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奇·曼奇尼·波鲁盖特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
阿尔一直都知道。
但当演讲台上出现那张熟悉又格外陌生的苍老面容时, 他依然好久都没能回过神。
“他......”阿尔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地说道, “变得好老啊。”
在奥德里奇著作的书籍之中就只配了他功成名就的青壮年时期的肖像图, 阿尔下意识的就以为自己即将看到的，也会是那张成熟的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花白的头发，布满褶皱的脸像是枯涩的树皮......
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但是视觉冲击的效果远比想象中的巨大。
“是啊......”事实上，桃瑞丝也挺惊讶的, 毕竟作为一个大魔法师，维持年轻的容颜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想到什么，她很快了然地答道, “奥德里奇大师应该是推崇自然衰老那一派的吧。”
而且, 演讲台上的老人其实状态很好, 脸色红润，腰杆挺得很直, 微胖的身躯显得很是富态，演讲时也是中气十足的，比现在很多看着半死不活，行尸走肉状态的年轻人要有活力多了。
“是么？自然衰老啊......”隔着人头攒动的观众席, 阿尔遥遥望着演讲台上的奥德里奇。
华丽且强烈的灯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万众瞩目之下，他谈笑风生，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奕奕的神采。
阿尔忽然又觉得衰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但是, “人类的寿命真的好短啊, 明明只是一百年而已。”
明明一百年前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一百年，对你来说确实很短。”桃瑞丝说，“但是奥德里奇大师就是用这么短的时间做到了别人几百年都做不到的成就啊，真的很厉害。”
她环顾四周，在稍有些昏暗的室内光线之下，入眼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他来的。”
这个礼堂内部的面积原本并不算大，但是在放置了最高等的扩容魔法阵以后，已经可以容下近千人了。
阿尔愣愣地点了点头，半晌后忽然又说，“如果小桃是个普通人，一百年后也会变得这么老吗？”
“不一定。”桃瑞丝即答。
“嗯？”阿尔疑惑地扭头，“为什么？”
“因为我不一定能活那么久啊。”桃瑞丝坦然说道，“或许只能活五六十年也说不定。”
阿尔纤长的睫翼耷拉下来，低声道，“好短暂。”
也幸好，他遇到的不是作为普通人的桃瑞丝，而是女巫桃瑞丝。
感受到了他低落的情绪，桃瑞丝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乐观地说道，“我们不是已经签订使魔契约了么？我共享了你的寿命，可以陪伴你很久呢。”
阿尔顺势栽进了她的怀里，紧紧圈住了她的腰。
也幸好他们是站在很后面的位置，不然肯定会有无意打扰到的陌生人怨声载道了吧？、
毕竟连杰米，都无措地张望着，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看他们了。
想到这里，桃瑞丝无声地笑了笑，把阿尔的脑袋轻轻推开。
对上他控诉的眼神，她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专心听奥德里奇大师演讲呀，这是对他的尊重。”
阿尔的脸霎时间皱了起来，“我一开始听得很专心的，但是他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嘛......”
因为演讲的内容中掺杂了大量的魔法元素理念，所以在阿尔听来，晦涩又枯燥。
“小桃能听懂吗？”他轻声问。
桃瑞丝长叹一声，诚实道，“明明都是我认识的字，但是组合在一起，我就完全听不懂了。”
但是周围的人偏偏都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时不时的做下笔记，一副学到了很多的样子。
这场面，简直就是两个学渣误入了大型学霸聚集地......
好在，这场学术含量极高的演讲很快落幕。
炫目的灯光追随着年迈的学者下了台，观众席上的看众们也接连起身往室外走去。
桃瑞丝和阿尔本就是站在最末端的位置，离门很近，走几步就能出去。
室外，赤日当空。
一座矜贵的马车正好从他们面前经过。
顺着马车的方向，阿尔很自然的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的奥德里奇。
在演讲台上他神采飞扬，但是下台以后，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拄着一根漆黑的拐杖，浑身透出一股掩不住的疲惫。
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平凡至极的老人。
他神色淡淡地和身边的年轻人们说着什么，在一齐涌来的热情的学子们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会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和他们招招手。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了，厚重的帘子被他身边的侍者撩开。
但这时，桃瑞丝和阿尔还被挤在人堆里，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看来只能让你的分.身跟上去然后我们再找机会......”
