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去而复返,拿出了一个盒子,代教授看也没看里面是什么,挟在腋下就带着施无为离开了。
上车以后,代教授才让施无为打开盒子。
里面是两张银行的身份证明。
代教授:“看来是到时凭这个证明登船。”
银行要撤走,肯定英国的船来接他们自己的员工,只要证明自己是银行的职员就可以登船了。
代教授:“不过,上船时可没那么容易。要先能走到码头才行。”
施无为:“上面没有写时间。”
代教授:“身份证明有证明日期。”
施无为这才注意到身份证明上的日期很短暂,只有三个月,是上上个月签发的,距离它失效只剩下一个月了。
代教授看到这里松了口气:“接下来,我们就需要注意码头上的船什么时候到了。”
第266章 船票
一共十张可以被称为船票的东西摆在桌上。
这就是代教授带着施无为连续跑了半个月的成果。
它们可以送十个人离开这里,但前方未必是天堂,也有可能是地狱。
代教授:“可以去的地方有印度、马来西亚、新加坡、英国与日本。”
目的地在哪里并不能由他们选择,他只能把所有在一个月内会开船,并可以让人上船的客船船票搞回来。
在这间房间里的人共有祝玉燕、祝颜舒、代玉蝉、施无为,还有张妈,和唐校长。
张妈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叫我进来干什么哟?我哪里都不去,我怎么去外国?一句外国话都不会说。我也没本事,只会侍候人,做做饭,出去跟在这里一样,还不是要当使唤人?我不去,不去。”她一边说一边退到祝颜舒后面,“我就服侍小姐到老就可以了。”
唐校长是一个“外人”,可是以他跟代教授的关系,两人十几年的交情,他又是一个真正有资格站在这里,替自己与家人谋求一线生机的人。
他看着桌上这些东西,知道它们会让外面的人多疯狂。可代教授只不过花了几天时间就全都搞来了。
他如果想走,一定可以走得掉,他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一定都能活得富贵又满足。
唐校长摇摇头:“玉书啊,你可真是……太让人吃惊了。”他转身走到,坐到沙发上说:“我是没办法走的,倒是有心替我夫人弄一张,可是让她一个人走我又不放心,还是算了吧,我们两人在一块,死了哪一个都不缺埋土的人,就这样吧。唉。”
生机就在眼前,可因为不能一个人独活,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唐校长闭眼不看,心里一个劲的骂自己蠢,骂自己傻,骂自己呆。
他这辈子第一次犯傻是当年没有丢下学校跑掉,还一直干了下来。
第二次犯傻就是这一回了。
真他妈的……不爽快!
唉!
余下的人,就是祝家母女三人,与施无为和代教授了。
苏纯钧在上班,只能等他回来再告诉他。
祝玉燕自觉可以代替未婚夫站在这里发言,说:“我们先不要管苏老师好了,他可以等等再说。”
苏纯钧要是想跑,早就跑了。她相信他的本事不会比代教授差。他们二人都有留学背景,要去外国比普通人方便一百倍。
他不跑,在离开家以后投身官场。她一直觉得,他一直想要活得跟他的父亲不一样,跟家族里的其他人也不一样。
他是憋着要活出个样儿来的。
若是逃走,他还怎么贯彻自己的理想?完成朝父亲和家族的脸上呼一大巴掌的心愿呢?
虽然这的巴掌可能是呼在想像中的,但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终将活成与他们不同的样子。
所以她觉得这些东西让不让苏纯钧看到都无妨,他也不会因为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些救命的宝贝而悲痛欲绝。
祝玉燕说:“姐姐和无为兄是要去英国吧?那这两张去英国的是不是就是他们的?”
去英国的就是两张银行职员的身份证明,但写名字的地方是空白的,只是“以兹证明此人为汇丰银行财务管理属员”这一行字写得清清楚楚。
施无为已经看过不下一百次了,代教授也对他解释过,这是银行在给自己的部员进行撤退时留出的空白席位,但为什么会可以买到手呢?
那当然是因为银行高层要借此敛财啊。
把真正的船票卖给有钱人。
至于职员?他们可以坐三等舱回去,要是三等舱都没位子了,那就再等一等,等下一班船就行了。
万一没船呢?
哦,那你的家人会获得丰厚的赔偿。要知道在战乱的国家发生点意外简直太正常了。
施无为听了以后,当然心里不太舒服。
可代教授紧接着告诉他,黄种人在外国现在就是奴隶的身份,跟银行门口的印度人一样,人人都知道印度人是英国人带来的奴仆,印度人是英国人的下人,哪怕是在中国的大街上,你看到一个印度人,你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普通人,而只会以为这是一个奴隶,哪怕他衣着光鲜。
这就是外国人看中国人的想法。
只要走出中国这片土地,在白人的土地上,白人看黄种人,都会把他们看成是奴隶。
什么是奴隶呢?
