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文哥,来日若和女孩子谈了恋爱,估计了不得啊……”
戚檐话一脱口便后悔了,他觉着自个儿的举动好似有些不大对头,分明那文侪也没太大反应,他却偏要凑人跟前去说七说八,欲盖弥彰。
“呕。”文侪白了他一眼,一只手将他凑过来乱晃的脑袋给摁稳,专心琢磨着眼镜上头的纹路,又补一句,“你管好你那张总说风凉话的嘴,少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有多好,用不着你恭维!”
“哎呦,小弟夸你一句也要挨你骂!”
“谁让你阴阳怪气?从前不也是你这油嘴滑舌的更受欢迎?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没一点说服力。”文侪说着,把眼镜给他塞手里,才说,“眼镜上头刻了‘2005.1.12’。——啧,我去找个本子和笔。”
“我有笔,不用我的吗?”
“不要。”文侪言简意赅。
“嫌弃了?哎哟,你怎么这样,那笔不也是你递给我的吗?”
“谁嫌弃了?你脑路都往哪儿通?”文侪说着从抽屉里翻出好些纸笔,又随意从其中挑了一套,说,“给了你便是你的,我不拿。”
“给了我,便是我的么……”戚檐喃喃嚼着那话。
文侪最后瞥了他一眼,便把水蓝袖子撸上半截,说:“开干。”
“诶,还是中式校服穿着利落。”戚檐移眼看他。
文侪“嗯”了声:“方便,至少不用总为衬衫发皱而发愁。”
“但是你怎么穿都漂亮。”戚檐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你看到我手里这根绳子了吗?”文侪冲他挥了挥新得的一捆麻绳,“你再这般游手好闲的,老子真抽你!”
戚檐这才放下二郎腿,含着笑去翻东西。然而他一旦脱离文侪的视野,嘴边笑便放了下来,那般漠色同他那副皮囊倒是相配,虽说威压大得叫人不敢近身,但到底是好看的,尖锐的棱角少了笑意来中和,更显精明。
他抚着教室后头那些裁作树状的墙贴,由一头走到另一头,直至再一次触及边角的刹那,将那些东西“嗞啦”撕了开来。
【救救我】【救命】【拜托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饿】【饿死人了】【吃掉吃掉吃掉】
“……”
戚檐环着臂把那些话来回打量,默声思索。
“饥饿”通常被视作一种人体为维系生存而产生的进食欲望,阴梦中少有直接性证据,这里有关求救与饥饿的表述又会指向何事?
艺术性一点来看,“饥饿”可以表示为对任意东西的渴望导致的空虚感。
所以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谁在求救、那人在向谁求救、那人为了什么求救,以及是否有人产生了空虚感,又究竟是对什么产生了渴望。
这回的阴梦是校园主题,而校园主题下的议题可简单归纳于两个方面:学习与人际关系。
纵然“求救”这种级别的词语多半集中在“人际关系”议题下,可由于他们尚无法明确当前这些线索在阴梦当中的扭曲程度,故而无法将“学习”从考虑范围当中排除。
但话又说回来,孙煜分明死在高三那年,这满墙的求救信息却出现在高二教室里,也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如若高三教室里存在同样的表述,便基本可以锁定孙煜他遭受了长期的迫害;可如若高三教室里没有,那恐怕发出求救信号之人并不一定是孙煜,也可以说,在此处遭到迫害的人不是孙煜他,或者说不止是孙煜他。
孙煜既有可能是受害者,也不能排除是迫害者与加害者的可能。
戚檐想着,又朝墙走了几步,这才瞧见墙面上有不少明显的划痕,坑坑洼洼的,实在不像人不小心剐蹭出来的痕迹。其中任意划痕的跨度都很大,也不像是僵尸那尖利指甲能够划拉出来的东西……
若非要说像什么留下的痕迹,大概更像是什么猛兽的抓痕……
“戚檐、戚檐——!”
“唉!”戚檐匆促应答。
“想什么呢,叫你老半天了!让你上讲台帮我看看我这位置坐的谁!”
“嗻。”戚檐笑着往前走,上了讲台后连眼都没抬一下,“那儿是……我的座位。”
他这才抬眼看向文侪:“那座位怎么了?”
“和你在我的座位上翻到的东西简直一模一样。”
“哦?难不成又是人格分裂、理想人物之类?”
