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孙煜2019年3月13日书,渭止老城时值春寒】

***

我名孙煜,生于1977年炎夏。

本职记者。

我自杀于2005年,

主要理由是使劲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

2005年3月末,一则意外事故被刊登在报,大致内容为:黄腾登山俱乐部领着一队驴友进入西南山地探险,途中不慎遭遇意外,十三死,十五重伤。

起初那被划分为意外事故的事件尚未发酵,社会公众给予的关注度并不高。

直至愤怒的驴友家属一纸诉状将俱乐部告上法庭,并在论坛发帖揭露俱乐部黑幕。那尖锐的文本经由论坛迅速扩散,直叫那场意外事故演变为轰动整座渭止城的蓄意谋杀案。

铺天盖地的谩骂与侮辱皆刺向了黄腾俱乐部幸存的负责人。

起初,我并不觉得这很过分。因为据爆料者所言,那些负责人的所作所为无异于蓄意谋杀。

然而出于职业限制,我原先仅能默默支持那些个可怜的幸存者,直至我在受难者名单里发现了旧友达伦的姓名与照片。

*

达伦是个混血,他爹是外国人,死得早,留了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和我在一个村里长大,那时候村里人思想保守,排外思想很重,个别极端的常常跑到他们家外头,拿红墨水在墙上画大字,骂他娘俩是狗汉|奸。

在误打误撞同那人成为了好友后,我意识到了所谓“事实”的重要性。在此,我并不打算翻旧账,因而不再赘述,总之达伦是个难得的大好人,他儿时的遭遇也令我萌生了成为一名职业记者的想法。

我最终也确实成了一名记者。

*

在对挚友亡故的强烈愤懑下,我多次向上级请命,并最终成了那件事故的特派记者,得以接触案件当事人并进行深入调查与采访。

我不知道,短短几月后,我会因此而死。

***

【访谈汇总一·精神病院访谈集】

受访者姓名:童彻

性别:女

身份:黄腾登山俱乐部讲解员

时间:2005年9-10月

第一次见到案件当事人是在那年秋初,我听闻案件相关当事人里有三人都被送进了同一家精神病院里。那精神病院建在郊外山上,从我家自驾过去,需得两个小时往上。好在我提前联系过那头,相关进院流程都很顺利。

说实话,那时我虽一直注重保持举止得体,可心里却恨不能将那三个被送入精神病院的渣滓碎尸万段。尽管主要目的是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那会儿的确没怀疑过爆料人的言辞存在着对事实的严重歪曲。

我坚信着那六位幸存的负责人是该死的杀人犯。

但我并不急着见那三人,仅仅是微笑着先等待他们的主治医师下班后,才将那些医生聚在一块儿进行了一个短暂的沟通与交流。

我问他们,我先去见谁好呢?那些医师给我的建议是——

童彻。

多数人是视觉动物,我亦然。

在见到童彻的第一眼,我并未因她是个疯子而感到恐惧,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确实很漂亮。

可是人也有血有肉,恶魔再漂亮,那也是恶魔,而恶魔该死。

当我见到她时,她温和地冲我打了个招呼,这却仅仅加深了我对于她装疯搏世人同情的怀疑。

采访她的过程说不上顺利,也说不上不顺,至少她不会忽然攻击人或是歇斯底里地尖叫。可是她常常无法理解我的疑问,还总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在那两个月里,自她口中,我听到最多的话,不是陈述句,是反问句——

“我漂亮吗”。

我以为她有容貌焦虑,后来我从那几乎塞满医院邮箱的未处理信件中,发现寄给她的,十有八九是对她的人格、容貌的羞辱,里边不乏刀片诸类,以及各类盛有硫酸的喷溅物。

我从那时开始对社会人员究竟是在伸张正义,还是仅仅在进行另类的暴力行为,产生了怀疑。

可那仅仅是怀疑。

以下是在童彻精神状态较为正常期间进行的部分采访内容拼合汇编:

我:有人说登山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在于你们俱乐部几个负责人玩忽职守,你对此持什么态度呢?