桃瑞丝的计划还没说完，身边的阿尔就往前跨了一小步，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喊了一声。
“奥德里奇——”
弯腰正要踏进马车的老人动作倏然一顿。
阿尔的音量不高，混在嘈杂的人群中也不抓耳，但是偏偏，奥德里奇就是捕捉到了。
他迟钝地扭过了头。
来来往往的行人走走又停停，就只有那个蓝色长发的少年，好像一直都是静止的。
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的视野之中，也只有他是清晰的。
在人群中，看着奥德里奇突然停住了动作，桃瑞丝诧然地扭过头，“他听见你叫他了？”
“应该吧。”阿尔平静地答道。
而这时，远处的奥德里奇望着他们的方向，唇瓣微动。
“他好像是在说什么......”
“嗯，他说等了我很久了。”阿尔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说幸好，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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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刻了扩容符文的马车容纳三人绰绰有余。
马车行驶了没多久，那点微不足道的摇晃感就彻底消失了。
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过道，奥德里奇被对面的阿尔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他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阿尔摇了摇头，“这么近一看，你更老了。”
桃瑞丝：“......”
你是会聊天的。
奥德里奇却蓦的笑出声来，毫不意外的神色，“你这家伙啊，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
“但我是真老咯......”他注视着阿尔年轻的，和一百年前别无二致的脸，长叹一声，“时间唯独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啊。”
阿尔歪了歪头，“我这个种族都是这样的，和我一样不会老的有很多。”
奥德里奇：“......”
“......结合当前的语境，奥德里奇大师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桃瑞丝揉了揉额头，声音几不可闻。
“是吗？”阿尔不解。
他转而向奥德里奇求证，“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奥德里奇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很是复杂，做出了和桃瑞丝一样的动作，轻揉着额头，抑扬顿挫地念着，“啊，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真没什么意思的，你不用多想。”
“是吗？”阿尔脸上的困惑没能完全褪下。
明明说的都是大路通用语，但他总觉得他听到的和奥德里奇还有小桃的都不一样。
但马车内的气氛，却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了。
奥德里奇原本还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阿尔，和他还很是生疏，但因为他的智商没有什么长进，那种交流时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混乱感很快让他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但是不巧，我接下来要去皇家监狱一趟，所以接下来不能先带你们去我家休息了。”他歉意地朝两人笑了笑。
“皇家监狱？”
“是的，是国王陛下的命令。”说到这里，奥德里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气，熟悉的头痛感又卷头重来。
他阖上眼，揉起了太阳穴，“前几次都借口其他的事情推掉了，但是也不好每次都拒绝，所以约定了这次一定要去监狱看看。”
对此桃瑞丝很是好奇，是什么人还需要他亲自去探监呢？
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奥德里奇一眼就看出她想问什么了，“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没听说过，但是在一百年前，他在大陆很出名的。”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再卖关子，“他叫奥格里南·托卡里......”
桃瑞丝的眉心突然跳了一下。
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表情陡然凝滞，奥德里奇熟练地接话，“听起来和我的名字很像吧？事实上他和我确实有着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呢，也正是因为如此，国王殿下才特意让我去探监。”
“啊，不是。”桃瑞丝愣愣地摇了一下头，忽然觉得这世间的巧合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个亡灵法师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在托克努斯大陆的禁魔森林里认识的亡灵法师艾尔萨，她老师的名字正好是叫“奥格里南·托卡里”。
“你居然听说过？”奥德里奇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当年确实有名，但也没到能遗臭百年的地步吧......”
“只是之前刚好听别人说起过而已。”桃瑞丝舔了舔唇，进一步打探道，“这个亡灵法师，是不是喜欢把不同品种的魔兽拼接在一起？”
“是的，但是又不止如此。”奥德里奇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看来你不仅仅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而已。”
桃瑞丝干脆地点了点头，坦诚说道，“因为我以前见过他的......‘作品’。”
不只是大头二头和艾尔萨，还有她后面遇到的那种长着肉翅的巨蜥......应该都是那位亡灵法师的手笔。
奥德里奇的眼睛严肃地眯了起来，“还有遗留在外的？那看来是当年还没有被处理干净。”
“他这一百年都被关在皇家监狱么？”桃瑞丝忍不住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