奴隶是按船算的,不是按人头算。一船奴隶多少钱。当这笔数字投射到每一个人身上时,这笔钱可能是一个小到让你震惊的数字。
代教授:“所以,你一旦走出去,你不需要去同情别人,不需要去关心他们是不是受到了伤害,你需要先在这样的歧视下保护自己和小蝉。你是一个男人,男人可以当做苦力奴隶卖出去,你可能被卖到印度去摘棉花,也可能被卖到巴西去种烟草,你还可能去铺铁路、挖矿,一直工作到死为止。但对小蝉这样年轻的女人来说,她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沦为最低等的□□,被关在只有一张床的屋子里,一天要接几十个客人,却只能吃一片面包裹腹,她会很快的染上梅毒与其它性病,也有可能早早的死在嫖客的暴力对待之下。她几乎不会有被解救的机会,因为她是一个黄种人。这跟她有多少学识无关。”
施无为一直自认并不聪明,但就算是他也知道,代教授说的都有可能成真,这只是他们在走出国门之后,可能遇上的最坏的结果之一。
或许还有更糟的。
这让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对那个想像中被夺走船票的船员的同情。
并非是那个人不存在了,而是他在思考中舍弃了他。
就算他的不幸仍然会发生,可他也决心视而不见。
假如他只能保护一个人,那他只愿意把生的机会留给小蝉。
施无为看向代玉蝉。
代玉蝉没有看他,她这几天一直神思不属。虽然她已经答应妈妈要走了,可在答应之后,她的良心一直在撕扯着她。
她不想走,不想离开家人。
当头一个离开的人太痛苦了。
好像她是一个逃兵,看到危险第一个跑了。
她宁愿留在最后,等所有人都安全了之后再走。
可是妈妈的解释很清楚了,最后肯定是大家都要走的,她只是要先去那里,替大家做好准备。
在看到代教授今天拿出的所有“船票”之后,心中那一丝丝怀疑也应该消失了。
——能弄到这么多船票,以后一定也可以继续拿到送大家来英国的船票吧?
——这一次只有两张是直达英国的,可是其他的船票应该也能通过其他方式到英国。
——她只需要在英国再等一等,等一等,大家就都会慢慢过来了。
代玉蝉抓住身边祝玉燕的胳膊,发觉妹妹的胳膊细得吓人,好像已经没有了肉。她搂住小小的妹妹,她还是那么精灵可爱。
她想带她一起走,在英国一定可以吃饱,一定就不会这么饿了。到了那里,她一定会天天这里看,那里看,她一定会很快就适应外国的生活,交上外国朋友。
代玉蝉搂住祝玉燕。
祝玉燕拿着两张身份证明,说:“是不是要写个名字上去?”
代教授说:“没错,无为和小蝉都要有一个外国名字。无为的身份信息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还没有取名。小蝉在身份上跟无为是未婚夫妻,这样她就可以跟未婚夫单独旅行,未婚夫求学当中,她也可以跟随他住在当地,加入教区,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她问:“无为兄的人设是什么?”
代教授:“是一个家族的幼子,家产没他的份,他的父亲给了我一笔钱,托我给他找个学校学两年本事,出来就可以自己找份工作。我就利用自己约翰公学毕业生的身份,把他塞进了约翰公学。”他一本正经的说,“在学校的介绍信上,他是我的侄子。我也会替他出学费。”
因为施无为这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黄种人面孔,他这个幼子的身份当然也是假的,他也是情妇所出的私生子,所以家族父亲宁可出一笔钱把他远远的打发走,也不想让他留在家族里碍眼。
所以在离开家族以后,他就改了姓名,连家族旧姓都不被允许拥有。
祝玉燕感叹:“真可怜啊。”她要对代教授刮目相看了,这人设太完整了,不但介绍了家世,连后续都一并解决了。这种身世,日后是绝不可能会有什么人找上门的。
而且,施无为这种性格也有了解释,他在家中一定受了许多折磨与白眼,所以胆小一点,懦弱一点,甚至语言有一点不合适,这都可以理解了。
代教授:“因为战争的关系,学校现在经营困难,很多赞助者都破产了,所以我才能这么容易就把人送进去,只要花点钱就行了。”可比他当年简单多了。
祝玉燕主动说:“那我来替你起名吧。”
施无为当然很高兴有人可以代劳,“好啊,对了,教授这几天出去都叫我波特。”波特是个英国姓氏,姓的人还是挺多的。
祝玉燕:“天啊,那就叫哈利·波特吧。”
不幸的身世跟这个名字是绝配啊。
不过她转向代玉蝉:“可是,无为兄的身世要是这么悲惨,这个未婚妻是哪里来的?”
代玉蝉十分的警觉:“不要给我编什么贵族身世,不要太复杂。”
祝玉燕已经开始编了:“说是私奔好不好?这样最简单了。贫穷的少年,一直得不到家人的喜爱,他与女朋友相爱却无法结合,终于在他被赶出家门之后,他对女孩子说,跟我一起走吧。女孩子知道这样下去他们无法在父母的祝福下结婚,就与他一同私奔。”
代玉蝉一巴掌呼到她背上:“臭丫头!”
