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是一般的欠打。”文侪皮笑肉不笑。
“唉——”那戚檐将叹息拉得很长,“还以为能把你吓着呢。”
文侪轻哼一声:“就你那傻样还想吓着我?总那么龇牙咧嘴的,笑起来叫那挂墙上的黑白遗照都像有阳光照着……”
“夸我笑得好看是吧?”戚檐把脸凑他跟前,笑眼之中的眸水映着孤岛上难能一见的日光,清粼透亮。
“别、闹、了。”文侪一字一顿,顺带着将威压极强的瞪视一并送去给他品尝,“快读报!”
“读就读嘛……总凶我做什么?”戚檐说着,瞳子迅速扫过专栏里头的几段小字。
【本报讯(记者小冬)5月9日傍晚18时许,“双面食人魔”钱柏被逮捕并送入精神病院医治,引发大规模社会舆论。
据知情者,钱柏于去年年初(1998)开始出现精神异常,并于去年年末开始购置大量作案工具。据警方,这些工具的购买票据最早可追溯至去年5月,而受害者最早出现于今年的3月12日。面对不断增加的罪证,社会上出现了两方声音,一方坚决认为其涉嫌故意杀人,极力要求将他绳之以法;一方则认为其精神异常,杀人乃至于食人并非出自正常状态下的主观思想,应当进行教育后无罪释放。
面对多项杀人指控,4月16日钱柏好友董某作为主要证人,出庭作证钱某的食人举动是早有预谋,法院最终判处钱柏一年的封闭化心理治疗及有期徒刑十年。】
文侪就着戚檐的手柄报纸又看了一回,习惯性地摘取关键词:“食人,逮捕,精神病院,董某。”
他说完又理了理时间线:“1998年初开始精神异常,5月开始做杀人准备,年末大肆准备。1999年3月12日首次杀人。4月16日,接受了开庭审判,由董枝作证有预谋的杀人。5月9日,入院。”
“若是在平常遇着这么有病的社会事件,与其要我相信食人魔能改邪归正,倒不如劝我早挖坑叫自个儿入土为安,好歹走得完完整整。”戚檐说着,“目前我们已知钱柏对于机械化取代人力而导致的工人岗位数量减少心存不满,因而抵制机械化的发展。而目前的当务之急在于猜出这一新闻报道中有几处是比喻,几处又是真实。”
文侪“嗯”了声,说:“当时我们不翻到那石碑么?上头写的是‘孤岛人类集体自杀事件’,与这里的主动杀人不一致。我更倾向于认为这篇报道所述经过阴梦的深度加工。”
“你是想说,你觉得这篇新闻所说的食人为假,真实事件应为钱柏做了某事,且那事导致了某些人的自杀?”
文侪点头,又说:“一般来说,阴梦当中出现的具体时间都是有意义的,所以这里的1999年3月8日,1999年4月16日,1999年5月9日在现实中都应发生了什么对钱柏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或是那日子是什么重要变化的节点。”
文侪说着,掏出本子记日子:
【1999年3月8日钱柏初次杀人(真实事件):?】
【1999年4月16日董枝出庭作证(真实事件):?】
【1999年5月9日钱柏入精神病院(真实事件):?】
戚檐瞧着他写,末了又补上一句,说:“第一回存盘的委托纸上还有一个日子——1999年8月23日,也记上吧。”
“成。”
【1999年8月23日?(真实事件):?】
***
戚檐见这屋里的东西翻得差不多了,于是顺手拿起适才从沙发底下掏出的那本簿子翻看,妄图从中找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譬如旭日东升精神病院委托中随时间推移而逐渐显现的字迹。
可不论他怎么翻,簿子上仍旧仅有那七个歪斜的小字——【食日天狗不食月】。
戚檐其实单扫了那么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八成和所谓的“失明者的花园”是一类东西,既不是直观性的线索,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猜谜游戏,而是一个指向具体地点的谜题,而他俩所需要做的便是猜出其所指。
好累。
需要反覆提出想法又要推翻的猜谜游戏,麻烦又乏味。
他那般想着,手往前一伸便将打开的日记本搭房子似的盖在狐狸脑袋上,俩个毛茸茸的软耳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日记本拱起的书脊。
“嘿,俩个小三角换一个大三角。”
“???”
