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寄沐保送的F大。
他成年后就接手了父母留下的遗产股份,产业总部在海城,本地上学方便些。
有段时间,梁寄沐忙得方逾拾都看不见人影。
不过对方一有空就会到附中给他送温暖,偶尔还偷偷把他接出去聚餐,圈子里人人都知道,梁大少爷有个活的随身挂件。
随身挂件一挂就是三年。
等方逾拾考上F大,两人更是形影不离,前者在的地方,方圆百米,必有后者。
也怪林釉工作忙,梁寄沐帮忙看孩子习惯了,对方逾拾比保姆都上心。
好比熟人局聚餐,因为对方一声饿,开半小时车去学校接人来吃饭。
翟楠看着在KTV喝果汁的方逾拾,于心不忍,凑到梁寄沐身边,压低嗓音。
“老梁。”他说,“那是你弟弟,不是你儿子,没必要二十四小时守候吧?”
梁寄沐反应平平:“他说饿了。”
翟楠一言难尽:“他只是说一句饿了,又不是要求你带他一起出来吃饭。”
指腹敲手机屏幕的声音顿了顿。
“可能不好意思拒绝你。”顾迟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风凉话张口就来,“人家那么乖,你带他来这种地方,也不怕带坏了。”
梁寄沐挑了下眉,往方逾拾那儿看去:“乖?”
方逾拾高中表现跟自己不相上下,甚至隐有超越架势,高一翘课去网吧,还被他逮个正着。
不过青春期的孩子,活泼叛逆点很正常,何况这小子三分钟热度,一身用不完的精力。
梁寄沐本来还怕把人带坏,那次之后,俩人一丘之貉,王八看绿豆,瞬间对上眼。
顾迟晚没听出他话中意,喋喋不休道:“你多大人了?他多大人了?给我们拾宝一点私人空间吧。”
梁寄沐很排斥他对方逾拾的称呼,纠正几次无果,只好选择性忽视。
“才十八岁,也就是个小孩。”
翟楠抓狂:“哥们,十八已经成年了。这种都是面上不显,其实背地里心早飞了,你不能把他当小孩子看。”
梁寄沐迟疑,不等回复,就听旁边一阵哄闹。
三人侧目看去——
梁寄沐口中的小孩一口气喝完了一瓶啤酒,从旁边人手里接过话筒,往台上走去。
方逾拾最讨厌梁寄沐周围人总把他当小孩看。
别人手里都是啤酒,就他手里是果汁。
看不起谁呢!
翟楠和顾迟晚还在梁寄沐耳边絮絮叨叨,不给他过去打扰的机会。
一脸严肃,几个亿的生意?
方逾拾百无聊赖晃着腿,正好旁边有人邀请他,他就跟着一起上去玩了。
反正梁寄沐只顾着手机里的文件,根本不在意他在干什么。
“拾哥,需要声卡吗?”
高端的KTV往往配用高端设备,怕这些有钱人玩不尽兴,几千几万的声卡应有尽有。
房间内声音很大,方逾拾把耳朵凑到对方唇边才听清。
他笑了声,附在他耳边大声回复:“用不着,不花那个冤枉钱。”
几千几万不贵,但没必要花。
他开全麦清唱都是SSS。
有人吹了声口哨。
“小拾,我们随便点一个行吗?会不会的不重要,你就随便唱。”
方逾拾是梁寄沐带来的人,这群人一般不会闹他。
难得现在他自己跳出来了,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方逾拾无所谓地点点头。
这种他跟江麓等人经常玩,管你会不会唱,反正随便点,唱的不好听就丢人,唱的好听就装逼。
梁寄沐还在场,大家不敢太过分,冷门曲没点,在一堆英文歌里随便抽了一个。
方逾拾看了眼屏幕——《double take》。
他嗤笑道:“这个我会。”
下面顿时响起一阵可惜的唏嘘声。
还是顾迟晚看热闹不嫌事大:“会又怎么样?万一你五音不全呢?”
方逾拾坐着高脚椅,单腿撑在地上,正低头用手机找歌词,闻言掀起眼皮:“评分打开,我唱到3S,下个你来?”
“哦豁!”
刚消停没多久的乐子人又炸开了。
“晚哥!答应他!”
