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岚的神情急切, 目光紧紧盯着嵇阿青，等待他的回复。

交谈被打断，嵇阿青转头看向正在洗掉眼中药水的女修,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在此之前, 你从来没有想过去看看杜阁主的状态么？”

千机阁阁主杜嘉在数年前秘境遇险受伤后闭关，至今也过去了好几年，但是千机阁众人竟然没有一个发现她早已经死在密室之中。

若不是一念那边斩杀邪修得了消息，恐怕她的死讯还要瞒上许久。

面对嵇阿青的目光，杜山岚顿了片刻, 神情有些难看, 嗫嚅着说道：“副阁主说我娘状态不好不想见我, 我就信了。”

众所周知千机阁阁主杜嘉非常在意自己的容貌, 杜山岚从小也见惯娘亲“不美便不爱见人”的小脾气, 因此不疑有他。

“我没想到副阁主会背叛我娘。”她印象里副阁主韦全对杜嘉向来毕恭毕敬、言听计从，根本不是有这样胆子的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老实懦弱的人，却做了个邪修残害不少修士。对方通过邪门歪道大大提升了实力, 若不是录十四发动的攻击来得猝不及防，他们差点就没能将此人截杀。

而后自知不是对手的杜山岚很有眼色地放弃抵抗, 在确认母亲的死讯之后，配合录十四提出的条件, 做一个“泄露消息的邪修”。

想到自己这些年骄纵对着副阁主呼来喝去的行为, 女修此时感到一阵后怕。

嵇阿青：“若我告诉你, 你娘出秘境之后没多久就已经重伤而死了呢？”

杜山岚愣了下，而后坚决否认：“不可能！”

千机阁上下都知道杜嘉除了秘境之后还撑着伤势处理了一段时间的事物，直到撑不住才闭关的。

青年摇头，将自己与录十四整理的信息给她。

杜山岚立刻接过来看, 发现这些是这些年来千机阁的各项决策。

尽管性格略有些傲慢激进，但是她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草包，杜山岚浏览了几眼，就敏锐地反应过来嵇阿青想表达什么。

——这些决策不管名义上是谁做下的，但是对外进行公布的都是副阁主韦全。尤其是杜嘉受伤那几年，韦全几乎完全成为了杜嘉的代言人。

杜山岚面色一白，但是神情还是有些不解：“可是我们的确见过我娘出面。”

一阁之主受伤后迟迟不出面自然很容易动摇人心，千机阁上下在那段时间总有相关的风言风语出现，为了稳住大局，杜嘉出面过两次。

虽然面色看起来苍白，但是周身气息仍旧浑厚，气势也非凡，因此骚.动不攻自破。

而杜嘉也是在第二次露面之时，正式把权利移交到韦全手上，并且将杜山岚暂时托付给对方。

杜山岚想用这件事证明嵇阿青的观念是错误的，谁知道却看到青年轻叹。

嵇阿青说：“杜道友对于各大宗门至宝不说完全了解，应该也知道个□□成？”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杜山岚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作为杜嘉的独女，她是被用心培养过的，自然了解很多东西。

“那么聚火寺的‘千面’，杜道友是否听闻过？”

杜山岚的瞳孔骤缩，瞬间意识到什么，猛地盯向嵇阿青。

——“千面”，聚火寺至宝，佩戴者可以随意变换容貌，除非对方修为更加高深，否则不会被揭穿。

嵇阿青点头：“聚火寺的千面早已丢失，而丢失时间，正在杜阁主‘露面’之前。”

一念告知从邪修口中知道韦全背叛一事之后，嵇阿青就觉得有些蹊跷，隐约有些头绪，最后在录十四这里得到印证。

对于千机阁的一切都如数家珍，录十四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嵇阿青隐约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当机立断进行确认，果不其然，在合力击杀韦全之后，他带人闯入杜嘉的洞府，只看到一具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干尸。

干尸手中还握有一道已经被摧毁的传讯符，确认过后应该是想要发给杜山岚的讯息，但是不确定最后是成功发送了出去还是被截留了。

“按理来说杜阁主实力不差，不应该死得这么轻易。”更何况千机阁里有那么多宝贝，足够杜嘉疗伤用上很久。

所以只可能是杜嘉发现了什么，想要传递消息，最终被幕后之人灭口。

杜山岚怔住，神情有些崩溃。

在嵇阿青提醒之后，她突然想起来的确有一次，杜嘉给她发了几句关心的问候以及一句看不懂的话，但是她被副阁主带到其他地方历练了，以至于错过了回复消息，后面问她看不懂的话是什么意思，“杜嘉”只说是发错了，她也没有再追问。

