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麒麟 桔子树 8829 字 23天前

13.

因为陆臻的耳朵一直也没能止住血,两个人赶大清早出门看耳朵,对于陆臻身上某些金贵物件,夏明朗一向看得比天还大,现在亲手损了一个,那种心痛,简直无法形容。

附近的医院没有整形外科,医生给了两种缝合方案,据说都会留疤。横竖自己看不见,陆臻也不是很介意,倒是把夏明朗心疼得够戗。他自己全身上下无数道口子,从来不当个事儿,陆臻那完美无缺的小圆耳朵上出现一个米粒大的缺口,便是晴天霹雳。

夏明朗忙着懊悔,回到家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陆臻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阳光扑撒进客厅里,夏明朗开了空调,温度很适宜。

“饿吗?”夏明朗从沙发后面探出头。

“有什么可吃的?”陆臻揉着迷蒙的睡眼。

锅里热着三个包子,电饭煲里还有半锅粥。陆臻洗漱完出来,食物已经装盘上桌,他站在桌边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太贤惠了。”

“不生气了?”夏明朗从背后搂着他。

陆臻一口咬下半个包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说道:“话都说开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又不是个妞儿,还跟你赌气不成?”

夏明朗似乎不知道做什么好,张开大手理顺陆臻乱翘的头毛:“等会干嘛去?”

陆臻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笑了:“跟哥混,哥让你干啥就干啥。”陆臻这人从头到脚就没有半分流氓气质,即使这会儿咬着牙尖装坏也不得精髓,十足一个学抽烟的小公子。

夏明朗倒是配合,马上拉平衣角,毕恭毕敬地一点头:“是,臻哥!”

陆臻一口薄粥喝岔了气,又笑又咳,把刚刚攒下的那点黑社会小哥范儿赔了个精光。

吃完饭出门大采购,超市、菜场各走了一圈,大包小包拎了两手。都是些最琐碎的生活必需品,这让陆臻感觉很幸福,好像成家过日子的模样。他偶尔会偷看夏明朗专注挑选的样子,夏明朗总是很快发觉,起初是转头询问,再后来就只是笑,嘴角勾起一点点,三分无奈七分了然。

陆臻最爱他这个笑容,小心肝被笑得软软的,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勾缠夏明朗的手指,眼角眉稍都是化不开的浓情。陆臻已经打定了主意,过去那些事儿老子没办法,将来就让我用十倍的爱意溺死你。

晚饭是葱姜炒蟹、盐水煮蚬子和一条不知名的鱼,夏明朗一进门就扒掉上衣准备做饭。夏明朗喜欢做饭,陆臻最喜欢看夏明朗做饭,两个人各得其乐。

夏明朗势大力足,炒个菜就像打仗那样大开大合,背上的肌肉舒展开,在汗津津的皮肤下流动;陆臻洗了一碗莲雾站在夏明朗身后啃,清甜的汁液沾了满手。

水开了,蒸汽弥散,夏明朗把蚬子倒进锅里,花雕、生姜、葱段儿……盐!

夏明朗忽然“嗯”了一声,盐勺在指间一颤又落了下去,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厨房里似乎更热了。

陆臻听到夏明朗的呼吸渐重,自然而然地从背后揽住他,一手拢在夏明朗手背上,帮他稳住了盐勺:“要多少?”

“一勺半。”夏明朗闭了闭眼,仰面枕到陆臻肩上。

陆臻握着夏明朗手指放好盐,随手把锅盖放上:“只是盐而已。”

“我知道。”夏明朗勉强笑道,“忽然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

夏明朗按住胸口:“心慌,没着没落的。”

毒瘾好除,心瘾难戒,陆臻心下了然。夏明朗最近已经不再出现生理性的毒瘾发作,但是心瘾成灾的时期也近了。

陆臻亲昵地拍着夏明朗的脸颊:“赶明儿买两斤面,我们包饺子吃。”

“好啊!”夏明朗闷笑,“真有你的。”

“好点儿了吗?”

