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汤坊主的劣单与小报为开端,开封府内外清查了一大批贩卖假药、以武犯禁、拐卖良民的歹人。
“金主”清剿干净,一众小报眨眼之间断了粮草,未等朝廷针对,自己便渐渐弱了声息。
但对于整个传播行业来说,肃清与整改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罗月止亲自登门拜访岑介,并提交上一份规范行业秩序的“新政草案”。
罗月止对岑先生说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若无绳墨制约,浑水摸鱼的人便是现在销声匿迹,未来寻到机会,也会卷土重来。”
岑介读完他的文章,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未等朝廷动作,便有意自我约束,做得很好。你的这篇文章,我会上呈中书,以待后用。”
一段时日过后,国子监出面颁布新规,举京震动。
据新规要求,京城所有时刊和新书,不论雕版还是活字印书,发售之前,皆要先在国子监备案,尤其是时刊,需在标头以小字备注“国子监监刊”,方可进入市场售卖。
不备案而私售书刊者,一经发现,便要毁板罚款,一次要罚两百贯之多。
但若是私家藏书,未曾大量印刷,也没有公开发售以求盈利,则在规定之外,不予计较。
另外,市面上的所有时刊,皆采用“先发后审”的方式监察,所有时刊必须标注刻印坊子的徽记与地址,以备国子监核查。
倘若故意隐匿刻坊来源,或故意假借别家之名,伪造徽记,妄图逃避事后追责,也要处以罚款。
国子监同时开放检举,若有人检举造谣诽谤、诬人名誉的文章,经过核实,证据确凿,便可获赏钱五十贯。
——这份钱,全部由造谣传谣的刻坊来出。
而广告方面,三司也同时发布告令:但凡是以帮助商家筹备活动、策划经营盈利的铺子,盈利累计五次以上,必须在广告行会注册登记,接受监管。
若躲避行会监督,私自经营,所宣传的内容又涉及贩卖人口等违法行当,则要施以重罚。最严重的情况,据说要黥面发配两千里。
此法一出,不出半个月时间,京中反对新法的声音竟变小了不少,颇有些立竿见影的意思。
包拯的案子查得如何,是否因此弹劾了在朝官员,罗月止并没有刻意打听。
但就此来看,官员之中,有人想借民间刊物干涉朝政之事,八成是确有其事。
而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民间势力,三教九流,对政事的影响不容小觑。
……
御史台院之中,御史中丞王拱辰的心情颇为不佳。
那包希仁刚入京时只不过是个殿中丞,明明是他亲自举荐送进了御史台,本该旗帜鲜明地反对新法,可近日查案,却反倒帮了那群新党一把。
真是岂有此理,让人憋屈得喘不过气来!
王拱辰心情烦躁,闷坐在桌案前,视线扫过一个名字,眉头不由皱得更深:“罗月止。”
此人动辄笼络民心,虽明面上不与欧阳修等人来往,但他手下的刊物植根尤深,影响甚广。
听说官家都在跟着看那劳什子《开封日报》。
王拱辰脸色阴沉。
……若那罗月止乃是新党在民间的一步暗棋,这手段实在是高明。看上去也实在是碍眼。
王拱辰派人去查他的底细,却没想到查到了另一位的头上。
王拱辰看向面前的吏员,若有所思:“他与延国公走得近……还多次留宿国公府?”
……
阿青心惊胆战,苦着脸同罗月止私下里说:“东家,您别怪我多嘴……若是让外头人知道,这条条框框是你为朝廷出的主意,人家且得戳你脊梁骨,说你阿谀奉承,踩着同行上位,抱朝廷的大腿呢。”
罗月止捧着温热的茶盏,慢条斯理开口:“我自是知道大家都不乐意受朝廷监察。”
“但若无监察,这潭水只会越来越浑浊,到时候最先淹死的,便是踏踏实实守规矩的人。这就叫做劣币驱逐良币……”
罗月止看阿青一脸没听懂,便换了个法子与他解释。
“我且问你,前段时间刻印行和广告行出了那么大的事,人牙子抓了百余个,朝堂要员的阴私谣言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这明显就是行业出了问题,难道朝廷会坐视不管?”
阿青仍旧不认同:“自然是要管的。可朝廷要管,就叫他管去,东家您主动掺和什么呢?咱是个员外官,又不是那大相公,何必操这份心?叫人家听到了,该说你这堂堂行首,与同行不是一条心……”
罗月止觉得他天真,忍不住笑了一声:“世道便是如此,若不主动些套上缰绳,等着别人来栓,谁知道这绳子要勒得多紧?”
“趁岑先生未曾致仕,我还能在国子监说上几句话,这事儿便绝对不能交给旁人来办。”
罗月止边说话,边在乳茶里放了几颗芋头圆子。
“与其叫一群不懂装懂的行外人,借着整顿民言来捞政绩,还不如自己进言,好歹能把握尺度,不叫他们矫枉过正,将整个行当都拖累了。”
阿青平日里油嘴滑舌,胆子也小,但到底算是聪明,终于明白了罗月止的用心。
一旦想得多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便能把人转成麻绳,阿青啧啧称奇:“我原先觉得,咱广告行里几个掌柜平日里争来斗去就已经够废心思了。谁知沾上朝廷,竟要有这么多算计……”
罗月止喃喃:“事情能这样快地解决,已经是我意料之外的顺利了。”
不怪他多想,这背后怕是有人帮了他的忙。
罗月止找上了他的“专用斥候”郑迟风。
天气日寒,罗小员外便请他吃了顿热气腾腾的拨霞供。
郑迟风生得好看,同样是凑在热锅子面前,别人都被热气蒸得面颊翻红,形容狼狈,他却是越蒸越好看,开口不说油滑的话,便是眉目如墨画,两颊生桃花。
好像羊肉吃多了,便要立地成精了似的。
罗月止看得颇不是滋味,搁下筷子酸溜溜地开口:“你也好,韩富两位相公也好,怎么都生得这般好模样?叫寻常人看了怪生气的。”
郑迟风最乐意别人夸他好看,美滋滋地翘尾巴,随口客套了一句:“你有甚么可埋怨的,你家那国公爷不也生得好看?”
罗月止愣了愣,开口问道:“他好看,同我有何关系?”
郑迟风也呆住了,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视线躲躲闪闪:“嗐……你们不是好得跟同一个人似的。”
罗月止觉得不对,揪着他不依不饶追问半天。
郑迟风犹犹豫豫地放下筷子,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他脸色:“也就是前段时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风闻,说延国公同他那小叔叔博平郡王一样,久不婚配,府上连个侧室都没有,怕是不近女色。”
“然后又不知是谁说的,说曾在他府上留宿的,只有保康门桥罗小员外一个人。你俩一个宗室贵胄,一个员外商贾,却有抵足而眠的交情。”
罗月止脑瓜子嗡嗡响,饮酒之后控制不住情绪,脸颊登时涨得通红。
郑迟风看他人都要烧起来了,开口找补:“都瞎传的,没人当真,我就是当个乐子,同你玩笑一句罢了。”
郑迟风又道:“是真的又怎样呢?既没欺男又没霸女,人家卧房里的事儿与旁人又有何干系?”
他哈哈大笑,眼睛眯成两条缝:“你看你这羞愤欲死的小模样,难不成是真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