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晓:【我本来是想找出那个皎皎,看了记录才知道她还有个你,不知道你是声音还是性格和她那位心尖谢像,总之,她不爱我,也不爱你,她只爱那个皎皎。】
初晓:【劝你也及时止损吧。】
温砚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酸涩不断从豁开的裂缝里涌出,细小的伤口被扯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疼,喉咙发涩,一口气堵在了里面仿若成了固体,上不去,吐不出来。
她与陶芯已经出柜,连双方亲人都知道的恋情一直没公开,是因为陶芯说不想私生活被外人关注。
她理解陶芯的思想,尊重她的自由。
从没想过,不想被外人关注,会变成让外人加入。
许久,温砚睁开眼,把初晓朋友圈截图发给陶芯,将她所有社交账号全部拉进了黑名单里。
屏幕无声锁进黑暗,眼里的光也跟着黯淡。
温砚身体往后沉了沉。
厚重到显得有些压抑的云层,透出闷雷声,响彻天际。
她偏头看向夜幕。
天边劈过两道闪电,被划破的天空像个筛子,顷刻间,瓢泼大雨漏了下来,四处砸落,噼里啪啦地响。
潮气钻进了心口的缝隙,自上而下,她像块开裂的木材。
ˉ
吧台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九”,雨已经停了,温砚在外面喝酒,吸引了不少潜在客人。
到了九点半,驻唱到场,店内位置已被坐了大半。
驻唱是陶芯以前乐队的吉他手,白天追梦,晚上来维持生计。
咿咿呀呀地把生活都唱成了爱情。
温砚听着偶尔随着开门漏出的歌声,忽然想起初见陶芯的那个黄昏。
她在家练了一下午clairdelune,中间快速的那段弹下来始终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感觉,颓靡和长时间的疲惫让她越弹越不对味。
沮丧就像浓雾一样笼罩着她,直到从隔壁传来大提琴声,如空谷里的风吹散雾气。
她按下琴键,仿佛感到有电流从指尖蹿遍全身。
像闯入莫奈的画里,她指尖下的钢琴音与对方的大提琴音共舞在谢光盈盈的水面上,音符如衣袂轻扬,涟漪一圈一圈地轻漾。
弹完,她喘着气在原位愣了许久。
待想起来跑到阳台时,就看见隔壁院里陶芯在费劲地收着大提琴。
十四岁,最痛苦的那些天,每日都能听见吉他声,一开窗就能看见陶芯在楼下仰着头笑说:“今天太阳很好哦,温砚砚要开心。”
还记得她身后的太阳,热烈明媚,柔暖了一整个冬季。
二十岁,一帮朋友玩抽卡,陶芯抽中了张表白卡,暧昧不清地对她说:“小时候为了让你好好练琴,我都送邻居们好多水果了,你要怎么补偿我?”
那时温砚已经放弃钢琴,更不信情爱,回得冷淡:“我没有让你送。”
她以为拒绝后陶芯会像其他追求者一样,很快放弃。可没想到,无论她怎么推远,陶芯都会百折不挠地凑上来。
研三有一段时间迷茫又焦虑,陶芯为了哄她开心,几乎每天都带她去听乐队唱歌。
乐队的歌都是陶芯创作,其中有一首,让她们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歌名叫《食野》,取自诗经《小雅温鸣》。
当初听歌词有多情深意切,现在就有多讽刺。
身旁的街道人来人往,忽地传来一道声音:“砚砚。”
柔滑软缎似的音色,轻缓地拂过耳朵,简单两个字也能叫得婉转动听。
温砚神思回笼,抬眼望去。
面前的女人像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过来,白色七分袖衬衫、黑色西装裤的装扮略显正式。
有着一头不用烫就弯得听话漂亮的自然卷长发,尤显得那张脸大气明艳,神色却是淡。
让人不由想到“点火樱桃,照一架,荼靡如雪”这句词。
是陶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谢不辞。
刚认识陶芯的时候,听她说谢不辞是她母亲去世后上位小三的女儿,温砚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
后来听长辈们闲谈才知道,谢阿姨是陶父的初恋,两人是在陶母离世半年后重逢,搭伙过日子,连证都没领。
而谢不辞,是谢阿姨和别人的孩子。
“不辞姐姐。”温砚连忙打招呼。
谢不辞看了看她对面的空位:“有人坐么?”
温砚摇头:“没有。”
谢不辞素净白皙的手放下托特包,弯腰坐下,扫了眼一桌的空酒杯说:“怎么喝这么多酒?”
