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天, 北市的雪下得特别大,下不尽似的,正好傅廷州前不久刚回国, 傅老爷子便在万豪设下筵席, 一大家子里里外外,能来的都来了,席间老爷子问起小辈们的婚事。
三代里的小辈也就傅廷州和傅宴钦这两兄弟,剩下的年纪尚小,傅廷州目前离异,上一段婚事还是老爷子一手促成的,娶的是江淮重工的千金,实打实的豪门姻亲。
老爷子自是比较满意, 可惜夫妻二人天生一对怨偶, 婚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去年年末,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
这下子, 傅廷州又成了香饽饽, 相较于傅宴钦,这位正统出身的大公子更合那些攀龙附凤之人的心意, 只是本人对此意愿不强。
“老二呢?”在傅廷州表示自己暂无想法后, 傅老爷子将话题引到了傅宴钦身上。
傅宴钦徐徐开口:“大妈给我介绍了一个,正在接触。”
傅老爷子呷一口信阳毛尖,天生的不怒自威,“是哪家的姑娘?”
莫向岚这时插上话:“是叶家的大姑娘, 那孩子我见过好几次了, 识大体,懂规矩, 模样也好,就是年纪小了些,现在还在读书呢。我想着老二嘛,年纪也不大,两人凑一对,还别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说完,目光转向傅宴钦,和善可亲地问,“宴钦今年是二十八?”
傅宴钦语调平淡:“过完年而立。”
“那我还记小了一岁。”莫向岚笑道,“那正好,趁着而立之年,赶紧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
傅宴钦瞧着女人的伪善面皮,风平浪静的神色里漾着不易察觉的恼意,“谢谢大妈关心,顺其自然就好。”
一席饭,在一家子人故作和和美美的气氛里结束了,傅宴钦对这种家宴,不排斥,也不热衷,只当完成一任务。
长街尽头霓虹闪耀,两辆铲雪车正在清扫路面上的积雪,傅宴钦站在门口送别长辈们,他在礼节方面,面面俱到无可指摘,当真是随了傅家人的教养。
傅菁特意停下来,笑着问起他跟叶家小姐的进展,傅宴钦临时编了段说辞:“不温不火,要是有好消息了,第一个通知小姑。”
事实上,叶珂几次主动约他,他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委婉推拒了。
那种长在温室里的玻璃娃娃,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傅菁只当两人相处得还不错,笑言:“抓把劲儿,也让老爷子了却一桩心事。”
“一定。”傅宴钦帮她拉开后座车门,“小姑慢走。”
长辈陆续离开,傅宴钦无声伫立,久久凝望街道的繁华灯火。
老爷子当年欣赏他聪慧沉稳,做主将他领回了傅家,如今十四年过去,除了被施舍一点小恩小惠,他在这个家里,基本形似外人。
小时候还总想着怎么去讨好这个决定他生死的祖辈,现在一切都看明白了,老爷子的喜爱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要将他套在傅家的规矩里做一个牛马式的工具人。
不需要如何锋芒毕露,也不需要如何经韬纬略,只需要他听话,听话地充当傅廷州的左右手。
跟楚孟潇约在后天,傅廷州赏脸吃了顿便饭,说到项目合作时,傅廷州当场拒绝了他的提议,后来接了通电话,匆匆离席。
楚孟潇送这位傅家大公子到门口,还想着再争取一下,无奈傅廷州态度坚决。
“你家这位,还真是……”余下的话,楚孟潇没明说。
傅宴钦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抽了一根,“他有他自己的考虑,抱歉。”
楚孟潇深吸一口烟,鼻腔里缓缓溢出烟气。
送走楚孟潇,傅宴钦钻进车内,吩咐助理程述:“开车。”
程述好奇结果:“事情没谈成吗?”
“傅廷州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同意。”傅宴钦一把扯开领带,面色微醺,“就是说话难听了点。”
“那他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可我看大公子没必要把楚总放在眼里。”
傅宴钦笑了笑,音沉如水:“商场如官场,读过明史吗?”
程述坦然:“没有。”
傅宴钦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明朝军队将校升官,取决于首级,这种制度乍听上去合情合理,可真要深究起来,其实非常愚昧,谁能保证那些砍下来的头颅全部来自敌军,而不是无辜老百姓?兵部的小吏手上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他们有一项日常工作就是去核对报告上的首级数量,核对你到底是军功显赫还是滥杀无辜。所以,将校们就不得不去贿赂那些小吏。
程述仔细琢磨老板的话,提出自己的一点见解:“如果我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将校,那些人头都是我战场厮杀得来的,那我完全没有必要去贿赂那些小吏,行得正站得直嘛。”
“刚正不阿?很久没听过这词儿了。”傅宴钦好笑道,“当诱惑大到某种程度,一定会滋生腐败,这就是人性。”
程述由此引申地想了想:“您是说楚总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保不准会给大公子使绊子?”
傅宴钦轻描淡写:“他也未必就会使绊子,不过,多个朋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儿。”
*
转眼就到来年二月份,万物凋敝,春寒料峭,陈西瑞又长了一岁。
医院给实习生放了七天假,短短七天,刨去走亲戚,她是成天忙得见不着人影。
同学会满满当当占了两天,另外还有约她剧本杀和搓麻的,行程从早排到晚。
以前同学知道她是学医的,席间纷纷向她咨询各种奇怪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如何二次发育?”“痤疮怎么治?”“早上起来喉咙疼,是不是得了喉癌?”
起初陈西瑞还会装作专业人士,回答几句意思一下,结果问题越来越专业,彻底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再问下去恐怕就要影响母校声誉。
“都别问了,再问可要管你们收挂号费了。”陈西瑞声东击西,把手机往桌上一拍,“从咱们体委开始,一人五十,来吧,转我微信。”
吃完饭奔赴下一个行程——KTV嗨歌,进行到这一步,大部队差不多走了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是学生时代的活跃分子。
陈西瑞作为班长,手握麦克风献歌一曲:“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音响特吵,包房里四面八方都回旋着直面命运的激昂音调。
陈西瑞五音不全,就是爱唱,这歌一直都是她的KTV必点曲目,高中那一圈密友,但凡提到《红日》,最先想到的不是李克勤,而是人菜瘾大的陈西瑞。
就已经深入人心到这种地步。
小菜鸟唱得正嗨,压根没听见手机响,身旁一姑娘大声提醒她:“班长,你手机响了!”
陈西瑞这才停下嚎唱,给副班一个手势,临危不乱地指挥:“切原唱。”然后接过手机,看一眼来电。
ip显示是北市的号,她没多想,揣着手机跑到外边,“喂”了一声。
“是我,傅宴钦。”
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又是字正腔圆的调调,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角度来讲,一般女人都很难抗拒。
压抑了一月有余的欲望,此刻有春潮复苏的迹象。
“等一下。”她连忙跑到KTV外边,远离年轻人的主场,噪声终于静了下来。
陈西瑞用脚尖在地面画着弧,像是无聊透顶,又像是在释放小女生的天性,“我在外边跟同学唱歌,有点吵。”
江州地处沿海,具有海滨城市的典型特点,气候时温时寒,刮风的日子里,天气就格外冷冽,几乎是呵气成霜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