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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多木木多 18580 字 12小时前

她试过许多次,都不能让他满意,而他不满意的下场就是必须去招待其他人。而奖励则是只需要招待他。

他说女人都是贞洁的动物,假如强迫女人不贞洁,她们自己就会很痛苦了,而女人最想要的就是归属于一个男人。

他让她把他当做她的男人,只有跟他在一起时,她才是身心安全的,而其他的男人都不能令她感到安全。

这个训练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而她也渐渐扭曲了自己。

她不知道山本是不是安全的,但她已经习惯表现出来对他的信任和服从了。

好恶心啊。

好恶心。

山本:“我给你一个奖励吧。这一周,你可以写一首小诗寄到报社去,我也会让他们把读者信件拿给你,你要是有想见的朋友的话,也可以见一见他们。”

她是有放风的。

这些奖励都是通过一次次的训练被他们发现的。

他们发现她喜欢写英国诗,喜欢跟有留学背景的读者做笔友,喜欢见外人——特指不是日本人。

她之前非常渴望见一见她以前去吃过的牛排店的老板,后来那一次她获得了这个奖励,她得已穿着洋装,坐着汽车到牛排店去,用英语和法语点餐,侍应给她介绍餐点,介绍了很长时间,她一直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还聊了天,主厨还在甜点时间出来问候她,那真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在这几年里,她只见过四次外人,每一次都让她非常的开心。

所以,当山本这样说的时候,她不能控制自己变得开心起来。

山本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去吧,贵子。”

她去写了一首小诗,午后的苹果酱。厨娘在做苹果酱了,她偷偷溜进厨房四次,一次她舔到了糖塔,一次她偷吃了厨娘切好的苹果块,一次她偷偷挖了一勺还没煮好的苹果酱烫到了舌头,最后一次她被抓住了,厨娘给她倒了一杯加了很多糖的冰牛奶,牛奶真好喝。

小诗很快登了出来,读者的来信也送了过来。

送来的信并不多,而且全都是拆开过的。

她并不介意,只要是能让她看一看外面的人,跟外面的人聊一聊,她就开心多了。

不过来信并不都是友好的。

有的信是批评她的,说现在外面世道这么坏,她还用英文写诗,是崇洋媚外。

也有的信挑刺,说不知道她几岁,写得诗都太简单了,不够优美深奥,还随信附上了一首他做的诗请她斧正。

她只能读信,不能回信,所以看完一笑也就算了。

然后她就读到了一封信。

熟悉的笔触,似曾相识的署名,短短几行字让她来回读了好几遍。

敬启者,展信佳:

小诗很优美,让人能联想到儿时在庄园里的时光,那时哪怕是大人的责骂、同龄人的恶作剧也是现在美好的回忆。

苹果酱酸酸甜甜非常好吃,而且做出来放在玻璃瓶里会很漂亮,我也喜欢非常苹果酱,什么也不加,一勺吃进嘴里也很好吃。

希望有机会可以跟你坐在一起吃苹果酱配面包。

燕燕

2月16日

她在被送进山本家之前,在病房里的时候,有几封非常珍贵的信件,来自她偶然间交到的一个朋友。

她热情的鼓励着她,深切的同情着她,她们曾有着相似的境遇,都遭受过命运的不公对待,但她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她曾想过无数次,假如她的母亲对她有一丝怜爱,假如她的父亲对她有一分亲情,假如……任何一个假如成真,她可能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无数次的渴望过有一个人能帮她,但每一回都失望了。

到现在她已经不抱这样的希望了。

只是会有一点点的想要去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关心她的人。

那这一封信,会是那个人寄来的吗。

她曾经在山本身边参加宴会时见过她一眼。

她看起来变了很多,人瘦了,脱去了稚气,显得更成熟了。在她身边,她的丈夫紧紧的跟她站在一起,他们互相依靠着,让她非常羡慕。

会是她吗?

这封信里写的,她能去妄想,这是她还记得她的意思吗?

或许全是她的幻想,这封信是另一个人寄来的,不是她,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她曾告诉过她,她住在公爵夫人的庄园里吗?她不记得她说没说过。

可就算她说过了,她也说不定早忘了吧。那只是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曾与她的一次闲聊,她会记得她吗?

她曾把她的来信读过千百遍,但在她的眼中,她只是擦肩而过的一个普通人对吧?

她没有那么重要。

她也不会隔上两年仍记得她。

但当侍女问她有没有想见的朋友时,她仍是壮着胆子开口。

她说:“我想见一见以前认识的老朋友。她叫杨玉燕。”

祝玉燕很快接到了来自山本先生的邀请。

这让她受宠若惊。

也让苏先生大受惊吓。

包括苏先生身边的情报部成员,他们紧急分析为什么山本会突然想见她,只见她,而且还是请到他家里去。

苏纯钧询问能不能由他这个丈夫陪同前往,一同拜见山本先生。

被拒绝了。

山本那边措辞倒也不严格,甚至认为她可能会因为忙碌而错过这次约会,给了她很大的自由空间。

祝玉燕:“他的意思是我可以拒绝?”

