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的温度逐渐攀升,两簇蝉翼似的雪白睫毛颤了颤。
黑甜的梦被刺眼的光线赶走,白言难耐地蹙了下眉心,在被窝里蛄蛹几下,艰难睁开双眼。
陌生的雕花天花板让他怔愣了几秒,差点以为又进了医院。
等他一下子坐起来,才猛地回神,哪里的医院会是纯黑的装修风格啊。
白言软软靠着床头,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空旷的室内没什么家具,冷色调的装修风格沉闷禁欲,与他房间截然不同。
黑色大床正对面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实木书桌,书桌上,花瓶里的粉白玫瑰散发淡淡芳香,开得正好。
玫瑰?
和他从花园里摘下来的攀援玫瑰好像呀。
少年眨眨眼睛,迟钝的大脑还有些懵。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醒了?”
出神间,一道低磁的嗓音响在门前。
白言下意识抬头,高大的男人抵住门框,目光温和朝他看过来。
裴先生穿了件休闲的黑色高领毛衣,单手随意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贴身的衣物勾勒出男人流畅的腰腹。
熟悉的橙花味道被吸入鼻息胸腔,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安心充溢心间。
“裴先生,”白言呆呆地仰头,思绪还有些乱,杏眼圆睁,乖软着语气问:“您的易感期结束了?”
“嗯,”裴庭聿眸色深幽,心情很好地弯唇。
清晨的阳光将男人的轮廓笼在光里,线条深邃的五官莫名有种温柔的意味。
白言下意识在心里感叹,裴先生不愧是顶级Alpha,不光能力出众,气质好,身材好,相貌好。
赏心悦目,简直比他手机里的男模还要像男模。
而且技巧也——
——等等,他怎么知道!
白言:!
他!他们!
啊啊啊昨晚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白言眼睛登时瞪大,活像两个铜铃。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掀开床被盖住身体,哆哆嗦嗦躲进被子深处,吓得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天啊,他居然缠着裴先生做了、做了那种事情!
裴先生一定是被他胁迫了呜呜呜,他是不是要收拾好铺盖准备滚蛋了!
被子里的少年捂住爆红的脸,一层绯红自脸颊升起,瞬间蔓延至耳垂后颈。
白言不敢相信他昨晚做了多大胆的事,恨不得将昨晚的记忆从脑海里清除。
被子里多了一个奇异的柔软凸起,还有些害羞地抽动。
裴庭聿的唇边还留着笑意,眼底的眸色却黯淡许多。
那双澄澈眼睛里流露出的慌乱显而易见,轻易就能刺痛了裴庭聿的心。
裴庭聿心里苦涩不已,却依旧若无其事开口,声调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淡然:“你的衣服放在床边。我先出去。”
他顿了下,又故作冷静说:“洗漱之后来书房一趟吧,我有事想告诉你。”
男人从容转身离开,甚至不忘绅士地关门,体贴地将房间留给他。
等男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房间,脑袋红得要冒烟的少年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少年顶着乱糟糟的白毛发神,脸颊的红晕如何都褪不下去,耳垂更是红得要滴血。
橙花味道侵染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暖洋洋的橘调花香像是阳光,沁人心脾,让白言狂跳的心脏慢慢变得平稳下来。
裴先生的卧室很大,也很空旷,只在床正对的地方摆了宽大的实木桌。
而他们昨晚就是在那里接吻的!
少年将发烫的脸重新埋进手心,看清手腕处密密麻麻的红痕又惊了一下。
混乱的脑海闪过无数模糊记忆。
裴先生说要去请医生,是他拉着裴先生的手不要他离开……
裴先生要结束,也是他……
呜呜呜他都做了些什么。
这没什么,白言努力说服自己,不就是一个临时标记之后的意乱情迷而已。
他们都是成年人,还是合法伴侣。
哈哈,很正常的。裴先生都没有说什么,他就更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可是结束后他居然还恬不知耻,拉着裴先生问“丢不丢脸”!
裴先生没有嘲笑他,一定是因为他涵养好。
呜呜呜,丢死人了,他不要活了,把他随便丢掉哪个垃圾场吧!