祝玉燕挨了打要逃,被祝颜舒推回去:“不许跑,站着让你姐打。你这张嘴巴就欠打。”
祝玉燕又跑到代教授身后,她终于发现这个新爸爸乃是风水宝地,躲在这里肯定不会挨打。
果然,代玉蝉看到代教授就不自觉要规规矩矩的,就不敢放肆了,只好站在那里对着祝玉燕比划巴掌。
代教授笑着说:“小蝉不要生气,燕燕其实说的有道理。在英国私奔是很普通的事,虽然也会受到家族的惩罚和背弃,但这对你来说是最简单的身世了,你可以有理由不给家里写信,结婚的时候也没有父亲陪伴,你可以没有姐妹,也没有朋友需要你联系,也不告诉你新加入的教区的神父,你的洗礼神父是谁,这些你都有理由拒不回答。”
代玉蝉越听越愣。
代教授:“比起无为要在学校里生存,你生存的地方则更复杂。你需要加入当地的教会,跟当地的居民一起做礼拜,你是需要交待你以前的生活的,与其每一句都要说谎,不如就以私奔的名义什么也不提。”
代教授:“而且以无为的身份和家世,确实不可能拥有家族替他选的未婚妻,那就只能是他自己骗了一个。”
张妈听了啧啧,对祝颜舒说:“这还是我头一回听到有人把燕燕说的瞎话给夸的这么好。”
祝颜舒:“这不是挺有道理的吗?”
张妈:“得了,以前有你就够宠她的了,这回找的这个爹,比你更宠,更没原则。亏得这孩子已经懂事了,不然非被你们宠出个败家子来不可。”
祝颜舒:“您还说我呢。您都夸她懂事了!我还没觉得她懂事了呢!”
轮到给代玉蝉起名了,可祝玉燕只记得哈利·波特的妈妈叫莉莉,女朋友叫什么是死活没想起来,就记得是罗恩的妹妹,问题是罗恩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呢?她一点都没印象了。
不过代玉蝉也不想让她给起,生怕被她捉弄,她自己起了一个:“伊莉莎白·夏洛特·东格尔。”
将这两个名字写在那两份证明上,就只等船来了登船了。
似乎在名字写上去的时候,代玉蝉才有了自己真的要离开家人的真实感。这让她完全无法接受,她再也不看一眼那个证明,转身就从房间里跑出去了,祝玉燕赶紧追上去,两姐妹一前一后咚咚咚跑上了楼。
张妈追出门,倚在栏杆上看到两姐妹都进去了,门关了,叹了口气,站在原地轻声说:“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让人好好过。”
她停了片刻,抹去眼角涌上的泪花,装做若无其事的回去,说:“没事,有燕燕劝劝就好了。我去做饭了,你们聊吧。”
她拍拍衣服就转身走了。
施无为赶紧说:“张妈,你不要动,我来做。”现在家里人口多,做饭用的锅啊锅盖啊都很大,张妈个子低,手上没劲,他不敢让她干。
他看了一眼代教授,代教授说了句“去吧”,他才跟上去。
唐校长也站起来说:“那我也走吧。这些船票的事你不要再对别人讲了,人心浮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能抵抗得住这种诱惑,不能保证这学校里人人都有这份定力啊。
代教授还真打算跟其他教授说一说,毕竟自己不走,亲友之间说不定就有需要的呢?不过没等他问,唐校长就先提出来了,那他就听校长的。
他收起其他几份船票,说:“那这些都没用了吧?”他推给祝颜舒,“让燕燕拿给纯钧好了,看能不能卖几份钱。”
祝颜舒毫不客气的将这些在外面能让人疯狂的船票收起来,看也没有看一眼。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了。
代教授走过去,与她离得很久,近到能看清她的睫毛。
他轻声说:“你真的不走吗?我还是希望你能走。”
祝颜舒:“孩子大了,不是以前离不开妈妈的小宝宝了。我相信她们现在离开我也不会饿死了。”
而她也已经不想每天只能打麻将来度日了。
她的人生,前二十年活得浑浑噩噩,看似风光,其实她不过是锦绣堆中的稻草,腹内空空,才会被杨虚鹤这样的小人蒙骗,一骗就是二十年。
从二十到四十岁,她只剩下一个心愿,就是养大女儿,保护她们,让她们能健康成长。
现在四十岁以后,她才算是真正清醒的为自己而活。
代玉书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里面盛满星子。
他握住她的手:“好,我们一起,哪里都去得,什么事也难不倒我们。”
第267章 恋人
晚上,苏纯钧一回来就被郑重其事的祝玉燕给拉到屋里去了,房门一关,苏老师这颗心就多跳了两下。
祝玉燕严肃的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在听到这件事之前,我想告诉你,之前不告诉你并不是因为不相信你,而是因为要对其他人保密,为了瞒住他们才没有对任何人说。”
苏老师点点头,坐在沙发上,还把她也给拉到身边坐好,抱着二小姐,他说:“好,你说吧。”
嗯,他现在心满意足,没有什么事能叫他吃惊了。
不过他还是吃了一惊。
不是为了施无为和代玉蝉要去留学的事,这个事早在之前就多次提起,看家里人的意思也是一定会让他们俩出去的,现在终于准备好了该送他们上路了。
他吃惊是因为祝玉燕不打算一起去留学。
而且,她已经告诉了祝女士。母女两人经过“友好”的协商,已经达成了共识。
其间有多少血腥就不提了。苏纯钧回忆这几天祝女士看他的眼神,深深觉得祝女士没在他的晚饭里下毒真是宽宏大量。
他在心底谨慎的思考片刻,说:“关于留学,我想你应该再考虑一下。外面的世界很大,与我们从小生长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你应该出去看一看,以你的敏锐,我想你一定能获得许多许多收获。”
他以为以祝二小姐的性格,她应该是会对外国感到好奇的,她阅读了那么多外国的书,对英国、美国、日本等这些发达国家的事全都侃侃而谈,她难道不想亲眼去看一看吗?
