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这一晚过得极其混乱, 顾晏津都想不起接下来的录制是怎么应付过去的,他全程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十分混乱,幸好节目组很包容,以为是这两天录制辛苦、还帮忙打了好几回圆场。

录制总算结束, 顾晏津坐车回酒店, 期间陆陆续续有几个电话打了进来, 小张坐在旁边不经意看了一眼, 但也没看清来电的是谁, 反正全都被顾晏津挂断了。

过了好几分钟, 手机才消停了下来。

车厢里很安静,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戴上耳机时分不清是车外的野风还是车厢内的空调声。

小张刷了一会儿小番薯, 忽然听见顾晏津在喊她, 便抬起头。

对方问:“邵庭阳的车票是几点的?”

她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慌乱,“……啊?”

“别装了。”他说, “我知道你是他招的人,你应该有小天的联系方式吧?不知道就问问他。”

“……”

老板不是我嘴不严这可是顾导自己猜出来的, 跟我没关系啊。

眼看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小张彻底老实了, “上午十二点的车,好像九点半还有个拍摄,但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还是小天和她聊天时随口说的。

她顿了顿, 见顾晏津没有出声,主动问:“顾导,要不……我把你们的票买在一起?”

“不。”这句他回得很快,但很快语速又缓了下来, “你给我改到……九点左右吧。”

顾晏津的车票原本定的是下午,没事的时候他基本上都会晚走,毕竟刚结束一段时间的工作,补觉都得补十几个小时,下午走更宽裕。

小张哦了一声,一边改车票车次一边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跟邵哥说,然而心里挣扎还没出个决断,顾晏津就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他不问你就别说。”他顿了顿,后半句声音很轻,“不过他应该也不会问。”

车厢这么安静,小张其实是听见了的,但她还是装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刚才的电话,是邵哥打的吗?”

“不是。”

顾晏津说完,又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走廊分开后他们就暂时没了联系,像是保持着某种默契,分开在不同的地方冷静。

其实现在想起来,他都有些记不清邵庭阳当时说的话了,说来也是很奇怪的,顾晏津的记忆并不差,学生时代差点保送清北交旦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太累了,很多事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好几年前的记忆都还清清楚楚的,可是刚发生过的事情,明明当下冲击那么大,可是转头就忘掉了许多细节。

比如现在,他就在怀疑邵庭阳那番话的真实性。

这大概也不能怪他,毕竟从年初时邵庭阳就是这副闷死也不想说的样子,顾晏津从一开始还想认认真真跟他沟通、到后面实在是烦了,点个苗头就直接开始吵架,反正讲道理也是在车轱辘。

现在他突然冒出那段话,简直太不真实了。

难道是他最近压力太大、开始出现幻觉了?

每当顾晏津产生这种疑问时,看一眼手机就能明确了,邵庭阳没有给他发消息反而证实了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是难得的真情流露,所以冷静下来后出于某种心理反而不想联系。

顾晏津很明白这种心情。

因为他现在也是如此。

他看了眼日历,星期六的日程空着,在排满的行程里格外显眼。但正是这处格格不入的空白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周六要回家。

顾晏津关掉手机,轻轻靠在椅背上。

他心里很乱,说不出的复杂。

今晚说那句话的时候,顾晏津没有想过再有和解的可能,不管是他还是邵庭阳,他是真真切切觉得好累。可能有失望、有无奈,但内心更深处的大概是害怕、彷徨。

七年过去,顾晏津才发现在邵庭阳心里,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充满光环与魅力的爱人了,而是变成了一粒再普通不过的领口的饭粘子。

这太可怕了,太痛苦了,顾晏津不愿意接受,不管是接受自己本来就这样平庸,还是在邵庭阳心里褪去了当初恋爱时的光环。

他无法想象,以后每次邵庭阳见到他时先想起的总是那些坏缺点,不是无伤大雅可以调情的小缺点,而是会让邵庭阳厌恶、无法容忍的缺陷。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场景或许在之前的婚姻生活里已经发生了,而最让顾晏津无法接受的是,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所以他才终于承认了“输”。

他是真的要投降了,宁愿丢盔弃甲也想离开。

还记得十几岁时读《加缪手记》,看到书中描写某一类爱情:“火车上的小情侣,两个都长得不好看,她拉着他,笑吟吟的,撒娇,撩拨他。而他两眼无神,因在大庭广众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女人深爱着。”

彼时的顾晏津并没有真切体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整本书无聊得像是一本流水账,很快就抛之脑后。然而在时隔十数年的现在,却以一个完全没有预想到的角度刺中了他的心。

邵庭阳会因为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人深爱着而感到尴尬、厌烦吗?现在或许不是,以后呢?