文侪挥开他的手,展开的五指在下一刻收作拳状砸在了戚檐背上。
“嗳,总打我,也不知道来日心疼的是谁。”戚檐的玩笑话张口就来,忧心又挨揍,便迅速指了簿子上的一行小字,笑问,“你当时不是说有思路了么?说来听听?”
文侪轻易将那惹他恼火的言辞忘了去,答道:“天犬食日月在古人看来皆是不祥之兆,但这里说的天狗只食日而不食月,显然与古书中食万象的天狗有所差别……虽还只是我的猜想,但由于这回委托的地图虽大,但有价值的地点无外乎那么几个,若是跳出古话,只细究这谜语文本表面,那么‘食日’意味着看不见太阳亦或者阳光,不食月则意味着能够看见月亮亦或者月光。”
“哦?你想说什么?”戚檐一身轻松,只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瞧他。
“我先前观察过,岛上有处地点的环境设置不大符合自然规律。这座孤岛上基本都是阴雨天,所以不大容易看出来,但上一轮day4淩晨雨停时出了会太阳,即便方位正好,那光也是如何都照不进来,但夜里月光却能如常照入里头。如若我猜的没错,这谜语指的便是——那悬崖上的洞穴了。”
戚檐点了点头:“都刷了一局了,再出现新地点的可能性的确不大。”
“那咱们现在过去?”文侪问。
“这恐怕不大行,适才我还在走廊上碰见祝叶,她说……啊……”戚檐忽地想到什么,将话锋一转,只笑说,“没事,不着急……咱们再好好找找,确认把这房间翻完了再走也不迟。”
文侪行事多少沾点完美主义意味,此时那向来散漫的戚檐都发话了,他更没可能扔下这间尚未确认线索已找尽的房间。
见那文侪又开始在屋中转悠,早便摸透他的脾性的戚檐只是回身藏起唇边笑。
他本想如实告诉文侪,他适才在走廊上碰见祝叶,她说,那祭祀文侪可以不去,但戚檐他必须去。
这一固定情节映射的现实事件并不难理解,如若祝叶办的祭祀是用于宣传梁桉的神通广大,那么依照现实翻译过来便是——向工厂工人宣传自动化机器的好处。
这类大会显然不单单是给大家夥普及科学知识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攻破那些对一切发展进步感到消极且尤其顽固的守旧分子。
从当前阴梦的状态来看,尚为人类的钱柏自然该是现实社会中站在浪尖上的格格不入者。简而言之,那类大会虽宣称是给所有人看的进步大会,实则最为重要的,还是要给钱柏这种人看。
所以钱柏——戚檐,不能缺席。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他现下可不想去那神叨叨的无聊祭祀礼上看祝叶煮蛇汤和挖“神”的心脏。
他心底想了不去,就铁了心不去,于是他开始“操控”自个的思想。所谓“操控”自然和寻常的思考不同,而是竭力去想一段话——
day7时(时间回溯至day3),他要回来参加祭祀,他要回来参加祭祀,回来参加祭祀……
正想着,忽闻门外响起了一声叩门声,戚檐登时满意地扬起了唇角。
果然不出他所料。
眼见那狐狸从纸箱堆中好奇地探出脑袋,戚檐赶忙拦下他,笑说:“没事没事,你先忙,我去看看就好!”