他说:“现在出去还是可以的,虽然英、美、日这些国家的政府都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外国的人并非都跟他们的政府一样邪恶。百姓中还是有许多好人的,当然,坏人也不少,跟我们自己的国家差不多,防人之心还是要有,但也不必谈洋色变。”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他们那里的学校。”他对祝二小姐的头脑是充满信心的。
在苏老师说了这么多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后,祝二小姐轻描淡写的说:“哦,日后再说吧。我现在确实是没有出去的打算。反正只要日后和平了,出去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那也要等和平了再说了。
谁知道和平在哪里呢?
苏纯钧提起留学是有一点私心的。现在情势不好,他当然想把他最爱的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
祝二小姐一口回绝,他就认为是她的思考还不成熟,以为日本人对她和颜悦色就不会有危险。可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祝玉燕以前的言行无不表示她一向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日本人的,说她会把日本人看成好人,这就太可笑了。
——是因为他才不走的吗?
苏纯钧的心底冒出既幸福又辛辣的花。
或许不止是因为他在这里,这里还有张妈、祝女士、代教授这些也颇受祝二小姐喜欢的人,她是一个离不开家人的孩子,为了家人而不肯自己逃走,这很像她。
可他也不禁自大的想,她也会有几分是因为他而不舍得离开吧。
但随即伴随而来的就是痛苦。他最爱的人,最希望能获得幸福的人,假如因为他而留下来,最后遭遇到不幸,那他要怎么面对?
苏纯钧在心中转了几圈,还是认为应该劝她去留学。
不过,这事可以不必急,慢慢劝,转着圈的劝。
不管是劝是骗,总之,还是要将她送走,这样最好。
看他表情正常,像是已经接受现实,祝二小姐说继续讲:“大姐有点不想去,不过我们骗她说以后大家都会去,她这才答应了。你一会儿出去不要说漏嘴。”
苏纯钧:“大家都去也很好啊。”
祝二小姐翻白眼:“怎么可能呢?代教授就不可能离开学校的,我妈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肯定也不愿意当逃兵。张妈这么大年纪了,让她坐一个多月的船旅去外国,还要重新学英语,适应英国的气候……这对她来说太困难了。再说,我看她是不会愿意离开我妈的。”
祝玉燕看他:“还有你,难道你肯走吗?”
苏纯钧坦然自若的点头:“我当然肯啊。”
祝玉燕险些被他给唬住了!
苏纯钧搂着她说:“冯市长已经做好准备要跑了,不过肯定是不会通知我的。这几天他常常把我派出去,大概就是在收拾行李吧。蔡文华可能也要跟着一起跑。他们都跑了,政府就成了一个空架子,我又能支撑多久呢?等他们走了,我也要走。”
他自觉这番话说的十分合理,但祝二小姐冷笑,睨着他说:“行啊,我倒要看你走不走。你要真打算走,我就是把我妈他们打晕了绑上也跟你一起走,好不好啊?”
苏纯钧在这样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无端端有了一种自己早就被人看透的感觉,他强撑着夸道:“二小姐英明。那到时我就与你一起绑人,你拿棍子,我拿绳子。”
他的俏皮话没能得到太座大人的夸奖。
之后,祝二小姐把剩下的船票都给他,嘱咐他拿去卖个好价钱。听说这都是代教授带着施无为这些天骗来的,真叫苏纯钧佩服!代教授这份本事,不管是放在官场还是商场,都必能所向披靡,可他偏偏投身进了学校,教书育人。
苏纯钧将船票带走了,转手就以一张票五千美金的价格出手了,就这都不够分。
其中两张被他以友情价卖给了邵太太。
冯市长逃走,看起来是只打算带着夫人的,邵太太只能自求多福。不过冯市长在临走前给她找了一个好夫家,到现在也肯关照她,也不算对不起她。
但邵太太自觉新丈夫也不够可信,打听到苏纯钧手中有船票,立刻掏钱抢下来两张。
钱包里的美金不够,邵太太当场褪下黄金手表翡翠手镯钻石戒指。
苏纯钧嫌这些东西不好脱手,就只收了她的美金:“您太客气了,按理我都不该收您的钱,只是这些船票也是别人托我出手的,我也不好不给人家辛苦费。”
邵太太将手袋倒空,现在手里只有这两张前往马来西亚的船票,她激动的呼吸都不稳了,脸红的像刚自摸了一把国士无双。
“您客气了。苏先生,是我要谢您。您救了我一条命。”邵太太眼中带泪,“我知道有许多人瞧不起我,您就从来没有瞧不起我,现在还愿意救我一把,我这辈子都没遇上过什么好人,多谢您。”她深鞠了一躬。
苏纯钧确实从来没有瞧不起过邵太太,比起她,这幢房子里任何一个绅士都比她更下流无耻不要脸。
他说:“我哪有资格瞧不起人呢?别人也没少讲我的坏话。”他既然收了钱,就要多提点邵太太两句,“这船票是可以登船的,但上船也不容易。”
邵太太紧紧握着这两张票:“我知道,我明白。”