顾晏津的心全乱了。

恐惧、被剥开的耻辱感让他想要逃离。

他第一次这样想放手、想割断这份感情,彻底了解。但是邵庭阳又拉住他,不让他割断。

如果拉住他的手再早一点,该多好。

如果放在以前,或者不用那么早,哪怕只是倒回几个小时,在那段对话发生之前。他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十分高兴,努力挽回、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他却只感觉疲惫和无力。

走不下去,但也无法真正分开。

明明都已经意识到了前途没有光亮,但这个想放手时,那个恋恋不舍;那个决心离开时,这个却又后悔害怕。那一刻顾晏津才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合适”,这确确实实一段扭曲拧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已经没有信心再继续下去了。

顾晏津睁开眼,把邵庭阳所有的联络方式都加了勿扰或是黑名单。

他不想再和对方有联系了,起码这段时间是,哪怕只是简单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让他觉得害怕,总会把他牵回到刚才的场景里。

邵庭阳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罢,想和好也好,想分开也罢,这些他都不想再管了,或许总有一天要去解决这些问题,但他不想是现在。

·

第二天,顾晏津早早地起来去赶车,昨晚订了五个闹钟,结果响第一声的时候他就醒了,剩下的四个都没有用上,好在还可以在车上补眠。

昨晚做了一整夜的梦,醒来时虽然记不清内容,但还是深刻地记得梦中恐惧、害怕、悲伤的感觉,比噩梦还可怕、缠在脑海里。

顾晏津翻了翻身边的包,但都是些感冒胶囊颗粒、又或者是辅酶q10叶黄素这类的补剂保健品,好在最后找到了一袋不知道哪年生产有没有过期的逍遥丸,就着矿泉水吃了一整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效果,总之情绪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邵庭阳是在收工后才得知顾晏津已经走了的,小天和他说这个消息时,他还默默了良久。

“哥,你也别太难过。”小天安慰他,“可能顾导是有事先走了呢……”

邵庭阳摇了摇头,“早就猜到了。”

昨晚看顾晏津的反应,他就大概猜到了对方会回避一阵。其实冲动时说的那些,邵庭阳心里也有些后悔,吵架时都是话赶话,怎么刺痛对方怎么来,即便意识到不对想弥补,也很难挽回。

小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闹成这样。

虽然他没谈过什么正经的恋爱,但旁观者清,还是明白些的。只是这两人总在他觉得关系岌岌可危的时候藕断丝连,又在他觉得风吹雨打都不散的时候要一刀两断,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聊的,两个有情人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相处这么多年了,吵架时候的那点臭毛病彼此都了解,邵庭阳没有发信息打扰他,而是留出了一段彼此冷静的时间。

周六,顾晏津带上从家里翻出来的不知道谁送的营养礼品,挑了些保质期还算健康、老人小孩都能吃的东西放到行李箱里,然后坐上了飞机。

两个半小时后,他回到了生长二十年的首都。

闫漪梅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到哪里了,问这话的时候,顾晏津已经坐上了大哥的车,顾远辰今天开了辆奥迪S7,黑色车身一尘不染,在街上略引人注目,就连顾晏津也多看了两眼。

等到上车后,他才问:“新换的车?”

