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重回人间(1 / 2)

白骨观 木三观 5876 字 28天前

在密林深处,一棵古老而巨大的树木的根部,藤蔓如同古老的绿蛇,蜿蜒盘绕,遮掩着一个幽深的树洞。

狐子七悄然入洞,藤蔓从背后落下的时候,瞬间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四周漆黑不见日月,只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昏暗神秘中萦绕着淡淡树木香味,还有泥土的清新。

狐子七捧出一颗跳动的狐心,闭目凝神,运行九尾所传授的功法。

山洞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狐子七的呼吸声和狐心的跳动声在回荡。

狐心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将狐子七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狐子七原本虚幻的身影开始逐渐凝实——飘渺无形的肌肤开始有了质感,五官也逐渐清晰起来。

狐心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与狐子七的灵魂共鸣。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充实,原本只是游魂的他,此刻竟然真的开始长出了肉体。

这是一种奇妙而难以言喻的体验,如他重新获得了生命。

得了肉身后,狐子七也没有怠慢,盘膝而坐,开始继续修行,巩固八尾根基。

山中的日子,好像走得总比平时的快。

狐子七本就是一个不计时辰,不在乎日子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不记得明先雪的年岁。

事实上,狐子七也不太计算自己的岁数。

对于这样长生的生灵而言,是不会一岁岁地计算年纪的。

就像是凡人会计算婴孩有几个月大了,却甚少有成人计自己是几岁几个月。

狐子七只知道自己是千年狐狸,但却也不会计算自己是一千零几岁。

山洞外的光阴匆匆而过。

狐子七并不知道自己在洞内已经沉睡多久了。

然而,这一次的睡眠却不像以往那样黑甜悠长。

他从前闭关的时候心念如他的灵台一般澄澈,就像是溪流,虽然细细的,却也是涓涓的。

然而,今次却成了一片被搅动的泥沼……纷繁复杂的思绪在这片泥沼中翻滚,仿佛无数条纠结的藤蔓,将他紧紧束缚。

心心念念,都是泥沼中的泥浆,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他唯恐自己走火入魔,强行中断修行。

调顺体内乱窜的真气后,才缓缓从幽暗的树洞中走出。

掠过低垂绿帘的藤蔓后,狐子七的眼前骤然一亮。

外头日光大盛,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将整个山林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轮炽热的太阳高悬在空中,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连着浓密树荫下都蒸腾滚烫暑气。

然而,这炽热的阳光却仿佛与他无关,他似还没从那暗洞里走出一样,满身的冰冷沉重。

头顶巨木的树枝在微风中微微摇晃,青翠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一道身影从树上轻盈地跳下,原是青狐一只,身后九条尾巴如丝绸般顺滑,在阳光下青翠欲滴。

九尾只说:“怎么毫无寸进就出来了?”

听得九尾评价自己“毫无寸进”,狐子七心内波澜倒是不大,他早知道这次闭关没什么长进。

只不过,他心里腾起另一个问题:“我是八尾,而那尾曦也是八尾,我却能感觉得到,她的功力比我厚重不少。”

“那也不奇怪,就算同样是一样的尾数,功力也是可以差距很大的,在尾巴的数量越多的情况下,越是如此。”九尾解释道。

狐子七颔首:“也怪不得,我总感觉我虽然得了第八尾,功力大增,但和您之间的差距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化。”

“这也是当然的。”九尾哈哈一笑,“你得了八尾,是因为你只能有八尾;而我是九尾,是因为狐狸只能有九尾。”

九尾向来自傲,总是大言不惭的,原本狐子七在山里是不是也犯嘀咕,偶尔会怀疑九尾是不是在吹牛。

现在人世间走一遭,狐子七才完全信服:九尾的确是登峰造极,是天仙境界。

只不知为何,这神仙境界的九尾不再冲击飞升,也不去人间妖界,而是选择在这山林里窝居,像是打算千年万年都不出去了。

狐子七却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九尾是不会告诉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略一寻思,狐子七转了话头,问道:“我闭关多久了?”

