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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101章江云被围堵

“嘶,这鬼老天,怎么说冷就冷。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就阴了,下冷刀子似的。”

张翠兰穿了一身薄薄的夹棉,打开门被冻一哆嗦,又跑回去添了一层衣裳,说话都在打冷颤。

而屋里是足够暖和的,顾承武怕江云和满宝睡觉冷,特意半夜起床烧了一盆炭火,夜里还添过一次炭。

老人说的,放炭的屋子不能密闭,他便把窗子打开一条缝。

就算是这样,早上起来时,满宝还是有些发烧。不算十分严重,江云摸了摸满宝的头。第一次带孩子,以为是生了凶病,急得要落眼泪。

顾承武从柜子里拿出夹袄给满宝穿上:“别急,医馆就在对面,我们先去找黄大夫,让他看看孩子,”顾承武还没方寸大乱,耐心安抚江云。

娃娃生病他在军营里见过几次,是军属的孩子。

只要养的好,生病了吃药总会好的。他们家如今不差钱,什么好东西都能给满宝用上。

江云把孩子交给顾承武,出门找张翠兰,眼眶还是红的。

“怎么了这是?”张翠兰心里一秃噜,直感觉不妙。

江云有些匆忙:“满宝发烧了,我正要带他去看大夫。”

张翠兰听完,也跟着着急。娃娃生病可不比大人,大人身体壮实好的快。娃娃生了病,那才是遭罪。

“快快快,你和武小子带满宝过去。家里有我和夏竹,就隔着一条街,有事回来叫我们?”张翠兰比江云有经验些,还不至于哭,又拍了拍腿:“这贼老天,天气比往年都怪。说起来,该去寺庙里多捐些香火钱,给满宝求个平安符。”

江云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进卧房拿出匣子:“上次满宝收了一串朱砂串子,专给小娃娃戴的,我给他戴上。”

开过光的朱砂串不比平安符差。满宝因为发了烧睡的熟,饿了也没哭。秋婶进来没听到哭声乍然奇怪,见了娃娃才知道情况。

顾承武站在廊下,抬头看向天边。黑云压顶,笼罩了整个城镇,乌鸦在天边徘徊凄叫不止。

他眉间渐渐拧起,像满天极低的云层一样挥散不去。顾承武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云给满宝穿戴好,顾承武撑起一把伞给父子俩挡风。

到了医馆才发现,来看病的娃娃竟不止他们一家。最小的娃娃甚至只有十几天,大到十几岁的也有。

父母都是一个表情,心疼又难过。江云低头看了一眼满宝,反倒比别人都好。满宝吃穿都不缺,体格也强健一些,不至于咳嗽打喷嚏。

黄大夫给看完,说没什么大碍,他开了一幅药让江云拿回去,又嘱咐了几句,叫江云松口气。

江云低头看满宝,一张白皙的小脸裹在虎头帽里,他瞧着心揪,把孩子交给顾承武:“你带他回去,我再去买几个汤婆子回来。”

“我去就行?你回家休息,外面太冷,”顾承武道。

江云摇头:“你还要去上工,不耽误你时间。秋婶来了,回去若是满宝饿了,你让秋婶给他喂奶,我先走了。”

家里原本有三个汤婆子,他和相公一人一个,干娘一个,是只小的。

但是今年冬天来的怪,江云打算再多买几个小手炉汤婆子,给娃娃也买一个暖水袋。

要到城西的时候,江云却被一伙人拦住。

……

“江老板,我们家老爷请您,”轿子旁边,三五仆人林立,一个细瘦长须的中年人走上前,长的像一只黄鼠狼。

江云脚步顿住,心里有些忐忑。他不认识这些人,看排场就知道,非富即贵。来人眯着眼瞧他,叫江云心里不舒服。

那眼神称不上好,像是斜睨他,不拿正眼瞧。

江云后退一步:“我不认识你家老板,”他摇头,不打算跟这个人走。光天化日大街之上,这人总不能直接绑了他吧?周围百姓可都看着。

江云心里害怕,忽然有些后悔,要是让相公一起来就好了。他揪着手,前路后路都被人围着,逃是不能逃的。

长须男人又开口了,眼底尽数是不耐烦:“我家老爷你自然不认识,让你上前说个话。江老板不是开铺子的,我家老爷的生意你做不做?”

原来是做生意,江云陡然松口气。那口气还被完全吐出来,又被他憋回去。

什么好人做生意跟要吃人似的?到了这个份上,江云又不能跑开,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轿子里的人并没有掀开帘子,不是神秘,也不是身份贵重见不得人。根本就是懒得掀,大概觉得江云这样的小铺子老板入不得他的眼。

天边云层似乎越来越低,像是要压垮城镇,无形之中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乌鸦徘徊迟迟不去,枝头枯叶凋敝。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刮来大风,将街两侧小摊掀倒。

往年冬天,哪会有这么大的风?轿子的人说完话施施然走了,江云还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路过顾承武上工的地方,江云看一眼,场上没有多少人。还没到时辰,顾承武应当还在家陪着满宝。

刚才那股冷静尽数溃散,江云心如擂鼓,汤婆子也顾不上买,转身匆匆回家,脚下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顾承武守着满宝吃完药,正要出门去,迎面一个温软的身躯撞了满怀,他下意识接住,因为是防不胜防,被江云撞地后退一步。

难得夫郎如此主动,他也只好“却之不恭”了,顾承武眉眼温和下来,眼尾勾起一抹笑。

笑意未停,便看见夫郎泪汪汪抬起头,揶揄之心戛然而止。

“我方才在街上,被衙门的师爷拦下了。”江云心有余悸,恐怕今天都不敢出门,他一路跑回来,还有些喘气,只因为那个师爷就不是什么好人。

顾承武脸色陡然冷下,沉声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江云摇头,附在顾承武耳边,小声道:“县令要办寿辰,大张旗鼓的,那个师爷找我订吃食。他居然威胁我……说我若是出差错了,便打断我的手,”江云气鼓鼓,磨着牙双手叉腰向顾承武告状。

一边用眼神询问顾承武:你评,这能是好人。

顾承武手指捏在江云后颈,手轻轻摩挲,一瞬不动看着江云,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你为了我,答应师爷了对吗?”