苏纯钧:“似乎是这个意思。”

祝玉燕大为不解:“为什么?既然请了我去,又认为我可能会太忙而拒绝,好像也不是很认真让我去的样子。”

苏纯钧叹气,头发都白了几十根:“情报部分析不出来……”

祝玉燕没有思考多久就决定去。

她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纯钧肯定是不赞成的,但他很难强制的对待她。

祝玉燕:“而且,可能是金小姐呢?我给她写信写了也有五六封了,可能她看到了我的信,想见我。”

苏纯钧摇头:“根据我们的推测,金茱丽在山本家绝没有这么大的自主权。”

祝玉燕:“不去看一看,永远也不会知道。除非山本打算跟你撕破脸,拿我当人质强迫你现在就敞开城市让日本军开进来。”

苏纯钧摇头:“我们分析过了,日本人现在不着急,他们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很乐意在民众更倒向他们的时刻再进来。”

这就像拉锯战,苏纯钧一方输定了,日本人赢定了,所以日本人不着急,粮食会跟“和平”一起随着日本人的来到而到来,他们有足够把握能驯服百姓,让他们在饿肚子和粮食,以及社会和平和社会动荡中选择,这一点都不难,现在已经家家户户挂日本旗了,日后家家户户说日语都不是问题。

祝玉燕:“那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呢?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本来现在就是在走钢丝,在汽车里还是在家里还是在山本那边都没有分别,因为子弹随时会从不知名的地方打过来。

第377章 相见

由于山本那边什么也没说,就是邀请祝玉燕过去,商量过后,她决定就按照他们对待山本现在的态度来准备这次意料之外的拜访。

什么态度呢?

直白的说就是,矜持一点的巴结。

要巴结他,但不能太下作,不能太直白,还要端着合适的架子,仿佛自己也是有底气的人。

这确实挺可笑的,但手中无兵,腰就是直不起来。

祝玉燕准备了礼物,还有几封由苏纯钧的秘书炮制的各方对日本人的“感谢信”,做为中日友好的象征一起带过去。

信当然是不费一毛钱的。祝玉燕自己也没打算带什么贵重的礼物,黄金、美金、珠宝之类的全都不带。

她说:“带了有什么用呢?让日本人打枪的时候下手快点省得受罪吗?我宁愿把这钱省下来多买点走私药。”

这跟苏纯钧这边新建的班底的意见自然是完全相反的。

自从赵书理走后,苏纯钧新拉起来的班底完全不懂什么叫体会上意,想法也跟苏氏夫妇南辕北辙,叫人感叹赵书理那样精明的秘书真的是难得一见。

苏纯钧现在身边的全是奇奇怪怪的诤臣,本事没有,泪水颇多,动不动就长呼一声泪洒办公室,挺大个人了,哭得胡子上全是泪,一点都不好看不说,还半点用也没有。

还有就是奇形种似的马屁精,纯属不知道该怎么拍马屁好的。有一个最出众的是靠能给苏纯钧送钱才被他选拔进秘书处当亲信的,结果这位先生头一回参加家宴就把他的小妾和女儿一起带来当席送给苏纯钧当小老婆。

不要名份的那种。

别说祝玉燕就站在旁边,就是苏纯钧都险些把酒杯摔了。

不是说不能送,毕竟送的也很多——但能不能稍微隐蔽一点!

祝玉燕哭笑不得,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能把人赶走,索性装做醋桶让苏纯钧替她服务了一个晚上,坐都不让他坐,到底把那两个小妾预备给送走了。毕竟太座如此吓人,众人只为苏先生的膝盖担忧,倒忘了成人之美。

祝玉燕准备好了坐上汽车,苏纯钧站在车外死活不想放车走。

他倒是也想一起跟去,但他的秘书拼死拼活拉住了他,连祝玉燕都不许他跟。

万一,只说万一,日本人真发疯了把他们全杀了,这座城市怎么办?

她说:“我没了你还在,或是你没了我还在,都能再多撑一段时间,说不定转机就近在眼前。所以你我绝不能同履险地,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爱与珍重,有时就是要两人分开才行,不是非要在一起才是真爱的。

祝玉燕拍拍他的手,让汽车走了。

回头望时,苏纯钧站在门口良久,像个被扔下的孩子。

开车的是陈司机。

陈司机看着后视镜说:“太太放心,有我跟着,就是有危险,也能保太太一条命。”

祝玉燕叹气:“怎么叫你跟着我?大材小用。”

同车的还有一个警卫员,后面跟着的车里坐着四个警卫,前面还有一辆开路的车,坐的是普通带枪的警察。

祝玉燕这个太太出行,前后各一辆荷枪实弹的保镖车跟着,威风是威风了,但危险性一点也没减少。

她就遇上过不下一次的炸弹和投弹袭击。现在这个城市混乱的很,太多势力了,大家都在混水摸鱼,就像大雾天,前面一米看不见来人,敌人在哪里都不好分辨。

汽车一路平平安安的开到了山本府。

从过了前面的日本人关卡,到这里就全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了。

虽然如此,但这里也没有日本平民出入。

这一条街上的屋子全是空的,早没有住人了。情报部说山本把附近所有的住户都赶走了,为了他的安全安排了好几个隐藏的狙击点,就藏在街边的空房子里。

也就是说,她现在身上估计好几个狙击手在瞄准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从刚才起就觉得喉咙有点紧,皮肤隐隐发疼,看手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进山本家倒是意外的容易,三辆汽车都开进去了。

祝玉燕下车,三辆汽车都是司机留守,剩下的警卫全跟着,山本家竟然也没有拦下她的警卫,让她带着人走进去。

大门口是两个侍女等候,见到她就是一鞠躬,用日语说:“贵客临门,备感荣幸。我叫菊子,她叫良美,我们是服侍贵子夫人的佣人,请随我来,贵子夫人已经等候很久了。”

贵子夫人。

金小姐?