温砚解释:“菲菲新调了几款鸡尾酒,帮她试试口味。”
谢不辞颔了颔首,没再说什么。
温砚一时也无话。
面前这位姐姐虽然平和温柔,但总给她一种不亲近的距离感。
或许是四岁的年龄差下不同的生活轨迹所导致。
她还在南泉附中生啃《5年高考3年模拟》时,谢不辞都已经领略国外风土人情两年了。
那时就只有寒暑假能碰到面,在异国他乡的生活阅历让谢不辞一年比一年更沉稳,温砚见她就跟见长辈似的。
现在两人虽然都在南泉,接触机会也没怎么变多。
作为国际知名的大提琴家,谢不辞时常会受邀合作演出。
例如前一阵,温砚奶奶病倒是被谢不辞发现及时送去了医院才有惊无险。温砚本想等奶奶出院就请她吃饭,结果奶奶还没出院,谢不辞先出了国。
温砚想到话题问:“不辞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
谢不辞的目光从她放置在桌角的手机上轻轻点过,落到她抬起托盘的左手上。
翘起的小拇指上箍着枚银色尾戒。
断指接连的红痕从银色波浪曲线底下翻涌出来。
像一尾红鱼,掀起触目惊心的波澜。
谢不辞一闭眼,不忍多看。
温砚抽出被压着的菜单递过去:“之前多谢你送奶奶去医院,想喝什么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以后你来,吃喝也都算我头上。”
谢不辞接过说:“不用这么客气。”
“那也不能不客气。”温砚按铃招来了侍应生。
谢不辞要了杯无醇辛德瑞拉,看向温砚问:“你有没有想点的?”
顿了顿,补充,“酒以外。”
温砚瘪了下嘴:“没了,我没什么胃口。”
谢不辞稍一思索,转头对侍应生说:“一例小份香草冰淇淋球,就这些谢谢。”
温砚:“给我也来一份冰淇淋。”
谢不辞:“一份就够了,就是给你点的。”
温砚诧异地看向谢不辞。
等侍应生收了空酒杯离开,谢不辞才开口温声道:“心情苦闷的时候吃点甜食,可以让心里甜一点。”
温砚更惊讶。
已经是第二次被谢不辞识破了。
上一次是奶奶住院期间,接连两场手术,收了两次病危通知书,被告知手术成功也只能多活五年。怕奶奶担心多想,她装得很轻松,谁都没发觉她已经在崩溃边缘。
只除了谢不辞,不过一面,一眼识破。
替她看顾一天让她得以休息不说,还在奶奶出院前向她推荐了更靠谱良善的住家保姆,解决了她最大的烦心事。
这次依旧如此敏锐细腻。
温砚摸了摸鼻尖否认:“我心情挺……”
已经不开心到连“好”都说不出口了。
因话音停顿憋住的气被叹出,温砚塌下肩问:“怎么看出来的?”
别人都没看出来。
服务员送来冰淇淋和酒,都放在了小桌中间。
谢不辞将冰淇淋往她那边推了推:“用眼睛。”
有种冷笑话的味道,温砚嘴角极小幅度地扬了下:“不辞姐姐要是谈恋爱,对象肯定很幸福,观察入微,又细致周到。”
听她说没胃口,特地点了小份的冰淇淋球,还是她喜欢的香草味。
谢不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把目光和心思都沉进立着冰块的杯中。
温砚拿起小勺,挖了一小块冰淇淋含进嘴里,又凉又甜。
凉能缓解烦躁,但甜还是盖不过苦闷。
谢不辞试探地问:“是因为奶奶的事不开心么?”
温砚耷拉着脑袋,摇摇头,无言否认。
谢不辞拎起玻璃杯啜饮了一小口,即便加了冰,也没能淡化酸涩的口感。
她用这种凛然的酸涩,包裹住另一个猜测一并滑吞下肚。
除了奶奶和陶芯,也没什么人可以如此影响温砚的情绪。
而她,作为她们恋情里的局外人,不便多问,也怕聆听细节心生妒忌,而不敢再问。
小小的冰淇淋球很快被吃完,温砚放下勺子,抬头,看见对面的谢不辞拎起玻璃杯啜饮。
优雅又矜贵,颇有明星拍广告大片的既视感。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谢不辞就是典型美在骨相,随着成熟的韵味渐浓,愈加精致出众。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很像她的名字——
皎皎揉夜谢,盈盈不辞上。
皎皎。
温砚蓦地回想起初晓的话。
再看眼前的谢不辞,她终于反应过来,初晓那张被陶芯的自拍照为什么看着面善了。
那个角度,有三分像谢不辞。
一个荒谬的猜测在温砚脑中生根发芽。
随后,她听见自己问出了口:“不辞姐姐,你小名叫什么?”
谢不辞像是愣住,没立即回答。
温砚:“阿辞?小辞?辞辞?”