“不无道理,但是我总觉着类似的委托,薛无平他不会再叫我们接一回。”
“是这样。”戚檐说,“里面有什么至少存在些差异的东西么?”
文侪接话很快:“有的,有一条沾满血的白布。我试着瞧了瞧上头的血迹形态,全是擦拭状的,估摸着就是裹在人身上胡乱擦了一通。”
戚檐点头:“目前我俩原身之间的羁绊也还不清楚,高二教室里留下的这摊血迹,以后得好好想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叫一个教室里充满求救信号……”
他说着走到台下去瞧郭钦的桌子,还顺手给文侪指了指身侧童彻那桌。
文侪“哦”了声便继续翻找戚檐的桌肚。
戚檐见他没反应,禁不住笑了笑——他是有意将文侪指去那桌的。
彼时童彻与郭钦是同桌,也就是说文侪一会儿便要跑他身边来翻找东西了,只有他和文侪挨得够近,这样他才有乐子可以找。
哪知那文侪翻完戚檐那桌,爽快抬脚过来时,方看见戚檐坐在童彻桌旁,便说:“哦,这有俩位重点NPC是同桌么?挺好,你一会儿把这俩一块翻了吧?我去翻那江昭和颜添的。”
“啊……真是不解风情……”
“啥?”文侪瞅他一眼。
“我说我到现在都没找到什么关键线索,心里怪惭愧的!”戚檐笑着回话。
他得知文侪不会过来的刹那,左右手同时开弓,将那对同桌的东西一并摆上桌去。他俩的零碎物品很多,略微总结过,便是:
【童彻(高二):生物眼球剖面模型、照相机、望远镜、药剂】
【郭钦(高二):黑头盔、拐杖、吊瓶】
戚檐写罢笔记便站起身来,目前叫他生疑的一点在于——似乎除了孙煜的座位,其他座位都有暗示伤痛的物品,所以在教室后头的墙上求助的,或许是江童颜郭那四位参赛者么?
戚檐想着,跑去文侪那逛了遭,问他:“文哥,适才你翻的几个桌子里都有什么?”
文侪此刻已经翻完了抽屉,正在翻书柜,他的手还在书丛里流连,也不回头,只说:“你记了笔记么?”
“嗯。”
“把笔记和笔递来。”
那人在接过纸笔的刹那,文侪在笔记本上仿着戚檐的格式,写道:
【江昭:锡箔包装的药片、八个布口罩】
【颜添:红口哨、一副飞行棋、注射剂】
戚檐把脑袋搭他肩头看他写字,笑起来喉腔的震动激得文侪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文侪忍不住感慨:“喂……你是蚂蝗吗?”
闻言,戚檐诧异地将脑袋从他身上挪开:“嗯?蚂蝗?怎么能说人是蚂蝗?蚂蝗长得多狰狞,我多好看啊。——文侪,我在你眼里一直以来都长那样?我不好看吗?”
文侪只淡定地把那委屈巴巴的脸推开,说,“我和你审美又不一定一样……”
“审美再不一样也不能说我像只那么难看的虫,你换个漂亮点的。”
“黏人的我只知道那么一种……你给老子差不多得了,说你黏人,哪里说你脸了?!你再胡闹,你就做他妈的水滴鱼去……”文侪瞪他。
戚檐这下笑起来,说:“我就说,我那么好看。”
文侪扶额:“妈的……哈、算了,你能从刚才的线索里头找到什么思路吗?”
“难。”戚檐说,“我还有个怪离谱的想法。”
“说来听听?”