这是祝玉燕万万没想到的。

没想到找她来的根本不是山本,而是苏纯钧认为不可能的金小姐。

但是这也很奇怪,她确实想跟金小姐联系,但在她的预想中,那需要她先跟山本套上关系,或是通过某个契机,让她可以通过公开的环境和渠道跟金小姐接触,再慢慢了解她的处境。

可她目前只写了几封读者信寄到报社去,怎么可能这就联系上金小姐了?

有诈。

祝玉燕平静的跟在侍女身后,穿过一个小过道,来到后面的院子,在偏院的厢房里,见到了金小姐。

她要说,第一眼她没有认出来。

因为端坐圆窗前的女人太像日本人了。

她盯着她的五官认了一会儿才辨别出金小姐的模样来,但这仍然很不可思议。

人身上的气质和风格是最难改变的,那是由过去的人生一寸寸打磨而成的,有的人至死都改不掉乡音,就是这么回事。

祝玉燕走进去,她一直看着金小姐,但金小姐却像是一个木偶,她的眼珠竟然能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眨一下眼。

这不是特技,也不是演戏。

上辈子,祝玉燕曾经做过网上的抑郁症测量表,还有一堆这种那种的自测精神病表,虽然最后测出来的结果是她只有焦虑症,还没有达到能入院治疗的地步,不过也因此塞了一脑袋奇怪的知识。

她记得这种眼珠不动的呆滞状态应该是意味着金小姐有某种心理问题了。

比她当年严重得多得多,应该已经是病态了。

结合金小姐可能遭遇过的事,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侍女指着她做介绍,金小姐才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看她,盈盈起身,穿着和服的她挪着寸步过来,低下头,露出仿佛要断了一样的后脖子。

金小姐用日语说:“您好,我是贵子。”

祝玉燕看了一眼仿佛也是木偶的侍女牢头,也用日语说:“你好。”

侍女到这里就不出声了,金小姐充当侍女在前面引路,请她坐下。

两人坐在沙发上,金小姐一直是侧坐,低着头,对着她。

这种姿态在日本那些变态礼仪中意味着她认为自己应当居于比她地位更低的位置上。

在酒井老师的和服课上也掺杂了许多日本多如牛毛的礼仪。

比如夫妻关系中,妻子要一直逊于丈夫。走路时要走在后面,并肩站时也要错半步,不能跟丈夫站在同一个水平线,坐下来时丈夫正坐,妻子侧坐,倾向丈夫,以示尊重。

吃饭时,丈夫用案,妻子可以侧坐在丈夫的案边服侍丈夫用完餐后再自己用,不是说妻子没有自己的食案,但她就是应该等丈夫用完再自己去吃。

而当家里来客人了,妻子,要像女仆一样服侍家里所有的客人,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女仆,给客人领位倒茶这都是普通了,给客人盛饭倒酒也很普通,当客人在家中有任何需要——任何需要,哪怕是想上厕所,妻子都要赶紧主动领客人去厕所,等客人上完再领客人出来。

假如客人要在家中留宿,给客人铺床也是妻子的工作,早上叫客人起床也是妻子的工作,准备合客人口味的早饭当然也是妻子必做的工作。

客人要走了,妻子恭送到街上,丈夫可以站在家门口送别,妻子就要走到街上。

祝玉燕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世界里有娶妻一定要娶日本妻子的言论,那时她还只是以为日本女人贤惠什么的,听了酒井老师嘴里在日本当妻子竟然就是要真心实意当女仆……日本女人真倒霉。

从金小姐的举动上看,她似乎已经完全被改变成了一个日本女人。

金小姐声音很低很小,声如蚊喃竟然不是一个形容词,是真的,祝玉燕差一点以为自己聋了。

金小姐说:“我贸然写了几首小诗,在大人的帮助下登在了报纸上,承蒙不弃,收到了您的来信,这令我想起了以前的时光,今日请您到此,是为了感谢您对我的爱护,非常的感谢您。”然后又是一个脖子快断的鞠躬,她是坐在沙发上的,现在上身贴着大腿,折成九十度。

祝玉燕:“您太客气了,您的诗非常优美,我在信中所述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这只是开头的寒喧而已。如此郑重的开场白过后,普通客人只要没被吓死就可以进行更友好的谈话了。

金小姐直起身,温柔微笑:“您都让我不好意思了。假如您有时间,我很想跟您多聊几句。”

祝玉燕:“我非常乐意。”

金小姐这才对侍女说让她们送茶点来。

茶点很丰富,有日本的点心,也有现在最时兴的奶油蛋糕。饮料有中国茶和咖啡。

从酒井老师等日本老师身上,祝玉燕就发现了,日本人很喜欢中国的茶,他们认为中国茶年代久远,更加珍贵,现在还不是抹茶红起来的时候。

金小姐品尝着中国茶,请她尝一尝日本的点心,还有奶油蛋糕。

在吃点心的时候,聊天就非常的客气。

金小姐:“您丈夫好吗?”

祝玉燕:“他非常好。”

金小姐:“您身体好吗?”

祝玉燕:“我非常健康。”

这是金小姐开头的聊天话题。

祝玉燕开头的跟她差不多。

祝玉燕:“今天天气不错。”

金小姐:“是啊,太阳很好。”

祝玉燕:“您庭院里种的是什么花?”

