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纵微从容颔首:“嗯,的确不是。”
那他要做什么?
施令窈稀里糊涂地就被他带到了长亭院后的一处小花园里,直到被推进假山,周遭的光猛地昏暗下来,她才反应过来。
却已经来不及了。
“今夜得去寿春院用膳,你发什么疯。”
谢纵微慢条斯理地挑起她的轻罗披帛:“嗯?做些人面兽心的事儿而已,我已上手了,很快。”
已经上手了……
施令窈咬住披帛,羞愤地闭上了眼。
她这会儿明白了,谢小宝有时候爱乱用一些词语典故,原来就是从他这儿遗传的!
……
紫宸殿外
谢纵微出了殿,行走间,青衣纁裳间的九章纹路若隐若现,容色冷漠,端严若神。
愈发衬得一旁的尚书左仆射安衡肥肥胖胖,一脸福相。
“谢大人,谢大人,您等等下官。”
安衡少有这般谄媚的时候,谢纵微睨他一眼:“安大人,你我既同朝为官,小辈之间的事,便不要拿到这儿说了。”
安衡有些摸不着头脑:“啥?”
谢纵微顿住,似笑非笑地看了安衡一眼:“哦?原来安大人竟不是为了令公子又被我儿均霆痛扁一顿之事来找麻烦的?”
安衡被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这几日正焦头烂额,晚饭都来不及吃,常常是独自忧心到深夜,再叫上一桌子夜宵聊以慰藉,自然也就没有发现自家那臭小子的异样。
这种特殊时候,他顾不上孩子,夫人也是整日闹脾气骂娘家人骂婆家人,臭小子还不晓得审时度势,就知道给他爹找麻烦!
安衡已决心回家赏儿子一顿板子,这会儿态度愈发殷勤:“谢大人说笑了,犬子顽劣,劳得令郎出手帮我调教,说来我也欠了令郎一笔人情呢。”
谢纵微很忙,停下来听安衡说几句话权当放松,但听他一直没说到重点上,他有些不耐,目光放远,落在正跪在青金石板的吴王身上。
他已连续跪了三日了,日日都是跪到子时之后,方才支撑不住晕厥过去。第二日晞光微亮,又继续跪。
安衡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了吴王身上,他的语气愈发恭敬:“下官有事要禀明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吧。”
谢纵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到了紫宸殿旁的官衙,二人寻了一处僻静地方说话。
山矾给他们斟了一杯热茶,又退了出去,在屋外收着。
谢纵微看着茶盏里漂浮着的茶叶,忽地想起妻子近日来饮茶,总爱往茶盏里丢一个大枣,说是这样喝能够美容养颜。
她已经很美了,谢纵微想象不出她再漂亮下去会是什么模样。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施令窈便笑得很开心,惹得谢小宝在一旁酸溜溜地夸他嘴上不抹鹤顶红,改抹蜜了。
安衡见谢纵微面上神情温和,甚至带了点儿淡淡的笑意,心里也跟着一松,忙抓准时机,恭声道:“吴王办事不严,惹得圣人大怒,龙威深重,底下的官员们连着波及一片……这里边儿就有下官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
说着,他试探着看向谢纵微,见他脸上没有露出冷漠厌恶之色,这才壮着胆子接着往下说:“说来也是冤孽,谁也没想到,今年南方的雨势会这样大,连着半月绵延不尽,水位高涨,这才把筠县一带的堤坝冲垮了……我那小舅子当初跟着吴王南下修筑堤坝,下官想着让他去历练历练,便给他捞了个修河司的差事做做。结果这,这……哎,下官实在是被家中夫人哭闹得头昏脑涨,还请谢大人看在往日同僚的份上,给下官指点一条生路吧。”
前两日筠县堤坝被洪水冲垮,数百里良田被毁,数以千计的筠县百姓流离失所的消息一传来,圣人气得来又急召了一众太医院圣手在旁满头冷汗地商议了半个时辰,又是施针又是急急熬药催服,才勉强固住元气,没让病情继续恶化。
当初领了兴修堤坝之事的吴王十分兴奋,觉得这是个刷民心,得民望的好事,他急于想做出一番政绩,给自己多积攒些入主东宫的政绩资本,因此格外上心,带了一班素有治水经验的臣子与幕僚前去。