夏明朗摇了摇头,把脸埋到陆臻颈边轻轻嗅着:“我想亲亲你。”

“好啊!”陆臻失笑,扶住夏明朗的腰胯,把他推到墙上:“小生求之不得。”陆臻最擅长将一个吻进行得缠绵悱恻温柔漫长却不带情欲,等他言犹未尽地离开夏明朗的嘴唇,一道菜已经可以出锅。

鉴于陆臻的身体状况,菜都做得很清淡,只用了最简单的盐、酒和一点点酱油,夏明朗耐着性子剥壳吃完了两只蟹螯,又默默走上了他牛嚼牡丹的老路。

陆臻撩了他一眼,敲着桌面说道:“求我。”

“唔?”

“求我啊!”陆臻微微挑起下巴,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

夏明朗吐出一堆螃蟹壳,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说道:“臻哥儿,求你了。”他将尾音拖长,把那三个字念得风流倜傥。

陆臻顿时哭笑不得:“怎么什么话让你一说,就全不是那个味儿了呢?”

“我都叫你哥了。”夏明朗占便宜没够,很有跃跃欲试大叫特叫一通的趋势。

陆臻连忙用蟹肉赌住他的嘴:“得了得了,别叫了。听着太穿越了,跟你家小厮似的。”

夏明朗起身越过桌子接了那一口,有滋有味地嚼着,随手一撑,竟然从桌上翻了过去。他虽然长得结实魁梧,但身手实在太好,那么大个人飞身落地,居然没有半点声响。

陆臻感觉就像是身边落了件衣服,扭头一看,人已经咧着嘴在冲自己笑。他不自觉多看了夏明朗一眼,就面前这位爷,横看竖看也没有半分明清公子哥儿的气质,往死了YY,也就个夏门庆,当他们家的小厮……陆臻无力再想下去,一阵恶寒地举了白旗。

关于“哥”这个称呼从早争到晚,以陆臻同志的全面溃败而告终。陆臻虽然争得脸红脖子粗,但心里很欢乐。

夏明朗的个性里有三分妖气,当他占上风时怎样卖弄都可以,他可以媚得让你心慌,也能妖得让你心跳,只要你高兴,他能扮上去唱一曲《贵妃醉酒》,那都不会影响他强悍迫人的气势;但此时他虎落平川,正是不顺的时候,现在要弱下去那可是真弱,不是什么赏心乐事。

陆臻虽然有心要调整他们之间相处模式,但他的调整方向是只限于自己的,最好夏明朗还是能怎么神气就怎么神气,该怎么得瑟就怎么得瑟,回头一个不顺,自己还能把他给罩住了。

当然,这个心愿是有些理想化,但陆臻本来就是个理想主义者,那么大个中国他都能当成自己的所有物那样理所当然地说一句:我要保护她。夏明朗再牛B,也只是个人。

夏明朗炒了四只蟹,自己吃了三只半,他是到今天才真正尝出这甲壳类生物的鲜美,一口等不及一口在吃,等他终于发觉盘空碗净,陆臻手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只蟹脚。

“你吃你吃。”夏明朗讪笑着推过去。

陆臻脸上似笑非笑,慢吞吞把这最后一口蟹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说道:“真好吃。”

“明天多买点儿。”夏明朗赔着笑,拉过陆臻的手指舔他手上粘的汁液。

陆臻感觉一阵酥麻麻的痒像过电一样从指尖传到心脏,然后忽忽悠悠地就往下走,把某个沉睡的器官悄然唤醒。陆臻昨天被折腾了半宿,其实一次没射过,憋得厉害。这会儿吃了个半饱,正是适合起心思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夏明朗厚实的嘴唇间吞吐,如此直白的刺激让他不自觉闭上眼:这屋子似乎有点太热了。

夏明朗把“餐具”清洁到一半,愕然发现陆臻居然硬了,他嘴角一咧刚想调笑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然后满头满脸地红起来,连脖根都臊得通红:昨晚那么激烈的一场,陆臻绝对不应该这么经不起撩拨,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陆臻大为惊异:“你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夏明朗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对不起。”

陆臻一愣,很快悟了,强忍住条件反射拦下了那句“没关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夏明朗,很有一种请你看着办的意思。夏明朗移开椅子半跪到陆臻的两腿之间,仰面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起了波光,温柔似水地流荡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

陆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夏明朗的眼角抹了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夏明朗握住那只手放在唇边一吻,拉起他的T恤慢慢往上卷,陆臻随着他的动作伸展起来,露出一截结实紧瘦的腰。

一个伤痕一个吻,夏明朗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干的,新伤旧痕,一点不落。

陆臻轻轻喘气,手指潦草地抓扯着夏明朗的头发:“你这也能算是赔罪啊?明知道我今天做不了……”