金小姐:“是中国绣球。”

中国绣球就真的是中国绣球。

两人聊完这些废话,点心也差不多吃完了。

这时,金小姐开始拿她写过的诗与祝玉燕一起读,这时,她开始日语夹英语说话了。

祝玉燕跟了两句发现太饶舌,直接就英语上了,金小姐像是一下子被点了睛,马上活起来了,语速越来越快,甚至还笑了一声。

祝玉燕确实读了她所有登在日本报纸上的诗,跟金小姐聊的时候也确实是能聊起来,不至于接不上话。

但其实这个时候,金小姐根本不需要跟她聊了,她完全是在自说自话,像是在跟自己对话,祝玉燕只是在她面前给她反应的一个道具。

不过这个道具很重要。

祝玉燕已经发现了,这屋里的两个侍女连眼神都不跟金小姐接触。

如果金小姐一直在这种环境下,那她不疯都怪了。

所以祝玉燕就一直看着金小姐,顺着她的话说,尽职尽责的做好一个道具,让她尽情的发滞积压的情绪。

时间过得很快,她进来半小时后,侍女就来提醒。

看到侍女上前,金小姐像是关上了开关的洋娃娃,马上关闭了自己,收起自己,她不再笑,也不再看着祝玉燕的眼睛说话,从英语换回了日语。

金小姐:“今天非常感谢您的到来。”

祝玉燕:“我也非常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跟您聊天。”

金小姐抬起头看着她,面孔第一次有点扭曲,像是要喊,又像是要哭,又或是想说什么,但努力把话吞了回去。

祝玉燕伸出手,赶在侍女之前握住金小姐的手,紧紧握住她。

祝玉燕笑着说:“今天是您做东道,改日我做东道,您一定要来赏光啊。这样才是朋友。”

金小姐显然没被教过此时该怎么答,她卡了壳:“我……”然后把目光询问的转向侍女。

但祝玉燕了解日本人,侍女此时绝不能插嘴。

祝玉燕赶紧说:“那就说好了。我下一周要办生日会,您可一定要来,您要是不来,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生日会什么的,可以提前办嘛,反正就差一个月了,提前一个月办就说是黄历说一周后就是好日子,一个月后没有好日子。再找些属相相冲,五行相克之类的理由就行了。

生日会这个理由太适当了,侍女也不敢拒绝。

金小姐不敢自己答应,只好说:“我考虑一下再给您回答。”

两人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她站起来,金小姐跟着站起来,一直把她送到小门的地方,走过了庭院。

她还握着她的手,两人的手像粘上了。

祝玉燕不能不走了,她说:“我走了。”她摇了摇手,“一周后再见。”

然后放开手。

金小姐不想放开!

但她还是慢慢的松开了。

两人的手脱离开。

祝玉燕最后再看她一眼,再次说:“一周后我来接您。”

金小姐紧紧跟上去半步,目送着祝玉燕离开。

第378章 咬钩

侍女们领着祝玉燕离开那座偏院,却没有往大门去,而是绕了个圈,去了主院。

山本家的这座宅院也是从中国人手里抢来的,建造风格不是日式而是中式,祝玉燕在半途就发现目的地变了,她慢慢提起了心。

果然,不是金小姐请她来的,她没那么大的权力。

是山本。

主院里有许多日本人和中国人站在外面,他们都是保镖。她看到了日本军人和明显是中国人打扮的打手,她没有过多关注,一扫而过。

能被山本放在房间门口当保镖的一定都非常可靠,仅凭民族大义或金钱来策反估计是不可能的。她也并不想指责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将侵略者视为仇敌,这跟思想、境界与生活环境有着各种复杂的联系。

她只需要思考一件事:为什么,山本会需要中国保镖。

日本保镖不够用吗?

但她没有从苏纯钧那里听到关于山本被刺杀的消息啊。

她走进房间,山本端坐在茶几后。

他瘦了很多,脸上的皮肉都搭拉着。

山本竟然用中国话対她问候:“请坐,祝小姐。”

祝玉燕顺从的坐下,微笑着说:“您的中国话说的真好。还是称呼我为苏太太吧,嫁了人还叫祝小姐我会不好意思的。”

山本:“対您这样值得尊敬的女性,用丈夫的姓氏称呼您,我觉得不太好。您并不需要丈夫来增添光彩。”

啊,熟悉的论调。她最近才在报纸上看到。

这是最近美国报纸上比较著名的一件事。

说起来,现在看美国报纸上的东西会让她有种错乱感。他们这边还是战乱时期,美国那边倒好像已经走进新时代了。

美国的报纸上广告是新奶瓶,因为美国政府正在大力宣传家庭幸福就是要有更多的孩子,三个都嫌少,五个不嫌多,十个八个,天啊,那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一対夫妻了!

这是祝玉燕觉得最错乱的了,竟然在现在,她在美国报纸上看到了催生。

时空错乱。

但是婴儿潮确实是在美英两国都来到了,大概是战死的士兵们太多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离婚潮。离婚潮并不是说美英两国的夫妻最近爱离婚,而是因为美英两地参军的男人越来越多,阵亡的也越来越多,失踪而不知是不是已经死了的也很多,所以美英的女人们很多都成了新鲜出炉的战争寡妇。

战争寡妇意味着社会上大量的男性劳动力丧失,而众所周知,战争也让英美的棉花工厂、各种工厂大赚特赚,工厂缺少大量的劳动力,于是女性必须走出家门,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们。

美国报纸配的照片上,工厂里竟然能达到没有一个男人,全是女人在机器旁工作。而唯一出现的男人就是穿着西装站在她们身后的老板。

一部分女性因此觉醒了,她们开始要求更多的权力。其中一条就是:婚后不打算再冠夫姓了。

美英两国的女性结婚后都要冠夫姓,这是写在他们的法律里的。现在这些外国女人就是打算争取保留自己的姓氏。

刚好丈夫没了,自己改回旧姓,赚钱养孩子,为什么不可以一直用自己的姓呢?既然我现在不需要男人养了,我自己可以赚钱了,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姓?