江云咬了咬唇,点点头:“这是个好机会,等宴会那日,我往府上送吃食,你说不准能一起进去。后厨混乱,不容易被发现。”

说完他扑上去扒拉着顾承武,把头埋起来。虽然知道有李四帮忙,他们得了县令府的布局图。但是江云心始终提着,他怕有个万一。

“那日后宅没人,人肯定都在前厅。”江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又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么重要的大事,他也能帮上忙。

小两口说话声音小,秋婶从卧房探出头:“云哥儿,满宝醒了,你快来瞧瞧。”

江云原本潸然欲泣,只是从关心顾承武变成关心满宝,刚酝酿出的生死相依感人肺腑的情感唰一下蒸发,江云撇下顾承武匆匆看孩子去。

顾承武默了一瞬,低头和脚边的大黑对视。没出息的,顾承武低骂一声大黑,转身出门去。

“竹哥儿,”江云冲客房喊一声,那里如今是夏竹在睡。他又不比夏竹小几岁,便按照平辈的叫法来喊。

竹哥儿却是敬着江云的,听一声忙跑出来:“老板你说,我正和婶子洗豆子呢。”冬日牛乳脍卖的正好,不备上几大桶,根本不够用。

江云从卧房取出一两银子,交给夏竹:“城西有家卖汤婆子的,你得空替我跑一趟,买五个汤婆子回来。”汤婆子不便宜,银铁做的,一个就得两百文。

也是如今有了钱,不用再拘着银钱过苦日子。

夏竹接过钱,暗自数了一下,老板家加娃娃四口人,却要买五个,是不是老板数错了。

他拿不准,却又不敢多问,既然拿了足够的钱给他,肯定是计划好的,他照着办就是。

夏竹万万不敢想,多出来的那一个汤婆子,竟然是给自己的。

江云回卧房把满宝抱起来哄,用手背贴了贴满宝额头,小家伙吃完药在家里足足睡了半晌,已经不那么烫了。

满宝眼睛是睁开的,有些没精神,一眯一眯要睡觉。江云贴上去亲一口,香香的满宝软乎乎,他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一下。

“爹爹的小宝,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江云逗着满宝玩。

满宝眼睛睁大一些,对着江云“啊啊”两声,像是在说话。他眼睛明亮,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

粉嘟嘟的嘴巴张成一个圆,江云一个不注意,满宝就把手指塞进嘴里了。

“你个小馋嘴,是不是饿了?”江云把满宝的手指从嘴里抠出来,手指上都是娃娃的口水,江云不嫌弃。满宝才被秋婶带去喂了奶,肯定不饿,就是爱啃手玩。

江云纳闷了:“我小时候可不这样,”江云小声嘟囔着,他阿娘说过,他出生就特别乖,可从不啃手指。

江云点点头,确定罪魁祸首:“不用说,肯定是你父亲生下来也啃手。”

满宝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江云,似乎是在爹爹怀里安全感十足,他眼珠子转了又转,嘴巴一张,对着江云笑起来。

江云又凑上去,吧唧亲一口。满宝瞧着有活力,烧也慢慢退了,想必黄大夫开的药是好药。就是娃娃太小了,还不能吃米糊糊,不然他肯定会给满宝煮鱼汤喝。

屋外寒风萧瑟,倒和屋子里的暖意形成两方天地。江云哄着满宝睡着,把他放在小床上,盖上厚实轻薄的蚕丝棉花小被,把炭火挪到窗边打开一条缝,才掩上门悄悄出去。

第102章第102章铺子被砸

元旦前第三日,赶上县令生辰。江云提前备好吃食,同顾承武拉往县令府上。

路过两座石狮子大门时,爆竹阵阵好不热闹,来往都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豪绅,其中有好几个,江云都认识,也做过他们家的生意。

县令府外的大街上,家丁小厮态度恶劣驱赶路过的百姓,好像这街是县令一个人似的。而县令府侧门处,一个身影半露,正是李四,他冲顾承武悄悄打了个手势。

“走吧,”顾承武牵起江云的手,察觉夫郎的手冰冷,他握紧了道:“一会儿如果发生意外,李四会安排好人送你出去,不会叫你被发现。”他一句话,给江云吃了定心丸。

江云又有些担忧顾承武,咬咬唇凶起来:“不准说这些,不会、不会有意外的,”他言语有些紧张不安。

“好,不说”顾承武笑着低声应答,但县令府后厨小门入口,小门送吃食的不止他们一家,也有许多来往送菜送肉的,看门的厨房管事拿根针一一验毒。

到底是个官员府邸,总不能真被人在吃食上动手脚。

“干什么的?”后厨管事不是很客气,今天人多事杂,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江云神色自若:“师爷订了我们铺子的吃食,让我们从小门送进来,”说完,他掀开一角,给管事的看。

老管事探身,发现确实是吃食,又比对单子,挥挥手:“快进去,今天人多,别在里面耽搁。”

江云点点头,和顾承武一同拉车过去。忽然,又被管事的叫住,江云脚步一顿。

“等等,他不能进去。”管事撇一眼顾承武,心道一个人就够了,多了不是添乱吗?出了事谁担责任?

江云看一眼顾承武,转身朝管事走去,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塞给管事,歉笑一下:“阿叔,他是我相公。车上桶太重,我一人搬不动,若是不小心打翻桶,也怕误了席面。”

管事看一眼碎银,可不少,甚是熟练收起来。面前这小哥儿柔柔弱弱的,说话却有几分道理,他也不敢误了席面,不耐烦挥挥手:“快去快去。”

有惊无险,江云松口气,和顾承武把车运进后厨。里面人不少,来往混杂,分不清谁是谁。

顾承武握了握江云手,随即趁乱悄悄离开,谁也没有发现,大家都只管做自己的事。他瞧了一眼,身旁还有别家铺子的。

府上厨子不够,遇上大宴,吃食只能从外面铺子买。江云揭开盖子,乳白的牛乳脍香气扑面而来。

无需自己带碗,府上有精致的叠盏,管事打发人把叠盏拿来,江云装好后,再放进锅里温热着。

他面上瞧着自若,心却提起来。手上动作不经意慢下来,刻意给顾承武拖延时间。后厨有独属于他的一角,大家脚步匆匆都忙。

江云左右看一眼,没发现管事的身影,大约是出去了,他干脆直接停下,装作手酸休息,等管事来了,他再继续做事情。

直到最后一份备完,江云始终不见顾承武,他有些慌乱,琢磨该怎么继续拖时间。这时候,身旁忽然撞上来一人,看服制,应该是县令府的小厮。

江云不疑有他,一门心思都在顾承武身上。小厮却没走。忽然靠近江云,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顾大哥让您先离开,他自有法子。”

说完,小厮神色寻常,仿佛不认识江云,淡然离开。后厨的人依旧忙着,江云看一眼不远处的厨房管事,心下松口气。

他收拾好桶,准备拉着出门。陡然听见不寻常的声音,声音是从县令府前厅方向传来的,热闹喧天戛然而止,随即是兵荒马乱,这不该是寿辰这样的好日子出现的声音。

顾承武在后院办事,而动静发生在前院,江云猜出和他们无关。他把桶装上车,准备离开,就看见几个下人匆匆走进来,神色不安小声道:“方才大人在席面上遇刺了。”

后厨管事一惊,随即心里暗道,只要不是他的吃食出了问题,便怪罪不到他头上,至于刺杀那人是谁,他起了八卦心思好奇。

下人看一眼他,有些怜悯:“刺杀大人的,正是上菜的于小三。”

话音刚落,后厨管事脸色顿时苍白,哆哆嗦嗦扶住灶台,揪着下人颤抖:“不可能,小三我是知道的,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完,他又急切:“老爷呢,老爷怎么样了?”

