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机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然后花了半分钟的呆,这才意识到身上穿的不是出门时候的衣服。
慌了,一探脚,地上连拖鞋都没有,再抬头,这才看见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个人。
“醒了?”吴明微端着一杯咖啡,没戴眼镜,半干的头发茂密柔顺,落下来搭在眉毛上。
暖融融的灯光洒下,画面平静而和睦,但比较要命的是——他也穿着一件浅灰色华夫格面料的浴袍,和张羽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谁给我换的衣服?”张羽下意识裹紧了松垮的浴袍,光着脚坐在床沿上,捂着脑袋问道。
“我不知道,我也喝多了。”
“你刚醒?”
“两个小时前。”
“昨天……我只记得我们吃完饭,来了这里,你又吐了……其他的全都想不起来了。”
“那可怎么办啊,张羽,我醒以后,咱们两个人穿成这幅样子,在一张被子里躺着,”吴明微一脸冷静地使坏,胡编乱造起来,“我好像记得睡着的的时候有人压我身上了。”
演得太投入,语气都开始凝重了,吴明微一边逗着小孩儿,一边低下头给妈妈回消息。
“啊……”张羽彻底地呆掉了,说,“我应该不是故意的。”
他诧异又懊悔,第一时间想到吴明微还有男朋友。
这下子,天彻底塌了,跳进钱塘江都洗不清了。
整理了一下思绪,张羽小心翼翼地问:“昨天……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有发生。”
吴明微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却在低头抿咖啡的时候偷笑,恰好被张羽看见了。
他一下子轻松了,抿着嘴狡黠地笑,说:“你骗我。”
“我有那么无聊么?”
“说不准,你有时候也挺无聊的,尤其是一本正经骗我的时候。”
张羽跳下床,自己找了双拖鞋穿上,他必须得去趟厕所了,憋了半天一夜,膀胱要爆炸了。
结果上厕所的时候,隐隐听到吴明微在外面笑,虽然声音不大,但这么外露的情绪放在吴明微身上,有些太反常了。
张羽承认了自己气急败坏,但仍旧气急败坏,出去质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好玩儿,”吴明微说,“好了,衣服是我堂弟帮咱俩换的,我刚才的话都是编的。”
“我就知道,”张羽无语也无奈,笑得很苦,说,“你给我等着。”
“好啊,我等着。”
吴明微的咖啡还没喝完,张羽就要换衣服走了,吴明微说衣服已经让酒店洗干净了,让他洗个澡再穿。
“可以……你呢?不回家吗?”
“等你洗完,咱们去吃点东西。”
“算了,”张羽已经走进浴室了,又探出半个身子,很傲娇地说,“不想跟你吃饭,谁让你编那种话骗我的。”
“记仇啊?”
“对。”
这下子,张羽终于从嘴上讨得一点虚假的胜利,他关上门冲了个澡,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吴明微也换完衣服了。
“走吧,”吴明微抓起车钥匙,说,“要饿死了。”
“我不去。”
“脾气见长?”
“就不去。”张羽拿了手机,转身就开门,开门就走,把背影留给吴明微。
然而,走到了拐角处,张羽却贴着墙躲了起来,想让吴明微误以为自己真的离开了。
他满意地笑,拿起手机敲字,说:我走了哦,拜拜。
吴明微冷冰冰地回复:好的。
这一次,轮到吴明微真的信了张羽的鬼话,中秋休假,他计划在老家待到明天下午,然后坐车去萧山机场,返回北京。
吴明微拿好车钥匙和手机,关上了房门,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脑子里还在惦念开工之后的学术会议。
走到拐角那里的他毫无防备,调皮的张羽却早有预谋,抱着手臂,用目光欢迎他过来。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吴明微呆住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男人们搞浪漫的各种小把戏——张羽不一样,他太脱俗了,太干净了,彻底发育好没多久,没有一丝油腻感。
吴明微压抑着无法安放的悸动,做出一个无奈又冷淡的表情,绕过张羽,往外走去。
张羽跟在后边,说:“哎,你等等我。”
吴明微不回头,边走边问:“不是不去么?”
