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日蚀 水中刀 2537 字 6个月前

“我们不去。”

“啊?为什么?”

“说来话短,鼓手论文答辩。”

冷炽哭笑不得,他才想起来死亡匣子乐队是几个学生。上台再摇滚战士,下了台也得为学位证折腰。

他也是过来人,宽慰道:“正事儿要紧。音乐节有的是,毕业就自由了。”

栾同尘叹了口气:“再说吧,也许毕业之后我们就散了。”

“不能吧?”冷炽难以置信,“为什么啊?”

“不说这事了。”栾同尘不打算继续,“你们好好发挥,拿下津岛,我等着看视频。”

“那是必须的。”

冷炽强作振奋,又聊了几句,便和对方告别。

放下手机,他有些怅然,参加音乐节的喜悦被那句解散的话冲淡不少。即使那些最伟大的乐队也逃不过散伙的宿命,如果日蚀也有这一天呢……

算了,不要想了,至少现在别想。

“怎么了?”耿京川注意到他的脸色。

“没事,咱们看看津岛有什么好玩的吧。”

当乐队抵达津岛时,已经没人惦记观光。

他们只有livehouse和徒有虚名的“音乐节”的演出经验,根本没见识过上万人的现场。日蚀的演出安排在第二天,所以第一天他们打算体验观众的感觉。

还没走到演出区,几个人就被如火如荼的气氛震撼。

许多乐迷自带旗帜,劈开人群,冲向离舞台最近的位置,在演出前几个小时就开始挥舞。无数人把乐队的名字写在衣服上,涂在脸上,用相同的穿着和发型表达狂热的支持。

巨大的舞台上竖着三面墙一样的大屏幕,几百盏灯悬挂在顶端,足以把黑夜染成白昼。试音时,乐队已经感受过这舞台的音响,咆哮的低音轰得地面都在颤抖,鼓点的律动仿佛拍在心脏的波涛。吉他的长鸣击穿双耳,震荡胸膛,冷炽差点被自己的琴声震毙台上。

但这效果不及正式演出的万分之一。

此刻一支工业金属乐队正在挥汗如雨,观众区掀起了海啸般的人浪,呼声遮蔽鼓声,几乎掀翻舞台。冷炽和耿京川近在咫尺,却听不见对方的声音。耳朵里灌满狂风暴雨,脚下如同地震,过电般的酥麻在皮肤上游行,他忍不住随人群高高跃起。

晃动的视野中,卫卫和巴音也在跳跃、尖叫,耿京川攥着拳头,随着强劲的节奏挥舞。没有人能平静到底,成千上万人在同一个频率共振,同一个时空沸腾。冷炽感到自我正在消失,又千万倍地融合,他感到自己被巨大的洪流抛上天空。

他的灵魂在高潮。

演出的细节他全无印象,只记得这股洪流带着他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黑色的海浪翻滚,涌起无数漩涡,他们被琴声劈开,又奔腾着汇合。所有人都在高呼乐队的名字,声浪淹没了返送,像大地的脉搏。

耿京川在奔跑,舞台足够深,足够大,足够让他放肆地驰骋。他的声音高亢至极,眼中跳动着火光,比几百盏射灯更亮。

一切交流尽在默契中,巴音和卫卫稳托着节奏,冷炽和耿京川在狂飙。三面巨幕聚焦着两把吉他,没有人相信那是即兴合奏,旋律和节奏自如地切换,只需一个眼神。

冷炽从没尝试过这样放松地演奏,音符从手中自然地流淌,心中所想的同时,耳中就听到琴音。无形的力量带着他升腾,他的双脚仿佛离开了地面,如在云端。周围的人,事,物都在流转,摇晃,伴着律动的琴声。

灯光在旋转,如梵·高的《星夜》,光线像有形的线条,台下的人群变成彩色斑点,不停地闪烁。上台之前他没有喝酒,此刻却像酩酊大醉,如同被放逐在潜意识的洪流中。过去变得模糊而遥远,未来也不复存在,时间被消灭在当下。在无垠的时空中,他感受到无限的快乐——

消弭了生命有限的恐惧,抹去了阶级、身份、性别……使一切冠于“人”之前的形容词都不复存在的,生命本身的快乐。

“那个时候,我就像不是自己。另一个耿京川从身体里跳出来,比我有劲儿得多,谁也拦不住他。我被他推着,搡着,连手指头都做不了主,但是那会儿我真的很自在……”

耿京川的声音很小,有一半的话是用气声发出。演出时用力太猛,整个晚上,他的嗓子都哑着。涛声很大,冷炽必须凑近才能听清。

听着听着,他的注意力就飘向天空。

海边灯光稀少,在礁石上能清晰地看到满天繁星。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星星,没法不仰望那幽蓝的夜空。薄纱似的银河披在头顶,像一片遥远的梦。

“我到现在还飘着,”他喃喃地说,“好像梦还没醒。”

“我也是。”

耿京川也抬头望着天空。今天晚上他说了太多“我也是”,无论冷炽说什么,他仿佛都有相同的感受。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偶尔喝一口啤酒。

巴音和卫卫早早回房睡觉,错过了迷人的夜景,冷炽有点替他们惋惜。其实他和他们一样疲惫,只不过肉体容易缓解,让精神平静就需要时间。

想快速解决也简单,只要牵着同样兴奋的姑娘的手,找个地方释放一下。他向来是这么做的,耿京川也是如此。不知为什么,今晚他们都选择拒绝。

习惯了城市浑浊的天空,冷炽突然觉得这片夜空格外遥远,深邃。星光从光年之外抵达他的眼睛,他不禁想起上学时看过的科幻小说。书中说人体的元素也许来自外星,比如你来自小行星的撞击,我来自恒星的爆炸,穿过茫茫宇宙来相遇,近乎奇迹。

他忘记了具体的表达,只记住这个浪漫的想法。他笑着回头,把它讲给耿京川,后者凝视着银河,仿佛要从那里找到证据。

过了很久,他回应了冷炽的目光:“是啊,奇迹。”

吹拂了一晚上的海风突然温柔下来,连同耿京川的眼睛。眉宇间的锐利暂时被抚平,他的面容安详如雕塑。

冷炽抬起手,缓缓靠近他的脸,直到触碰他的额头,都没有受到阻拦。于是他伸出另一只手,十根手指轻轻地触摸,像盲人探索一张脸。

“摸出什么了?”

“也没摸出什么。”冷炽笑笑,“我就是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

耿京川不解。

“我很少见你这么平静。好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

“是吗?我都没意识到。”

冷炽放下双手,自然地坐到耿京川旁边,和他并肩望着同一个方向。远方的礁石上有座灯塔,守望着漆黑的海面,像一颗孤星。

“其实是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哥,这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我满足得不能再满足了。”

他远离耿京川的那只手碾着礁石的棱角,用疼痛提醒他,到此为止。如今已经心愿得偿,何必为那荒诞的欲望所苦呢?

耿京川又想说“我也是”,话到唇边却觉得,似乎还有什么没满足。可它藏得太深,太隐秘,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念头是瞬间的错觉。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里的烟盒,尽管咽喉的状态不宜吸烟。

“想抽烟?”

“嗯。”

冷炽掏出自己的烟——和耿京川一样的牌子,点着,然后深吸一口,朝他的脸吹去:“抽点二手的解馋吧。”

耿京川微微一怔,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