码头现在全是日本兵,想成功登船当然不容易。
邵太太心里有数,她只凭自己是上不去船的,这另一张票就是她为自己的保镖准备的。
可这个人选该选谁,她却没办法决定。
吕齐芳这个人年轻,坏得还有限,对她也有几分真心。可他带着一个老妈,邵太太却再也没办法再变出另一张船票来了。让吕齐芳舍了老妈跟她一起逃,他未必答应。
而且,吕齐芳的少爷脾气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出去了,养家活口的本事还是要看她。到时她卖身养他们俩?最后她别再变成杜十娘了。
邵太太不敢赌男人的良心。
邵太太拿着船票,心里却比没有船票时更乱了。
学校里的秋意更浓了。
落叶堆满小径,无人打扫。空荡荡的楼前没有了学生的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学生已经越来越少了。
家在外地的学生是最先离开的,本地的学生也都渐渐走了。
像施无为一样的农村学生,也大多在老师的劝说下离开了学校,回到家乡。
但是学校还没有停课。
代教授说:“哪怕只有一个学生,我也会照常上课。”
仅剩下的学生们都在大教室上课,因为最近吃的不好,个个都是面黄肌瘦。
但大家集思广义,想方设法丰富餐桌。
有一个姓王的教授,是一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医学教授,他的目标是可以在自己的国家生产青霉素。
他最近就带着学生们在学校的树林里采蘑菇。
祝玉燕也终于吃到了辣椒之外的菜,不管摘的时候有多担心是毒蘑菇,但最后吃到肚子都没事。
现在这位王教授还砍了一棵松树,还把松树摆放校园里潮湿背阴的地方,说要用松树来养蘑菇。
祝玉燕本来以为这王教授是开玩笑,不可能成功,但她竟然真的吃到了松树身上长出来的平菇。
就很奇特!
不过,一棵松树也没办法喂饱全校师生,祝玉燕还是送别了基金会里大部分的同学。
一个男生在离开前背着相机来学校。他的这台德国相机曾在秋日祭时拿来帮游客拍照,拍出来的几乎都是鬼片,黑呼呼的,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而提高了曝光洗出来的几张又几乎看不清人脸。
不过这样的照片也没人嫌弃,不少人事后都回来拿照片,看样子是会好好珍藏的。
他带着相机来学校,足足拍空了四卷胶卷,把学校里的一草一木都拍了下来,还有祝玉燕这些同学,唐校长和一些教授也都入了镜。
走的时候,他擦着眼泪,对祝玉燕说:“代理会长,以后也请你不要放弃基金会。只要基金会还在,我们的理想就没有破灭。”
正牌会长是唐校长,但基金会平时的事都是祝玉燕说了算,同学们就管她叫代理会长。
祝玉燕:‘我答应你。”
这个男同学又取出了一本相册,这都是他以前在学校拍的,精心挑选出来,做成相册,想在临走前送给学校。
他说:“我们的学校没有消失,我相信它终有一日会再回来的。”
祝玉燕抱着相册:“我也相信,会有这一天的。”
她翻看着相册,里面的照片上,学校里到处是学生,男学生和女学生走在一起,他们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在同一片天空下嘻笑,一起劳动,一起游戏,这是这个时代最开明、最光明的记忆。
后面还有许多秋日祭时的照片,黑呼呼的,下面还有这个男同学写的标注,没有他的标注,她根本认不出里面拍的是人是鬼,是男是女。不过当时天那么黑,光线那么不好,拍成这样也有情可愿。
男同学:“我都洗出来了,舍不得扔,就都贴进来的。”
他指着其中拍的最好的一对男女的照片说:“这一张拍的最好,可是他们没有来取。”
照片中的男女站在一起,男人穿着西服,单手插袋,头微微往女士那边偏,面上带着笑。
女人拿着棉花糖与气球,还有风车,笑得抿着嘴,弯着一双眼睛,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开心。
这像是一对年轻的恋人。
可偏偏祝玉燕认识这二人。
男同学不知世间险恶,怀着纯真的心,羡慕的说:“这一定是一对爱人,他们看起来真相配。”
祝玉燕没有反驳,认同道:“你说的没错。”
就算只是这一张照片上的恋人,它也一样很美丽。
第268章 离别之秋
校园里空荡荡的,到处可见被丢弃的垃圾。
学生几乎已经看不到了,偶尔看到一个也是匆匆忙忙的,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落叶纷纷。
秋风和暖,阳光明媚。
唐九龄早上在校长室坐了一会儿,心里越来越焦虑。明明没有事等着他去做,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似的。
他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绕过小径,走过小桥,看到建校时盖的钟楼,铺着鹅卵石的小水潭。关于这个小水潭啊,他还曾经以为挖好了池塘里面就会自己长出青蛙来,结果两年了都没看到青蛙,只有蜻蜓和蚊子在这里盘旋,他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有青蛙呢?