“你来啊。”夏明朗一口噙住陆臻的乳头,用牙齿轻轻地咬。

陆臻试着发力动了动,感觉还是不行,腰上一使劲儿,后面就抽得疼。当然硬撑着也能挺过去,可那就没必要了啊!又不是明天就不活了,来日方长。他于是一巴掌拍到夏明朗后脑勺上:“废话,老子要能上你,还叫什么做不了。”

夏明朗这下倒是真懵了,犹豫了半晌,半笑不笑地问道:“要不然,你还是揍我一顿吧。”

“不用了。”陆臻摆了摆手,指着下身说:“搞定它。”

夏明朗心头一喜,正要下口,就看见陆臻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昨天的帐,我们存下慢慢算。”夏明朗哦了一声,即使陆臻笑得跟自己使坏的时候特别像,他还是觉得很开心,他不介意跟陆臻慢慢算帐,无论是哪一种。

两个人有情有欲,可解决的方式当然不止一种,夏明朗一向擅长此道,此刻尽数施展,手口并用,让陆臻享受了个彻底。完事儿后两个人都出了一身透汗,新铺的床单再一次变成了烂菜花,还好一次买了三条,还有得换。

吃饱喝足事毕,再冲个澡,陆臻感觉人生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心满意足地躺在露台的藤椅上乘凉,习习的海风温柔凉爽,像轻纱流过他的皮肤。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这日子怎么能过得这么美?

陆臻挠了挠头发,感觉有点困惑,好像他铆足了劲儿要开一炮,却陡然从枪林弹雨被扔进了富贵温柔乡。回头一想又握了拳:果然,还是自己家里好。

夏明朗靠在露台的栏杆上,专心致志地玩着一柄小飞镖,银光在他指间跳跃,轻盈灵动,像是某种活物。他是身上离不开武器的人,卸装给他的感觉有如裸奔。在南珈驻防时,夏明朗全身上下带着三把枪两把匕首,外加各式各样的飞刀、钢丝锯和手雷。这会儿武器不能随身,有片小铁捏在手里玩玩儿也好。

陆臻津津有味地看着夏明朗卖弄,蓦然间银芒脱手,化成一道光弧投进房间里,陆臻心里一惊,连忙坐起来:“怎么了?”

“没事儿。”夏明朗微笑,手上一扬,一枚红果子从门内飞出来。

“渴了。”夏明朗在裤腿上蹭掉刀刃上的汁水,满不在乎地啃了起来。

陆臻仰面又倒回去:“我也要。”

“没了。”

陆臻怀疑地瞪着他,扭过头自己看了一眼。

“真没了。”夏明朗很无奈,名誉不好的人说话就是费劲儿。

陆臻笑眯眯地摊开手:“给我。”

夏明朗停嘴犹豫了两秒,扬手抛了过去:“就剩下半个了也要。”他小声嘟哝着,“不怎么甜,挺好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莲雾。”陆臻乐滋滋地捧着抢来的水果,慢条斯理地啃。

夕阳西下,天边是浓艳的火烧云,陆臻垂着眼,睫毛上飞了一层金粉,神色是活泼泼的。年轻、健康、喜悦……那些美好有力的词汇就蕴藏在他的皮肤下,透出玉质的光华。

夏明朗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房里电话铃声响起都没听见,傻乎乎地看着陆臻踱回去接电话,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那样窜回来。

“谁?”夏明朗陡然警觉。

“严头儿。”陆臻扭曲着脸。

“没事儿的。”夏明朗越过陆臻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刚拿起话筒,夏明朗就听到对面一声阴阴的冷笑。

“头儿,”夏明朗毕恭毕敬地说道,“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胆子不小。”严正完全无视夏明朗那种转移话题式的开场白,“什么时候回来?”

“医生给开了两周假。”

“哟,哪个医生那么大脸,让你歇俩礼拜你就歇俩礼拜?”严正凉凉地吐了口气,“我给你两天时间滚回来。”

夏明朗肩上一暖,抬眼看到陆臻竖直了耳朵站在自己面前,表情介于惊惶、忐忑与期待之间,就像一个小偷在打量门锁。

“头儿,我出事儿了。”夏明朗沉声道。

“哦?”