声音吼起来,江云手上动作加快,听见那下人道:“幸亏被师爷拦下,老爷没被伤到。威逼利诱之下,又供出另外一人,师爷现正带人搜查府里,现在估计正朝这边来呢。”

管事问清楚才知道,于小三的姐姐五年前被县令抢进府城,没多久便死了,尸体抬去乱葬岗。于小三忍辱负重,取得信任才熬到今天,把刀藏在盘子底下,等靠近再行刺,只是差一点,被看出端倪。至于另外一人,纯粹是混进来蛊惑于小三的刺客。

江云快速收完,虽然知道这件事和他相公无关,但是难免会被牵连,他不敢耽搁,推上车匆匆离开后门。

还没出去,迎面碰上来势汹汹的许师爷,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各个凶神恶煞,像是府上的打手,手里都提着棍子。

师爷一挥手:“将这院子都封了,所有人不准出去”,他手令一下,身后打手分散开,一只黄狗吓地想钻狗洞出去,都被一脚踹了回来。

人人自危,他们身在后厨,总会被牵连,尤其是厨房管事,汗如雨下跑上前:“许老爷您是知道的,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不可能会刺杀老爷啊。”

许师爷瞟他一眼,冲身后打手挥手:“刺客出在你收手下,也是看管不力的罪责,拖下去。”

拖下去该如何,江云不知道,他紧张的同时又松口气,厨房管事被拉走,也没人知道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许师爷忽然看见江云,心里觉得疑惑:“你是那铺子老板?不是叫你进来就走,怎么磨蹭到现在?”

他说完,江云暗自揪着袖子,掌心都是冷汗。像是被一把刀悬在头上,随时能砍下来。许师爷的目光不善,让江云想到那天大街上他威胁砍自己的手的事。

江云正憋着借口,忽然看见县令府的东边燃起熊熊大火,灰烟几乎笼罩整片天。后厨在西边,离的最远。而东西是靠近待客厅的位置。

忽然,一阵高喊声从火焰那边传出:“有刺客!”

江云眼眸一抬,瞬间听出那是顾承武的声音。大约这火也是他放的,为了吸引注意力。灭火是最需要人手的,估摸整个府上的人都要提着水桶去。

许师爷脸色一变,县令大好的日子,被他办的又是刺客又是起火,恐怕也没他好日子过。许师爷也不管后厨这边了,连忙叫了人往东边去抓刺客灭火。

等打手都撤出去,后厨的下人都松一口气。江云也如临大赦般,腿脚都有些发软。他不敢耽搁,怕许师爷觉得不对劲,调头又回来,推上板车往外走。

后厨到小门之间,要经过一条小路,小路是后厨往后院送膳食要经过的地方。江云推了板车,没想到迎面遇上一人——江墨。

“主子您别生气,肯定不是下人见风使舵故意苛待你吃食。刚才老爷打您一巴掌,估计也就是气急了,老爷日常是最疼您的。”江墨身旁的丫鬟正安慰他,似乎还没看到江云。

江墨边走边想,他想着今天是老爷的寿辰,趁着高兴想上去讨那间喜欢的铺子,还没收到县令被刺客刺杀的消息。到了前厅,被县令当着若有宾客的面狠甩了一巴掌,怒骂一声“贱人”。

江墨的脸色像是被撕开踩在地上,被四面八方鄙夷不屑的目光盯着,像是能把他剜出一个洞,叫江墨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仗着有了身孕,据说还是个男娃,没少哄得县令给好处,一下子被打了,气不打一出来,午膳又迟迟没送上来,便要去后厨找人撒气。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江云,江墨愣住,咬着牙就要冲上去打人,“居然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嫁给一个老头子!”

他旁边的丫鬟想提醒他慎言,结果那巴掌没落到江云脸上,反倒落在她脸上。她是奴才,被打了只能捂着脸,不敢反抗。

江云有些害怕,还是咬着牙分辨:“分明是你娘栽赃陷害我们,还来打秋风。”

从前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面前低头胆小的人,现在竟然也敢同他叫板,叫江墨恨地咬牙切齿。

江云才不理他,县令府兵荒马乱,他推上板车匆匆离开。才出门,江云便觉得背后阴嗖嗖的。

江墨盯着他的背影神色阴沉,仿如正一条吐信子的蛇,心里酿出不忿来。

县令府门口冷清不少,一阵兵荒马乱又是刺杀又是起火,叫来赴宴的人都不敢继续安坐,找个借口匆匆离开。

顾承武迟迟不出来,江云有些担忧,方才遇见江墨的不愉快转瞬即逝。他在街对面蹲下,缩成小小一团,撑着脸颊等。

几乎望眼欲穿,风吹干眼角。江云有些焦急,不免想到很多种结果,譬如顾承武被乱棍架起,被追地满院子跑,亦或者逃了出来。

江云抹掉泪珠子,耸着鼻子回家去。到了家里,看见秋婶抱着满宝,满宝正冲他笑。江云心里才有了些踏实感,把满宝接过来,方才怀里逗弄。

“今个儿满宝可乖,不哭也不闹,像是知道爹爹赚钱去了,”张翠兰夸起孙孙毫不嘴软,看只有江云一人回来,她愣了一下:“武小子不是跟你去了,还不回家?”

江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犹豫斟酌,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是瞒着张翠兰的,就怕干娘年纪大承受不住。没斟酌出结果,铺子外面忽然来了一伙人,阵仗不小。

江云只闻其声不见人,脸色都白了几分。他踟蹰一步,心里慌乱如麻。最坏的打算,便是顾承武被发现行踪。如果是这样……江云闭了闭眼,风干的泪珠子啪一下落在地上。

见他这副模样,张翠兰也猜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们瞒着我不说,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江云不知道怎么说起,他咬咬牙往铺子里去。发现这些人不是衙役,而是县令府的下人家丁,皆是来势汹汹,什么话也不说,走进铺子就开始砸。

“我们主子就是吃了你们铺子的吃食,才肚子不舒服!都给我砸,这铺子也别想开了!大家都来看看,江氏食肆做东西不干净,以后可都别买了,”带头的家丁对着满大街嚷嚷。

江云反倒松一口气,不是相公出事,而是江墨蓄意报复自己,才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铺子被砸一片狼藉,江云和张翠兰都是小哥儿妇人,打不过这群人,夏竹赶过来,看见好好的铺子被砸,比江云还心疼,冲上去要拦人,被江云摇头阻止。

