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暴露(1 / 2)

迪亚斯·阿布拉菲亚正在房间挑选待会要穿的服装。

一个小时前,圣廷侍从在林德元帅病房外的花园小径中,匆匆追上了刚刚离开的雄虫,传达了教宗塞尔苏斯两个小时后召见他的消息。

迪亚斯全程只嗯了一声。

圣廷侍从弯腰等了半天,才发现那一声“嗯”不是自己幻听,而是所有回答。

只能抬头偷瞟,发现青年面罩寒冰,连那张太过耀眼的美貌都显得如斯可怕,也没再次确认的勇气,低下头便从另一条小道跑了。

迪亚斯本就不明朗的心情,即刻沉到谷底。

过去几天,自从哈马迪将圣座的口谕传给他后,他就一直在绞尽脑汁地猜想,对方要同他谈什么。

哪怕迪亚斯暗骂过自己无数次,用尽各种转换注意力的方法,甚至还借用了圣廷骑士的训练场地狠狠发泄一番(连打十场,每局都在一分钟内结束,结束时骑士队长脸都黑了)也毫无作用。

他的注意力一有闲暇,就会再次被吸回到这个问题。

公事?

裁判所是教宗直管的几个机构之一。

严格说,他们是上下级关系。

但过去五年,迪亚斯只在几次公开活动中见过对方,两虫甚至没有当面谈过一句。

顶多有两次作为接受嘉奖的首席,和欣赏后辈下属的最高掌权者的眼神交集。

私事?

他名义上的养父阿赛德在圣廷逗留了四天,都没有得到教宗单独召见。

至于哈马迪元帅,听说因林德缘故被狠骂了一顿,怒气冲冲后,又失魂落魄地因紧急军情,和阿赛德一起离开了圣廷。

唯独专门点名,留下了他。

在圣廷内务部的安排下,侍从为这位休假途中的裁判所首席送来了符合礼节的几套衣服,任他挑选。

一套是最常见的圣职者素色长袍,无任何装饰和品级,谁都可以穿,便怎么穿都不会出错。

一套是裁判所执行者大多会选的黑色制服。

黑色,在教廷是独属于教宗的颜色。

也是为其左右手、享受圣座宠爱的裁判所可以破格使用的颜色。

还有一套据闻是圣子专门叮嘱送来的私服。

一套高级定制的黑色休闲西装,以及搭配的袖扣、领带、袜子和鞋子。

“原谅我的冒昧打扰,阿布拉菲亚阁下。”

“我偶然知晓了您和老师的会面,并因对您的好奇,而请求列席。”

“作为赔礼,请您接受这件礼物。”

一张小卡片夹在西服内。

是圣子阿尔托利手写的便签。

全都试了一次后,迪亚斯选择接受圣子的好意。

他在裁判所几乎没有朋友。

也无意和那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雄虫创建什么友好关系。

但对方救过林德,迪亚斯会记着这份情,给对方多点耐心。

而那套衣服,剪裁布料都是上等货,且很符合迪亚斯的审美。

他走的匆忙,连换洗衣物都没带。

在总部近十天的停留,他穿腻了那些过分松散冗长的长袍,也不想在休假期间,再披上那件执行者制服。

我是你的下属,但不代表,我必须在你侵占我的假期时,还要对你笑脸相迎。

迪亚斯清楚自己的坏心情为何而来,更讨厌被对方一个命令弄得寝食难安的自己。

可情绪这种东西,无法像剑术、也不似精神力,可以由无数练习和技巧来掌控操纵。

迪亚斯再是愤懑、不甘,还是无法控制当那扇门为自己打开,而他一步步迈进那间书房时的心跳如擂、呼吸急促。

他在房间中央停步。

这就是帝国权力的中枢之一,教宗塞尔苏斯的书房。

每天,都有无数圣令从此而下,直达各教区。

每天,每个签名的落下,都代表着无数虫的命运因此翻起巨浪。

每天,那只雄虫孤独地站在这里,握着酒杯啜入酒液,看着窗外辽阔星空。

他是在感怀自己这辈子取得的无上功绩,还是也会对过去的某一时刻、某一决定耿耿于怀,后悔万分?