顾迟晚还没见过身边有人能在KTV唱到3S,满口应下:“行!你唱到3S,我给你唱《shape of you》。”
小黄歌名字一出,翟楠都忍不住乐了。
梁寄沐全程黑脸,看顾迟晚的眼神像看尸体。
方逾拾嫌弃道:“自己想唱别推我身上。”
他让人按了开始,属于少年特有清澈的嗓音从音响传出。
方逾拾唱得很随便,英音咬字清晰标准,一只手懒懒搭在话筒上,若有似无的暧昧悄然把空气点燃。
这首歌配乐并不激烈,全靠个人音色和音准撑着,如果不是实力够硬,一般人不会在KTV点这个丢人现眼。
到中间那段,音乐声才跟着上去。
唱到“Boy,you got me hooked onto something”,方逾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偏过头,挡住眼睛的刘海散开,棕色的瞳孔穿过发丝,直朝单人沙发望去。
梁寄沐坐那儿,整个人被阴影笼罩,看不清神色。
五颜六色的光闪的那么快,偏偏没有一簇找到他表情。
方逾拾看了半晌,直至第一段以“do you feel the love”告终,也没看到对方有任何动静。
说不上来心里是可惜还是不爽,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哼唱完,后面大屏分数始终稳定在“SSS”。
音乐尾调还没结束,他就把话筒抛给顾迟晚:“快来看看你要的歌有没有,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去拿吉他给你伴奏。”
包厢瞬间哄笑一团,方逾拾靠着点歌机,站在一堆人里,笑盈盈目送顾迟晚苦逼上台。
翟楠喊了好几声操:“老梁,你弟弟可以啊!他唱歌一直这么好?”
梁寄沐淡淡“嗯”了一下,松开捏着酒杯的手,指腹已经因为用力变得惨白。
他不动声色平复着呼吸,表情淡漠,仿佛手表上心率达到120的不是本人。
翟楠和顾迟晚说的对,方逾拾已经长大了。
在刚刚方逾拾从台上看过来的瞬间,他终于迟然明白了这个事实。
所以,弟弟长大后和小时候需要怎么区别对待?
纵容他夜不归宿,默许他花天酒地,还是让他一个人远走高飞,和这个那个谈情说爱?唱调情的歌给别人听?
那还不如不长大。
眼睫的阴影盖住神情,梁寄沐点开手机,在方逾拾走过来之前搜索那首歌曲。
看到评论区有人说同性恋,他拇指顿了顿,好半天,才若无其事划过去。
翟楠去玩了几把扑克,下来就发现这人在发呆。
“梁老板,想什么呢?”
梁寄沐忽然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跟他保持点距离?”
翟楠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挠挠头,回道:“是的吧,你们不能捆绑一辈子。方逾拾以后接手家产,两家商业立场不同,迟早要分割社交圈和关系网。”
梁寄沐支着脑袋,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就在翟楠以为他要想措辞反驳,刚想继续劝说,方逾拾就跑了过来,一把搂住梁寄沐肩膀。
“哥!你等会儿有事吗?没事一起回家?”
他们上了大学后就很少一起回家了。
方逾拾要住校,梁寄沐要工作,忙着跟梁家一群豺狼虎豹斗。
翟楠无奈耸肩,自知结果,准备找个借口脱身。
谁料梁寄沐把人拒绝了。
“今晚有点事,小拾,我让人送你回去。”他把肩膀上的手拿掉,隔着衣袖虚虚握住手腕,“回去后给我发个消息,嗯?”
方逾拾张了张口:“什么事?”
“公司的事。”梁寄沐随口答道。
方逾拾多了解他?
几乎是看到对方眼神的瞬间,就知道这是敷衍的借口。
他不太开心,但也没办法,梁寄沐可以借着兄长的身份管他,他却不能用弟弟的身份反向质询。
“不用了。”方逾拾抽出自己的手腕,撇撇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从这儿到家不到两公里,我走着回去。”
梁寄沐眉心下压,应该是想说什么。
然而最终,只是点点头,硬邦邦道:“好,注意安全。回去记得发消息。”
方逾拾气得差点甩门而出。
发个屁的消息。
就不发!
他背影带风,气势汹汹跟人告别出门。
翟楠看得目瞪口呆:“这……不去哄哄?”
“不是你说的吗,成年人了,要有点距离。”梁寄沐嘴上这么说,还是拿起外套,紧跟着出了门。
他跟在方逾拾身后,看着那人一路东跑跑西转转,被好多人要了联系方式。
要联系方式的人都什么心思?
自家养熟的白菜,是这些歪瓜裂枣能撬走的吗?
梁寄沐轻轻“啧”了一下,一路压着火,直到对方安全到家,才把指尖快被碾碎的烟扔掉,转身离开。
梁寄沐和方逾拾冷战的事,由翟楠和顾迟晚先发现。
梁寄沐很少再带方逾拾去自己的社交圈玩,方逾拾也不会事事跟梁寄沐汇报。
两人跟碰到新奇大陆一样,一左一右凑到梁寄沐身边。
“什么情况?梁哥,你惹我们拾宝不开心了?”
顾迟晚这货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梁寄沐耷拉着眼睫,轻扫过去:“拾宝是你能喊的?”