“老板,难道就看着他们砸?我皮糙肉厚不值钱的,我去拦,大不了被打一顿,还得告他们殴打平民百姓呢。”夏竹气的不行。

江云摇摇头,看着面目全非的铺子,反倒转身对围观的路人道:“让大家看笑话了,今日铺子没开门,原本是去县令府上送吃食,迎面遇见他们府上的人,我不会说话言语冲撞了几句才这样。”

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心跟明镜似的。他们吃了几个月,从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送去县令府上就让人家闹肚子。不是得罪了人被恶意报复还是什么。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我相信云老板,云老板不是那等做亏心事的人,咱也不能瞧着人善被恶人欺负了。”

一句话起了开头,大家都冲上去,把几个砸铺子的家丁揪出去。也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带头闹事的惨叫一声,反倒被打的更猛,鼻青脸肿捂着眼睛跑开。

江云怕他们被连累,想阻止一下,没阻止成功。最后实在觉得抱歉,给大家道了谢。想着昨夜还剩不少牛乳脍,便亲自动手做了一些,送给刚才帮忙的路人当做谢礼。

一家人看着被砸地面目全非的铺子,都同时叹口气,江云道:“铺子暂时开不了,我今日遇见江墨,只怕他不会让我们安生,若是继续开下去,以后也有的是茬被找。”

张翠兰撑着墙,顺了顺心中的气。若不是还有些脸皮,她早就学那些泼妇破口大骂江墨了,直该把他那些丑闻全都抖出来。

江云扶起椅子,他现在没了开铺子的心思。坐在门口,抱着满宝等顾承武回来。刚才闹了一阵,满宝被吓到,哭了好一会儿,江云哄了半晌才哄住。

第103章第103章富足的生活

没等到顾承武,反倒是苗婶带着虎子回来,苗婶走到巷子口一眼看见铺子被砸了,连门板都被劈开,像是遭了强盗了。她一想,县城里哪来的强盗,恐怕还没进城就被士兵拦下,无非是有人闹事。

看江云在门口失魂落魄的模样,虎子冲上去抱着江云,乖巧喊一声云阿嬷,江云揉揉虎子的头,看见满宝正一眨不眨瞧着虎子,有些好奇和探究。

“满宝,来看看,这是你虎子哥哥,”江云把满宝往前抱一些。

虎子刚过完生辰又长了一岁,上过学堂后才知道,满宝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是个泥里打滚的男娃娃,而满宝是软软香香的小哥儿,长的也好看,“云阿嬷,我可以摸一摸弟弟吗?”

江云捏了捏虎子的脸,笑起来:“你摸,满宝可喜欢你这个哥哥了。”

满宝水灵灵的眼睛看了看虎子,被轻轻摸了摸脸蛋,也不知道是怕生还是害羞,又扭过头躲回江云怀里。

苗大娘拍拍虎子,“满宝可比你乖巧多了,也不学学。明天不是要回你奶家去,还不回去收拾自己衣裳。”她说几句教育虎子,平时在家洗衣做饭也会让虎子做,不会觉得他是个男娃便能袖手旁观。

“你家铺子怎么了这是?”苗大娘打发儿子回去,才坐下一边逗满宝,一边关切。

江云也不瞒着,把自己如何得罪江墨的事情说了。苗大娘可不认同,这怎么能叫得罪,这些当官的家里就没几个好东西,她不用追问也知道,必定是被蓄意报复了。

满宝当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他啊呀两声,惹得苗婶心都化了,伸出手:“乖乖,来,让苗阿婆抱抱,”她四十多岁,按辈分也当得上一声阿婆。

江云小心把满宝抱过去:“婶子明天要回乡下?”

“可不是,后日就是元旦了,我家那个说是回去看看爹娘,正好也叫虎子回家陪陪老人,虎子也不小了,该学学尽孝道。”

和苗婶聊天,叫江云骤然想起,元旦快来了。他看看冬日枯枝老鸦寒风吹朔,今天比往年冷,风也吹的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

铺子关门,江云一下子闲下来,便坐在院里拿算盘清账,去县令府上又赚了二十多两,加上之前与其他富户来往的生意,除去付给夏竹秋婶的工钱,以及给干娘的分成。

江云算了一下,账上已经有一百五十多两,无论放在村子里还是镇上,能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富足的生活,虽然比不上那些乡绅地主,但是江云知足,毕竟做的是小本生意,他也求不来太多。

再说铺子不是不开了,趁着歇业也正好重新装点一下铺面,顺便琢磨几道新吃食。

家里除了一百五十两现银,还有那几百亩山林和田契。契书搁在箱子里面上了锁,江云打算过完这个元旦,去那几百亩林子和田里看看。

修长若雪的手指拨动算盘,天色越发晦暗,让江云觉得不安。他慢慢出神,一动不动等着顾承武,没发现身旁站了一人。

夏竹有些不安,揪着衣角,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见江云在发呆,他也不好意思出声,就跟着江云一起愣住。

院子公鸡忽然掐架,咯咯咯吵的凶,把江云从思绪中拉回来,满宝倒是不怕,睁着大眼睛好奇。秋婶便抱着满宝凑上前看热闹。

张翠兰正给满宝做衣裳,布料是满月那天薛含星拿来的,柔软的料子正适给小娃娃做肚兜,她看一眼抱怨公鸡:“成天就打架,等武小子回来,叫他去买些竹篱笆回来把这些鸡分开,昨天我去看,那只黄鸡眼睛都被叨瞎了一只……”

江云扭过头,这才看见夏竹,夏竹忐忑不安对着他欲言又止。

“竹哥儿,你想对我说什么吗?”夏竹表情都写在脸上,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害怕,江云以为夏竹被方才砸铺子的人吓着了,他正要开口安慰,就听夏竹道:“铺子关了没什么事情做,老板是不是……不需要长工了?”