这件事他不敢告诉教授们,怕露怯,最后他是到外面的野河里捞了蝌蚪,放到这个小潭里,小水潭才终于有了青蛙,夏日也有了蛙鸣。
这才对嘛。
等到小水潭终于有蛙鸣了,他才心满意足。
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他现在一一走过这些地方,想起自己当时的一些小坚持,仍是很为自己骄傲。
至于为什么学校里的水潭一定要有蛙鸣,那是因为他小时候上私塾,私塾后面有一个水潭,夏天他上着课昏昏欲睡的时候,那蛙鸣就像催眠曲一样。
有一回,老先生在上面都跟着学生们一起瞌睡过去了呢。
在他的回忆中,私塾除了老先生拖着长腔长调念着不知所谓的圣人文章之外,最让他喜欢的就是后面的小水潭了。
学校中除了案牍,还应该给学生留下更多关于童年与青春的美好回忆才行啊。
别的人建设学校,都是致力于建设出一个圣人学校,一座知识殿堂。
唯有他,从开始到结束,想要的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学校。
学校的房子大多都是平房,偶有小楼,那也都是特意建的。
一排排,一片片。
当初建学校,还请了风水师,正儿八经的很呢,天干地支算了一大通,最后收了八十块钱。
唐九龄一边走一边回忆。
这里是操场,没有树遮荫,周围也没有房子,一大片空地,平整以后就这么放着了,一旦从海边刮风过来了,那这里的土哟,能扬到校长室去。他站在校长室往外看,都能看到那扬起来的土,赶紧关窗,事后还要擦洗窗户玻璃,不然玻璃上就蒙了一层的土。
为什么这里是操场呢?
因为那风水先生说,这个地方是凶穴,在杀气和煞气,所以这里不能有遮挡的,也不能种树种草,要一直这么光秃秃的,让太阳晒着,阳气直冲,晒个九十九年就能化解了,就可以接着盖房子了。
当时跟着风水先生一起装模做样的人都跟着一起点头,一脸严肃认真——旁边有请来的报社记者等着拍照呢!这可是他们建设学校的英明形象啊,日后登出来,那才好找各界人士要钱啊。
唐九龄当时也在,他想的是不管是真是假,学生们也需要一个活动的地方,射射箭啊,摔摔跤啊,打打架啊,等等。
文学院在东方,因为东方属青龙,还有一通云山雾罩的背书。最后风水先生说了一番大白话,他说这天下呢,以后还是文官老爷们的天下,所以这学文的学生呢就比学武的学生高贵,就放东边最合适。
跟着风水先生的人全都“有理有理”的呵呵笑。
唐九龄就想看一看这位风水先生一会儿要怎么说物理化学这些学科,要是他以为这是匠人,不配在学校里盖楼就好玩了。
可惜是他小看人了。
这风水先生是花大价钱请来的,怎么会不知道物理化学都是西学呢?既然是西学,那就是西边来的,楼就盖在西边合适,西边属白虎,这西人也挺凶猛的,可不就像是下山的大老虎嘛。
唐九龄就跟着一起鼓掌,一起说“有理有理”。
太有道理了。
唐九龄现在就站在物理学院的楼门口发笑。
刚好就被窗户里冒出来头来的种蘑菇的王老师给看到了。王老师戴着瓶底厚的眼镜,趴在窗户上喊:“校长,进来帮忙啊。”
唐九龄一听就有些麻爪,想跑。
他不想干活啊。
可跑的话,又不符合他一校之长,礼贤下士的风格,只好慢吞吞的走进去,想看一看王老师在干什么。
整个楼都是空的,所有的教室都没有学生了。
只有王老师一个人在忙。
唐九龄闻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用袖子捂着鼻子走进去:“你在干什么?”
进去一看,好家伙,王老师把教室里的窗户都关了,窗帘都拉着,没有开灯,然后在地上和桌子上摆了许许多多布包着的长条条。
那些长条条上都长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王老师还在忙,他在一个盆里和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唐九龄退后两步,要逃。
王老师自己一个人忙了许多天,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撞上来的壮丁,赶紧叫住:“校长,你帮我把那个拿过来,倒进来,慢慢倒啊。”
唐九龄犹豫许久,在逃与不逃之间徘徊,最终却不过王老师那一双期待的眼睛,满是汗水的头发,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裤子和双手,长叹一声,把衣裳下摆围在腰上,走了进来。
他听王老师的,将一种液体倒进盆中,王老师慢慢的把盆中的东西和均了。
唐九龄:“这到底是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王老师:“我在养蘑菇啊,校长。多养一点,大家不就多一道菜嘛。这个长起来是很快的。”
唐九龄帮着王老师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逃了出来。
他抹着汗,离开了物理楼。
离开之后才想:王老师为什么在物理楼养蘑菇?
