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令窈眼睛一亮,正想答应,却听谢纵微淡淡道:“任九娘子一片好心,但你如今已经执掌任家,总管着江州七河三江的漕运,怕是不得空陪内子游山玩水。”
执掌任家?任小九家中男女一同序齿,她头上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按着世俗常礼,任家的下一代家主通常会从那五个男丁之间选出,但显然,最后胜出的是任小九。
施令窈很是骄傲地牵起她的手,横了谢纵微一眼:“你懂什么,小九这么有出息,管起事儿来肯定比你厉害。”说完,她又笑眯眯地转向任琼崖,“不过呢,还是得等你忙过了这一茬,我再上门叨扰。”
江州水运发达,水美鱼肥,施令窈小的时候随着耶娘去江州住过一段时日,至今还能想起江州特产大黄鱼的肥美滋味。
任琼崖笑着点头,说好。
寒暄结束,施令窈不想打扰他们谈论正事,坐到窗边去看着楼下的风景行人,时不时支着耳朵听几句,暗暗咋舌,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不过如此。
从她的角度望去,任琼崖的侧脸清绝如月,言辞犀利而果敢,很难再找出当年那个躲在乳母身后,只敢伸出手把心爱的绒花送给她的那个内敛小娘子的影子了。
也不知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施令窈枕在手臂间,绯色披帛半倚在面颊旁,露出半边莹白如雪的面颊。她望着底下的行人,数着已有五个人买了隔壁老伯的糖葫芦,旁边老伯的豆花摊生意更好些,已卖了数十碗出去了。
施令窈看着有些馋,待会儿回去就让厨房做一碗醪糟豆花,再放点冰沙进去,定然更好吃。
谢纵微时不时分神去看她,见她自得其乐,一个眼神都不曾抛过来,才移开视线。
任琼崖注意到他的动作,垂下眼喝了口茶:“谢大人不必担心,我任家虽只是一介商贾,也有自保的手段。只要谢大人有那个胃口吞下,我等自然乐意效命。”
双方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就好。
谢纵微颔首,又转向施令窈:“阿窈,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转向任琼崖,客气道:“任九娘子难得来汴京,不如今夜由我夫妻做东,咱们换一处酒楼边吃边聊,不知任九娘子意下如何?”
任琼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施令窈,温声道:“实在是不巧,我得赶回江州处理些家事。待到下次见面,咱们再聚吧。”
施令窈只得点头,与她依依惜别了好一会儿,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她的视线在环绕在马车旁的几个精壮汉子身上顿了顿,先前只是打了个照面,也能看出他们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练家子,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悍气。
小九的家主之位坐得也不容易。
“回神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施令窈一把握住,却被他顺势使了巧劲儿拉转过身去,直直撞上他胸前绣着的一片青云白鹤。
施令窈捂着额头瞪他一眼:“回去吧,我饿了。”
谢纵微点了点头,也没让她费心,握住她的腰,一下便把她轻巧地举上了马车,接着自己也进了车舆。
近来汴京总不太平,春霎街一带仍是热热闹闹的,施令窈喜欢这样的喧闹劲儿。
“今儿买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谢纵微瞥了一眼堆在车舆一角的各色匣子,亲了亲她浮着薄粉的面颊,软软的,带着一股香气。
比方才茶楼里的糕点可口多了。
施令窈半倚在他怀里,闻言便笑:“我买的东西,自然都是我喜欢的。”
谢纵微含笑不语。
施令窈看不惯他那副假正经装矜持的模样,伸手去戳他的喉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给你买东西吧?”
她的手是温热的,指尖却带着微微的凉,一触到那处凸起,谢纵微喉咙微动,忍不住捏住她不老实的手,顺便亲了亲泛着桃花色的指尖。
“买没买东西倒是其次,有阿窈在,我什么都不缺。”不知是不是怕在外面驾车的山矾听到,谢纵微的声音放得有些低,落在耳中总有几分旖旎的模糊,施令窈只能看着他,认真地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逛街的时候,有没有分神想我?”
脉脉耳语间,她面颊微红,直觉不能任由谢纵微这厮再说些可怕的话了,不然待会儿下马车的时候,又是他衣冠楚楚一派风度翩翩,唯独她面颊发红,任谁看都要猜他们是不是在车里做了什么坏事儿。
“夫君,我出门前,去了寿春院一趟。”
果不其然,谢纵微抚弄着她面颊的手一顿,他再开口时,眼眸中快要将她溺醉过去的柔和之意淡了一些,变得正经起来:“可是阿娘有什么事唤你过去?”
施令窈点了点头,拂开他的手,却捞过他腰间玉带上佩着的药囊坠子捏在掌心把玩:“君姑身子有些不适,传了大夫来瞧,说君姑脉象沉弱无力,气滞津停,须得仔细静养,不能再操心动气了。”
大夫说这话时施令窈在场,她自然也知道老太君特地等到她来了才请大夫是什么意思。
谢纵微听了这话,眸光微冷,嗯了一声:“待会儿回府我先去探望阿娘,你跟着累了一天了,就不必过去了。”顿了顿,他又道,“等我回去和你一块儿用晚膳。”
施令窈点头,说起刚刚在雅间往下望看见的豆花摊:“我要一碗加了多多醪糟的,再给你准备一碗多放辣子的。大宝小宝夜里容易饿,再给他们备一些。”
一家四口,都有了,很齐活。
施令窈仰起脸对着他笑了,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方才还笼罩在他心头的那阵阴翳瞬间被春风吹走了,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谢纵微亲了亲她的脸:“这么安排,真好。”
……
不过谢纵微想要和施令窈单独用一顿晚膳的美好愿景还是没能实现。
对于阿耶的询问,谢均霆哼了一声,端起一碗冰花呼噜噜喝了一口,这才道:“阿耶你只给我们一点点银子,怎么够花嘛!”
要想让他和阿兄在外边儿待着不打扰他和阿娘相处,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谢均晏头一回吃加了冰沙的醪糟豆花,对上阿娘期待的眼神,他笑着点了点头:“好吃。”
施令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看着谢小宝面前那碗红到可怕的辣子豆花,又看了看谢纵微:“行啦,吃饭的时候吵什么?”
父子俩偃旗息鼓。
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施令窈看着外边昏暗的夜色,莫名有些心慌。
谢纵微握住她的手,见来人是他的亲卫之一,神情冷凝:“出了何事?”
亲卫低下头,将秦王府长史冒死递了折子进京,说秦王出事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那截堤坝是被人活生生炸垮的。
秦王府长史字字泣血,幕后凶手剑指昌王。
“据说秦王府的长史手里捏着证据,圣人为此大动肝火,急召您入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