他说话的时候,秋婶也侧着耳朵听。一般来说,就她的见识而言,老板若是没了收益,往往都是要赶人走的,不会愿意白养。

江云噗一下笑起来,黑白的明眸笑意徜徉,倒叫夏竹拿不准主意了。

夏竹急忙道:“我可以洗衣裳做饭,打扫家里照顾满宝都行,老板可以不给我那么多钱,给一两百文就成,”夏竹说话急促,很害怕被赶走。被赶走他便没了住所和营生。

“我没想过让你走,你办事可靠我反倒安心,满宝也喜欢你,你抱他他都不哭呢。等风头过了,食肆还是会开的。我想过,这段时日我打算花些银子,给你请一个夫子教识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有些人偏不爱学习识字,江云也怕夏竹这样,他想了想,本来打算过几日再征求夏竹的意见,要是夏竹能学会这些,以后便能学习算账,对他来说是帮助。不过他没想到夏竹竟然会害怕被他赶走,江云才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好安夏竹的心。

夏竹愣一下,鼻尖有些酸涩。他用力点头:“我愿意的,我一定好好学,不给老板丢人。”夏竹有些哽咽,觉得老板不像是老板了,更像是一家人。

他知道有家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养父母还没生儿子的时候,对他确实是好的,吃穿不愁,也没受过打骂,后来感情慢慢淡去,夏竹有些不理解。

他转过身,更加卖力干活。江云不好阻止,要是不让夏竹干活,只怕他心里会更难安,也就随夏竹去了。

——

直到日暮落下,江云蹲在院里打理一方小菜地,手上不做些事情,心里总是担心顾承武。他拿把锄头刨了两垄坑,又把萝卜种子放进坑里。埋上土,最后施一点农家肥,院里飘着泥土肥料的味道,不好闻但也不难闻。

衣摆上沾了一些泥土,江云回卧房换一件棉服。冬日容易冻手,江云搓了搓,听张翠兰在外面喊他:“云哥儿,武小子回来吃不?要是回来,咱们煮鱼吃,买条大的。”

江云和顾承武都瞒着张翠兰,没让她知道。他站在门口,背影有些瘦弱,往外望了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江云眼睛亮起来,几乎欢悦地就要冲上去。

但那道身影只是路过巷子口,江云才看清,不是顾承武。

他有些怔忡,对张翠兰道:“他会回来的,我去买鱼。”江云语气笃定,提起灶台旁的菜篮子,数了数钱,打算买条大的,相公也喜欢吃鱼。

傍晚也有鱼卖,但价格要翻上一倍,因着是冬天不好打捞。江云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巷子口,背上忽然被人一撞。

他来不及反应,脚步几乎一踉跄,脸色一白知道今日肯定要摔个狗啃泥了,江云那一瞬间几乎倒霉的想,早知道出门先看黄历了,根本顾不得追究身后撞他的人是谁。

他闭着眼,身上却没传来被撞击的疼痛感。他被一双手稳稳捞住,随即后背贴上坚硬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钻到鼻子里。

江云眼眶几乎一红,想也不想转过身用力抱着身后的人,篮子落在地上。江云埋在顾承武胸口,也不顾路边诧异的路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订棺材板了,呜呜呜,”他把鼻涕眼泪都蹭到顾承武衣裳上,有些没形象。

“得了东西,出城找老孟去了,让你担心了?”看见江云哭,顾承武不心疼,反倒笑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明里暗里都能感受到夫郎的关心。

江云摇摇头,随即又点头,抬起眼瓮声瓮气:“你不会被发现吗?”

顾承武给他抹眼泪,牵着江云一边走一边道:“不会,”随即他低声道:“放了把火,人都跑去救火。账本没直接拿,是照着抄下来原样放回去,幸好有李四,才知道密室所在。”

江云嗯嗯一声,被牵着走在街上,低头不说话。两个人往码头上走,只剩下一个卖鱼人。桶里还剩一尾没卖出去。

远方江面苍苍,水面似乎酝酿起一场大浪。黑云比往日都沉,像是贴着江面。江云看着水上,黑黝黝的水里,像是能乍起水怪。

忽然一阵急风吹过,卖鱼人的草帽被吹翻,又被风卷起落到江面。卖鱼人哎哟一声,赶忙收摊,看一眼摊前的顾承武,叹气道:“年轻人来买鱼?我也不卖了,剩下这一尾便宜卖你,明日恐怕就吃不上江里的野鱼咯。”

一条比手臂都长的草鱼,正游在水面,露出鱼头不停吐泡,拍动的鱼尾焦急,似乎能察觉空气中的不安。

“老人家,现在村里可冷?”顾承武等着卖鱼人用茅草穿起鱼鳃,状似闲聊起来。

老翁看他一眼,摆摆手摇头,没有叹气更胜叹气:“今天可怪的很,比往年都冷。前几日还下了雪和雹子,村里几户茅草房都被压垮了,幸亏是没死人。”说完,他把鱼交给顾承武,收下铜板挑起木桶离开。

顾承武看着江面若有所思,回过头见夫郎蹲在码头上玩地上的泥巴,手冻的通红,顾承武只觉头一疼,语气都带了些不赞同:“走了,回家。”

“等我,”江云拍拍泥土,看着自己堆起来的一家四口,小跑两步跟上顾承武步伐,用泥乎乎的手牵顾承武。

顾承武却并不见嫌弃,拿帕子仔细给江云擦干净,反手之间十指相扣。路过一处小摊,江云不肯走,拿出两个铜板买了一个鸡毛飞燕。

羽毛鲜艳灿烂,是小孩子爱玩的东西。江云也会踢,他能踢四五个,学不会别人踢飞燕时的花样。

买完,江云才有些局促,他都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能惦记小孩子玩的。江云偷偷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顾承武,悄悄攥着飞燕藏在身后。

晚上一顿酸菜鱼,五个大人都吃的肚饱。满宝闻着香也想吃,吃不到就开始哭。他太小了,别说是开荤,连米糊糊都不能吃。

“不哭不哭,爹爹带你进去,”江云搁下筷子要抱满宝。

“我来吧,正好吃完了,带满宝走一走消消食,”张翠兰伸出手。满宝左看又看,又不哭了。

吃到一半院里忽然起风,风从大街上顺着门缝进来,狭窄的巷子呼呼作响,若是夜里比鬼哭狼嚎还难听。夏竹被吹了一脸,搁下筷子去关门。

顾承武神色渐渐严肃,这阵风加深他的猜测。等饭吃完,顾承武把一家人叫过来,道:“今年多半有雪灾,傍晚买鱼时,向卖鱼的老翁打听过,乡下已经有村子下了雹子,田里不见雪,庄稼却早早冻死。”

他言简意赅,但神色严肃,不见半分开玩笑,显然已经到了非常急迫的时候。

张翠兰和江云都听愣了,有些不确信,但又瞬间反应过来。今天的天气确实比往年都奇怪,虽说冬天冷是正常的,但是连个一月阴天也不出太阳,才是奇怪的。

顾承武转身,看向远处浓黑的乌云道:“七年前打了一场败仗,便是因为一场雪灾断送粮草,那次雪灾天象和今天别无二致。”

因为雪灾让粮草无法前行,原本能赢的仗瞬间转换局面,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饿死的饿死,没饿死也在战场上牺牲了。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更不用说提刀打仗。

后来朝廷才排了钦天监下来,顾承武便跟在大将军旁边偷偷学习,能看懂五六分。

雪灾一来,最麻烦的就是弹尽粮绝。顾承武不再犹豫,果断道:“明日便去粮铺屯粮,能买多少买多少。”他向前几步,靠近江云低声道:“家里银钱充足,你和干娘尽管去买,动静小一些,能买多少买多少,买完也去通知邻里。”至于和他们不认识或者不熟悉的人,顾承武无法周全。

雪灾的风声一传出,恐怕不等百姓拿钱买,那些官商便趁机大涨价,丧尽良心的赚钱。

一番安排下来,让一家人总算都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就算没有雪灾,屯了粮吃不完再卖就是。就怕真遇上,到时候叫天天不应。

江云听出顾承武不和他们一起,有些害怕,拉住顾承武手臂:“那、那你呢?”