“也有十年,”九尾轻声说,“但除了重修肉身之外,毫无长进,虽然妖精寿数长,却也不能如此荒废光阴啊。”

狐子七默然。

九尾端详狐子七,道:“你心不静。”

狐子七无可辩驳。

九尾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你还是去人间,再看看那位公子雪,看是否能解心结。”

狐子七一怔,脸露犹豫之色。

九尾嘴角微扬:“你是怕他认出你来吗?”

狐子七还没回答,就见九尾拿出一圈木珠手串,说道:“你戴上这个,便可完美乔装,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看不出你的真容。”

狐子七接过手串,却道:“这么厉害?不过,虽然易容了,身上的气息可怎么办?”

要说改容换貌,尾曦的附体秘术也是一绝。偏生狐子七鼻子够灵,通过气息把她认出来了。

因此,狐子七总觉得光是易容,还是会露出破绽。

九尾轻轻一笑,道:“我哪儿会想不到这个呢?这手串不但能易容改貌,还能隐匿妖气。让你看起来几乎和常人无异。”

“几乎?”狐子七敏感地捕捉了关键词,“那就是还有例外?”

九尾颔首:“你也太小心了。例外便是有天赋异禀、又或是修行特别高深之人能窥探出一二。但你也不用担心,就算真遇到这样的活神仙,他们也只能察觉到你身上有非常浅薄的妖气,因此,他们只会当你是刚化人身、道行尚浅的小妖,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狐子七仰头问:“这手串如此神通,连神仙也瞒得过,难道是仙品法器?”

九尾说:“正是。”

狐子七讶然:“如此贵重之物,难道是天庭所赐?”

“不是,这是我看着喜欢,问一个神仙要的。”九尾答道。

狐子七好奇:“如此极品,那神仙也肯给你?”

“原是不肯的,我只好硬抢,也是无奈。”九尾答道。

狐子七:“很无奈吗?这手串是非要不可啊?”

“自然,戴着这手串就能改头换脸,方便我去仙禽园偷鸡啊。”九尾答道。

狐子七闻言大受震撼:这仙鸡到底有多好吃!

不行,我要勤快一点修炼,早日升仙吃鸡!

上一次,狐子七从山里一睡四年,一睁眼就想到明先雪,好奇着那毒娃娃长大成什么样子了,一离狐山便腾云驾雾,呼吸之间就到达京师。

如今,狐子七一睡十年,也是一睁眼就想到了明先雪,心情却复杂得多。

他没有施展腾云驾雾或缩地成寸的秘术。

下山到了人间后,他一步一步丈量着距离,山一程水一程地往京城去。

狐子七一到人间就戴上九尾所赠的手串。

戴上手串之后,狐子七的绝美姿容便不见,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

这一路上,他所见都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倒是太平盛世。再不似他上回下山时的情状了。

狐子七坐在一艘游船之上,目光远眺,欣赏着这片大好河山。

水波粼粼,映照着天空的云彩和两岸的风光,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明先雪也算是完成了他济世的修行了吧。

弃舟登岸后,狐子七终于再度来到了京师。

狐子七还记得,十年前,常有灾民涌入京师,明先雪为此还设了栖流所。

而近年来,风调雨顺的,也不见什么灾民了。

京城大门倒是依旧阔气,人流如织,一派繁华景象。

狐子七用幻术捏成的路引,轻易进了京师。

他抬腿下意识往从前桂王府的方向走去。

狐子七早能料到桂王府物是人非,但只猜测这地方被改成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罢了,却没想到,他从街角一转,赫然发现这王府居然被改建为一座庙宇!

狐子七惊讶不已,抬头看匾额,却见上写着“皇后庙”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头,掀起层层波澜。

他拉着一个进庙的路人问道:“这皇后庙,拜的是哪个皇后?”

那路人惊讶看着他:“你居然不知道?”