这种思想很快形成了风潮,在现在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里,似乎并不显得有什么出奇的。

山本的说法,就是美国报纸上一些支持女性保留自己姓氏的言论。

祝玉燕:“我喜欢别人称呼我为苏太太是因为我爱我的丈夫。”

反正日后中国女性是可以用自己的姓的,不必她现在在山本面前争这个。看到金小姐,让她更警觉了。她知道日本人一直想拉拢她,情报部的人也対她解释女间谍现在非常稀缺,似乎希望她愿意为党国奉献一下——做梦去吧。

年轻、漂亮、拥有知识、心智坚定,这些优点竟然让她同时被情报部和山本盯上,而且都认为她很适合当间谍。

呵呵。

谢谢,她真的不打算改行,苏太太就挺好的。

把苏太太当成一个职业来看的话,她还是很愿意在苏纯钧的手下工作的。

毕竟老板秀色可餐,百依百顺。

山本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谈论下去,他转而说起了贵子。

他说:“贵子非常寂寞,她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不像苏太太,她的心灵非常脆弱,需要很多支持。虽然我受托在她父母离开后照顾她,但仍然希望她能多交几个朋友。苏太太,假如你愿意,我想请你多跟贵子交往,让她能学习你身上的优点。”

原来……金小姐是用来钓她的饵。

祝玉燕更警觉了。在学校的时候,日本人就多番拉拢她,但没有这么露骨过。现在竟然如此直接。

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金小姐现在是什么身份。

山本请她跟金小姐多接触,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请到我们这边来吧。

的确,她一向表现的非常亲日,虽然在学校时有过很多过激的言论,但她在离开学校后,跟日本人的交往并没有结束,铃木一家、日本商会,她跟日本人的关系相当紧密。

虽然这种交往是有利益交换的,但苏纯钧就说过,整座城市里,她是対日本人最友善的那一部分人,这一部分人大概占整座城市有钱人的三分之一。

这也是山本敢当面提出要求的原因吧。

结合刚才他称呼她为祝小姐,山本,或者说日本一边,期望把她和苏纯钧分隔开。

苏纯钧没有她看起来亲日,而且他现在站在抵抗日本人的最前沿,日本人傻了才会把他看做友好一方。

那策反她这个妻子,让她去反过来攻击苏纯钧。

这确实是日本人会打的主意。

那她给日本报纸写信,给金小姐寄读者信,一定也被日本人看在眼里了。所以才拿金小姐来钓她。

那倒过来呢。

山本,日本人,会认为她対金小姐是怎么想的?

他们会认为她是想帮助金小姐?

还是认为她想利用金小姐?

祝玉燕爽快咬钩:“我非常乐意与贵子夫人交朋友,我想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第379章 夹心饼干

去一次山本家,祝玉燕身心俱疲。

但回来后却不忙休息,而是立刻去找苏纯钧!

她有一个发现!

苏纯钧听她讲,皱眉:“你说,山本跟日本人有矛盾?”

祝玉燕:“也可能是他故意做给我看的。”

山本是日本军方在中国登陆的一个最重要的人物,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中国打手的保护?日本军方竟然没有准备足够多的保镖来保护他吗?

但这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阴谋。

祝玉燕:“但是,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在日本军中有敌人。”

每一个政客都有敌人,同一个阵营中的敌人更多,互相勾心斗角,并不会因为日本人都是发疯的军国主义就认为他们之间不会有问题。

苏纯钧站起来在屋里转圈,思考片刻后,他说:“这个情报值得报告上去。凭你我是不可能得到日本军方内部的消息的。不过,不能让人知道这个情报是你发现的。”

是的,要是被情报部的人知道是她发现的情报,极有可能让她继续深入调查,那对她来说就会很危险。

苏纯钧可不想让祝玉燕去冒这种风险。

他搂着祝玉燕坐到沙发上,问:“除此之外呢?有没有发现别的?是金小姐叫你去吗?”

祝玉燕叹气:“不是。金小姐是用来钓我的饵,不知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判断我会跟金小姐交往的,我希望是他们从铃木佳子身上得到的灵感,想送第二个铃木佳子给我。”

她利用铃木佳子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早在铃木三郎把铃木佳子借产子之机关在家里之前,就已经有中国人发现在日本人身上,走太太通道也是管用的,于是不管是中国太太还是日本太太,一些想从日本人身上得到好处的人就开始对着日本人的太太们下手了。

不过一般人也就觉得祝玉燕利用铃木佳子交好日本商会来赚钱,稍微了解点内情的,也猜得到苏纯钧借祝玉燕的手,从铃木三郎那边取得了一些进展。细看苏纯钧跟日本商会的友好关系,以及社会上的一些情形,最重要的是苏纯钧得到了许多走私来的物资,其中粮食、药品、武器,可都是当下最紧俏的东西。

日本商会的人开办工厂,招收工人,其中也有苏纯钧出的力。

很明显这是各取所需。

但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在这场交易中,出面的是两人的夫人,苏纯钧是由祝玉燕出面,铃木三郎这边是铃木佳子。