“消息还在吗？”没想到有这样的收获，嵇阿青追问。

杜山岚已经在翻找了：“在的！”

当时“杜嘉”还让她把收到的传讯消息给她看看，只是刚历练结束的杜山岚急着巩固修为，嫌麻烦懒得找，随口便说已经销毁了。

因为千机阁的机密消息多，大多数弟子的确有阅读消息之后即焚的习惯，对方便没再追问。

这些天杜山岚将自己与杜嘉的所有东西都整理了出来，本意是想用来睹物思人，没想到却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很快地，她从密密麻麻的传讯符中找出来其中一张。

传讯符被灵气浮空，其上的内容受到主人的应允进行展示。

来了录事馆之后就插不上话，闲着无聊的苍明把玩着嵇阿青的手指，百无聊赖地去看传讯符上的消息，对于上面的文字浮现出迷茫的神情。

“请韦全陪你去历练了是吗？”

“保护好自己。”

“我教给你的功法看不懂也没关系。”

“女孩骄纵一点也没关系，不算什么大事。”

“一定要好好修炼。”

“命令录事者办事是一把双刃剑，你不要学我的态度。”

“虚实真假，阴阳变幻，乾坤挪移，岁月逆转。”

看起来的确是一些很细碎的问候，而且似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有些话前后没什么关联，最后一句对只是从伴侣这里学会一些文字的神龙来说更有难度，完全是看不懂的状态。

嵇阿青与录十四同样在看这些消息，看着看着，两人突然对视一眼，余光很隐晦地瞥向杜山岚。

女修也正在研究这些话语，但是在看完母亲关切的话语之后眼眶红了一下，而后更多关注的重点就落在了最后一句，完全没有注意到录十四复杂的视线。

面对已死之人的嘱托，嵇阿青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看向前任千机阁录事者，现任录事馆馆主录十四，等待对方的抉择。

这是杜嘉与录事者的恩怨，他不会替对方做决定。

录十四神情淡淡，没有说话，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上一辈之人的恩怨，他不会牵连到对方的后代。

嵇阿青颔首，将杜嘉最后留下的十六个字线索发给其余人，没再逗留，带着苍明回了万剑林。

回去的路上，苍明还在琢磨看到的那些消息，想着想着，突然环住嵇阿青的腰身，语气有些沉闷：“阿青。”

嵇阿青在想那十六个字的意思，沿路的风吹拂他的发梢，也将苍明的金红色长发与他交混，他侧过脸贴了贴神龙拱在他颈窝的脑袋，“嗯？”了一声。

苍明亲着他的侧脸，语气含糊：“我是不是很笨？”

嵇阿青意外他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暂且放下思绪，转身正对着他，摸了摸男人郁闷的面庞，面上哭笑不得：“你怎么会笨？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神龙。”

嵇阿青目光恳切地说着违心话。

苍明被他真诚的神情打动，放松了一些，还是追问：“真的？”

“真的。”嵇阿青面不改色地点头，亲吻他的嘴唇，被对方追着掠夺了番空气，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询问：“为什么会问这个？”

他回想最近的事情，思考到底是什么引发了神龙的难过情绪，但是想来想去也没弄明白。

“……”

苍明支支吾吾了片刻，才在嵇阿青连续几次的主动献吻下回答：“你和录十四好像都看懂消息了，还相视一笑。”

嵇阿青怔住，眉梢挑了下，唇畔的笑意扩大，他没有想到苍明是因为这个生气。

青年修士啼笑皆非，神龙却明显非常在意，态度有些急了：“你都没对我笑。”

对伴侣的占有欲极强的神龙见不得自家伴侣与别人默契对视，温情脉脉的画面，回来一路上尽想这件事了，还患得患失惶惶然，思考伴侣是不是嫌自己笨了。

他没忘记以前在山洞里嵇阿青曾调笑他是文盲的事情，还骗他密报上的文字是图案。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的神龙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嵇阿青胸腔震动着发出轻轻的笑声，半晌在苍明控诉的目光下揉捏着他露出来的犄角，被他抓住一顿亲之后才止住笑音，正色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好。”

青年窝在神龙怀里，被对方抓着手指比大小。

青葱修长的指节蜷缩在神龙的大掌上，挤入对方的指缝后又被包裹住，嵇阿青给苍明解释起了什么是藏头诗，杜嘉的消息又包含了什么意思。

“所以我和他不是什么默契对视。”嵇阿青哄他，“我总不能在当事人面前，问录十四要不要留下她的性命。”

听起来很有道理，神龙立刻又高兴起来，眼珠子发光，轻轻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