童彻:是天灾。那会儿下了大雨,定位仪坏了,成员们都很慌乱。但不安情绪的扩散以及他们的不规范用火是导致惨案发生的主要原因。

我:您的意思是,这场登山事故不是你们的错吗?

童彻:不是全责,或者说大部分责任不该由我们来承受。

我:有幸存者称您在救援期间并未承担俱乐部负责人该有的责任,并以节省食物为由,克扣参与人的食物补给。

童彻:你信吗?在我们负责人仅有七人的情况下,在我没有什么工具防身的情况下?

童彻:还要我说多少次才够呢?我只是个讲解员!我没有从事一切不法勾当!为了节省医疗资源,我骨折了的左腿在获救前已经肿得像球,难道脸上没有伤口便是错么?!

童彻:天气预报出错,大家有目共睹,为何非要将幸存者分作受害者和迫害者呢?

童彻:我说了他们在造谣,造谣,造谣!你……

欲加上罪,何患无辞。

我知道童彻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可我总在她讲至激动处亦或有条有理时起身,用肢体语言来告诉她——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别说了。

那是我对她伤人而不知悔改的报复,而这报复持续了整整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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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姓名:老班(化名)

性别:男

身份:黄腾登山俱乐部医护人员

时间:2005年9-10月

我第二个见到的人是老班,他被医生们列于第二位并未叫我太过惊奇,毕竟他生得慈眉善目,又稍稍透露出一点精明。

我想他就算是个疯子,攻击性应该也不大强,可是他曾是医护人员的这层身份还是让我有些忌惮。

然而实际印像是,那人很安静,他甚至能体谅我的操劳,保持着从前的专业素养,理智又平和地判断我的状态。

由于他多半时候应答如流,我不禁又开始怀疑他患病的真伪。在头次采访结束后,我问过他的主治医师,他的病状如何。

他们摇头说,是重度抑郁,犯病时不会伤人,会自残,给家里人救下好多次,实在没办法了才送来的。

那些医师口气很淡,可是对于我来说,却可以说是有些讶异。

我不能否认,头一次听闻他的自虐倾向时,我有冒出过这样一个念头——何不就让他死了?

据检方,参与那次登山活动的死者里有将近十人是死于未得到及时的治疗。

他穿着医者白袍,可他的双手血淋淋。

以下是在老班精神状态较为正常期间进行的部分采访内容拼合汇编:

我:您愿意讲述一下您在当时那事故中的主要遭遇么?

老班:自然没问题。当时情况很乱,我属于后援人员,一般都跟在队伍后头,前头遭遇了什么我一般瞧不着,很多时候是前边风头已过,我才得知情况……二十五个登山客,有七个人负责已不算少了,又都是成年人……可是你知道吗,那日我还以为带着一群没开化的野人。

我:幸存者称您只顾照顾负责人,而不管其他成员,将人的生死安上三六九等,您对此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老班:三六九等啊……您有看过救援首日的新闻图么?瘸着脚走的小童、小江,肚子上漏个大洞的小郭,手臂及尾骨骨折的小颜,被火烧死的领队!我是人啊,没有三头六臂,我全部精力都拿去救治那些个顾客,我叫我的同伴们等了再等,连止痛药都舍不得分给他们啊!小郭的伤口甚至、甚至……他自己缝啊!我恨时间不够,我恨不能救更多人,可是我同样对小江他们六个抱愧!

我:你恨那些个批评你们的网民们吗?

老班:我恨我自个儿。

老班的自我厌恶很强,我一面觉得他做戏给世人看,一面觉得他的自厌若是真实存在,那便是他活该。

我没去宽慰他,亦或安抚他。

我选择了冷眼旁观。

他曾向我表达他的愿望,他信任我,并希望我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我表面上点头,心里却很是嫌恶。

这算什么?

有罪者无罪论?