顾远辰发动汽车,随口道:“之前那辆太小了,周末带爸妈还有孩子去景山,根本坐不下,小冬一直哭闹着先闷,正好前段时间小满满月宴嘛,就找了认识的人提了辆新的。”

顾晏津哦了一声,扣上安全带。

哥俩也没什么话要说,就这样一路听着顾远辰歌单里的DJ摇到了家。

十几年前,那时候顾远辰和顾晏津出生成长都是在家属大院里,虽然上班上学方便,但是地方小、设备也老化了许多。后来他自己挣了钱就给顾晓钟闫漪梅换了套房子,也在四环,价格虽然贵了点,但是物业和环境都不错。后来顾远辰结婚生了孩子,小夫妻依旧和爸妈住在一起,但是家里房间拥挤,他们照顾孩子也不方便,彼时顾晏津也已经成名,积蓄颇丰,所以在望京新换了一套更宽敞的。

地段是顾晏津挑的,预算内也就这套合适,价格也正好。嫂子原本还有些抱怨,嫌望京有些旧了想搬到国贸去,但因为拍板交钱的人是顾晏津,又把唠叨给咽了回去。

这些年顾晏津虽然不怎么回家,但经济上从来没让他们短缺过。

新家在二十六层,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套内空间很大,还有一个大晒台,里面放了几盆打理过的花花草草。

顾晏津回到家的时候,顾晓钟正在沙发上看新闻,小两年没见,他耳边头发白了许多,衰老了不少,顾晏津一眼看过去总觉得有些陌生。

顾晓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对着他倒也没说什么。

“换鞋吧。”父亲说,“饭快做好了。”

这么一大家子,做饭轮不到闫漪梅和嫂子动手,他们请了做饭阿姨,每天采买新鲜食材开火做饭,做完就走,一个月月薪一万三。阿姨很久没看见他,一时间没认出来,还以为是顾远辰的同事,打招呼时才露出端倪,被闫漪梅尴尬地纠正,大家也都无话。

顾晏津把行李放回房间,去洗了个手。

这里他不常住,闫漪梅说收拾过,但东西太少,打扫了也像个空荡荡的样板房。他的物品都保留在另一套房里,就是他们嫌小换下来的旧房,但那里顾晏津也不常去,只当一个小仓库,钥匙也换了,专门储存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前半生最多的回忆都留在家属大院,此后的两套房对闫漪梅顾远辰来说是温馨和暖、坚不可摧的小家,但对他来说只是随水漂泊的浮萍,只有风吹雨打时才会留下一丝丝的水痕。

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忽然听到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隔着门好奇的东张西望,看见顾晏津后也不说话。

顾晏津停止了动作,看他一直没说话,问:“不会叫人吗?”

小冬撇了撇嘴,快速地说了声小叔叔,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没过几秒,就听见他在客厅大声地和妈妈说话,问她小叔叔为什么回来。嫂子熊雪艳温声地和他解释,说小叔叔是回来给他和小满过生日的,还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回来。

这些话透过未关的门缝、一字不漏地落在顾晏津耳朵里,他看着箱子里的几件衣服,忽然觉得没劲透了。

A市的家是这样,这个家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如此。

顾晏津改了机票,本来是打算在家待两天、隔着千山万水顺便逃避一下A市的那个人,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就重新订了明天的。

吃饭时,大家其乐融融的,闫漪梅一直说起小满是多么听话多么可爱,好像有数不尽的话要说,把顾远辰都念叨烦了。顾晓钟也说她话太多,有饭不好好吃,她才住嘴。

嫂子熊雪艳一如既往地害羞,顾晏津坐在顾远辰对面,挨着闫漪梅坐,偶尔两人目光交汇,熊雪艳便跟被抓住的小偷一样赶紧收回目光,露出窃窃的神情。

顾晏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顺口提起了改机票的事。

“这么快就要走?”闫漪梅很诧异,“过年的时候你们都在家待三四天呢,怎么这回待一天就要走了啊?这也太快了。”

“还要上班,又不是过年放假。”

顾晏津没什么情绪地说。

顾晓钟却皱起眉来,拿筷子敲了敲盘子边沿,沉声道:“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呢,现在当上大导演了,基本的礼貌都丢了是吗?”

原来您还当我是大导演呢?不是之前没正经的行当了?

这句话顾晏津梗在嗓子里,差一点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想到也不是在家待很久,明天就走,而且饭桌上还有小孩儿,他虽然不喜欢小孩儿,但也不欲当着孩子的面和父母吵架。

“我没觉得我语气哪里不正常。”他克制住表情,但还是说了一句,“倒是没见哪家的礼貌是在饭桌上敲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