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浓绿有如波涛一般,紧紧拥在一处而后涌上前来。那林中人的面庞也被枝叶推近,近得叫文侪产生了他把手一伸,便能牵住那人右手的错觉。

文侪震悚不已,扶在拐杖上的指不由得动了动。谁料他猛一眨眼,那远方的人便烟似的散去了。

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也确实是他看错了,因为戚檐就没看到。

那人只是平静地将那两张存盘纸折好收进了裤兜之中,然后似笑非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扫了一扫,说:

“喔!今天好稀奇,怎么总发愣?你不是最赶时间的吗?”

文侪遏制住心中那诡秘的混乱感与呼之欲出的确信感,尽量平静地将戚檐递来的手推远了,说:

“起开。”

然而那文侪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若非戚檐眼疾手快把他给捞了,他这会儿指定已摔得鼻青脸肿。

“当心点。”

“撒手。”文侪说,忽又站定问他,“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戚檐皱了眉,委屈巴巴地说:“在梦里骗了我好久的,不是你吗?——你不信我就算了,还要冤枉我吗?”

“如果你碰着个不知真假的梦,你会毫无顾忌地同我说么?若你做了个被迫剔骨,疼得想死,心痛得也想死的梦,你也会同我说吗?说什么骗不骗人?!”文侪突然难以压抑自个心头的躁念,他猛地甩开戚檐,抓过拐杖向前。

那戚檐也没拦,不过抱臂立在原地看他。

“戚檐,你知道你现在全身都写着什么吗?——写着一切都完了,你要破罐子破摔!”

文侪说罢拖着右腿便走,戚檐在后头跟着,还在问:

“你去哪儿?”

“你别管我!”

***

戚檐不慌不忙地跟过去,却发现适才那发怒的人儿不过缩在老西房里翻找线索,这会儿正翻到门后。

“哎呦,好乖!”

戚檐上前去揉狐狸脑袋,说:“别气啦,我面上表情一般都很不达心,你纵然是看了,也看不出来什么的。”

然文侪伸手往门深处一俯身,在摸到些熟悉异常的东西时,忽觉通身的血液皆随着那门板一块变得冰凉,脑子里那些混乱的东西登时连在了一块。

他于是张口,声音是连自个儿都未曾料想到的颤抖。

“我……他……不是……你……同……什……”

“你在说什么?”戚檐露出个有些玩味的笑。

文侪见状更是怒不可遏,他一把扯过戚檐的袍领,厉声质问起来。

他说了很多,其中既有他连日来的困惑、并不确信的猜想以及许多板上钉钉的证据。

他其实打心底希望戚檐告诉他,这一切只不过是他荒唐而可笑的猜测。

可戚檐听罢,只略略一笑,回答说:“是啊。”

就在戚檐话音落地的刹那,文侪心脏犹如被人捏碎一般,遽然向后摔去,碰落了搭在一旁的拐杖。

这段记忆最终消失在了文侪脑海中。

因为他窥探到了他所不该知道的秘密。

***

戚檐盯着文侪的尸身看了好一会,这才蹲下身去,伸手帮他撩开了额前遮面的碎发。

“你呀,为什么要生个那么聪明的脑袋呢?聪明人常常死得早的。”

文侪还活着的时候,戚檐总想摸一摸他的狐耳和尾巴。可当他死了,戚檐瞧着那些部位只觉索然无味。

不过是畜生的耳朵和尾巴罢了。

骨节分明的手轻贴在死人面上试了试温度——那人的躯身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冰冷与僵硬。

他觉得现在心口有点发疼,大抵又是钱柏作怪的缘故,连带着他的指尖也带上了细微的颤。

流转的眼波最终还是停在了文侪身上,他知道他不该这么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潮湿的海风吹开紧闭的布帘,将几缕天光也带入屋中,对一切都漠然的戚檐在已死之人身前俯下身子,随即将脸送了过去。

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了文侪白皙干净的脸上,他敛去虚伪的笑,只还用自个的头发轻轻蹭了蹭文侪的脸,在那人的长睫滑过他的面庞时,又惊又喜地抬起眸子。

他自然没可能等到回应。

真无趣。

他果真和钱柏不一样。

戚檐又开始做蠢事了,他将文侪的尸体背回了他俩的房间,给那个人盖上了棉被,送上了含笑的一声:

“亲爱的,晚安。”

***

客栈外又开始下雨了,海风携雨斜斜刮进来,打湿了床脚。戚檐瞥了眼,见那雨打不到文侪,便没去关窗,只从文侪的口袋里抽出那本写满阴梦线索的笔记本,在床头坐下来。

他不紧不慢把笔记本在膝上摊开,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本被他压得皱巴巴的笔记本和一支粗铅笔,随即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起来。

他一面对照着文侪的日记,一面在另一本日记本上补充,写着写着却不禁失笑。

“文侪啊文侪,怎么伤人的东西都憋着不说,怀疑我的话,得早点说出来啊。”

他潦草的字迹同文侪工整漂亮的字相较起来要逊色不少,高中时他的卷子偶尔还会被放在一块和文侪比较,大概是他们总一群人一块走的缘故,老师们便也都以为他俩关系不错。

可其实,他不了解文侪,文侪也不了解他,因而当老师说出——“你和文侪好好学学写字吧,卷面分可是很重要的,你让他教教你,你们俩不是好朋友吗?”,诸如此类的话时,戚檐只是觉得好笑。

朋友,哪门子的朋友?

他们倒能勉强说一句逢场作戏、惺惺作态,却从来谈不上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俩个性格迥异的穷学生,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友情故事,难不成要互为知音,演一出寒门出贵子的励志好戏么?

戚檐摩挲着文侪的笔记本,还是觉得心情不好。

他讨厌感情用事之人,譬如钱柏。

那家夥激烈的情感现下叫他的心脏疼得厉害。

真讨厌。

***

文侪死后,戚檐发觉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他盯着腕间的表,自个儿算秒比对。

原来真不是他觉得,而是事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