顾承武:“我叫上李四回村里,通知村里人。多半要耽搁几日回来,你和干娘别担心,按我说的做,囤够冬衣吃食,也不用太担心。”

顾承武说话点到为止,怕吓到江云。可怕的不是灾难而是人,人为了不饿死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一个良善的人也能被逼到杀人放火。

顾承武不信别人,他自认为能力有限,能保护家里人已经足够,至于身边认识的人,通知一声也是因为情分。

这次回村不仅是为了告知村里。他带上李四,其实是打算回去拉木头和竹子进城,木头竹子制作的弓箭杀伤力虽然不如铁器,但是真要用起来,也不算太弱。

就怕遇上饥民流民,为了粮食打家劫舍杀人。

第104章第104章元旦安康

反常的天气似乎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除了越来越晦暗的天色,云水县东西南北四市,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只有顾家,开始囤粮囤衣物。江云早上敲了苗婶的门,说了雪灾一事。苗婶还不信,说是要带着娃娃回去。

江云咬咬唇,怕到时候真发生雪灾,苗婶一家人都会出事。他把事态说的严重一些,苗婶这才将信将疑,拿着家里的钱去买米。他又跑去通知镇上要好的邻居和主顾。

挨家挨户江云没漏掉谁,自然有人信了,也有人瞧江云是个年轻后生说什么都不信。话带到了,那些人不相信他,江云无奈中都是担忧。

张翠兰给满宝擦了擦手膏,小娃娃的手娇嫩,就怕冬日冻坏了。见江云回来,她道:“我去城东老木匠那里问过,他们铺子有现成的粮仓,一个能装两百斤都不是问题。”

江云算过,一人一月能吃二十斤米。要是真遇上雪灾,家里五口人,怎么也该准备三个月的米粮。江云道:“三个粮仓足够了。”

他打算买六百斤米,备足好几个月的。就怕出现意愿,买的米不够应急的。

张翠兰一愣,随即点头没有反对。她年轻时候也走南闯北过,听别人说起雪灾,那是冻的冻死饿的饿死。多买一些,吃不完大不了到时候再卖出去。

倒是夏竹和秋婶咋舌,那可是六百斤米,得种一年的地才产的出来,一下子说买就买了。

夏竹在院里扫地,放下扫帚道:“云哥儿,我跟你一起去买。”

“那你等我去拿钱,”江云取出二十两碎银,买什么都足够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才花五六两。

张翠兰见状,也跟秋婶打招呼:“既然这样,秋嫂子你帮忙看着满宝。云哥儿他们去囤粮,我拿上钱再买些棉花布料回来。”

天色越发阴沉,江云小铺子的门板都被吹开。他冒着风走进去,把没上好的门栓重新上好。铺子被砸了,还没来得及修,现在也不是修的时候。

他和夏竹赶紧出门买粮,到了米铺,江云没有同店小二交涉,而是直接找上掌柜,开口就要六百斤。

掌柜是个中年男人,一脸精明模样,心里惊了一瞬。随即什么也不问,亲自带人去后面的米仓:“这都是今年的新米,我们老板亲自去周边村子里买的。你们就放心吃,都是好的。”

米仓叫江云夏竹都傻了眼,一眼望去几十个米仓,比江云和夏竹都高。掌柜为江云打开其中一个,江云捞起一把看过,都是好米。

随即又是谈价钱的时候,大历的米一两银子能买两石,一石有六十公斤,足够一家五张嘴吃一个月,但若是真遇上大雪,这点米远远不够。

江云种过田,有些经验。知道土地若是被冻久了,开春后的谷子就种不了,种下去也会被冻死在田里。他一口气买了五石,正好装满三个米仓。

掌柜难得遇上这么大手笔的主顾,也不等江云开口,立刻派了几个小二拉到江云家里去。

最后,江云带上夏竹往北市走,买了两大车炭火,足够烧好几个月。各种腌菜腌肉五谷豆子,油盐酱醋茶也买了不少。

路过一间肉铺时,江云看见里面被栓住的两只母山羊,母山羊显然是生产不久,连奶水都是充足的。江云慎之又慎,花了四两银子,买下两只可以下奶的母山羊和几个月的草料。

家里虽然请了一个奶娘,江云却考虑到秋婶家里还有她自己的儿子,总有无法周全的时候。母山羊买回去好好养着,也能产奶。

两只母羊似乎有些倔强,被江云和夏竹牵着,一路磨磨蹭蹭不敢往前走,好不容易拖到杨柳巷子口,两只母羊又想挣脱绳索逃之夭夭。

江云兵荒马乱追上去赶羊,看着一边跑一点落豆子的山羊,江云听下喘口气。嚣张的母羊只享受了片刻的自由,便被从村里回来的顾承武揪住耳朵,往巷子里牵,两只母羊像是害怕顾承武,被揪住耳朵后根本不敢反抗。

“相公你看,满宝有奶吃了,”江云接过绳索,眼睛里都写满了聪明机智。

顾承武哪能不顺着江云的意思,不吝夸奖:“夫郎考虑的很周全,替为夫省了许多麻烦,”看见冲他一脸笑的夫郎,顾承武眉间因为雪灾凝结的阴郁慢慢散开。

他和李四回去后,第一件事自然是找到村长家,让村长去提醒大家。出乎意料的是,村子里的人都信了,当即回去屯粮。没吃完打算卖钱的粮也不卖了。钱不重要,只有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顾承武召集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一人给两百文,让他们去砍竹子和木头,砍完后再送到镇上。竹木削的箭头尖锐锋利,顾承武搭弓上箭,瞳孔里映出几分蛰伏的危险,箭头刷一声入墙半分。

他取下箭,和李四削了足足几百支箭头,把箭头上涂满可以麻痹人的草药汁和辣椒水,装在箱子里,放在不会被江云和满宝碰到的地方。

直到元旦前夕,一切物资终于准备妥当。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架起了柴棚,粮草棚。存放了两三个月的柴火和草料,水井打的深,里面水也填满了。

