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鹤潮神情笃定,沈孟枝稍有安心,却听他道:“那就好,你回去罢。”
沈孟枝应了一声,推门欲出,方鹤潮却又叫住了他。
“江枕,今夜之事,权当成梦忘记。当年沈恪把你送来,就是要你不受其扰,不被牵绊,不入尘世,不为所累。切记。”
不受其扰,不被牵绊,不入尘世,不为所累。
沈孟枝闭眼,轻声道:“……谨记于心。”
*
夜色已深,本是人静时,褐山脚下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正是从红袖楼回来的一干人等。
齐钰已经喝得不省人事,被两人搀着摇摇晃晃地蛇行,仍有余力振天高呼:“楚兄!……嗝,这栀子酿,你说!嗝,好不好喝!”
楚晋走在他后面,很是捧场地说:“的确好酒,旧秦找不到这种味道。”
齐钰又狂拍右边那人的肩膀:“思凡兄!嗝……来首诗!”
宋思凡被他一拍,差点吐出来,脸色难看地忍了一会儿,总算没劈头盖脸吐在齐御史的宝贝儿子脸上。他没好气道:“肚子里都是灌进去的酒,哪还有墨汁……你能不能安分点?”
又有人嬉笑道:“不是古人言酒助诗兴么,怎么思凡兄是反着来的?”
宋思凡道:“闭嘴吧你!脸都红成胭脂了。”
随即又响起一阵哄笑声,把他的声音给盖了过去:“薛勤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行人借着月光,摸索到书院长阶前。
三十三级石阶深入林中,暗不透光。众人收敛了笑声,齐齐抬头望去,山势高耸,一眼望不见头。
“这也太高了,爬上去岂不累死人。”有人低声道。
宋思凡道:“台阶又黑又陡,怕的是摔跤。”
楚晋问:“不能掌灯吗?”
众人齐齐摇头。
“诫规有写,晚归不可掌灯。”宋思凡嫌弃地看着昏睡过去的齐钰,“我们还要拖着这家伙上去。”
“若是破例一次呢?”楚晋说完,又想起沈孟枝轻描淡写的一句“刷恭桶”,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众人对视一眼:“这个……不知道。没试过。况且现在大家身上也没有烛火。”
宋思凡还在拍齐钰的脸,试了半天,无果,自暴自弃道:“这家伙是醒不过来了。”
“我们人多,倒是可以把他抬上去,只是天色太黑,只要脚下踩空,就很危险。”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愁闷之余,楚晋忽然道:“我先上去,回屋拿灯下来。”
神智尚还清醒的几人忙道:“不可不可,怎能让你因为我们犯诫?”
“是啊,若是楚兄你因此受罚,我们于心难安啊。”
“此事因我而起,毕竟设宴的人是我,邀请诸位的人也是我。”楚晋倒是格外平静,“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众人不语。不得不承认,确实只有这一条路了。
见他们仍有顾虑,楚晋笑了下:“没事,这么晚了,又不会有人守门,没人发现我。”
宋思凡咬了咬牙,郑重道:“楚兄,那我们在这等你。”
楚晋点点头,随后转身走上石阶,身影渐渐被夜色隐去。
这长阶他也只爬过一次,是入学的时候,还是白天。起初他还能借着月色依稀辨认脚下的路,渐渐地,光线被树枝遮盖,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过程中他不慎摔了一次,幸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身旁粗粝树干,掌心霎时一片刺痛。楚晋无暇顾及,蹙眉继续慢慢攀爬。
如今想来,这不许掌灯的规定兴许就是书院为了惩治晚归的学生所定,吃一堑长一智,摔一跤之后就会长记性。
虽然方式古怪,但对付一帮骄纵的贵胄子弟,可谓效果卓然。
楚晋压下心中牢骚,全神贯注地辨别前方的路。
他忘了自己总共走过了多少阶石梯,磕磕绊绊只觉时间似乎过了很久。直到看见不远处一簇微弱的火光,才察觉已经到了尽头。
楚晋松了一口气,这一点光线就好似救星,总算能看清台阶轮廓了。他没多想,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上去气还没喘匀,就正正对上了沈孟枝的眼睛。
楚晋:“……”
好样的,被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