“我不太舒服。”

严正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分辨夏明朗说得是真是假,听筒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衣响。夏明朗脑补出严头儿把两条腿从桌上收回来,正襟危坐的模样。

“要帮忙吗?”严正的声音冷洌。

夏明朗心底一暖,知道严头儿这就算是相信了,而且十之八九想岔了,大概以为自己在谁手上吃了大亏倒了大霉。虽然事实与此不远,却不是严正可以帮忙解决的。

“你帮不上。”夏明朗老老实实地说道。

“有什么需要的。”

夏明朗想了想:“陈默他们到了吧?这次的审查程序是什么样?”

“回头弄给你。”严正道。

陆臻大气儿都不敢出,无声鼓掌:头儿就是头儿,霸气!

“行,别的就没了。噢……我那抚恤,帮我盯着点儿,能多要俩多要俩,我开销大,养家呢……”夏明朗脸上渐渐扬起笑意。

“闭嘴!”严正不屑一顾,利利索索地挂断了电话。

陆臻瞪大眼睛:“成了?”

“成了!”夏明朗亲昵地拍着陆臻的脸颊,“怕什么?严头儿还能坑了咱们?”

陆臻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你也知道的,我心虚,见严头儿就跟见丈母娘似的。”

夏明朗呆了半晌,感觉陆臻这个比喻真他娘的精确到位及操蛋……以至于他无言以对。

陆臻揽着夏明朗的肩:“头儿真是个好人。”

“那是。”夏明朗心想都成我妈的还能不好吗?“其实我这次主要还是点儿背,什么都凑一块儿了,如果没有那个倒霉的毒品,我要是能直接回家就好了。”

麒麟那方水土足可以养活他,为他驱散一切阴霾与恐惧,就像母亲怀抱那样让人感觉到安宁。

陆臻的睫毛颤了颤,抬眼向他看过来。

“你还有我。”陆臻的目光清澈如水,带着少年人的无畏与洒脱。

夏明朗总觉得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陆臻这样看着他了,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几乎让他有点欷歔。他永远清晰地记得当年那一幕,他在办公室门口拦住他,语无伦次惊慌失措。陆臻低头看他,用那样的眼神和声调说道:“我是那么爱你。”然后扭头就走,不再回顾。

那种无畏与洒脱当场击碎了他,这是夏明朗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样内心粉碎般的溃败。

虽然他拖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向陆臻投降,但失败只是那一瞬间的事。在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比他更狠决的男人,是一个能为自己负责,能控制自己行为与内心的人。

然而,自从他们开始相恋,那个收放自如的陆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家伙,总是紧张地观察着他,讨好他,迁就他……

夏明朗一直很内疚,他认为是自己当年摇摆不定的态度吓到了陆臻,把个阳光灿烂的大好青年活生生熬成这样。有时候,太艰难才追求到的恋人会被人不自觉地捧到天上顶礼膜拜,因为习惯了仰望、追逐与忍受失望。

夏明朗谙熟世事,他知道这种情况不能靠沟通解决,也就只能拼了命的对陆臻好,特别好,宠着你纵容你,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忠诚与迷恋,我不可能再离开你……所以,别害怕。

但是,没有用,陆臻就像是在跟他较着劲儿似的。有一阵子,夏明朗几乎要放弃了,反正在他眼中看到的陆臻是无所不好的,即使还有期待,那也是好和特别好之间的分别。

然而,就在今天,莫名其妙毫无征兆的,陆臻拿回了他全部的自信。

他微笑着看着他说:你还有我。

夏明朗发出一声叹息,宝贝儿,你知道你在拿自己跟谁比吗?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狂妄,夏明朗也并不觉得荒唐,麒麟是他的家,陆臻也是他的家,心所归处,都是家。

“是啊,我还有你。”夏明朗把脸埋到陆臻的颈侧。

陆臻按住他的后脑轻轻笑着:“我有味道吗?”

“有。”夏明朗很确定。

“什么味道?”

“说不清。”

“据说人对气味的记忆是最长久的。”

“那很好。”夏明朗心想,就算有一天你会老,改了容颜变了声音,气味总是不会变的。

14.