迪亚斯猜想过无数次,可当他真的站到这里后,又发现它和各种节目、宣传图册的完全不像。

他喜欢这里。

几乎立刻,迪亚斯便知道了这一点。

他喜欢这里。

皮革的气味闻起来很舒服。垂落的丝质纱帘阻挡了窗外的风景,但它米黄色的颜色,很衬浅棕色的壁纸。

书桌很厚,古典美,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书桌后那张椅子非常宽大,边缘刻着精美到不可思议的雕刻。是代表祝福、尊贵的各种圣廷教纹。

墙上的织毯应该是五六百年前的真货,是那个年代很流行的图案。还有几张金框镶边的古典油画。是迪亚斯最崇拜的艺术家的真迹。

然后便是那占据了一小半空间的书架。

满满当当的一排排书籍,因中间几排的散乱,证实了它不是装饰品。

从书架下延伸向外,铺着一张十分舒服的长绒毛地毯。

一个被擦拭的闪闪发亮的立体星际棋桌和两把沙发椅摆在角落局域,后方是壁炉,想必冬天升起火,在这读书下棋,会格外的惬意舒适。

它没有那么冷冰冰的不近虫情,反而让虫感到冷静与安心……

彷佛在这里,他可以成为任何虫,做出任何事。

“老师马上就到。”

一个声音从迪亚斯背后传来,雄虫转身,直对上一个友好、充满善意的微笑。

“你想喝点什么?红茶可以吗?”

“梅恩——两杯红茶,还要一块芝士、一块巧克力蛋糕。”

圣子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塞进靠近另一扇门办的会客室沙发。

脱下夹克外套,翘起二郎腿,朝迪亚斯勾手:

“迪亚斯,过来这儿。”

“圣廷最棒的厨师,仁先生做的甜品,林德元帅也很喜欢的。”

“搭配红茶,美味!你一定要尝尝。”

“……”

迪亚斯默默转头,不言不语,不动分毫。

没虫告诉过他,圣子阿尔托利私下竟是这种性格。

他看着那位一点也没有距离感、此时也毫无礼仪可言的圣子殿下,感到一种上当受骗的被辜负感。

梅恩的茶点和教宗一前一后的出现。

这边杯子、蛋糕刚放好,一身圣廷黑袍的教宗塞尔苏斯便从门外步履匆匆的走入。

他全程都没有多看迪亚斯一眼,直到他坐到那张椅子上,梅恩为他倒了杯酒。

“阿布拉菲亚……休假时候还叫你过来,非常抱歉。”

教宗喝完半杯酒,长舒一口气,这才自进屋来,第一次看过来。

“能当面见到圣座容姿,是下臣荣幸。”

迪亚斯按标准礼仪,抚上左肩,单膝跪地垂首,行了一个裁判所的最高规格大礼。

“坐。”

塞尔苏斯抬手,迪亚斯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在书桌前那张椅子上坐下。

教宗身侧的第一侍从官梅恩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极其细微地蹙了下眉。

一般而言,进这间书房的,除非是位高权重、又要与教宗长谈教务的主教和各部部长,没虫会坐这张椅子。

圣体潜规则之一。

但显然裁判所首席并不打算遵守。

和外界说他冷傲清高的传闻一致。

塞尔苏斯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临近安息节,他越发忙碌,临时决定的“婚讯公开”更让他焦头烂额。

他只想赶紧处理完眼前的事,转去下一场。

不过……迪亚斯·阿布拉菲亚。

真是太像林德了。

塞尔苏斯一边翻看平板数据,一边对照上面的照片和现实中的雄虫,心情复杂地再次确认这一事实。

迪亚斯和那只雌虫长相有六七分像。

同样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在雌虫身上像大理石或冰块,在迪亚斯身上,因多了血色而变成一种牛奶般白皙莹润的色泽。