她每猜一个,谢不辞纤长的羽睫就轻颤一下。
温砚盯着谢不辞,看她被果饮浸得水泽莹润的红唇微微张开。
很轻的叹息散在沉闷的空气中。
谢不辞的指腹摩挲着杯壁,晦暗的眸光落进她的眼底,声音又低又轻:“皎皎。”
像一步一试探地走在高空钢索上,临近终点,脚踩向实地却陡然一个趔趄。
温砚心脏骤然颤栗了一下。
这是榕市郊区靠近农村那边的一座不高的山,这座山虽然看上去普普通通,但是周围的居民却口口相传了许多关于它的传说故事,包括那座非常灵验的寺庙也在这里。
像这种历史厚重又有人信仰的地方最容易诞生出一些精怪,再加上这里的灵气比其他地方要稍微浓郁一些,所以还可能会吸引一些鬼物靠近。
在得知谢不辞近期可能遇到危险之后温砚就没有继续在酒店里干等着了,她每次都在谢不辞离开后不久挎着一个包出门,装作一副出去玩儿的样子,其实她一直远远的跟着谢不辞,不敢让对方离开自己能保护到她的最远距离。
千冉给出预警的速度不算慢,但架不住谢不辞的行程过于紧凑,温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到了双宜山。
“问题还真出在了这里……”温砚抬头看着这座绿荫浓密的山,在谢不辞来之前她就将整座山翻了一遍,震慑了一下胆小的精怪,然后再处理掉一些不老实的东西。
可是这座山上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要少许多,除了一些刚刚诞生的小精怪外,她并没有发现盘踞在这里的强大个体。
事出反常必有妖,温砚找了不少当地的老人打听关于这座山的传说故事,这些传说故事虽然有修饰夸大的成分,但它们的来源也很有可能是古代真实发生的事情。
村子里的老人家说的是方言,温砚听的一头雾水,连找了好几家再加上一些年轻人的帮忙才勉强翻译出了几篇。
其中有一篇传说描述这里曾是一片平地,但是忽然有一日一条恶龙出现在了这里,它让村子里的人每个月献上一个活祭品,否则就会杀掉全村的人。
一开始村子里的人因为害怕所以献上了祭品,但是恶龙的口味越来越大,逐渐不满足于一个月才能吃到一次人肉,于是它的要求越发过分。
再让它这么吃下去,村子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它吃干净,那和现在被杀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有人提出要杀掉那头恶龙,但凡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他们不但没能杀掉恶龙,反而被恶龙吞吃了,终于在一幕幕的惨剧之后上天终于看不下去了,某位菩萨在人世显灵抓住了那头恶龙,并褪去了它的龙鳞龙角,把它变成了这座双宜山。
双宜山顶的轮廓就有点儿像龙头,这个传说也可能由此而来,但如果这个山下真的镇压着一头恶龙的话……温砚只觉得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传说那个寺庙被建出来就是为了镇压这头恶龙,不过温砚偷偷潜进庙里查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和那传说有关的东西,包括这里的和尚也都是普通人,榕市特事局的备案里也没有这座寺庙。
温砚虽然遗憾的没能看到传说中菩萨的真迹,可她却在山上发现了另一种东西。
在后山上山的路上她经常能在路边看到像是土地庙一样的东西,那个小小的“庙宇”还没有温砚膝盖高,那庙宇中间端坐着一个面容狰狞、如同厉鬼般的神祇。
那神像的眼睛是睁着的,它直勾勾的盯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这里的山路都很相似,每个路口都有这样一尊叫不上名字的神像,每一次走过的时候都要被它凝视,恍惚间温砚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鬼打墙。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神像,看这模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邪魔外道被供奉成了神,而且它甚至可能不是神,像他们特事局的人都清楚野外的神像不要乱拜,容易出事。
想到这里,温砚赶紧给谢不辞发了一个消息,让她千万不要拜山上这些奇奇怪怪的神像。
谢不辞没有求神拜佛的习惯,遇到这些神像自然也不会去拜,但是和她同行的子公司总经理却带着一群人挨个拜那模样怪异的神像,也包括当地的人。
如果他们拜的是寺庙道观里正经的神佛,谢不辞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这些人却虔诚的拜着一个路边如同恶鬼的神像,怎么看都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还想拉着谢不辞一起拜,甚至连香都给她准备好了,谢不辞原本考虑着要不要入乡随俗,毕竟谢氏的新项目就要落在这里,她自然要尊重当地人的习俗。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来自温砚的消息,妹妹让她不要去拜那些路口野神,之前来这里旅游的人因为拜了神像之后遭遇了不幸,那些事情让这本来就面目狰狞的神像看起来更加阴森。
妹妹的语气里还透露着些害怕,于是谢不辞婉拒了那些人的热情邀请。
她拒绝之后那些人没有强求,他们继续虔诚的拜着神像,谢不辞就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她以为自己的身后没有人,谁曾想她在经过半山腰上一个破损的石像时,却猛的被身后的一到大力推倒在地。
她磕在了神像边,手掌心划过了锋利的石头,潺潺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神像前的土地!
温砚起身,转身往外走,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沉闷响动。
她下意识回头,见谢不辞倒在地毯上,伸手抓向她,但似乎因为手指没有力气,最终又落回地毯上。
温砚赶忙回去扶起谢不辞,把她抱到床上。
谢不辞扯着她衣角,低垂的眸子轻轻一颤,就有眼泪滚下来,她低声请求:“温砚,别走,别离开我,求你……”
温砚握住谢不辞的手,压回被子里,轻叹一声,俯身在谢不辞眉心轻轻一吻,心软松口,告诉她不是结束:
“谢不辞,下次见面,要坦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