日子很顺畅地过了下去,当你经历过太多事,吃过太多苦,内心思忖过太多的纠结与困惑……等到某一天豁然开朗时,你会发现什么都难不倒你。

这他妈都算什么呀!陆臻心想,曾经他们生死一线,天上有直升机,地下有机关枪,那样都能杀出来。曾经他们危机四伏,待在一个陌生的小岛上,夏明朗毒瘾发作,自己六神无主,那样都挺了下来。到现在,已然是阳光大道了。

陆臻把每天都安排得很充实,早上起来跑步,恢复体能,披着淋漓的汗水回去洗澡吃饭。中午最热的时候,他们躲在门内模拟政审,陆臻就是那个目光敏锐、提问刁钻的政审人员,夏明朗负责气定神闲。严头儿搞来了这次政审的相关程序,而夏明朗是审惯了的人,经验十足。

海南的阳光很烈,天蓝得清透,夏明朗和陆臻穿着花花绿绿的岛服漫无目的地走在椰树的阴影里,时光像镀了金的丝绸从身边悠然流淌。

他们在不知名的海滩上长跑,每一天,伴着晨光与夕阳;他们去当地人才会知晓的海边市场买菜,从渔民手里换回最新鲜的海味,夏明朗最近厨艺飞涨,一盘葱姜炒蟹可以香飞十里。

陆臻变得很像一个教官那样操心着夏明朗的一切,从衣食住行到每天的训练量,设计出各种古怪的训练方案,苛责他,高标准严要求。他会在逛完一圈鱼市以后问夏明朗今天有几家卖生蚝,或者在跑步时问他,十五分钟前经过他们身边那个穿白裙的姑娘是长发还是短发。

这些都是常规狙击训练,随时随地的观察与高度注意力集中,夏明朗经常被他累得脑子里想不了其它事,然而,那也正是陆臻的目的。人心是一座迷宫,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路在何方,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彻底得到解决,有时候只能靠挺,让时间去淡化伤痕。

夜幕降临,陆臻“拖”着夏明朗走在酒吧街上,是的,拖着。夏明朗被训了一天,累得脑仁疼,闭上眼睛耍赖。陆臻万万没想到英明神武地夏队长会来这手,咬牙切齿地威胁着:“再不睁眼,回去跑楼梯。”

“行行行。”夏明朗把头点得像啄米:“我回去跑三次都成,饶了我吧,陆教官。”

陆臻围着夏明朗转了一圈,又笑了出来:“哎,你当年新兵蛋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咋样?”

“撒娇耍赖逃训练,变着法儿的讨好班长。”陆臻的笑容隐在霓虹灯光弧里,温柔动人。

“切。”夏明朗睁开一只眼:“我们班长哪有你狠啊?”

“过奖过奖。”

夏明朗睁一只眼睛还是觉得晕,连忙又闭上:“你这臭小子,不懂乱来,就你这么个训法,全麒麟只有陈默那个混蛋能挺住。”

“有这么夸张吗?”陆臻拉着他到路边坐下。

“明天我拿你试试,不用多,三小时就成,你要能挺得住我跟你姓。”夏明朗愤然。没料想陆臻居然一径沉默下来,过了几分钟,夏明朗怀疑地问道:“你不会是想当真了吧?”

陆臻慢吞吞地说道:“凭良心讲,跟我姓这个筹码还是蛮重的。”

“挺不下来你跟我姓。”夏明朗马上追注。

陆臻细想了想,狙击训练他没受过,但是小花当年是怎么个七死八活的状态,他是看着过来的,明智地转了个话题:“头还疼吗?”

“废话。”夏明朗试着睁开眼,四周霓虹流丽,人影绰绰。完全不自觉的,脑子里那根弦又绷了起来,大脑高速运转,所有的路口、窗口、行人……像一张立体的图形直接拍进了他的脑子里。

“靠!”夏明朗捧住脑袋把头埋下去。

“还难受?”陆臻心疼起来,只是碍于大庭广众的,不好把人往怀里揽。

“废话。”夏明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环境吵杂,这声音曲折地钻里陆臻的耳朵里,就有了几分柔弱的意味。陆臻于是踌躇着站起来,匆匆说道:“我马上回来。”

夏明朗听着陆臻走远,就好像身边的气场被陆臻带走了一部分,周遭的一切像潮湿的塑料薄膜那样贴到他的皮肤上。自觉不自觉的,夏明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这恐惧来得毫无缘由,然而,却真实的存在着。