等物理老师吴远道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不过现在学校里也没几个学生了,在哪里养都无所谓了。
他继续在学校里散步。
看到路边的垃圾,是桌子椅子这类木头的,就都捡到一起,堆在路当中。这都可以再利用的,卸了重新订个箱子板的还是可以的,再不然也可以当柴烧。
看到已经空置的教室,他就走进去,把窗户关了,把门锁上。
地上要是有扫帚,他就再把教室的地扫一扫。
其他的老师和要跟着学校一起搬家的学生都忙得脚不沾地,好像只剩下他一个闲人了。
他就替自己找了新活干。每天都在校园里徘徊,打扫卫生,锁空教室。
不过他也并没有放松警惕。
他一直很担心学校里日本学生的反应。
自从日本人送来良民证以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日本人没有再来,而日本学生好像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还是代教授告诉他,不必担心,祝玉燕一直在安抚日本学生和日本教授。
唐九龄松了口气,心里更加喜爱这个女同学了。
“她是怎么安抚的?”他问。
代教授一脸的复杂:“嗯……她在带着日本学生做日本国旗,说要发给全市所有家庭一家一面。”
唐九龄:“……”
听起来似乎这位女同学对日本过于友好,过于献媚。
但事实上……这该是多大的一项工程啊!
就凭那几十个日本学生是断断无法完成的!
可日本学生难道会说不要做吗?
不!
他们会日以继夜,殚精竭虑,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完成!
事实上他们正是这么做的。
代玉书不止一次去看过日本学生的情形,他每一次去,都能看到日本学生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全都在双眼红肿的缝针线。
而祝二小姐呢?
哦,她当然没有做。
她站在日本学生当中,双手拿着彩带挥舞,鼓励他们努·力·工·作,手不要停!这是为了大日本帝国!
他看到祝玉燕在日本同学身边双手握拳不停的喊“干爸爹”,把人家喊得热血沸腾了,把她自己的嗓子也喊哑了。一天下来,拼命挥舞彩带的双臂也是抬不起来了。然后日本同学和日本老师还都特别感动。
代玉书回去就对祝女士讲:“幸好你只生了一个燕燕。”
这样的孩子要是再多一个,天都要被掀翻了。
没有一个日本人怀疑祝玉燕是另有所图,是为了不让他们把注意力过多的放在日渐消失的中国学生头上。
他们也没有注意到那些在忙着搬家的中国老师。
或许日本人终有一日会发现,但那时学校已经搬空了。
代玉书只担心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万一日本人提前发现了怎么办。现在看起来是已经将他们拖住了,但谁也不能保证祝玉燕这个办法能拖多长时间。
还有那些良民证怎么办呢?
日本人肯定是要来查问的。
祝玉燕听了以后就说:“反正你们都是要走的,走了以后管他日本人发多大的火,他们又没办法追上去。良民证的话,干脆编一些名字写上去算了。”
代玉书想的办法是烧掉,这样也可以向日本人抗议。
当然,要在他们走了以后再烧。
让日本人没办法抓住他们。
可是祝玉燕的话让他眼睛一亮!
对啊,也可以写一些假名字上去嘛。
于是小红楼里人人都有了新工作,编写假名,填在良民证上。
等日本人来查看的时候,只需要把这些写了假名的良民证让他们看就行了。毕竟日本人把良民证给学校,就是想要借学校的手逼迫学生们都接受这个良民证,他们本来也不是想要让中国学生心甘情愿的接受的。
既然这样,写不写真名有什么区别呢?只需要告诉日本人,是唐校长带着老师们“帮”学生登记过了不就可以了?
代玉蝉还在为船票的事伤心难过,她就算答应了,可还是心里不舒服。
不过现在也不必难过了,她也被抓过来写良民证了,一旦投入的工作起来就没时间伤心了。
在大家都在写良民证的时候,代玉书悄悄问祝颜舒:“燕燕说你们要走,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但不想去留学,也不打算跟着我们搬家吗?”
祝颜舒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代玉书小心翼翼的问她:“你知道她的想法吗?”
祝颜舒点点头。
代玉书按着她的肩,轻声说:“你能接受吗?”
祝颜舒:“我不接受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不是大姐,大姐能哄能骗,可燕燕太精明,不吃哄也骗不了她。我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办法。”
代玉书听到这个,也无可奈何。小孩子会听大人的话,他们会仰望大人,当有一日他们不再仰望着长辈的时候,就是他们自己决定前途的时候了。
第269章 引路人
日本人的“救市”达到了不错的效果。
街上开始有行人了。
虽然仍是行色匆匆,面黄肌瘦,但终归是敢出门了。
祝玉燕跟代玉蝉、施无为一起坐在汽车里,大家准备去百货商店,代教授开车。
代教授仍是一路按着车喇叭,哪怕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可也要防着有人冲到马路上来。
现在的马路,是没有红绿灯的,所有的行人、车辆,全都随心所欲的乱走,特别是行人,他们可能都害怕,也可能是习惯,穿过马路时总是冷不丁的冲出来,闷头径直往前冲,根本不看路。
祝玉燕甚至看到有人是挤着眼睛的。
虽然能理解没有见过汽车的人过马路会紧张……但再紧张也不能闭着眼睛吧!
