要强调什么,欲盖弥彰。

就这样,一人钻一个被窝躺好,徐知着刚刚睡定,便听到蓝田在他耳边笑道:“你放心。”

“我知道。”徐知着轻声道。

“你妈小时候哄你睡觉的时候都干点什么?”

徐知着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不哄我睡觉。”

“哎呀,那就由为师给你补齐吧。是要听歌呢,还想听故事啊?”蓝田声音带笑。

徐知着知道蓝田存心逗乐,便故意刁难:“我就听过军歌。”

“军歌哄不了人睡觉啊。”蓝田故作为难:“给你唱个红的吧!”

结果,蓝田张口……唱了《十送红军》,这下子,但凡有点睡意的也都笑醒了。蓝田的嗓子极好,音色醇正深厚,但此时此刻越是唱得正经越是逗乐,徐知着笑得全身发抖。好在蓝田唱到五送就忘了词,一本正经地看着徐知着:“噫,怎么不睡了呢,赶紧睡觉!”

徐知着笑到眼泪流出,不自觉地转过身抱住蓝田:“谢谢。”

“谢什么。”蓝田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你不要动,陪我睡一会儿。”徐知着暗灯瞎火中大着胆子贴到蓝田胸口,这具身体带着火热的温度与令人安心的清爽香气,令他不愿放手。

原来,在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灵魂深处,他一直都在隐隐地期待着这样一个人,一个坚定而有力的,不会在任何可怕的命运面前离弃他的人。这个人见过他最坏的样子,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爱上他,只愿他平安喜乐。有很多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生活在这温柔的守护中,而他直到此刻,才补足了这人生最初的缺憾。

徐知着听到自己心底的渴望,他想和蓝田成为一家人,无论用什么方式。

蓝田在徐知着贴上的瞬间一僵,又慢慢放松下来。

徐知着就着蓝田的心跳声渐渐睡去,朦胧中只觉得耳有鼓声在催,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剧烈。徐知着模模糊糊地醒过来,微一抬头,正对上蓝田炙热滚烫的眼神,火热的双唇近在毫厘。徐知着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大腿被一个又硬又热的东西上轻轻蹭过。

蓝田迅速转过脸,呼吸瞬间浊重:“我去处理一下。”还不等徐知着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浴室里旋即响起水声,一道黄光铺到客房门前。

徐知着披衣靠在门外等着,过了一会儿,蓝田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脖颈处还带着一抹情欲未尽的潮红。徐知着刚想伸手,蓝田苦笑着抬起手投降,道:“你还是饶了我吧……”

徐知着躺在床上,腿上沾湿的那块地方渐渐干透,皮肤微微绷着,就像有一张无形的嘴在似有若无地吮吸着。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蓝田当时在干嘛,也就由衷的生出了一些同情。实在太尴尬了,DIY的时候被发现就算了,对象还这么坑爹。

徐知着很后悔,为什么要醒呢?装也应该装着睡下去嘛,蓝田都已经那么克制了。

第二天早上,徐知着买好早点回家蓝田已经走了,晚上倒是回来得很正常,笑容满面地坐下吃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徐知着有些疑惑,试探地问道:“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的事别再提了。”蓝田脸色一变。

徐知着不觉莞尔:“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男人……”

“昨天晚上的事就别再提了!”蓝田声音一高,急得耳根都泛了红。

徐知着被他喝住,愣愣地点了头,默默咽下一口饭,最终还是没忍住,趴在桌子上笑得抬不起头。

从来没想到炮友如云作风豪放的蓝田教授还有脸红羞涩的一天,实在是太可爱了!

蓝田脸上阴晴不定,捧着饭碗犹豫了几秒,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头也不回的直奔卧室。徐知着擦着眼泪抬头,心想坏了,生气了!连忙追到门外去解释。

徐知着虽然没搅过基,但哄姑娘绝对有经验,知道这种时候就得诚恳道歉,甭管你有错没错,反正小人戳了你心窝子,那就是罪该万死。可惜小徐同志一肚子话刚刚说了个开头,门内一本书重重的砸到了门上。

徐知着这下子彻底愣住,方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有些严重。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敲着房门问道:“怎么了?”

蓝田从门内探出头,脸色有些阴沉:“别再提这事儿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