可笑至极。

记者哪里是个把黑色涂作五彩白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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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钦

受访者姓名:郭钦

性别:男

身份:黄腾登山俱乐部救援员

时间:2005年9-10月

我最后见到的人是郭钦,进去见他前,医师们的表情都流露出了不少的担忧。

我觉着奇怪,便问他们郭钦入院的前因。

他们说是精神分裂加躁郁,不久前险些提刀将一个幸存者给砍了。

我点头,说,那还真有他的风格。

那时的我觉得网络上对郭钦的“暴力狂”“杀人犯”“食人魔”“反|社|会|分|子”诸类让人望而生畏的代称,简直是讥讽又精妙。

值得一提的是,并非我的要求,我一推门进去,郭钦手上便挂着锁。

他给了我一种我是审讯警官的感觉。

嗳,也没差,毕竟在当时的我眼里,他们仨活脱脱就是逃罪的罪犯。

——尤其是郭钦。

从照片上看见的他,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现实里他的肤色却是近乎透明的白,叫我瞧来觉着很是陌生。我觉得他陌生可能还有个原因,他没如照片一般佩戴眼镜。但说实话,这样的他看起来更为清秀。

面对这么个暴徒,我无力装体面人,只趁着他没发狂,将采访内容一股脑地给他塞去,再给个甜头——我是来还你们清白的。

我说得自己都想笑,那郭钦却肉眼可见地安稳下来,那些表示不安的小动作少了好些。

但我也不幸遇到过几回他发病,那些链子晃得我都怕崩开。他在床上痛苦地扭动,好似恨不能将床垫也给踹烂。他挣扎时,我看到他腰间狰狞又扭曲的疤痕,我想到了老班说郭钦他自己缝伤,我的眉压了压,可能是对痛苦有了一小阵的共感。

我是绝不会同情杀人犯的。

我那会儿对他仅有一个想法——眼前这暴躁无边的模样,说不准就是他的本性。

以下是在郭钦精神状态较为正常期间进行的部分采访内容拼合汇编:

我:能请您描述一下登山事故那几天发生的事件吗?

郭钦:定位仪失灵,夜晚来袭,内部恐慌,胡乱生火,烧死人了才知安稳一阵。后来又不服从指挥,遇见了野生动物,分明已有我们挡在前头,他们却一窝蜂地喊叫奔逃,好似自个儿真就能逃得过那些四只脚的野物似的,好似他们跑了,那些东西就只会吃我们一般……哈……一群疯子、脑残,老子真想砍死他们那些个王八蛋,

我:据悉,您在入院前曾多次找过X先生的麻烦。他是当时的幸存者之一,同时也是登山事件真相的重要披露人,能告诉我们您对他的仇视,究竟是出于什么情绪吗?

郭钦:妈的,这年头白眼狼他是第一名!老子当时为了救他,肚子给熊爪子抓出那么大一条口子,他近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竟然说我见死不救,说他能够活下来,是靠自己爬树?特么的有毛病,脑子进水!

我:您在那几日都发挥了什么作用呢?

郭钦:我是救援人员,除了救人还能干什么?!妈的,他们夜里撒泡尿都得叫老子跟着。出了林子,他们就变成死里求生的英雄、意志坚定的受害者了!老子却成了个窝囊废,只顾自己逃命的混蛋?去他妈的一群白眼狼,还不如都死林子里呢!

我:网上爆料有人说您吃了人肉,您对此……

郭钦:我X,哪个没长脑子的说出这种鬼话!我是他祖宗,我都没可能吃人!

郭钦的情绪实在太过不稳定,叫我每次采访都不由得提心吊胆。

他话既粗又脏,让我难以接受,可是素质不允许我对他人的语言习惯指手画脚,他的怒发得很到位,可是谁不会发火呢?