夏竹和秋婶的屋子也被三个谷仓占据,狭窄到只能容下两张床和一个柜子。除了粮食,江云还囤了不少药材。这是让黄大夫开了方子配好的,大人小孩都能吃的各种药剂。

连顾承武也没想到,自家小夫郎竟然考虑的这么周全,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顾承武忽然把江云抱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江云陡然离地,小声惊呼一声,看一眼床上睁着大眼睛的满宝,不好意思凑上去亲一下。顾承武眉眼微动,自然回吻过去。

元旦当日,县城里竟然飘飘洒洒下起小雪,落在屋檐上融化成雪水,青瓦被打湿,院子里笼罩一层湿冷。

江云把去年用过的小泥炉搬到院子里,往上面搁炭片,烧几颗橘子栗子。镇上大街小巷传来爆竹声,时而此起彼伏,时而鞭炮齐鸣。

张翠兰和秋婶在屋里给满宝换尿布,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节日的氛围中隐含不安,道:“别真是让武小子猜中了,往年元旦虽说也冷,可也没下过雪。”连县城里都飘起小雪,更不用想村里如何。

江云穿着新裁的棉衣,和夏竹围着炉子,捏一颗烤好的栗子,软糯香甜。又温一壶青梅酿,喝下去瞬间神清气爽。

听见张翠兰的话,江云推开门,走到白云街上。纷纷扰扰的雪花落在身上,衬着江云白皙的脸颊。他抬眼看去,晦暗的天空下,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只有为了生存不得不推车售卖货物的小贩,江云拿出几了铜板,在小贩的推车上买下几只风车和竹蜻蜓。

听见夏竹在院里喊他,江云举着风车往回走。夏竹看见他买的飞燕,要拉着江云一起踢。

“我不太会这个,”江云笑起来,有些局促。他只能踢四五个,买的时候觉得飞燕有意思,做的也漂亮。

夏竹拉着他:“我也不会,踢着踢着就会了,你看我试试,”说完,夏竹将飞燕抛弃来,等落下时再用脚踢到空中。

飞燕偏了轨迹,江云怕飞燕落在地上,小跑几步上前用脚接住。结果没把握好方向,又落到张翠兰面前。

张翠兰把飞燕捡起来,也笑了笑:“说起来,我做姑娘的时候,玩这个也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倒是许久没玩过。今天过节,娘也来陪你们一起踢。”张翠兰说完,将飞燕抛起来,加入他们的阵营。

笑声不断,顾承武回家时,便看见一家人你追我赶踢飞燕。夫郎红色的小袄在雪天中分外夺目,脸上的笑衬托的更加明媚。秋婶抱着满宝,不能参与,也在一旁看热闹指挥,逗地满宝也一直乐。

顾承武站在门口,双臂环抱静静看着这一幕,暴风前的岁月静好。他瞳孔深邃,目光随着江云而移动,像是要把这副画面刻进脑海里永远保存下来。

元旦夜,顾家也放了爆竹。江云想上街买灯笼,拉着顾承武陪他一起去,买回来挂在房梁上。红彤彤的十分喜庆,比过年都热闹。

秋婶回家和丈夫儿子团聚去了,剩下都是自家人。江云抱着满宝,张翠兰和四个人都倒一杯青梅酿,举杯说几句吉祥话,说完杯盏交错清脆伶仃。

江云小饮一口,酸甜入喉。他看了看顾承武,喝青梅酿跟喝水似的,一整杯都被喝完,江云又给顾承武倒满,悄悄凑过去碰杯,在顾承武耳边耳语:“元旦安康。”

顾承武回眸,见江云微微酡红的脸颊,一杯果酒也能喝多,他眼底浮起笑意:“嗯,元旦安康。”

——

一家人都喝多了,第二日,顾家是被街上的兵荒马乱吵醒的。

江云睁开眼睛,听见外面有人一边跑一边嚷嚷:“快快快,快拿铲子铲雪救人!死人了!”

江云和顾承武睡意全无,传好衣裳推门一看,全城被冰雪覆盖。一夜冷风呼啸,大雪压迫房屋。白云大街上,铺门紧闭,几处房子都被厚重的雪压垮瓦片。

人人自危起来,意识到天灾要来。不过一夜的时间,米铺布铺炭铺大涨价,江云走到昨天买过的那家米铺。米价竟然从一两银子两石,涨到二两。

铺子外,涌入大量买米的人。看见涨价的老百姓茫然无措,为了过冬,只能咬牙买下。

第105章第105章江云被盯上

几处老旧的青瓦房垮塌,男人们冲过去拿铁锹铲雪,“快,快救人,里面还有个娃娃!”街上的人听了,顷刻间一拥而上。

街市昨天还是热闹繁华几近灯火通明。仅仅一夜,就成了这副模样。江云神色沉重,心里不安,看着路过的人,脸上皆是慌张。

江云站在街口,一瞬间有些茫然。直到听见垮塌的老房下还有一个娃娃,江云几乎瞬间清醒。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混入救人的人群中,趴在地上用手扒拉雪堆和废墟。

旁边一个陌生男人看他一眼,发现是个小哥儿,慌忙之中扔给他一个铁锹:“用这个。”

江云看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接过铁锹帮忙挖人。动静太大,最后人越来越多,都拿上工具来帮忙。

废墟之下,一个女人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江云仅仅撇了一眼,脸色一白。女人已经僵硬,她姿势弯曲呈保护的姿势。想必是房梁垮塌的时候,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江云脚像是被黏住,他呼吸急促。分明害怕,眼睛却一动不动看着女人。直到有人分开女人和孩子,惊呼一声,“孩子还有气息!快送去医馆。”

江云像是被人从深水里拉了一把,孩子被人送去黄大夫的医馆。他跟上去,看见娃娃只满周岁。气息十分微弱,救不救得回来很难说。

这已经是黄大夫今天遇到的第二个,他叹口气,眼里是散不开的悲悯。“幸而埋的不久,还有得救,在医馆里放几日,叫他家人带回去好生照顾。”

“他家里人都死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冒出一句,大家都沉默下来。

这娃娃成了孤儿,年纪又小,县老爷又不管事,该怎么安置成了问题。“我看要不然谁家有奶,都给这娃娃匀一口,总不能看着人死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大雪的天,自家娃娃都照顾不过来,怎么还能照顾别人家的。能救人已经是情分了,他们也都是泥菩萨过江。

江云看一眼黄大夫,道:“我家有母羊,可以给他喝羊奶,”他说话声音小,却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目光。江云看见他们眼里有庆幸有感激,也有愧疚或者眼神闪躲的。

黄大夫松了一口气:“这样,你先回去挤奶,要煮熟的。这孩子……先放在医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句大夫都会说的话:医者仁心,总不能真看着娃娃去死。

母羊趴在院里吃草,满宝刚才尿了裤子,张翠兰和秋婶在屋里点炭,等屋子热了才给满宝换裤子。

门微开出一条缝,江云裹了一身风雪。等冷意驱散,才走进抱满宝,满宝年纪小不知愁,被爹爹抱在怀里,闻到熟悉的气息,一下就笑了。

张翠兰轻轻拍了满宝一下:“小家伙一个,吃奶才厉害,”娃娃就是要能吃才好,说完张翠兰又想起什么,道:“我听黄大夫那里闹的厉害,是又发生什么了?”