文侪赶时间,翻得正起劲,也没管他,只又低下头去。见状,戚檐收了面上笑,将门给打开来。
门外站着——未来的他。
***
戚檐走出去,不忘将门给关紧,手却拉在门把上始终没松。
“哎哟,你可千万拉好了,一会那狐狸要冲出来呢!”【那人】眼里透出不少嘲弄意味。
戚檐盯着【他】的眼,冷笑一声撒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那木门吱呀呀一响,打开条细缝,文侪只消起身朝这处仔细瞧一瞧,定能瞧到俩个戚檐面对面站着的见鬼场面。
四目相对,隐有剑拔弩张之感。
没办法,戚檐也清楚自己的脾气差,即便是他和【自己】打起来都不奇怪。
可戚檐到底没忘了正事,只还压低声问:“你去祭祀回来了吧?”
【他】点了点头:“和上局简直一模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戚檐不欲同【他】深谈,打心底抗拒得知更多未来的事。他并不清楚阴梦的规则界限在哪里,因而为了避免触犯阴梦规则,小心些准没错。
【那人】毕竟也是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故在一阵沉默后,只扔下句“好好干”,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戚檐开了门又迅速钻入屋中,没成想,文侪不仅不问,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于是含了笑,倚着文侪身侧的墙,问:“怎么不问我去见了谁?都说了什么?”
“若你要说,无需我问,你也自然会说;若你不想说,即便是我问了,你也只会扯些没完没了的谎,有什么问的必要?”文侪合上手中纸箱,看向那兴致昂然的戚檐,“怎么?又有关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第二规则’么?”
戚檐将头点了,文侪便也利落地将纸箱踢回角落,不再追问。
“刚刚那是最后一箱,都翻完了。”
“那咱们去山洞吧?”戚檐在他转身抬脚要走时,将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趁你的腿还没受伤,走路方便些。”
文侪微微垂下眼睫,应了短促的一声“嗯”。
***
Day3,11:30
没了那烦人的祭祀,第三日查找线索的时间显然要充裕不少。当俩人顺利抵达崖壁上的洞窟时,文侪的腿仍旧没什么感觉,这也意味着,距离祭祀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上轮你不是也看到了刻字吗?看看那字还在不在?那些字我都看不懂,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划痕还是字迹。”
戚檐总觉得那一行小字变得更小了,他几乎把脸都贴在了墙上才将那些鬼画符看清。
“在的。”他说。
“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文侪抚着石壁走,脑里闪过那簿子封皮大大的“日记本”三字,忽然说,“啧,不会这一整个洞穴才是董枝的日记本吧?”
“猜得不错。”戚檐说。
他仰着脑袋瞧洞穴深处那一面密布划痕的墙面,文侪见状也凑过去,奈何那面墙在文侪眼中和寻常土墙并无区别。
“我看不懂……上边有几句话?”
戚檐的目光在墙面上下迅速扫动:“少说也有十余行。”
“你上局怎么没瞧见?”
“这真不怨我。”戚檐耸了耸肩,“你也知道的,夜里太暗了,这面墙在深处,那会咱们也没带照明用具,一丁点光都没有。”
“我现在依旧瞧不见。”文侪迷茫地眨了眨眼。
“别担心,我念给你听。”戚檐笑着揽住文侪的肩,“我刚看明白。日记的格式本就丰富,石窟日记的形式也自然,咱们眼前这面墙就是一整页日记。”
戚檐于是开始念——
“【九八年十二月】
狐狸在朝远山飞奔,我竭力阻止,不得而终。
———
【九九年二月】
狐泣血。
妄图冲破桎梏反招引祸水。
———
【九九年四月】
狐截尾。
我是个罪人。
———
【九九年八月】
狐剔骨。
传闻,
狐剔骨,葬玉棺,可起死人,肉白骨。”
“就到这。”
戚檐眨了眨眼,忽觉上睫有些湿润,手往上一摸,抹来满手泪。
文侪见他低垂着脑袋,走近了些,原想惊呼一句,后来只是平静地替他拭了眼泪,说:“戚大哥,想什么呢,钱柏都哭了。”
文侪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