“没,我开玩笑的。”
“还是别去了。”
“我想去,我饿了。”
“饿了自己找家店,想吃什么吃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来这边。”
吴明微没再说什么,低下头看着手机,张羽趁机进了电梯,和他并排站着,也不说话,到了一楼,才说:“你还生气……谁让你跟我开那种玩笑?”
“怪我,满意了么?”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变小三了……”
要去前台了,吴明微在前边走,张羽跟在他身后嘟囔了半天,再然后,吴明微在附近找了家粤菜餐厅,两人坐下,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和点心,要了一锅粥。
“我明天回去。”吴明微说。
“你不是说最近忙嘛?中秋节还有空回来?而且还不告诉我。”
“我没有义务向你报告行踪吧?”吴明微小口地吃着粥,说,“你以前可是很有边界感的。”
“我一直很有。”
“好吧,是我没有。”
在酒店走廊里浪漫了几秒,而这一刻,吴明微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他在心里说:好吧,应该是错觉,还以为你有点喜欢我了。
他显得很低落。
张羽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米肠,说:“你能请我来过中秋,其实我还挺……”
“挺什么?”
“挺开心的,”张羽安静地笑了笑,说,“咱们两个人挺合得来的。”
“没觉得。”
吴明微认为自己今天太情绪化了,明白这样其实很不好,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和表情——他既想得到张羽,又想因为他的木讷臭骂他一顿。
他根本不知道张羽心里到底怎样想,只是下意识地把他塑造成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年轻人。
有些时候,他把张羽想得太傻了。
他更没有想到,他在试探张羽的时候,也在被张羽试探着;不过他们的目的不太一样。
吴明微想得到一个爱人,张羽却是想合理化自己“不合理”的行为,譬如昨天的解围和挡酒,譬如刚才躲在走廊拐角等吴明微,譬如言语的冒犯……
还有刻意提到的“小三”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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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和他上床吧。”
樊宇轩的话一出口,吴明微嘴里的水险些喷出去,不是他多么清纯保守,只是,这两个字放在他和张羽之间,总显得好不和睦。
他是想的,前提是你情我愿。
于是嘴毒地反驳:“你不要把你的经历套在别人身上。”
樊宇轩说:“没明白。”
“对他,互相有爱才是前提。”
“吴医生跟我这儿装情圣呢?当初要和我睡的时候,不是有体检报告就行了?”樊宇轩干笑了几声,说,“吴医生的入场券可是越来越难拿了呀。”
吴明微冷声吐槽他:“你真的越来越像个gay了。”
“跟你学的,”话是说得严重了一些,实际上樊宇轩心热,总惦记着给好朋友出主意,他说,“我让在国外的朋友给你弄点儿药吧,吃了任你摆布的那种。”
“滚。”
“啧,”樊宇轩咂了咂嘴,摸下巴,看上去比吴明微还要烦恼,他说,“其实你不要对他有太大滤镜,全宇宙的男人都一个样,你长得还行,他应该很愿意和你上床的。”
“他不一样。”
恋爱脑经典语录出现了,樊宇轩五官都开始扭曲,说:“到底你诱骗他还是他诱骗你啊……”
“我想和他上床,但你不懂,我也想被他爱,”吴明微注视着手上的玻璃杯,说,“我没有期望过被你爱,这就是区别。”
“你他妈……你能不能不这么卑微?”
“我不卑微啊,你不是还怕我渣了他吗?”
“但我跟你才是朋友啊,我跟他又不是,”樊宇轩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说,“我还是不理解,男人之间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吴明微没有立即应声,他在考虑该怎么从根本上解释这段感情的特殊之处。
又喝了一口水,他想好了,说:“这么跟你说吧,从张羽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拿到了一份写到结局的剧本,怎么长大,怎么出去闯,怎么相亲,怎么结婚生孩子……没有人给他改剧本,包括他自己也是,我现在要做的就像是——按我所想的改这个剧本,然后逼着他照着新剧本过完下半生。”
“轩子,你想想,影响他的不但有写原来剧本的人,还有从一开始就在看戏的人,他已经被他们塑造了,和那种刻板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我只能试着慢慢改变他,而不是现在就把剧本抢过来,不顾他的想法划掉重写,”吴明微抬眼注视樊宇轩,轻声说说,“得到他的爱很难很难,但我还想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