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理应是最热闹的一天，伏家班却额外安静。可伏弘还是认真清扫了院子，煮水烧茶，知道师弟廖程明会来拜年。

明明比自己大几岁，却成了师弟，只因为拜师比自己晚几年。伏弘想起来就想笑，自己可真是占了程明的便宜。

早饭也是他自己做，今天给儿子加餐。伏弘抱着儿子在院里跑几圈，身体微微发热才坐下：“小城，爸爸和你商量一件事。”

伏城攥着小布包坐正，包里藏了一颗巧克力豆。“爸爸不催。”

“不催，今天过节，我们不练功。”伏弘的心更柔软了，要不是这个班子，真不让孩子练武术。武术磨练人，可确实苦，练下来的孩子都不一般。

“小城，你喜欢邱离和青让他们吗？”伏弘给儿子喂了一勺排骨汤，“就是前两天，陪你住的那两个。”

伏城吸溜一口，一勺汤喝完了。“喜欢。”

“喜欢他们什么啊？”伏弘又喂。

这下伏城就好好想了，喜欢他们什么呢？可真的想不出来。“他们……他们陪我玩儿。”

“就陪你玩儿啊？”伏弘听儿子这样说，心里还挺高兴，院里只有他和儿子，让一个年轻单身爸爸的声音格外柔软，“那要是……他们以后陪你学狮子呢？你愿不愿意啊？”

陪自己，学狮子？伏城没说出来心里感受，可是脸上的笑容藏不住。儿子一笑，小梨涡就出来了，和他妈妈一模一样，伏弘把儿子举起来顶脑门儿，只希望自己今天的决定没做错，不让儿子后悔。

昨晚，邱青两家和他通电话，说孩子回来变乖了，很懂事，还会自己泡脚。只是一直说想要学狮子，想要找伏城玩儿。两家家长又说，既然孩子们有缘，不如正经拜个师兄弟，学武术强身健体，学狮子当作爱好。

这种事，伏弘肯定要考虑。小孩可能是随便说，舞狮、武术都是极少人走的路，保不齐学到一半人就散了。两家的家长用多年交情保证，就算孩子娇气不想学了，也会把他们拎回去。学这点事都不能坚持，半途而废，将来难成大事。

伏弘犯难了，有人愿意学舞狮，是天大的好事，可他必须要问问伏城，尊重孩子的意愿。因为舞狮是合作，讲究眼缘，两个气场不对付的人非安排到一起，不仅学不好，还容易出危险。

必须是从小磨练，气场相合。别看孩子才4岁，还小，他喜欢不喜欢谁，心里可清楚了。

儿子答应之后，伏弘心里放宽不少，最起码小城将来有人陪伴。同门对外行人来说，就像同班同学，是普通朋友，可是对真正拜了师父的人而言，就是一辈子的家人了。师父要操大半个家长的心，徒弟可能不听爸妈的话，但不敢和师父顶嘴。

有两个师弟在，小城这辈子不会孤单。

等他们吃完早饭，廖程明先来了，拎着年货，拿着新写的春联。

“小东呢？”伏弘踩在木梯上贴春联。

“和他妈妈逛庙会去了。”廖程明说，私心想让儿子学舞狮，给小城当师哥，无奈孩子不愿意，“你可想好了，邱青两家的孩子能学舞狮吗？”

伏弘想了想。“先教教看吧，是不是这块料，还要看他们后天努力，看造化。”

既然决定了，廖程明开始帮伏弘收拾院子。主屋肯定要清扫，腾出主位来，狮头敬上，祖师爷的香炉给端上来。拜师场子准备好，即便简单些，也不能少。

“我记得我拜师的那年，还拉横幅了呢。”廖程明回忆，“北京伏家武馆狮队，伏家班收徒仪式。”

“是啊，那时候人多，热闹。”伏弘也觉得屋里寒酸了，“今时不同往日，有人愿意学就行。再说，我也是真喜欢那两个孩子，邱离，青让，这名字多好啊，文气，不比咱们这种学武的人，憋半天，也就憋出一个伏城来。”

伏城站在祖师爷像底下，没听懂爸爸和师叔说什么。

“伏城多好啊，比你名字好听多了。”廖程明取出大小颜色一致的瓷盘，从左至右依次安放，正中桌案上摆了自己带来的苹果3盘，红枣糕3盘。再把香炉郑重放在祖师爷画像底下，点了两根红色蜡烛。

伏城看着大人布置，攥着小布包里的巧克力豆。

10点，伏家班的大门被人拍响了，伏弘换上一身练功服去开门，只见邱青两家的爸妈抱着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的过年礼。

“伏师傅您好，给您拜年啦，拜年啦。”青让妈妈说，“大吉大利，事事顺心。”