明明说好是来照顾裴先生的易感期,结果反过来他又给裴先生添麻烦了。
少年的情绪就是多变,羞赧之后,更大的沮丧涌上心头。
白言垂头丧气,自暴自弃地想,即便裴先生现在要立刻终止合约,让他立刻卷铺盖滚蛋,他也能够理解。
白言叹了口气,掀开床被,准备迎接他他的命运,左脚脚踝却有些异样。
他索性弯下腰,把裤管卷起来查看,被撞伤的地方已经上好药,还敷了一层白布包扎好。
没有感觉呢,少年试着转动脚踝动了动,已经不痛了。
是昨晚,他睡着以后,裴先生给他上的药吧……白言抿了抿嘴唇,心忽然变得柔软。
想到什么,白言忽然抬手摸了摸后颈的腺体,指尖却像被烫到一般,一触即离。
少年脸上的绯红呈现出持续扩散的趋势,他顿时有些无措地攥紧床被,眼睛也羞赧地垂下。
腺体有微微凹陷的痕迹,那是裴先生的齿痕。
脸颊上的热度不断攀升。
刻意忽略的记忆顷刻像潮水般涌来,男人尖利的齿尖收着力度,小心翼翼蹭着他的后颈,灼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其上……
裴先生昨晚对他进行了临时标记。
临时标记与终身标记不同,几天后Alpha残留的信息素就会消散,腺体也会恢复如初。
裴先生对他进行临时标记,来度过易感期,这是协议里面的内容。
少年抿了抿唇,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但为什么,他会有些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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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透如水的阳光照进长廊,雨水洗涤了空气中的浮尘。三楼长廊一扫昨晚的昏暗可怖,显露出平时的温馨模样。
白言在书房门口站了许久,终于敲响了房门。
少年艰涩的声音透着一丝明显的紧张,有些忐忑推开门:“裴先生,我进来了。”
“嗯,先坐吧。”
相比白言的紧张不安,书桌后的裴庭聿却是淡定很多,将面前的瓷碗朝少年那边推了推。
“你还没有吃东西吧,这是陈姨炖好的粥,你先喝,我们再谈。”
“好的,裴先生。”
白言捏住汤勺,礼貌低下头,象征性地喝了两口。
等他抬起头,正要开口,就看见裴先生单手支着额头,黑幽的目光眨也不眨朝他看来。
Alpha轻启薄唇,不解地问:“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想到什么,他贴心地补充,“家里早餐的时间过了,你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准备。”
“不用不用,莲子羹就好。”
男人眼底的认真不似作假,似乎不管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即刻得到满足。
怎么就跟宫廷剧里,赏赐昨晚侍寝的妃嫔一样。
白言:……
少年不敢再胡思乱想,埋着头乖乖喝粥。
伴随着热粥下肚,少年的脸色再度变得红润,男人满意地敛眸,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温和笑意。
等少年抬头,裴庭聿脸上的笑意彻底消散,男人表情平静,只有眉心稍稍蹙起。
“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你想停止合约,我完全理解。这边的补偿绝不会少。”
他的语气内疚歉意,唇角扬起再合适不过的弧度,温和的表情挑不出丝毫差错。
仿佛昨晚的确是高契合度带引起的,一场意乱情迷的意外。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听见裴先生这番自责的话语,白言放下碗,赶紧解释:“裴先生,没关系,您不需要道歉,也不要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
“昨晚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您一个人的原因……”
一层绯红悄无声息爬上少年白皙的脸颊,他浑不在意咽了下,补充说:
“况且,况且,协议里说得很清楚,身为您的合法伴侣,我有责任陪您过易感期。”
“是我自愿的,您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啊。”
白言仰着头认真解释,目光里盛满了明明白白的天真信任。
裴先生为他、为福利院做了那么多事。
昨晚裴先生帮他……也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他不希望裴先生因此自责。
“嗯。”男人的表情松了些,他顿了顿,轻声问:“你的脚踝……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现在一点都不疼。”白言浅浅笑了笑,露出唇畔两个可爱的梨涡。
裴庭聿眸光暗了瞬,手抵着唇边咳了咳,忽然开口:“那腺体……有没有不舒服?”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艰涩道:“你情况特殊,如果有什么不适,可以让李医生过来看看。”
白言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语无伦次解释,“不用不用,我完全没什么问题的。”
“您千万不要请李医生过来啊!也不用去医院!”