为着先前圣人评价他的‘庸弱’二字,吴王憋着一口气,辛苦了大半年,晒得人像是被老抽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顶着一张黢黑的脸志满意得地回了汴京。
但这会儿才过去一年没到,新修的堤坝便出了事儿,不仅是圣人气怒,文武百官、筠县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还有不满于他的政敌们,都会捉住此事大肆攻讦。
吴王还能脱冠戴罪,在紫宸殿前跪着请罪,当初随他一块儿南下负责水利之事的官员们便没那么好命了,在消息传来的当日便被打入了大牢,各家都忙着找关系,牵扯的人不少,汴京城一时间乱糟糟的。
谢纵微喝了一口茶,觉得没有在家里时喝着香,奇怪,分明是一样的茶叶。
他眉眼间的情绪淡了下来,放下茶盏,砰的一声,安衡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那安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安衡讪讪道:“下官哪儿敢指点大人您做事呢,就是下官那小舅子是家中独苗,内子和岳母为了他真是眼睛都要哭瞎了……”
他接着道:“若是方便,谢大人便再行个方便,留我那小舅子一命吧。”
兴师动众地操办水利之事,为此还从国库里掏了不少银子,结果闹成如今的局面,圣人既觉得吴王无望,又觉得一张老脸挂不住,恐为天下百姓不满,此事自然是不能轻轻放下的了。
谢纵微想起已经奉命出京巡视堤坝的秦王,还有仍关在他书房地牢里的那些死士,眼眸微深。
谁能想到,昌王手里边儿还能有火药的路子。
看来昌王妃的那些铺子,的确赚钱。
“安大人说笑了,这样的事,本不是你我能够插手掌控的。”谢纵微站起身,微笑道,“筠县农田被毁,近来各家都在囤米囤粮,安大人多给你岳家置办些伙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完,他便走了。
安衡仍坐在凳上,思考着谢纵微刚刚的话。
筠县乃是鱼米丰饶之地,水、陆交通发达,汴京富庶繁华,农耕之地便要少些,常年都是靠着筠县与其他几个地方输送粮食。
再联想至谢纵微刚刚的话,安衡忽然冷汗直冒。
……
虽搬回了谢家,施令窈是个坐不住的,隔个一两日便要出门,忙着逛街、巡逻她的香粉铺子,更多的是回施府探望耶娘。
再者,大姐夫那儿的事似乎还没完,施令窈得了信,一大早便让人套车回了施府。
“听说昨儿李家老太君带着郑妙姜上门来了?”施令窈坐在施母旁边,手里动作熟练又灵巧,不一会儿她面前的小碟子上就堆满了松子,她推到母亲和姐姐面前示意她们吃,又睁着一双极具求知欲的眼看向施朝瑛,“长姐,你怎么不理我?”
施朝瑛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妹妹的孝敬,闻言只道:“哦,我伤心得狠了,说不出话来,你见谅。”
施令窈被她的话一噎,不满道:“长姐是把我当外人了!”
施朝瑛笑着捡起松子壳往她身上丢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难不成你还怕我吃亏?”
施母慈爱地拍了拍小女儿:“你长姐是个有主意的,你别担心。倒是你,谢家老太君身子可还好?没磋磨你吧?”
施令窈摇了摇头,懒洋洋地靠在湖蓝色绣水墨鸳鸯的引枕上:“还好,只是为了谢拥熙的事儿,大家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亲热了,客客气气地处着便是。”
说到谢拥熙,施令窈也曾问过谢纵微她的下落,但谢纵微摇头,只说让她赎罪去了,旁的便没再提。
施令窈倒也不是很想知道她的下落,免得到时候老太君期期艾艾地问她,她还得装糊涂。
之后不用再和这种黑心小姑子打交道就成。
母女仨说着话,苑芳轻手轻脚地进来,施令窈抬头,见她面色凝重,心里一跳:“怎么了?”
苑芳有些为难地看了施母一眼,怕刺激到她,低声附在施令窈耳边道:“有八百里急报传来,沄河一道受了水灾,秦王带领官兵下场救灾,不慎落入洪水中,至今……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