狐子七愣了愣,说:“实在抱歉,我是外地人……”

那路人便答道:“这拜的是白骨皇后。”

狐子七:“这名字听起来好……”狐子七想说“好不吉利啊”,但看到路人眼中的虔诚,忙止住话头,改口说,“好白啊……”

那路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连白骨皇后也不曾知道?”

“我原是小地方来的,家里穷,三岁就死了爹四岁死了娘,是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到十二岁,那年村里地主瞧我没人照管,把我栓起来做苦力,叫我在马棚睡觉,吃下人的剩饭,还不许我交朋友,唯恐我有了外心……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狐子七满脸苦涩又滔滔不绝地说。

这话听得路人脸色微变,脸上的鄙夷变成了同情,忙说:“那、那确实不能怪你不知事……”

狐子七又问道:“那皇后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人带着对狐子七的同情,语气和蔼许多,耐心地道:“十年之前,天子大婚,却有恶蛟乱京师,意图伤害百姓。陛下和皇后挺身而出,守护京师。”

路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一日,又继续说道:“最终邪不压正,陛下用天子剑斩杀了那条恶蛟,但皇后为了拯救苍生,不惜献祭自己,化作一具白骨。”

狐子七听得一阵心虚:倒、倒也没有如此悲壮。

路人接着说:“陛下因为皇后的牺牲而深感哀痛,于是他特意下令建造了这座皇后庙,以此纪念皇后的功德。”

狐子七看着这鼎盛香火,不免心生愧疚,呢喃道:“这儿的香火可真旺盛……”

“当然。”路人说道,“那皇后不仅有誓死护京的壮举,还曾为百姓祈雨呢。这几年又是年年风调雨顺的,必然是皇后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啊!”

说罢,路人又补充道:“不仅是京师,全国各地都有皇后庙,香众都不少呢。大伙儿都十分敬重白骨皇后。”

狐子七闻言,越发惭愧得抬不起头来了。

这为国祈福、守护京师、砍杀蛟龙全部都是明先雪的功德,他狐子七何德何能,敢领受百姓的爱戴和香火呢?

他谢过路人,便往里头去,但见庙宇辉煌,大殿中央一个神像,凤冠霞帔,容貌绝美,栩栩如生,正是狐子七当年大婚时的形容。

香火缭绕,更显得这容貌如仙如玉。

狐子七看着跪拜的百姓们,心里一阵难堪。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香火并未流向他。

功德之力袅袅升腾,与天际的紫气交融汇聚,最终飘向皇宫深处那位天子的居所。

看到如此,狐子七的心安了几分。

狐子七缓步从皇后庙走出,沿着繁华的大街,朝着皇宫的方向前进。

他的视线中,皇宫的雄伟身影逐渐浮现,高耸的城墙与往日无异,肉眼望去,似乎一切如常。

然而,狐子七这类“妖异”立即察觉到,那十年前溃散的龙皇之气,如今已经重新凝聚,变得坚如磐石,仿佛一条金龙在皇城四周盘旋,金刚怒目地守护着这片禁地。

昔日狐子七都没胆子贸然进宫,如今更不敢了。

狐子七决计不靠近皇宫,转头往大街另一端走去——那儿也有对他非常重要的事物,他心心念念十年的存在。

——荔枝木烤大肥芦花鸡。

狐子七还记得,烤鸡的是一个小摊贩,却不想,如今在那儿竟立足了一家像模像样的小饭店。

狐子七踏入这家小饭店,环顾四周,却意外地发现昔日那个烤鸡的小伙子已经变成了稳重的大叔,还已经娶妻生子了。

妻子在柜台打着算盘,几个小孩儿在店里帮忙,给这家小饭店增添了不少生气。狐子七不禁感叹时光流转,岁月如梭。

狐子七落座看了菜牌,眉头拧了拧,忍不住问:“这儿不卖烤鸡吗?”

大叔闻言,意外挑了挑眉:“卖是卖,但咱这儿的烤鸡太费工了,如今只卖熟客。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烤鸡的?”

狐子七微微一愣,随即掩饰地咽了咽口水,自然地笑起来,说,“听说这儿的芦花鸡是京城一绝,别处是吃不到的,我这不是慕名而来吗?”

