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归墟塔,我重获剑骨的时候,又一次见到了他。”
姜陟的眸光微沉,声音低缓地说道:
“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魔君真相的秘密。”
那个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的男人站在剑骨重铸时发出的炙热焰光中,琥珀色的眼睛被照得透亮,隐约却似是有一丝愧色闪过。
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长到仿佛想要将自己这千年来的所有悔恨、辗转和煎熬都全部顺着这声叹息吐露出来。
他说:“我当年并不是杀不了魔君。”
“而是,不能杀。”
天地初开时生出的地脉,本为滋养万物的纯净源泉,但由于世间众生恶念的不断渗入,地脉也随之逐渐分为了两极。
未被污染的成了灵脉,而那些受了恶念侵蚀的,则凝聚出了混沌意识,魔君便是诞生于此。
灵脉与魔君,实际上一种共生关系。
灵脉承载天地灵力,而魔君则负责容纳恶念,避免反噬。
如果强行诛杀魔君,那些被镇压的恶念则会如洪水般冲击灵脉,从而导致灵脉崩溃。
而垄断灵脉修炼资源的世家,是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我承世家恩泽,又长于世家......”
男人的声音越发地低哑,掺杂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无力感。
“即便我知道了真相,我也不能去做这个——”
“千古罪人。”
姜陟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在他脸上倏忽荡开,连带着眼角眉梢也跟着一齐舒展,像是这瞬间卸下了什么压在他心头许久的重担。
“我从前,最怕别人说我是罪人。”
“因为从小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做一个好人。”
“好似如果真的成为别人口中的罪人,就......”他顿了顿了,似是在想下一句的措辞,“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一样。”
“可事实上,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成为了那个所有人口中的‘罪人’。”
姜陟突然抬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燕支剑,剑尖离地,带起一蓬耀目的星火。
他信手挽了个剑花,剑刃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铮鸣,像是对他说的话的回应。
“反正这罪名我已经背了七年,我是不介意再背下去的。”
反射的剑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了他眼睛深处跳动的火焰。
“所以我告诉他,我来做这个。”
“千古罪人。”
左右这世间的对错,从来不是只靠那些个世家来评判的。
姜陟说着,便用剑锋在掌心划出一道深痕,鲜血立即顺着伤口涌出。他又猛地一甩手,那些血珠便直接被甩了出去,又在半空中骤然化作漫天猩红色的雾霭。
血雾悬停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结界。
这是殷泽教给他的,虽不能完全挡住辞秋,但也足以拖住他一时半刻了。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他随意地放下还在滴着血的手,转身前还朝结界外的辞秋露出了一个颇为灿烂的笑来,“我今天,本来也不是要和你打架的。”
“我倒是要谢谢你,替我打开了这封印。”
话音堪堪落下,他就这么纵身跃进了那道裂隙。
一进入封印内部,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变得黏稠又厚重,还混杂着一种几欲令人作呕的腥气。
姜陟只是抬起头,就看见了那东西,那个被所有人称之为“魔君”的东西。
那团庞然的扭曲的巨影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它的身体像是用无数的碎肉拼凑而成,肉块时而融合,时而分裂,偶尔又变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挣扎着哀鸣着想要挣脱出来,又最终重新没入其中,留不下一点痕迹。
而在这躯体的正中央,就是刚刚见到的那只巨大的眼睛。
姜陟站在这只眼睛前面,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惧色,而是浅笑着说了句:
“久仰。”
他低下头,看见了那团肉块的身下,无数条粗壮的黑色根须如同跳动的脉搏一般蠕动着,深深地扎进了地脉之中。
这便是男人告诉他的,魔君和灵脉共生的纽带。
在他低头的这一瞬,那只巨大的眼球突然剧烈颤动了起来,无数黑色根须同时暴起,像是感知到了危险一般,猛然就向他袭来。
姜陟没有立即举剑迎击,反而手腕一转,将燕支剑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但预想中鲜血迸溅的场景并没有到来。
剑尖在触及他身体的刹那,竟如冰雪消融一般,化成了一道璀璨青光,直接撞进了他的胸膛。
那是燕支剑的剑魂,也在此刻,被他彻底地炼进了自己的剑骨中。
随之,一道清越龙吟自他体内震荡而出,直逼得那些黑色根须纷纷后退,如同撞上了烈阳的邪物,避之不及。
与此同时,半空中忽有青影闪过。
一只青鸟破开浑浊的魔息俯冲而下,羽翼扇动间,落下点点星辉。
它长鸣一声,飞入姜陟掌中,化成了,凝光。
青光陡然大盛。
姜陟的身体也跟着动了起来,剑势快得只剩下残影。
他一剑一剑地劈向那些黑色根须,一条一条地将它们全部砍断。
那些粗壮如柱子般的根须在他的剑锋下显得脆弱至极,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彻底枯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