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在雅园碰见李医生,他总会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盯着自己看。
如果这种事情被他发现,指不定李医生私下里怎么想。
“好,我们不请他。”裴庭聿淡淡笑了笑,嗓音放得很轻,目光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可惜惊魂未定的少年,错过了这抹转瞬即逝的柔情。
裴庭聿双手交叠,语气平静又说:“国外的市场需要我去视察一趟,今天下午的飞机,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在雅园。”
“很抱歉,不能送你去开学。”
“为什么啊?您易感期才结束,不能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吗?”
白言抬眸,仰头巴巴地发问,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神有些委屈和不舍。
清淡的茉莉信息素漂浮在房间里,缠绕着橙花,丝丝缕缕都诉说着不舍和挽留。
被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裴庭聿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告诉白言,易感期、信息素紊乱根本不是标记他的原因。
如果他不愿意,哪怕是百分百的契合度,他也不可能标记他。
只有一个理由,他喜欢他。
协议就此作废,如果白言愿意,他可以真正把他视作唯一的爱人,此生不分的伴侣。
然而不可以。
他比白言大太多,也经历太多。
裴庭聿知道,他和白言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伴侣,又日夜同住在雅园。
不错,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让少不经事的少年毫无保留爱上他。
但那对白言而言并不公平。
现在少年对他感激也好,依赖也好,甚至现在因为标记产生的依恋不舍,都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那不是爱。
白言现在还太年轻,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如果顺应他的心意,以爱的名义,让他就此心甘情愿生活在雅园了。
假若少年以后某天厌倦了,反悔了,有了更喜欢的人,想要离开他。
他能确保自己愿意放手,会放手吗?
答案不言而喻。
他绝不会放白言离开。
哪怕是锁,是囚,Omega也只能待在他身边。
但那和圈养一只日益枯萎的玫瑰又有何异?
那才是真正摧毁了白言的信任依赖。
好不容易让没有安全感的乖宝放下防备,他怎么舍得,让他重新变成一只不见天日的惊恐笼中鸟?
他不愿意他的乖宝再度遭受磨难。
趁事态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或许他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等白言对他信息素依赖结束,就不会因为他的离开难过。
男人在心里苦笑,说不定,到那时他也能克制自己的感情。
喉结艰涩滚动,裴庭聿神态自若,饱含歉意地告诉白言,由于事务紧急,他不得不亲自前往。
他又说:“你的手机早上响了两声闹钟,之后就关机了,我把它放在你的床头。”
“哦,好,我待会儿就去拿……”想到什么,少年后面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床头。
手机——壁纸!
他的锁屏还是男模半裸壁纸!
裴先生应该没有看见吧?!
白言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慌乱之间倒吸一口凉气。
心虚的少年不敢再待下去,匆匆忙忙叮嘱裴先生注意身体,便忙不迭离开去找手机。
他不知道,等他离开后,Alpha盯着他坐的位置,看了很久很久。
许久的沉默之后,男人若无其事端起桌上的瓷碗,嘴唇覆盖住少年留下的痕迹。
百合莲子羹冷了好一会儿,已经变得有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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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先生果然如他所说,下午就和宋简一起离开了。
这次是出国,那么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雅园少了一个人,怎么都不对劲。
哪怕陈姨这几天变着花样给白言改善伙食,白言也没什么胃口。
常常吃着吃着就开始发神,连面前的菜变凉都没有发现。
即便奥兹回来,神采奕奕摇着尾巴,用湿漉漉的鼻头蹭白言的膝盖撒娇,少年都无精打采,蔫蔫的很。
陪着奥兹玩了一小会,就开始抱着兔子玩偶发神,杜宾只能无可奈何跺跺脚,委屈巴巴朝佣人奔去。
这种情况直到他的腺体不再泛红,身体的红痕逐渐消失,才慢慢慢慢好转。
雅园的橙花信息素味道越来越淡,每次上楼,白言在裴先生房前停留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少年常常站在楼梯口,情不自禁,盯着尽头紧闭的深棕大门看。
幻想裴先生在地球那边做什么,是不是和电视里一样,开各种会议,参加各种宴会。
又想他那份斥巨资买的领针,那天他只顾着拿手机慌慌忙忙删男模照片,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等他想起来,裴先生已经在私人飞机上了。
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这应该就是标记之后的信息素依赖吧。
被标记的Omega会本能地对他的Alpha产生依赖,严重的,甚至必须时时刻刻得到信息素安抚。
这时候,白言又有些庆幸,还好裴先生出国,没有待在雅园。
不然自己天天赖在裴先生身边,一定会吓到裴先生吧。
说不定,还会嫌弃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