两个女人交好,替丈夫的事业添砖加瓦,是顶顶好的贤内助。

有妻如此,丈夫们怎么会不升官发财呢。

祝玉燕已经升职为当代第一贤妻,以前说她多是讲祝家旧事,比如祝家破产啊,子孙不成器啊,还有祝颜舒那糟糕的婚姻和她的第二次婚姻,总之全是丑闻。

现在祝玉燕凭自己的实力,告诉大家她不是走狗屎运摊上一个好丈夫——苏纯钧年轻时穷困潦倒租祝家房子住还给祝玉燕当家庭老师,结果人家发达了啊!这一发达,就没人说苏纯钧是拆白党,要吃祝家的软饭,就变成了祝玉燕母女处心积虑,挟恩图报,硬生生把一个大好人才给霸占了。

好像祝玉燕是强娶豪夺,苏纯钧是块大金子,被她给捡着了。

现在祝玉燕成了绝世贤妻,又成了各家丈夫要求太太们上进的标准模板。看看,我不发达,全是因为你没有苏太太的本领,要是你像苏太太一样会交朋友,何愁我不升官不发财!

也算是承认了她的智慧,所以祝玉燕听了这种传言只是一笑了之。

显然日本人也听说了,他们更清楚铃木佳子在这场友谊中吃了多少亏,又给铃木三郎带来多大的麻烦,但山本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亲手把金小姐送上门了。

引君入瓮。

苏纯钧几乎要弹起来。

祝玉燕看着他,叹气,点头:“这回,应该算是明示的邀请了。”

邀请她加入日本。

当然,她不会答应。但她觉得可以在最后关头之前占点便宜。

虽然这跟占铃木三郎的便宜不同,占山本的便宜,可能最后要丢命。

但,现在本来也是在提着脑袋干活啊。

苏纯钧遇到多少次刺杀,她不会比他少,两夫妻现在早上了各路刺客的名单了,不然她现在怎么会得到情报部的关注?情报部每天都会把截获的关于她的情报拿过来给苏纯钧过目,其中一半都是关于她的刺杀的。

她能有两车保镖随身,并不是派头,而是真的需要这么多保镖帮她逃命。对,保镖是用来帮她逃命的,不是用来击退刺客的,遇到刺客的第一件事就是逃命,这是情报部给她培训时再三交待的,不管多大的官,哪怕是美国总统,遇上刺客了,保镖的第一反应也是带着总统赶紧逃,因为只要人手充足,逃的成功率更高,留下对打的死亡率更高,等成功逃走了,回头再来查刺客是哪里来的,要怎么打击,这才是正确做法。

祝玉燕想与虎谋皮,苏纯钧不想答应。

但是,这其实并不由他们来主导。

是日本人那头起了歹心,他们只能应对,祝玉燕的办法是化被动为主动,虽然冒险,但可能却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苏纯钧思考良久,还是只能顺其自然。

在他看来,先拖着,拖到日本人图穷匕现之前就把祝玉燕送走,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这之前,需要先准备她在金小姐那里说的生日会。

现在是三月,距离祝玉燕真正的生日还早得很。但提前办生日会也没关系,社会各界人士都很习以为常了:这,不就是想要钱了吗。

多么正常啊。

官老爷们缺钱了,各种名目要钱。

苏太太只是提前办生日会有什么?某某大官,替他娘一年里过了四次大寿,有人敢说吗?还不是早早的把钱捧过去祝寿?

因为要请金小姐,祝玉燕思考过后,决定办一场只有女性客人的生日会。

一来,是为了杜绝可能会跟着金小姐一起来的山本。

二来,也可以过滤掉大半对她有恶意的男性,女刺客难寻,市面上还是男刺客更多。

因为考虑到金小姐现在的身份,她不能全请中国女性,也要考虑这些来的人中可能会有人对金小姐有看法。

现在市面上有一种道德言论,认为这些委身他国男性的中国女人都是以身资敌,不管这些女性是因为什么原因委身外国人的,不管她们是被逼的,还是被卖的,是被父母送去的,还是被丈夫送去的,还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统统打成叛国者,说她们贪图外国的蛋糕,外国的金钱,等等。

道德家们说,假使其中有受到胁迫,不得已委身的女性,她们为何不自尽呢?为了保存贞洁,为了保存民族大义,她们何惜一命?

既然甘愿活着,那就是自甘堕落,骂她们又有何不可?

好像这世上至高的道德都在他们嘴里升华了,保护中国要靠女人们自尽来完成,何不让中国的女人们都死绝了呢,这样中国是不是就可以得救了。女人只是长了一条阴道,竟然成了道德的捍卫者吗。

为了避免有这种不和谐的交谈出现,祝玉燕不得不慎重的选择参加者,忍痛删掉了许多会掏钱的人,将另一批会掏钱的人留了下来,这些留下来的客人都有一个好处:只掏钱,不说废话。

最终选出二十几个客人,才给金小姐发了请柬。

为了避免被刺杀,宴会举办地点还是定在了现在的苏宅。

苏宅就是以前的冯宅。

如今改了名字,苏纯钧也借改名办了一场宴会,募得许多款项用来给新府买沙发,办电话机。

夫妻两人早就化身死要钱,名声臭不可闻。

来客都准备好了重金重礼,来时也都是宝马香车,进门的太太小姐们也都是极尽奢侈,个个都像珠宝展示柜。

祝玉燕发现她忽略了一件事,迎客迎到一半赶紧回去戴首饰。

苏纯钧被她临时拖来当门童。

等她打扮一新回来,苏纯钧问她:“怎么回事?”