“不了 ”戚檐说,“以后要是还有新的线索佐证我再说,免得丢人。”
戚檐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继续道:“说起来,那江昭臂上有好些伤口来着,青青紫紫的。”
“校园霸淩?”文侪看向他。
“没有证据。”戚檐摇摇头,“不过看他那般想要与他人在一块儿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他手执规则有利于他,那么便只能往这方面去想了。”
文侪忽而抬目看向那广播,说:“我们先前都在想参赛者的规则会导致他们做出什么行动……可是,这阴梦当中,并不会给NPC太大的自由度……你、有没有想过,不是规则导致了他们的选择,而是在现实中,他们也必定适用于这一条规则,是规则选择了他们,或者说他们所持有的规则其实是他们现实形象、经历的反映。要想验证着个猜想也不难,下回阴梦重启时看看咱俩的牌面是什么便成了,毕竟咱俩都拿到原牌的概率才0.00043,这可绝不是大概率事件。”
戚檐咧嘴,搓了他的脑袋一把:“哎呀,我们文哥的脑袋真是好使,我看这事十有八九了。”
那二人正坐着,忽听前窗一阵裂响,一头弹跳力极强的矮僵尸张着嘴越过前窗跳了进来。
“啧,这规则啥时候能结束……”戚檐叹着气。
“戚檐,伸手。”
那戚檐没回头,稳稳当当地背手接过了那棍子,对着那鬼东西的嘴就是一捅,在这间隙里,文侪赶忙去撕窗户胶带,刚一撕开便赶忙窜了出去,冲着里头的戚檐大喊一声:“喂,戚檐,再给那鬼东西一棒子,便冲出来!!!别回头,我看着!!!”
文侪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走廊情况,哪知指挥好那戚檐,不过往侧边瞧了一眼,那从里头跳出来的戚檐,便一下把他扑倒在地。
“啊、我靠。”文侪骂道。
鼻尖撞在一块儿疼得他发懵,却还是竭力忍住那生理性泪水,强拉着那埋着脑袋的戚檐往前跑,一路上还不忘骂那矮僵尸几嘴。
见戚檐的耳朵红得发烫,他惊诧道:“你没事吧,没给那鬼东西咬了吧?”
“嗳、没!”戚檐撇开头去,顺带着把文侪摸他耳的手给拍开了。
***
俩人钻入高三四班的刹那,先被天花板上悬下的投影仪引去了目光,那本该积满土灰的黑色仪器一尘不染,乍一眼看去好若一只硕大的黑眼睛,紧紧盯着从后门钻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
泛黄的墙壁上爬着好些黑字,那些个字迹同戚檐、文侪学生时代看见的那些不爱惜学校公物的顽皮学生留下的东西并无太大区别,写在上边多是对于考试成绩的祈愿、对某个心上人暗戳戳的表白,亦或者以当红名人为中心创作的激情产物。
那些个字迹一路往上走,直冲天花板——戚檐猜都猜得到,总会有那么些人对于这种东西都起了攀比心思,不服输地踩上桌凳,往高处标记自己的理想亦或者幻想,就好若那般做了,就真的能换来更好的结局似的。
截断那些野蛮向上的字迹的,是几条大红横幅,前后各挂一条,左右则各挂两条,只是那六条大横幅上的标语,大多数读来都很奇怪。
戚檐清清嗓子,以当初作为年级代表进行发言的朗正音调,字字清晰地念——“逆风途中握笔,猛浪尖端拚搏。”
“嗳,这个还挺正常。”
文侪没搭理他,径直走向了讲台。戚檐于是面朝文侪,盯住黑板上方那一个最为显眼的横幅,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开口:
“玩吧,玩吧,放肆玩吧!把学习当成玩游戏!!!”
“……”
一时间俩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还是戚檐先干笑一声,说:“好他妈有意思的标语,哈哈。”
“谁管你!玩够了就快些给我去找东西!!”
见文侪抬眼瞪他,戚檐一哆嗦,旋即转身朝文侪靠窗的座位走去。
那位置他记得很清楚。
***
昨日进入阴梦,他比文侪要早一些醒来,睁眼的刹那便被那教数学的秃头老师用一把刻字的竹戒尺敲在了背上,随后就拿著书到后头罚站去了。
他看不懂那老师的板书,但简单听来大概也知道,他们的三轮复习已接近尾声了。紧张沉闷的氛围充斥了整间教室,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同老师声嘶力竭的讲课风格相对比,更显得黯然失色。
那时,他的眼睛只粗略一扫,便停在了窗边一枕着手臂睡得正沉的高三生身上。
午后的烈日照得那人面上更亮净,自蓝白色短袖校服中露出的后颈皮肉很薄,因下压脖子而凸出的骨头清晰异常。那人身上气质比起那些个将上考场的准考生要慵懒太多了。
可是脸怎么看不大清呢?
他于是又理直气壮地走回座位拿了眼镜戴好,再一瞧——原来是文侪啊,怪不得那么特别,叫他一眼就能瞧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