江云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张翠兰,随之听见张翠兰叹口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昨天夜里就有一户人家糟了灾难。

他哄一下满宝,把满宝交给张翠兰:“幸好家里买了两头母羊,奶水是足够的,我想挤些奶拿过去给娃娃喝。”

“这是应该的,救一命也算咱家给满宝积福,”说完张翠兰出去拿碗:“你不会挤,我来,以前做工的时候也给牛挤过。”

秋婶抱着满宝,也在一旁看着。她幸亏是听了顾家的话,提前囤粮食柴火和水,虽然不如顾家囤的丰足,但也够一家人吃两三个月了。若是灾情严重些,每天少吃一些,也能够四个月的。

挤完奶,顾承武和李四又拉了一车木材回来。雪灾比想象中来的更凶猛,家里两个月的柴火不够用。

顾承武便又回去拉柴,而压在柴火底下的,是两箱做好的竹木箭,每趟都这样带两箱,李四和守城门兄弟交换眼神,竹木箭便悄无声息进城了。

江云送完羊奶,一回家怔愣坐在院子里,阴冷的寒风吹地心里一阵寒凉,他脑袋里挥之不去都是废墟里被冻僵的女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看见死人,江云有些害怕。

连顾承武回来都没发现,僵硬的身躯被抱起来,江云忽然腾空,下意识勾住顾承武脖子。院里没别人,张翠兰和夏竹买菜去了,秋婶要回家给自己娃娃喂奶。

“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顾承武臂膀有力,稳稳拖住江云的膝弯和腰,小夫郎靠在他怀里,半晌才道:“我、我刚才看见死人了,被冻死的。”

话音刚落下,顾承武眼神有些晦涩。这才是开始,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察觉到夫郎浑身冰冷,顾承武带他往屋里走。

江云被抱坐在床上,有了炭火熏着,满宝的小手捏着他的指尖,心情才好了一些。

“既然害怕,以后便不出门了,缺什么打发为夫去买,”顾承武摸了摸江云的脸,还有些冰冷,因为擦了脸油,肌肤是润泽的。

然后江云摇了摇头,“不,我、我要勇敢起来,”他把脸埋在顾承武身上。

顾承武无奈一笑,怀里的小夫郎嘴上说着坚强,实则身体都在发抖。他顺势抱住江云,手搭在江云背上轻轻抚摸,像哄小孩子一样:“回去时,遇见柳玉了,他关心你,问我你的近况。”

不知道怎么安慰,顾承武便提一嘴江云熟悉的人。果不其然,见江云抬起头,道:“对了,村子里都还好吗?”

“都很好,没人受伤,婶子阿嬷们都向我问起你,家里也好。”顾承武说的是实话。

虽然村里比县里情况更严重一些,但青苗村的人都听过顾承武的劝告。拧成一股绳上山砍柴囤粮食,加固房屋。有茅草棚塌了,大家便齐心协力帮着修缮。

而周边的村子,当初没人愿意相信顾承武的话,现在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

说完,顾承武顿一下,提起正事:“明日还要继续运柴,小院放不下,隔壁还空着。我打算把隔壁院子租下来,放置柴火粮食。”

昨夜顾承武翻进隔壁院里看过,是比较新的院子。院里布局和他们家差不多,也有一口水井,稍微清洗一番蓄满水,也能够一家人用一个月。

他说什么,江云都是信任的。江云点头:“你只管忙你的,我去牙行租房。”

牙行生意惨淡,雪灾波及县里所有营生,他们也不例外。县里的人能逃难的都逃难去了,剩下的人也都是把钱攥在手里,拿来买粮买衣物。就算坐一天也看不到一个客人。

一两银子的小院,被江云五百文租下来,他租了六个月。到了花钱的时候,江云才觉得银子去的快,这几日囤粮食囤衣裳炭火,家里只剩下一百二十两。

西市上摊贩零落,这时候还在卖菜的,多半是家里贫穷,只有卖了菜换了钱,才能拿去买些米粮。米粮铺子涨价,江云心想,只怕他们卖了钱,也买不起米了。

他从一个老伯手里买下全部白菜,给了九十文钱,若是太平时期,这一车白菜也就四十文。让老伯帮忙拉到杨柳巷子去,江云又独自一人去买肉。

街上行人渐少,大约是风雪急迫,有些空旷寂寥。到肉铺买完肉时,江云隐约发觉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风雪声中,身后似乎夹杂脚步声。那是草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又踩进雪堆的声音。

江云素来是怕鬼的,心里在打鼓,大白天总不会出现鬼吧?他有些害怕,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走,而是仔细听。

发现停下后,身后脚步也消失。江云试着往前走两步,结果那脚步声又响起。

街上没有行人,江云眼泪在打转,提着小篮子跑起来。从这里回白云街要穿过一条巷子,江云跑进巷子时,迎面忽然出现一人,头发脏污衣服破烂吊儿郎当。

“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小哥儿,跑什么呀?哥哥不就在这里吗,”他言语轻挑,看江云的目光从上至下,带着下流和恶心。

江云眼泪不争气落下来,他颤颤巍巍:“我、我有钱,你要多少都给你,”江云唇色都白了,把篮子抱在胸前,护住自己。

他后退一步,想转身从另一头跑出去,却被另一个小混混堵住路。江云瞬间明白,刚才跟着他的不是鬼,就是这个流氓。江云慌乱无助,只能紧紧攥着篮子。

“老三,你去搜他的身。我可看清了,他身上带了不少钱,够咱们吃一顿了!”

江云摇摇头连连后退,呼吸急促哭的哽咽,不知道该怎么逃。听到那两个人眼前,泪眼朦胧中又看见他们饿的面黄肌瘦,肯定是雪灾来了饿的不行,才壮着胆子出来行凶。

他把钱袋拿出来,里面有五两银子。江云手都在抖,没直接把钱袋子给他们,而是把银子抓出来,洒到最远的地方。果不其然,那两个流氓地痞疯了似的冲上去捡钱,江云趁机跑去出。

他听到背后两个流氓骂了一声,紧接着追出来,不打算放过他。江云慌忙把篮子甩过去,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跑。

长街上,拉完木头的李四不敢离岗太久,带着弟兄巡逻,察觉有人闹事,他带着衙役过去。却看见被欺负的是嫂夫郎,李四勃然大怒,带着人把两个地痞混混打了一顿,手脚都打断了,扔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