祝玉燕:“我忘了,全是女人的宴会,怎么会不斗美呢。”

再看与会的小姐太太们,哪有一个肯落于人后?

苏纯钧也震惊发现,今天来的太太们竟然比之前参加宴会时更金光闪闪。

金小姐到的早,却不肯去宴会场,而是坐在祝玉燕的房间里休息。

祝玉燕请她出去,金小姐摇摇头。

她随身带了两个日本侍女,于是金小姐还是说日语。

她说:“我在这里就很好,谢谢你,燕姬,请让我在这里坐着吧。”

她是最重要的客人,祝玉燕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一个人待着,于是苏先生再次临危受命,去接待一屋子的太太小姐们了,听到外面阵阵欢笑声就知道苏先生的任务完成的有多好。

祝玉燕就与金小姐并两个日本侍女一起坐在屋子里,吃吃点心,喝喝茶,看看画报,偶尔闲聊两句,一直坐到外面开始跳起舞来。

想来是苏先生变不出花样了,只好打开唱片机请大家跳舞,他一个男人不够用,就将秘书和警卫处许多年轻帅气的男孩子都叫过来送给各位太太小姐们,一场生日会办得像相亲会,热闹滚滚。

祝玉燕问金小姐想不想去跳舞。

祝玉燕:“外面好热闹的,想下去玩一玩吧。”

金小姐望出去。

祝玉燕打量着她,她穿的是和服。

祝玉燕:“我有舞裙借你啊。”

金小姐是想去的,可她最终没有去。

她提前走了,祝玉燕去送她。

在台阶上,祝玉燕说:“我再去看你啊。”

当着侍女的面,金小姐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不可察的摇头,摇了三次,然后才上汽车。

她不让她去。

她猜到山本不怀好意了,所以想保护她。

祝玉燕加紧几步走到车前,从车窗里再次握住金小姐的手。

祝玉燕:“我一定去,你等我啊。”

事实上,她第二天就去了,带着金小姐赠送的生日会的回礼,以此为借口登了门,并再次见到了山本。

山本:“燕姬,你是已经做决定了吗?”

祝玉燕摇头:“我深爱我的丈夫,为了帮助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这是她与苏纯钧商量好的。首先,她不能马上就表示我爱日本,我愿意当日本人,这个山本肯定不信。那就继续走爱丈夫路线,为了丈夫的事业奉献自己什么的,也很符合中国女性给人的印象。

山本:“那你爱的丈夫想要什么呢?”

祝玉燕:“他希望日本人能多给他一点面子,现在外面都在骂他,骂他的人太多了。”

山本:“面子有什么用呢?他不要想武器吗?药物?更多的粮食?还是更多的铁路管理权?”

祝玉燕做出思考的样子来,小心翼翼的说:“这些东西,我们希望可以通过我们的朋友铃木先生来拿到,我们交往了很长时间,更相信他的信誉,他是一个很好的商人。”

山本:“铃木三郎……”

铃木三郎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苏纯钧跟日本人的矛盾越来越突出,而铃木三郎已经上了苏家的贼船,日本商会的其他人又在背刺他,他的势力最近不如以前了。

但他突然发现好像跟他做对的人变少了,连山本先生那边都对他更加友善了。

奇怪,为什么?

他打听消息,有人告诉他,是老朋友帮忙。

是什么老朋友?

祝玉燕一个电话打过去,指名要跟铃木佳子说话。

铃木三郎接电话:“苏太太,是你。”

祝玉燕笑眯眯的:“佳子在吗?我好想她。”

第380章 不是flag,大家别紧张,我不杀主角

铃木三郎发现自己成了山本先生和苏纯钧之间的夹心,而他还不能拒绝。

这让他非常震惊,也非常想不通,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山本先生暗示他可以给苏纯钧行一些方便,比如他需要的粮食、药品、武器等,可以“提供一些方便之处”。

一开始,这让铃木三郎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跟苏纯钧之间的交易被山本先生发现了,山本先生这是在警告他。

但跟着他就发现,山本先生是真的在给他开绿灯。

他的好几个走私船队最近都在进港时被轻轻松松的放过了,登船检查的日本士兵几乎就是随便看一看就下去了,根本不管他船上到底运了什么。

属于商人的那一面让铃木三郎激动起来!

虽然他猜到了山本先生在私底下跟苏纯钧这个中国大官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交易,甚至他猜测山本先生是不是背叛了日本,或是苏纯钧背叛了他的中国国家——但这跟他这个商人有什么关系吗?

并没有啊。

早在他离开日本时,日本军方就暗中指示他走私军火和武器,以及黄金珠宝、美金、烟草与茶叶等各种物资了。

这本来就是他跟日本军方之间的默契。

他替日本军方销脏,替他们中饱私囊,替他们暗中购买来在协议中日本不能购买和拥有的武器,替他们穿过美德的封锁。

他不是唯一一个走私的日本商人,他甘冒风险,不是为了报答国家,而是为了握住更大的权力,积蓄更多的财富,成为人上人!

战争给了他机会,以前日本是属于幕府的,现在日本属于皇家,未来日本会不会属于商人呢?就像现在的美国。

钱就是权力。

他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商人,在他握有金钱的权力后,吸引来的人都在向他索取,他通过物物交换,获得了他原本不该奢望的权力。

为什么普通百姓,没有贵族的身份,没有高贵的姓氏,就不能成为支撑日本的一只脚呢?

为什么不行呢?