眼睛不看,听力就越发灵敏,远远近近的,车声、人声,从酒吧里传出的断续乐声,到角落里人们的窃窃低语,在夏明朗脑中徘徊吵闹……

看不见总是最可怕的,夏明朗叹了口气,只能把眼睛再睁开。晕总比怕好,心理恐惧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找陈默是件麻烦事,因为他没有任何个人通信工具。你非得把电话打到中队队部,拜托通讯员帮忙找人。好在寻到正主儿以后,咨询起来很方便,陈默说话永远干净利落有条理,而且从来不多问为什么。陆臻三言两语地说完情况,陈默马上给出了解决方案:你给他上个简单点的科目缓缓。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陆臻一路感慨着往回跑,决定抽个夏明朗看不到的时候好好向默爷讨教一番。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夏明朗看不到的时候,大家都懂的,新教官是很需要建立自信的。

夏明朗还坐在原来那个地方,连姿式都没怎么变,只是头抬了起来。陆臻一时兴起,忽然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夏明朗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似的猛然跳了起来,转身瞪着他。

“隔那么远都知道是我?”陆臻美滋滋地跑过去。

“你心怀不轨。”夏明朗扬手搭到陆臻肩上,“干嘛去了?”

“闹……闹肚子。”

“正好,我也想放水,带我过去。”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瞪着他,“编,继续编……”

陆臻用力一挥手,顾左右而言他:“来来来,我们进行下一个科目。”陆臻眨巴着大眼睛,一手指向自己鼻尖:“干掉我!”

夏明朗噗的一笑,压低了嗓子问:“是干你,还是干掉你?”

陆臻伸手按住夏明朗的眼睛:“五分钟后睁开,我就在这条街上。”

“谁教你了?陈默?”夏明朗嘴角挑起。

陆臻在夏明朗肩上推了一把,扭头就跑,愤愤不平地抱怨:“死要赢!一点儿也不给我留面子!”跑开两步转身又吼,“默爷只是给了我一个思路。”

“你那会儿也没给我留过面子啊!”夏明朗乐得大笑。

同样的一条街,同样的闭眼倾听,之前那莫名而来的恐惧却又莫名而去了,车与行人成了单纯的背景,变得不再有威胁性。只有陆臻的脚步声绵延远去,像是在一片浓黑的烟雾中划出的一条流光的线。

杀一个人比保护一个人要容易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杀手可以独自干活,保镖总要聚一大群。而杀人最难的步骤在于善后,可“干掉”陆臻不用善后,所以对于夏明朗来说,这的确是个轻松的科目,需要专心,却不激烈,刚好能给他过热的大脑降降温。

半小时以后陆臻听到手机响,按照短信提示转过一个角度,夏明朗举“枪”待射,笑眯眯地望着他。

“哎呀。”陆臻做惊讶状。

夏明朗眨了眨眼,做出一个射击的动作,陆臻配合地按住胸口倒退了几步。

“干掉了!有什么奖励?”夏明朗得意地。

“做不好要罚,做好了没奖,这不是你的老规矩么?”

夏明朗伸手撸了撸陆臻的头发,把一条汗津津的手臂勒到陆臻胸口,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许学我。”

陆臻感觉有些透不过气,背后这具身体的热力惊人,他用力从夏明朗手下挣脱出来,一声不吭地拔腿就跑。夏明朗一个失察没能拉住他,连忙追上去大喊:“耍赖啊?跑得了和尚,你跑得了庙吗?”

短距离冲刺是决不能说话的,夏明朗这一句话喊完,陆臻已经把他甩开有五米远。臭小子,夏明朗心里暗骂一声,马上发力追上去。陆臻像一条小鱼那样在人群里闪动,七绕八绕冲进一条小巷,夏明朗马上乐开了花。这地方他刚刚进去过,看着深,其实是条死路,两幢楼之间的一条狭缝而已。

夏明朗缓了几步走近,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抓住衣领把人拽了进去。

“闹……什么……”夏明朗气喘吁吁地笑骂,超速跑最耗体力,两、三百米也让人喘不过气。

“奖励。”陆臻含糊地喘息一声,握住夏明朗的下巴堵上去,把人用力压到了墙上。

陆臻对这个吻用足了力气,在黑暗中激烈地纠缠着夏明朗的唇舌,仗着先下手为强,把优势利用得彻彻底底。夏明朗始终没能吸到足够的氧气,在晕头转向中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