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紧张得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呼吸，心跳的声音轰响如雷，甚至盖过了路边车辆穿梭的声音。

现在尴尬的街头漫步，说起来全是他的锅。

他先指派陆时琛停好了车，好不容易找到的车位，拿出手机一看，定位错了，他选中的餐厅在一条街之外。

两人都从车库出来了，再开车停车麻烦，反正不远，顾修便提议一起走过去。

宽敞开阔的街道，反而比狭窄密闭的车内更让人不自在。在车里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睡觉，或者懒散地窝着，玩手机查攻略。走在街上，他则需要操纵僵硬的四肢。

周围越热闹，两人之间的安静就越尴尬。

顾修拘谨地双手抄兜，微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往前走。

忽然胳膊传来一股猛力，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拽出来，身子也往陆时琛那边斜了斜。

一辆电动车擦着人行道飞驰而去，陆时琛脸色严肃地提醒他：“小心。”

“……哦。”

顾修抬起头，认真看路。双手再放回口袋好像不太合适，就维持僵硬的姿势垂在外面。

他有点紧张，也有点好奇。

偷偷看了陆时琛几次，终于开口问：“九叔，你怎么这么会照顾人？”

陆时琛想了一下：“因为我是长辈？”

但语气明显不太肯定。

顾修忍俊不禁，直想逗这正经了28年的家伙，故作严肃道：“哎，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多少好侄子好侄女啊？照顾人照顾得这么熟练。”

察觉到这个玩笑里的圈套陷阱，陆时琛瞬间全身紧绷，急忙否认：“没有。”

走了两步，加上补充：“只有你一个。其他的亲戚我都不太熟，顶多逢年过节见一面。”

两人拐过一道弯，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没完，顾修一扭头就见陆时琛微拧着眉，仿佛工作时那样严肃，深思熟虑后再次开口：“以前的你，我也没怎么照顾过。”

顾修一愣。

两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看向彼此。

陆时琛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单眼皮眼睛，忽然心念一动，抬手上去，用指尖在眼皮上轻轻拉出一道窄窄的褶。

“从例会那天开始，你不一样了。”说着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他的语气却肯定极了，“但我却觉得……更熟悉了。后来的那些事，说是情不自禁也好，说是自然而然也好……总之，就像本能。”

他的指尖来到顾修额角，顺着颧弓游走下去，极其缓慢地，抚摸过每一寸肌肤，最后围着喉结的小痣转了几圈，似要强化这个不起眼的小标记。

突然间，顾修的胳膊又被拽了下。

“小心。”

顾修回神，抬眸，就见男人那微拧的眉心里隐含责备，口吻里也带着种爹味的训诫。

“你怎么总是不看路？”

顾修不再排斥这种照顾，却故意“切”一声，眉眼飞扬，扬起下巴不以为意道：“无所谓，我会飞。”

陆时琛攥着他胳膊的手不放，一路往下摸，隔着衣服仔细摩挲。

顾修被摸得头皮发麻满头雾水，略显僵硬地问：“……怎么了？”

陆时琛一本正经：“看你把翅膀藏哪儿了。”

顾修：“……”

插科打诨下来，不自然的尴尬烟消云散。

但走动间，手背意外碰上，还是有些不适应。

顾修每次被碰到都会吓得一激灵，但又不想和这人拉开距离，便试着暗示，咳嗽：“咳咳咳！”

你又碰到我了！

“……？”陆时琛不明所以，瞄他。

犹豫片刻。

顾修手背一热，惊愕地扭头。

陆时琛倒是没在看他，目视前方，认真带路。

下方的手，却像藤缠树一样缠上了他。和脸上的沉着冷静不同，男人掌心又热又潮，全是紧张的汗。

……

网上，寰亚集团董事长是“老男人”的谣言持续发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连当事人之一的顾修都快信以为真。

网友振振有辞，声称他出卖色相，还在顾家的时候就给自己找到了个金光闪闪的长期饭票，因而被赶出顾家也无所顾忌，潇洒炫富照旧。

那些人对他深感不齿，或许也有几成嫉妒和怜惜的情感在。他傍上顶级富豪一步登天，这辈子与努力奋斗绝缘。但他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老男人床上委曲求全。

他拥有轻松赚钱的能力，但他背靠的参天大树也是最大的阻碍，要是哪天他真惹得陆董不快，或是想要脱离对方的控制自立门户，这寰亚集团旗下的直播平台自然不会答应，这段时间积攒的粉丝人气全将化为乌有。

【咕老师要不咱们换个地方直播吧？现在一些小平台流量也不错的，打赏抽成还没寰亚TV高】

【换平台不就等于和陆董作对……寰亚在娱乐圈网红圈的影响你们不是不知道，陆董一句话就能让咕老师在全平台被封杀】

【呜呜呜我的啾啾还那么帅那么年轻……补药啊……】

【我还是无法接受咕老师被有权有势的老男人摁在床上酱酱酿酿的样子】

【啊啊啊你补药再说了！！】

顾修翻阅这些言论，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惹人同情的可怜金丝雀，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的手机震了震，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顾淳：【你怎么又被抓回去了？？你还好吗？？？[/惊恐]】