他和山本先生、苏纯钧这类人不同,他们天生就站在高地,他们本来就是统领普通人的贵族,所以帮助自己的国家,就是帮助他们自己。

他只是一个商人啊,从古至今,哪有商人可以得到权力的国家呢。

铃木三郎很清楚自己的野心在和平的时代里很难成功,但现在是战争时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军方不停的扩大势力,难道不是想成为第二个幕府吗。

他和军方一样,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忠于天皇。

天皇也有自己的野心,他想获得神与人最崇高的地位。

所以假如有人失败了,那也不要怨恨。

在付出野心之后,得到的一切结果都是他们应得的。

所以,山本先生也不该怨恨。

铃木三郎在想明白之后,爽快的把山本先生的话当情报卖给了苏纯钧,并感叹苏太太真是粗明厉害,居然连山本先生那边也能扯上关系。

苏纯钧跟他已经合作过许多次了,两人都很默契。

这一回,既然有山本先生给开的绿灯,两人更是大手笔的疯狂走私,一时之间,这座城市竟然仿佛重新焕发了活力,许多稀罕的商品突然又出现了。

比如烟草。

整座城市的烟摊已经消失很久了,老百姓们甚至拿假烟叶子卷起来当烟抽。

所以当烟草出现之后,人人都知道这是发财的东西,争相竞价。

苏纯钧和铃木三郎都趁机赚了一大笔钱。

这时,祝玉燕发现仓库里的药品消失了一部分。

这个仓库就只有苏纯钧和她知道,是两人掌管的秘密仓库。

她不动声色,先排除了小偷和内贼,然后将账面拉平,重新将账册放了回去。

她没有去问苏纯钧,既然他没有说,她就不必问。而且她相信他。

假如连他都不能信,她还能信谁呢。

不管这些药品给谁用了,只要不是日本人,就都可以。

苏纯钧是在将烟草挪进仓库时才发现上一回他忘了将账做平,他赶紧把账拿出来重新做,却在检查之后发现,账已经重新做过了,上面已经看不出消失的药品了。

谁干的。

不言而喻。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天,现在再掩饰就太晚了。

苏纯钧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仓库是以前慈善基金总会使用的仓库,位于法租界,以前是银行仓库,安全性很高。

他知道祝玉燕曾不止一次将粮食藏在这里,之后又运出去。

因为慈善总会的货物多,进出频繁,来源复杂,运出后就会消失在城市中,难以追查,比他自己找的仓库安全性更高,他就开始借用这里了。

燕燕从来没有拒绝过。

他一开始是以存放给警察和护卫队的工资和粮食当借口,后来她从不查看仓库中的物资来源,只盯着出入库的数目,而且她对他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疑心,他也就越来越放松。

到现在,仓库里的东西两人都是混着用,早就不分是谁送进来的了。

他在借上铃木三郎的势之后,走私的量就大了起来。因为又有日本商人开办的几间工厂当掩护,他进出都借日本人的势,一直都没有被各方怀疑过。

没想到第一次出错竟然会是被她发现。

苏纯钧坐在更衣室的换鞋凳上,直到身上的汗落了都没有起身。

十几天,燕燕问也不问一句,只是帮他把账做平。

她发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其实他早就有想法了,但一直没有得到上面的允许,结果就一直不能对她宣之于口。

但两人的日常相处中,燕燕似乎一直跟他心意相通。

她不肯加入国民党,对国民党总是嘲笑和鄙视,但在他加入国民党后,她却没有鄙视他,她似乎觉得他也不是真心加入的。

她始终相信他的爱国之心,就如她也爱国一样。

在人人都以为他是贪官污吏的时候,只有她相信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而他相信,她的心也一定像金子一样。

她虽然跟日本人交往多,但心里一直深恨日本人,她曾说过要将日本人全杀光,日本人没有一个无辜者,最好的日本人就是已经死掉的日本人。

虽然这座城市里的外国人很多,但她就是对日本人最仇恨。可细究她的过去,似乎并没有日本人得罪过她。他曾经问过,她说是因为日本人离中国太近。

祝玉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离中国太近的国家一旦犯坏就会对中国造成最厉害的伤害,这样的敌人绝不能姑息。”

他一直向上级申请发展她,但上级说他可能会被感情干扰,让他不要感情用事。他担心会对她日后的发展有妨碍,就不敢再多提了。

但因为必须要保留这个秘密,这成了他们夫妻之间最大的阴影。假如是在和平时期,两人之间可能还不会有这么大的危险。但现在外界全是危险,到处都是累累杀机,他和燕燕之间再有秘密,万一两人因此生了嫌隙就太遗憾了。

现在燕燕不说不问,他就忍不住多想。

可她问了说了,他又能怎么答呢。

苏纯钧第一次不敢上楼去了。

祝玉燕发现苏先生在更衣室坐禅,万万想不到是因为十几天前的一件事。她本想不去打扰他的修行,但她明天还要再去山本家一趟,只好来做那个拉他下红尘的人了。

她敲敲更衣室的门,走进来说:“你是找不到袜子吗?我明天要去见金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嘱咐?”

苏纯钧赶紧站起来,束手束脚的,拼命把脑子从一团糊中拉出来思考:“见她?最近没有什么事,不必去吧,你去的越多越危险。”

祝玉燕叹气:“正是因为没有事才要去,要保持联系。毕竟从山本的角度看,我是想借金小姐的势的。”

苏纯钧知道这个不能拦,特别是最近他和铃木三郎的走私在山本的放水下越做越红火了。

但这让他有一种出卖祝玉燕的感觉,所以他最近一直很不舒服。

祝玉燕:“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