有些人天生狡辩能力就很强,能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

**

10月初,我接到院长电话,说后日安排的对童彻、老班、郭钦的采访得停止了。

我问他为何。他说他们仨约好似的,全自杀了。童彻烧炭自杀的,老班拿晾衣绳上吊自杀,郭钦不知从哪儿拿的打火机,也给自己烧没了。

那时,我忽而叫一阵寒意包裹,

我知道,将他们逼死的人,极有可能是我。

我告诉自己,不用怕,

我没错。

***

【访谈汇总二·私人访谈集】

在结束精神病院采访后,我去见了黄腾登山俱乐部其他三位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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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姓名:江昭

性别:男

身份:黄腾登山俱乐部安全员

时间:2005年10月

在我改采访的,并未入院的当事人中,精神状态最为不稳定的人无疑是江昭。他屡次拒绝我的采访请求,即便我将旧友达伦的名字报上,并答应绝不会歪曲事实,目的是还他们一个清白,他也依旧拒绝采访。

我一人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江昭点头,多亏了他母亲数次劝导,他最终答应接受采访。

起初我先入为主地把江昭认作个固执的中年男人,可亲眼见到后才发觉,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更瘦弱与憔悴。

那日,他母亲痛哭流涕地将他的确诊病例递至我眼前,我才了解到彼时他罹患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采访的头一日收获不大,偏执性精神障碍的患者难以同他人创建信任,更何况我的职业还是记者。

好在他慢慢向我打开了心门。

在近两个月的采访中,江昭向我展示了身体上的伤口——他的躯干上留有不少缝合留下的疤痕,手腕处还留有他自|残留下的痕迹。

“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问题无疑是极敏感的,为了不让他因回忆痛苦而陷入妄想状态,我一直压抑着内心的冲动,等待着合适时机的到来。在这期间内我扮演着他的好友,陪他聊天舒缓心情。

然而时间一长,难免撞上几回他犯病。

他在精神状态不稳定之时,会忽然缩入自个儿房间深处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脑袋发抖。起先,我没敢对他这一行为发问,后来耐心耗尽,还是明里暗里戳开了他的伤口。他反而坦荡地告诉我自个儿有精神病,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总想着去死。

我知道时机到了,于是有了以下的采访。

我:你有思考过是什么因素让你陷入当下的不稳定状态中吗?

江昭:我一直很清楚。你有看过网上对我的指责吗?他们说我在野外碰上黑熊时,为了保命,把学员推到了黑熊嘴边。

我:在你的立场上,事实是如何呢?

【由于江昭开始发言后便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其中不乏许多古怪言论,我皆已用括号特殊标注出来】

江昭:我是一个安全员,经受过专业的训练,能确保参与者的安全,但前提是他们愿意服从指挥。那时,队里有四五人对我们这些个负责人产生极强的不信任感,他们自组成一支小队,盲目行动不说,还在夜里的山林间肆意喊叫,他们认为如此便能吸引到救援人员。

我多次提醒却阻拦无果。出于安全员的责任感,我默默随行。途中他们不满我的跟随行为,三番五次对我大打出手。在得知我身上携有不少只有我才能熟练使用的工具后,他们才停止了对我拳脚相向,却仍旧不乐意听从我的指挥返回驻扎地。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快把他赶出去!就是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的那个老头!)

可笑的是,他们没吸引来救援人员,反而招来了黑熊。那东西把在场的人在几分钟内全给咬死根本不在话下。

我是头一回碰上那般情况,可还是竭尽所能地保持了冷静。

我不敢回头,只轻声叮嘱他们千万保持镇静不要奔跑,更不要冲动。正当我给他们示范正确的做法,依照训练缓慢地移动绕行时,站在我身后的不知哪个畜生一脚把我踹倒在那黑熊面前。

(窗边有个人拿着刀看我,快点把窗帘拉上!!!)

根据我受到的训练,装死绝非一个好办法,可我是面朝地,在极度恐慌之下,我所能做的只有将双手交叉放置颈后,尽力保持静止,并屏住呼吸以减少身子颤抖,等待或者祈求灰熊的离开。

你可能想像不到,那黑熊的呼吸声至今还在我耳边绕。我那时本该很难活下去,可幸运的是那只黑熊并非处于极度饥饿状态,它在我身上嗅了嗅,旋即冲我身后慢腾腾走去。

活下来了。

在我默默庆贺起来时,不知人群中谁大吼一声“跑——”。

他妈的,他喊的是跑啊!!!!