大叔听了这话,显然十分受用,得意地笑道:“那可不假!不过我们店里的其他菜品也相当出名,你都可以尝尝。”

狐子七却不想吃别的,偏偏嘴馋那烤鸡,央求道:“我偏偏爱这一口。”

大叔被央告着,却也不为所动,只道:“难道有生意我不做吗?只是这烤鸡十分费工,先得去宰了正宗足秤芦花鸡,用八珍香料熏制入味,再用荔枝木慢烤……这荔枝木也是从外头进来的,一时半会儿也难弄了。只能提前订的。”

狐子七愣住了:十年前可没这一出啊!

大叔又说:“你看看别的吧,这几道招牌菜也是很好吃的。”

狐子七努努嘴,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问道:“还需要预订吗?”

大叔看着那光闪闪的银子,一下子迷了眼了,犹豫起来:“这……这……”

“不够吗?”狐子七又拿出一锭金子。

大叔震惊了:这年轻人看着平平无奇,原来是一个鸡疯子!为了吃烤鸡居然花买田地的钱!

大叔收下金银,朝狐子七挤眉弄眼地说道:“见你这么有诚意,也给你吃吧。但这烤鸡不易得,旁人见了怕是要问的,还请您到楼上厢房雅座就餐。”

狐子七心想:虽然十年过去了,但人间还是有钱使得鬼推磨啊。

狐子七跟随大叔来到了厢房。

他刚落座不久,大叔便亲自将烤鸡端到了面前。

烤鸡的外皮焦香,十分诱人,然而狐子七却并未立刻动手品尝。

他慧眼如炬,目光在烤鸡上仔细打量,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狐子七眉头微皱,不免对大叔问道:“我这个烤鸡似乎没有烤足时间吧?”

大叔闻言一愣,没想到狐子七的感官如此敏锐,居然能够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差别。狐子七说得没错,因为每日烤鸡的数量都是有定的,大叔却又被狐子七的金银动了心,便让伙计把一只还没熏够时辰的烤鸡拿了,装盘子送到狐子七面前。

“怎么会呢?”大叔却不肯承认,忙说道,“这些烤鸡味道都是一样的,断断不是糊弄客官的。”

说罢,狐子七鼻子微微抽动,嗅到了一股更为浓郁、更为诱人的烤鸡香味,这香味分明是从隔壁传来的。

这就是说明,隔壁的那只烤鸡是好的,不比他这一只。

狐子七越发气愤,猛地站起来,就往隔壁走去:“我就看看隔壁的,是不是也一样!”

大叔忙拦着他,说:“公子莫恼……”

狐子七到底不是人,也爱讲什么礼貌,现在他就是馋了的禽兽,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狐子七一把推开大叔,大步流星走向隔壁包厢,索性把房门推开。

大叔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无力阻止,惊恐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公子,别啊,那里面的可是贵人啊————————”

狐子七却置若罔闻:我就不信了,来这小饭店吃烤鸡的人,能有多贵?

狐子七悍然把门一推,霎时间愣住了,一股巨大的悔意在心底油然而生,倒是恨不得立即掉头就跑。

却见坐在包厢里头的人,身着一袭上绣精致云纹的墨色锦袍,腰束一条玄色玉带,挂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泽。

在他身后,恭敬地站立着两个青年侍从,他们虽然身为下人,但衣着亦是不凡。二人皆穿着绣云水天青色长袍,腰悬一式两件的树纹锦囊。

那锦囊看着平常,但里头藏着辟邪避祟的芳草,绝非寻常之物。

也是因为这两个锦囊的存在,狐子七的鼻子才失灵了,没有闻到熟悉的气味,误闯而入。

看店大叔十分惶恐,上前拜见道:“大人恕罪!这位客官非要硬闯进来,小人实在拦不住他,因此惊扰了大人,小人心中实在惶恐不安,请大人宽恕!”

说罢,大叔又对狐子七严肃地说:“这位是太常寺卿大人,你还不快快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