顾迟晚想贫,看到他眼神,立马止住。
再多说一个字,他小命估计保不下。
翟楠则稳重很多,拍着他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梁啊,你老实告诉咱,是不是拾谈对象了,顾不上你了?”
“没有。”梁寄沐半秒不停地否认,“是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翟楠和顾迟晚瞬间将他围困。
梁寄沐木然道:“真想知道?”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死得早。
翟楠和顾迟晚打了个冷战,悻悻松开手。
“出息。”梁寄沐轻飘飘评判一句,拿起手机往外走。
翟楠不甘心地瞪他:“你去干什么?”
梁寄沐脚步不停。
“去道歉。”
他用了三天时间确认自己的性取向,又用三天时间分析了那天在KTV的不正常躁动:
人类在取向范围内,对优秀对象的本能反应罢了。
方逾拾没做错什么,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牵连对方。
避闲不难,把这个事实跟方逾拾坦白一下,以后多注意肢体距离就好。
方逾拾那么好,会理解他的。
回到家的时候,林釉和几个股东正在客厅谈话。
听到动静齐齐转头,有几个见过他的长辈还打趣喊了“小梁总”。
梁寄沐一一打过招呼,低声问林釉:“林老师,小拾今天没回来吗?”
“回来了,楼上呢。”两人这几天别扭的互动林釉看在眼里,难免担忧,“他心情不是很好。”
梁寄沐点头道谢,上楼进了自己卧室。
几个长辈面面相觑。
有带过方逾拾和梁寄沐的八卦道:“这是怎么了?手足相残?”
“滚蛋。”林釉给了他胳膊一巴掌,“哥俩闹个矛盾很正常。”
“真的?”那人怀疑道,“可小梁总还没跟别人闹过矛盾呢,这都几天了,平时要哄早哄了。”
林釉狠狠瞪他,说不出辩解的话。
梁寄沐哄方逾拾颇有心得,平时矛盾不会闹过一小时,这次一周都没好,实在稀罕。
几个长辈互相看看,齐齐来到楼梯口。
看着长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打起来帮哪边都不是。
林釉问:“你们觉得谁先低头认错?我儿子是个倔驴脾气,不可能先认错。”
“那也不可能是小梁总。”有人说,“小梁总心比天傲。”
“我也觉得。”林釉煞有介事点头,“小沐性子很冷的。”
身后那人“啧”了声:“等会怎么拉架?”
一堆年纪加起来比老鼈还大的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房间内,心比天高的小梁总来到了阳台。
内门单方面被上锁,敲门也没动静,只能出此下策。
两人房间挨得近,阳台间只隔一米,很容易就能跳过去,他借着窗帘遮挡,理了理头发和衣摆。
非常幸运,方逾拾没有锁阳台门的习惯,只拉上了帘子。
梁寄沐很感慨,自己四年没爬墙,没想到还是那么熟练。
怪不得都说年少的习惯会在DNA里刻一辈子。
他谨慎地敲了敲窗户。
没人回应。
大白天的拉窗帘,敲窗户还没人回复,在干什么?
梁寄沐加重力气,又敲了两下。
这回里面有动静了。
他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分辨半晌,竟然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有人敲玻璃?”
“鸟吧。”方逾拾声音有些哑,像极力压抑着什么,“我这儿二楼,怎么可能有人敲窗户?壁虎成精?”
梁寄沐:“……”
方逾拾说:“别管鸟了,姐姐,快点儿,我真忍不住了。”
梁寄沐:“?”
姐姐?林釉没给他说屋里有其他人。
梁寄沐没意识到自己面色多阴沉,压下胸口灼热的暗火,给方逾拾打了个电话。
屋里响起手机铃声。
女生问:“备注是‘你自己回家’,要拿过来接一下吗?”
梁寄沐:“。”
小祖宗,多记仇啊?
“不接!”方逾拾一听这个备注就没好气。
梁寄沐嘴角越来越紧绷,执着的等到电话自动挂断,又打过去一次。
“老板,电话又来了。”
梁寄沐差点气笑了。
一个老板一个姐姐,玩什么play呢?
好在方逾拾在他理智焚化前,终于良心发现,点了接通。
“喂?”
懒洋洋的调子传出来,非常惬意。
装的挺好。
梁寄沐尽量平静道:“小拾,你在家吗?”
“我当然在家。”方逾拾笑道,“你都让我自己回家了,我能不在家吗?”
梁寄沐:“……”
他按着狂跳不已的太阳穴:“在做什么?”
方逾拾继续微笑:“在想明天自己回家,选什么代步工具。”
梁寄沐指尖差点把太阳穴戳穿。
他无比后悔那天做的决定,叹道:“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
对面安静几息,终于变正常了,别别扭扭问:“不好在哪儿?”
梁寄沐说:“我该送你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