我的胸腔贴在地面上,能清晰感觉到黑熊奔跑起来时地面的强烈震动感。在听见黑熊就在距我不远处开始撕咬什么东西,其中还夹杂着人扯着嗓子的尖叫声时,没有人能理解我的绝望。

(你为什么突然挪动身子?赶紧停下,把你藏在身后的铁鎯头扔了!)

我趴在那里近乎两个小时,浑身都僵硬得像石头。再细听许久,确定黑熊已经离开后,我才敢回身。一大摊血迹,就扎在离我不远的小路上。我没有敢去那里确认受害者究竟有几人,只能埋头依照沿路做的标记往回走。

我的腿在他们把我推向黑熊的时候崴着了,走路很不方便,那会儿我觉料想我一定活不过那晚上。

可我活着回去了,也是那时候才发现幸存的不止我一个。

还有个男人。

我猜后来也是他造谣让人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大致采访内容如上,由于我实在需要不少时间去消化那些内容,因而当日没再试图逼问江昭其他人经受了些什么,也没追问他身上的其他伤口都从何处来,只额外去询问了他的母亲。

据他母亲所言,那些伤口多数来自于旅程中的意外,部分来自于失控的驴友,其中还有两条刀疤来自于那些听信网上谣言,对他进行攻击的陌生人。

是谣言吗?

我没问出口,毕竟人都护短。

可我又不禁想,那些对江昭进行直接攻击的人是正义的么?恐怕也不对,因为至少在法律范围内,江昭的人权是受到保护的。

我当时还无法完全相信江昭所言,但是我至少能确定一件事,那论坛里越来越奇怪的帖子皆在为博热度而大肆地歪曲事实,因为那些热帖的标题上开始出现了迷信的字眼,譬如“养小鬼”“拜鬼神”等等。

我原是想在江昭精神更稳定一些后再去对他进行几次采访,可就在我完成上述采访不到一周,我从他母亲的讯息里得知江昭喝农药自杀身亡的消息。

又是我的错吗?

我突然不可抑制地想。

我忽然觉得惭愧,为当初怀疑江昭的话感到惭愧。

可与此同时,在强烈的负罪感下,我仍旧在思考,真相究竟是什么?

据说他自杀那日,他母亲本是想带他去庙里拜拜佛祖,祈求庇佑,讨个平安健康的好彩头的,可出门后江昭忽而犯病,觉着人人都想杀他,于是怪叫着跑回了家。

可在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的状态下,江昭真的能全无添油加醋地同我讲述事实吗?

偏偏这时,我内心有声音在高喊江昭无罪。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大概已经成了个依赖直觉高于证据的人,而非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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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姓名:颜添

性别:女

身份:黄腾登山俱乐部技术安全员

时间:2005年10-11月

颜添是俱乐部的技术安全员,也是那时唯一一个没有被扒出住址与联系方式的俱乐部成员,好在老班死前同我透露过她的住址,省了我不少工夫。

她的住址之类藏得好,可名字还是在网上载遍了,冠着她姓名作引流标题的帖子数不胜数,而在其中热度最高、盖楼最多的帖子里,她被称作“罪魁祸首。”

原还想着用短信轰炸的方式让颜添答应接受采访,可让我没想到,我方向她发出第一条消息,便在十分钟内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或许是因为我在短信中提到了我是达伦的好友,并从老班那里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的缘故。

看来她还尚余理智,这么想着,我来到了她独居的老出租屋。

是我想错了。

颜添瞧着也并不好,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瞳孔也有些涣散,并不亚于精神病院里头的病人们。

可瞧见她的第一眼,除了奇怪的氛围,更多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精英气质。

“抱歉,我这里出了点问题。”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的食指那会儿正点在太阳穴位置,我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的大脑。

我告诉她不必太在意,她怎么舒服便怎么来,但我打心底希望她能尽可能配合著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