莫名其妙。

顾修：【？你怎么也和网上那些人一样】

顾修：【你不知道吗？九叔超棒的^ - ^】

顾淳：【？？？？】

顾淳：【你的手机也被控制了？你是顾修吗？给我发个语音】

顾修：“？”

陆时琛临时注册的微博，就为他发声那天登录过，首页挂着寥寥两条微博，都和他有关。头像还是默认的灰色。

小说里外的陆时琛皆行事低调，出面维护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剧本的范畴。陆时琛忙于工作，对外界的流言蜚语不以为意，他并没有上微博为自己澄清，甚至神秘得全网找不出一张照片。

以防谣言愈演愈烈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顾修琢磨片刻，想着两人的关系已然不同于以往，打算找个时间开直播简单说明一下。

昨天顾修去公司接陆时琛一起下班，两人顺势出去吃了一顿尴尬紧张的饭，算得上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明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依然局促得像青涩的学生。没有酒精的帮助，回来之后照旧各住各的卧室。

顾修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翻了个身，一扭头又看见那一天比一天紧迫的悬窗。

【任务倒计时：23天。】

007察觉到宿主久久停驻的视线，银色光球飘出来，非常没眼力见地提醒他：【只要走完最后一个官宣的剧情节点，任务就全部完成啦～】

那些琐碎的剧情点完成是完成了，但方向大错特错，野马脱缰、覆水难收。等他完成任务脱离这个小世界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小世界崩塌的时候。

007乐观地转圈圈，天真烂漫地请求道：【等你拿到积分，能不能给我买一个人类的皮肤呀？我也想尝尝那些点心和小零食……】

顾修仍在看着浮窗出神，没搭理他。忽然转身回来，双手垫在脑后，仰面对着天花板，重重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不现在开个直播？顾修转动自己的手机，正想着。

咔嗒一声。

大门那边传来响动，陆时琛推门走了进来。上一秒还松松散散仰卧的顾修立马坐起，不由自主身体紧绷，僵硬地喊：“九叔？”

陆时琛的步子也显得僵硬，不打招呼先推门进来，而后便略显无措地立在那里，想了想才开口：“我明天要去开会，一整天。”

两人眼神交换。

在尴尬的几秒对视里大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然后相当默契地各自轻咳一声。

这个小插曲将古怪的气氛打破，顾修忍俊不禁，忽略那讨厌人的悬窗，双眼含笑看着陆时琛问：“九叔，那你今晚不用好好休息吗？”

陆时琛朝着大床走过去，没再多话，用行动表明不用休息。

一天的分别已是如此令人依依不舍。

顾修那天醉酒，将即将离开的事全部吐露。好在陆时琛没有追问，没有追问他要从哪儿离开到哪儿去，也没问他的离开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小世界的毁灭已成必然，顾修会在主神空间和其他小世界继续生活下去。与其说是他要离开这里，倒不如说是这里要永远离开他。

他就知道，他不该和小世界里的纸片人产生过深的羁绊，小世界毁灭了，消失了，鲜活的人类躯体变回纸上冷冰冰的文字。到头来难受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

“……顾修。”男人精赤有力的身体躺在他身边，灰色眼眸里的雾霭散去，点缀一点橘色调的高光，注视着他说，“你身上有股坚果味。”

顾修闻言一愣，忙抬起胳膊，嗅嗅闻闻。

闻来闻去，也只有从陆时琛那边飘过来的，以及事后交换到自己身上的，淡淡的木质冷香。

“糖炒栗子，琥珀核桃，盐酥花生……就连薯片你也最爱吃坚果味。”陆时琛一一细数，在顾修没留意的地方，他总是仔细地观察着爱人，并牢记于心，“我估计那香味是你馋嘴积攒来的？长年累月，你自己习惯了，所以闻不到。”

顾修听得一愣一愣。

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便在脑中问007：【007，是吗？我都没意识到我爱吃这些。我还以为我什么都喜欢吃完全不挑食呢。】

可惜送出去的问句如石沉大海，007早在三小时前便触发宿主隐私保护模式自动关了机。现在两人衣不蔽体，满身斑驳红痕，今晚007是別想出来了。

“我还知道很多好吃的。”陆时琛眼波如水，接着说，“以后一样一样带你去吃……你是不是还想出国玩？下个月我可以空出一周，带你去。”

顾修眼神飘忽，落在倒计时亮蓝色的“23”字样。

这次真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了。

一番折腾下来再加上夜话，两人早已疲惫不堪。顾修因为重重心事难以放松，陆时琛则被困意席卷，握住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双眼一闭便进入了梦乡。

又过了一会儿，万籁俱寂，顾修轻轻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他捞过床头的手机，看着和榜一大哥的聊天记录，对方给他的箴言，“活在当下”四个字赫然在目。他把对方从黑名单放出来，发去信息。

咕咕啾：【老板，到底要怎么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