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不经心地一笑,半开玩笑道:“那齐兄可有什么好主意?”
齐钰摊手:“没辙,进来了你就别想出去,除非被饬令退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晋一顿,随即意味深长道:“哦……”
一旁齐钰仍在慷慨激昂:“真是有来无回!偏偏我爹死心眼,说什么燕陵名家子弟非去褐山书院不可!要我说,随便找个地儿把书念了就得了,反正在哪我都懒得学。”
“齐兄,我此前听闻褐山书院只收权贵名门子弟,”楚晋道,“这是真的吗?”
“是,也不是。”齐钰卖了个关子,“褐山书院对外确实只收名门,但也会破例,对于难得的可塑之才,哪怕出身贫寒,也是来者不拒。比如燕陵当今的郎中令,还有大儒穆凭栏,都是这类人。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少数。”
他拍了拍胸膛,得意道:“我齐钰,最喜欢广交朋友,这书院里随便拎出来个人,我都摸得门儿清。楚兄你有想认识的,尽管问我!”
楚晋笑道:“不急,慢慢来。”
二人说笑间,已然走到轩室门前。齐钰推门领他进去转了一圈,介绍道:“这是轩室,你今后的居所。画圣周羲和曾经就住在这里,‘轩’字也是他起的,取自‘轩轩青田鹤’。”
楚晋看了眼来路:“这里离正门倒算近。”
“是极。楚兄,你这可是个好位置,离学堂也不远,真是令我眼红。”
齐钰站在院前,指着书院正庭那棵参天银杏,“从轩室窗边就能看见这棵老祖宗,尤其入秋以后,满地落黄,才是盛景。”
楚晋问:“树后那间屋子是何处?”
“那就是学堂,名为渡己堂。”齐钰解释道,“先生教书授业,便是在那里。”
二人绕过轩室,又依次路过几间住所,一一拜访下来。走到一处僻静高崖,遥遥便见一树梨花如繁雪,落一地乱琼碎玉。崖后是一挂白瀑,如若悬河,水帘般将晴雪崖与褐山山体隔开。泻雾倾烟,漱石如玉碎斩冰。
齐钰一停,道:“这是晴雪崖,练剑论道之地。”
楚晋由衷道:“确实不负盛名。”
“这边就是书院边沿了,背靠褐山,最是僻静。不过因为太远,所以住的人少。”齐钰带他沿石子路离开了晴雪崖,又拐入一个长廊,“先生住在这边,还有江师兄……”
“江师兄?”
这是楚晋自进书院以来,第一次听见“师兄”这两个字。
齐钰解释说:“他是先生真传学生,资历比我们要久,先生要我们称他师兄。不过我跟他关系也不错,私下叫他名字也不会介意。”
“他也是燕陵哪家的名门子弟么?”
“这倒不是,他正好是那类少数人。”齐钰道,“江师兄是寻常人家出身,先生看出他天资聪颖,便收了他为学生。”
楚晋“哦”了一声。
二人走向江枕的居所,齐钰边走边说:“这是萤室,江师兄的住所。”
“萤、室。”楚晋将这两个字轻轻念了一遍,“可有什么含义?”
齐钰摸了摸脑袋:“这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字是江师兄自己取的,是何意思,他之前也没提过。”
说罢,他敲了几下门,提声道:“江师兄,在吗?江枕!”
连敲几次,俱是无人应答。
“奇怪,人去哪了?”齐钰疑惑,“难道在先生那边?”
楚晋道:“先生那边我早晚要去一趟的,不如直接去看看。”
齐钰点头。
先生的院子离萤室不远,齐钰道:“先生姓方,名鹤潮,是燕陵前朝丞相。致仕以后,自请来书院授业。”
他提及方鹤潮时,便收起了方才的嬉笑之色,面带敬重之意。顿了顿,又补充道:“先生一向严厉,我们一会儿得规矩些。”
能让这等名门子弟收敛的人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楚晋点头:“自然。”
二人行至长廊尽头,露出一间乡野小院来。院内亦是一棵银杏,比之书院正庭那棵要矮小许多,应该是几年前所植。树下摆着一个竹木躺椅,风一吹来,便吱呀晃悠。
正屋前置有一口水缸,里面养了几尾锦鲤,水面铺满莲叶,依稀可见鱼尾闪过。
二人绕过水缸,往里走时,正见一人要从里间出来。
那人一袭云白衣袍,衣袂袍角大片花纹如墨染,似身着一幅水墨画。他眉目舒和,将昳丽的五官也柔和了三分,浅色瞳孔看人时,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然,让他整个人淡漠如明月,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看见齐钰两人,他一怔,虽然神色只是微不可察地一动,却如冰皮始解,波色乍明,春水般灵动起来。
所谓人如明月,浅淡温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