同样非常浅的金发,像金色的浪花闪闪发光,自然垂落,发梢随意地翘出,为他添了几分不羁与随性。

阿布拉菲亚也确实很有个性。

塞尔苏斯瞄了一眼青年穿着。

见他不穿圣职者长袍,也不选裁判所制服,反而穿了套黑色西装。

西装样式也还算正式,内里青年却只穿了件黑色紧身背心,脖子挂着裁判所的银链,手上该有的戒指手环一个没少,就连该搭配正装的皮鞋也不见踪影,换成了一双运动鞋。

见他打量,青年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直视回来,目光凛然、冷冷生威,很有几分林德年轻时傲气。

唯一不像的他眼睛颜色。

塞尔苏斯对绿色没什么偏见。但当这个颜色出现在这张脸上时,他却不想再看第二眼。

阿布拉菲亚是林德对他的“背叛”。

最早发现对方的存在时,教宗很是愤怒。

连续的、无处发泄的愤怒很快转为憎恨。

让他在近两三年的时间里,都不想再见到那只雌虫。

那段时间,他对林德格外冷淡、排斥,对方的问候从不回覆,送来的礼物根本不看就扔进库房,治疗一半时间公事公办的敷衍,一半时间暴虐残酷的超出限度。

直到接连几次将林德虐昏,最后一次雌虫满背血痕高烧不退,塞尔苏斯才悚然察觉自己的不公正。

从来不存在什么背叛,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忠诚。

迟来的理智让塞尔苏斯自省、自责,诉说他的愤怒毫无缘由。

他放手,给了对方自由选择的权利。

那么林德和谁做朋友、去国防哪个部门、进哪个军团,都和他赛尔苏斯毫无关系。

就是和阿赛德日久生情、哪次意外造出虫崽,也是人家你情我愿。

他一个第N方,哪有置喙的余地。

情感不讲道理。

日日夜夜啃噬塞尔苏斯的心,让他噩梦连连。

他总是梦到林德放弃和他的契约,转头投入阿赛德的怀抱。

同样是雄虫,如果没有家室,阿赛德是个近乎完美的归宿。

塞尔苏斯旁观过他们的相处。

林德在那些上将、司令官、参谋长里如鱼得水。

他不仅会和哈马迪互开玩笑,也与阿赛德有不少默契,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战战兢兢、紧绷沉默消无影踪。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于是塞尔苏斯对阿布拉菲亚不闻不问,既没有特殊关照,也没有特别针对。

彷佛这只雄子,只是圣廷又一只惊才绝艳的罕有天才,与林德和自己都毫无干系。

忽略、无视、不去关注,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这次……如果不是恰好碰上,如果不是置之不顾后果严重,塞尔苏斯还将继续这种策略。

“阿布拉菲亚,在你这次休假前,你最后一次执行的任务……根据这份报告,是追捕出逃的理乍得主教对吧?”

教宗收回四散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正事上,决定速战速决。

“是。”

“理乍得出逃的战舰被你包围、逼降,落在斯托巴尔星球表面。你率领小队继续追捕,在一处山谷间发生正面接触,双方展开战斗。”

“我方占据绝对优势。后理乍得带虫窜逃,你最先发现、追上。”

塞尔苏斯翻到报告的下一页,目光在迪亚斯脸上顿了顿,将后面的话念了出来:

“你一虫杀了对方八只,理乍得主教被你摧毁精神域,在返回裁判所路上,因伤势过重,差点直接死了。”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教宗关上报告,眼底沉凝森冷,沉声问道。

“没有。”

金发雄虫答得非常快:“您看到的报告描述一切属实。是我处置过当,意外失手。”

“裁判所已经就此给我警告,罚我两月奖金,并禁我三个月的外勤任务。”

“您如果觉得处置太轻,可以重新对我进行发落。下臣定心悦诚服,予以接受。”

迪亚斯一大串话说的非常流利。

口气沉稳冷静,甚至算得上平和,但你就是能从他的微妙的用词和语气,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和嘲讽。

“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