邱离的爸爸抱着家里的小作精，一个劲儿佩服：“伏师傅，您究竟是怎么教的？我儿子回家变了个人，还知道自己穿衣服了。晚上睡觉不哭不闹，就是要找伏城，说他们的大雪人还没堆完呢。”

伏弘腼腆地笑了。“我哪有什么办法……孩子都是好孩子，他们自己能管着自己。来，进来坐，院里布置简单，招待不周啊。”

邱青两家都是极有文化的人，不嫌弃小院简朴，还觉得学武学艺就该这样。邱离和青让见着伏城都高兴坏了，也不让爸爸妈妈抱，追着伏城要玩儿。大人们在屋里商量拜师的事，仨孩子在矮桩旁边绕着笑。

“我们把压帖礼都带来了。我父亲说，孩子在您手里错不了，将来不会走歪。”邱离妈妈说。

说着，她和青让的妈妈一起送上两个红包。压帖礼一般是徒弟自愿给的，根据自身的经济状况来定，家庭条件一般，给几十、几百，家里富裕，给几千几万的都有。而且徒弟之间不允许互相打听。

“这……有点着急了。”伏弘不收，红包看着就厚，“孩子还小，不一定能坚持，孩子大了再给……”

正说着，伏家班的门又被人拍响了。伏城正和邱离青让比赛摸桩子，高高兴兴跑去开门，开了门又往后躲躲，怕门挤着自己。

“门开开啦。”伏城冲着门喊，“您请进哇。”

这回门是真的被人推开了，像一个慢动作，让人始料未及。一身白羽绒服站在外面，小脸蜡黄，后面跟着两个大人。

是蒋白，蒋白回来了哇。伏城高兴得原地跺小脚，一边笑一边跺。邱离和青让也叫着跳着跑过来，一个个比小飞机还快。

蒋白这才笑出来，撒开爸妈的手，奔向了他的小伙伴。

伏弘和廖程明一看，这不是蒋白的父母吗？忙乱中也把他们请进来。“您请坐，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请问您这是……为什么来啊？”

“大……小白要来，我们也没办法。”蒋白爸爸愁得几天没睡好，“孩子接回去就不好好吃饭了，说一个人在家害怕，不好玩，说您这里有武术，不会进小偷。我们和他说，家里不会进小偷的，他还不听，昨天一天没吃饭了。”

邱离和青让的父母一听，唉，和自己家孩子说的话差不多。

“回去就不高兴，怎么都哄不好，说我们把他带走了。”蒋白妈妈说，“还说，要和您学舞狮子，这不是……闹脾气嘛。”

“我家儿子也这么说。”邱离爸爸心领神会，“小孩相处几天，有感情，说明您家孩子重情义，将来错不了。正巧，我们今天是带着孩子来拜师的，您家这个也给算上？4个人，凑一对儿，这不正好嘛。”

“这……您收吗？”蒋白爸爸问伏弘。

伏弘却摇头了。“您家的儿子，很好，很懂事，说心里话，比我儿子懂太多了，可是我们这是小班子，学武术也不是很有发展的路子，只能当爱好。而且很辛苦。”

蒋白妈妈急得快掉眼泪。“您就收吧，孩子在家一直要学，我们不让，他就不说话不吃饭。这孩子……真是这辈子讨债来，急死我们夫妻。昨天除夕，孩子一个饺子都不吃，也不和我们聊天，我们真……真是怕孩子出问题。”

伏弘一听，惊着了。这孩子看着听话，怎么这么倔？

“是不是钱的问题？”蒋白妈妈又问。能不着急嘛，儿子差点被人撕票，改命改名来了北方，原本家里打算再添一个小孩，为这事，也不决定要了，好好养这一个。孩子几天不吃饭，眼瞧着脸色不好，怪爸妈接他回来。

原以为闹几顿就够了，没想到一口不动。蒋白妈妈不懂什么武术，什么舞狮，孩子想学就让他学吧，现在没什么比让儿子高兴更重要。况且，有几个朋友也好，别人家还养宠物呢，就当花钱给儿子找朋友。

“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没想收他。”伏弘认得清现实，“另外两个孩子都学过武术，有功底，您家孩子不懂，从头教起很累很辛苦。”

“我们不求孩子学出名堂来，他喜欢，您就教吧。”蒋白爸爸说，“孩子叫蒋白，一张白纸来北方，以后在北方生根，我们也不打算带他回去。”

怎么敢带回去？算命师傅批了八字，说这孩子在南方护不住，只有改名字到北方，北方护得住他一辈子周全。夫妻俩原本不信，可怜天下父母心病急乱投医，只要能让儿子平安长大，怎么都行。

“蒋白……”伏弘念叨着这个名字，“蒋白……蒋白伏城，邱离青让，确实都是好名字。

“您这是答应了？”蒋白妈妈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