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现代社会的生存法则。
足够便捷，但也足够冷漠，足够机械。
光是听到这番描述，文郁总觉得很遥远。
有些他曾经努力地设想过，但是有些好像完全打破了他的界限。几万米的观星馆，是怎么建造出来的呢？上去之后不会头晕目眩吗，空气呢？含氧度呢？
但是他又没必要质疑，因为它确实存在。
存在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我之前看过一个电影，叫黑客帝国，不过你应该听都没听说过吧，那个对你来说非常非常古早了。”
他说，“男主发现自己的世界太过正常，正常的有些虚假。一旦他做出违和的举动，就会吸引到莫名的暗杀者。后来，经过重重危险，他得到了两颗红蓝药丸。”
选择蓝色药丸，他会忘记发生的一切，重新活在这个完美世界中；选择红色药丸，他将从这场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看到不为人知又残忍现实的真相。
文郁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叮咚一声，电梯打开，江隋州迈步出去，他紧随其后，走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个清扫机器人靠在墙壁边，屏幕上显示着休眠模式。
这些他曾经觉得永远不会成真的事情，一点点在他的生活中变现。此时此刻，越接近A1星，那个漂亮的沉迷的旋涡，危险也随之而来，越来越近。
这里是虚假，还是现实？
文郁已经分不清楚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这个梦很清晰很长，让他又疲惫又孤独，但好在梦里还有一个人。
他把药丸交到江隋州手中，要对方为他做出选择。
这段路江隋州一直沉默着，鞋子走过华丽的羊毛地毯，一点声音都不会有，软得像是沙地。嘀地一声，他刷开套房的卡，几秒内已经想好了答案。
“我应该，哪一个都不选。”
他回答。
文郁惊讶地望着他，“不选？？”
“是。”江隋州坦然地点了点头，“蓝色代表虚假，红色代表真实。但是我怎么知道红色不是虚构出来的真实呢？或许电影的男主角有更多方式分辨吧。但是……”
“我只愿意相信我自己，相信我的直觉。”
不管是红色还是蓝色，就算他是虚假的也好，只有被他承认的那一方才是江隋州认为的‘真实’。
“我不知道你在迷茫什么，不过既然你问了这样的问题，大约是也有类似的困扰吧。”
江隋州给了他一个建议，“如果你感觉到不安，就只抓住一个你绝对承认的真理，越小越具体越好，在这个支点的范围内，去构建你自己认为真实可靠的世界。”
他又道：“不要去在意电影里的是非黑白，我们不是活在荧幕中，本来就需要一些虚假的真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并愿意为之努力就好。”
年纪轻轻的小孩儿，总是有许多中二的妄想，怀疑世界不是真实的。江隋州没有嗤笑，因为他也经历过这样一次天翻地覆，他没有回到现实而痛苦的真相中。
他选择构建自己相信的真实。
真的假的又如何？只要你相信，那它就可以存在。
或者说，它的出现就是为你而存在。
文郁没有回答，但是眼睛却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找到一个……支点？”
他像是确认一样，模模糊糊地问。
“嗯哼，只要你绝对相信。”
江隋州摸了摸他的头，“那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文郁怎么能够不相信呢？
这是他在两个世界里找到的唯一重合。
他唯一的支点。
套房里窗帘拉了一半，江隋州正在给窗台的铃兰浇水，即使离开了K12星，做起这些小事还是无比顺手。文郁站在阴影的那半边，心里涌起无限想说的话。
很多，很多。
但是门铃下一刻响起，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原来是有人过来送午餐。
登上星船是早上十点，两个人都吃过早饭不是很饿，而且下了飞船再找地方吃午餐也来得及。江隋州提前定了套餐，这样不浪费时间，也能多休息休息。
文郁把想说的都咽了回去，他闻到了橙汁的香气。
服务员一头金色的长发，柔软的发尾垂在腰间，碧色的眼睛微垂着，高耸的鼻梁让这份美丽的五官更加立体，她推着小推车缓慢走过来，文郁看着看着，忽然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她动作有些僵硬。
等靠的近了，他才看到女孩手上明显的关节痕迹。
“……”
原来这是一个仿真机器人。
江隋州走过去把餐盘拿下来，女孩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公式化但甜美的笑容，“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她又推着小推车出去了。
文郁一脸难以置信，“光看脸我还以为是真人。”
“这里是高档酒店，顾客购买的都是服务。”
江隋州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文郁：“……”
不是，现在套房送餐都要卷成这样了吗？
不是美女机器人还不满意？？
他脸上风云变幻，色彩多变，简直就是一个拟人的调料盘。
“这是行规了，大家都这么干。”
江隋州笑着解释，“这么多年来联邦和帝国一直禁止将机器人无限真人化，几百年前政策宽松的时候出过一批仿真型的机器人，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这乱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现在都被当做是笑料。起因是一位男子和他的女朋友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的时候，被登记员发现了纰漏，告知他的女朋友只不过是一台遗失的恋爱机器人，没有完整独立的人格。
结果男生知道后情绪十分激动，在民政局大吵大闹，坚决不相信他的女朋友是假人，这件事最后还闹上了新闻，直到警察划开女生的手臂，没有流血，只暴露了芯片电路之后，男生才偃旗息鼓。
据说之后他很久都没谈过恋爱，最后，在七年后和一位男士结婚了，看来是真的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也是因为这件事，联邦和帝国纷纷立法，要求仿真机器人制造时必须严格按照国家要求，手臂、脸部和芯片都要可以暴露出机器的痕迹，以方便与真人区别。
江隋州之前跟西泽说这个的时候，西泽笑了三天三夜，还送了他一个仿真恋爱机器人，他没说什么，但爱丽丝看见了，气得把西泽打了一顿。
江隋州还以为文郁听了也会笑得不行，没想到他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感慨道：“能和机器人谈这么久的恋爱，他心里应该也很寂寞吧。”
文郁也是一个人，所以他能理解这种感受。
他一直认为，没有人是可以完全接纳孤独的，只是有时候忘记了，有时候想起来，但又忍不住做些什么事情排解寂寞。文郁就是这样，用满满当当的工作和学习压缩自己孤单的时间。
江隋州本来想安慰两句，但是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又不太好了。他忍了一会儿，还是转移了话题。
“吃午饭吧。”
餐盘里有饭后甜点，有水果切片，有新鲜的牛肉和海鲜，还有美味的鱼子酱，比在K12星丰富得很多。
而且，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补充水果了。
上一次，还是江隋州买的葡萄。
上个月文郁悄悄开了一点，尝了一小口，感觉口味还是不够醇厚，就又盖了回去，估计等他们回到K12星就可以开封了。
到时候买两块好些的和牛肉，当天带回去烤着吃，配着葡萄酒吃一点很美味。
大概是因为许久没尝过新鲜东西，文郁这次没再挑食，辣牛肉上撒着罗勒叶碎，口味和泰式很像，鱼露的香气丰富了口感，法式玉米浓汤里加了奶酪，浓稠香厚，醇甜美味。
这是江隋州喜欢的口味。
他本以为江隋州会多喝一点，但吃完才发现，这顿饭对方都没怎么动过筷，看着食欲不佳的模样，两个人一下子颠倒了过来。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文郁关心地问。
江隋州：“……”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文郁孤单的时候肯定是那个曾经被提到的学长解救了他，酸得他什么胃口都没有。
能记得和学长这么多件小事，一定很寂寞吧？
能记得学长那么多优点和细节，一定很寂寞吧？
明明只字不提却句句都是对方，一定很寂寞吧？？
啪嗒。
江隋州把筷子按在盘子上，“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文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