所以马路上只要是车,不管是汽车、自行车、摩托车,哪怕是黄包车,都是边开边按铃,没有铃的就喊一路。
就是避免有人冲出来。
一路叭叭叭的到了百货商店。
这里倒是仍然车水马龙。各种汽车都在这里汇集,烫着头发的摩登女郎和绅士们挽着手走路。
门前侍者仍是印度的,中国侍者变少了。
最大的改变是百货商店门口的国旗换了,上回来还是英国国旗呢,今天就全都换成了日本国旗。
今天他们的任务是全员装成英国人,并让施无为来购物。
祝玉燕和代玉蝉穿的都是祝颜舒的旧洋装,两位少女戴着帽子和丝质手套,下了车就挽着臂站在一起,引来不少目光。
施无为满手冷汗,挽着代玉蝉时都怕她摸到他手心的冷汗。
代玉蝉小声用英语说:“冷静点。你还记得要买什么吗?”
施无为的记忆力是非常好的,哪怕现在他这么紧张,也顺畅的答道:“记得。行李箱、皮鞋、皮带……”
施无为要去留学,那他就需要准备足够的行李。
虽然有钱到哪里都可以买,但代教授经验丰富,他说:“在中国买齐最好。不然到了英国,你去商店买东西可能还需要背一遍祖谱才行。”
英国虽然是一个发达国家,现在更是世界的中心,但他们本国内的移民却并不多,英国人更是非常的排外。
代教授:“英国人看不起世界上所有的人,所以你到英国以后别觉得英国人对你态度不好而难过,他们几乎谁都看不起。英国人自己人也会互相鄙视。”
英国人很讲究家族,不管做什么的都很喜欢讨论祖宗八代。假如祖上是显赫的贵族,现在后代落魄了,那肯定是要招人嘲笑的;反过来,假如祖上是鞋匠、铁匠、面包师、裁缝,后代发达了,那人们就会拿他的祖宗来嘲笑。
施无为刚好处在鄙视链的底端。他的身世经过一再的丰富已经越来越详细了,现在的他是母亲是英国淑女,薄有资产,在海上遇上了一位中国贵族,两人发生了爱情,之后中国贵族因病去世,英国淑女母亲悲伤过度,只来得及留下一封托孤的信件给代教授也撒手人寰。
代教授尽职尽责的将这个少年送回家,少年却惨遭家族排斥和遗弃,将他赶出家门。
而代玉蝉则是施无为在中国时骗到的一个中国富家小姐,两人相约终生之后私奔,施无为把她也给带到了英国,准备与她结婚。
两人等于都是断情绝爱,除了有钱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本来,施无为上学的那所公学是可以带仆人进去的,但寝室里只限男仆,女仆只能在厨房出没。所以代玉蝉势必只能在公学附近的村镇中租一间房子等他放假出来才能见面。
伦敦中确实还有女学,但女学都是教会女学,需要在英国本地教堂受洗,还有得到校友推荐才能入学。
代玉蝉想成功入学只能慢慢找机会,这个机会就在施无为身上。只有他才能通过在公学的学习后得到教授们的帮助,然后就有机会从教授手中拿到推荐,送代玉蝉入学。在这之前,代玉蝉需要在当地教会中取得一点成绩,比如去信一信上帝,让神父对她熟悉一点后也愿意为她写一封推荐信。
好在英国现在并不限止女性入学就业,甚至还隐隐有支持之意,整个社会的风气是向上的。所以哪怕代玉蝉是外国人,但只要身份上没问题,她成功入学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经过代教授一步步的讲解,施无为才发现他身上的责任巨大。
在英国这个保守的社会中,身为男性的他是代玉蝉最强而有力的保护者。伦敦的风气并不好,有很多妓院和诱拐犯,骗子小偷抢劫到处都是。单身女性的代玉蝉是很危险的。
所以代玉蝉安顿下来的第一次拜访,最好是由他们两人一起去完成。
不管是租房还是去教会,都由他挽着代玉蝉的手臂一起去是最安全的,也是由他来介绍两人的身份和关系,由他来“承认”两人是未婚夫妻。
之后,代玉蝉入学,也应该是由他这个未婚夫亲自送未婚妻去学校,并拜托师长照顾她。
他的身份其实就相当于她的父母。
所以,假如他出了问题,那他就等于害了两个人的性命。
祝玉燕惊讶的看着施无为虽然磕磕绊绊,但是没有出一点错的完成了整个采购过程。
他用伦敦腔与柜叔们交谈,对印度侍者们发号施令,小心关照着代玉蝉,行动间都会挽着她的手臂,询问她的意见,与她讨论领结的花色等等。
哪怕还有一点青涩,但已经算是高度完成任务了。
祝玉燕惊叹:“太棒了,他出来前还很紧张呢。”
她还以为会失败呢,以为这种训练至少有两三次才能达到效果,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
代教授感叹:“无为是一个有点胆怯的人,他需要一点动力。”
这也是当惯了奴隶的后遗症。代玉书自己也有一点,所以他格外能理解施无为。施无为家里世代都是农奴,顺从已经是他刻进血脉里的东西了。他不会反抗,也不会思考,就像一头驴,只要蒙上眼睛他就会不停的转圈,看到鞭子扬起就会吓得哆嗦,见到食糟就会以为要吃饭了,他的一切行为和想法都是被训练出来的,僵化的。
他当年会去留学是少东家的哄骗与逼迫,假如没有少东家推的这一把,他就会甘然在油坊当一辈子的下人。他当时对自己最大的期许就是日后可以当账房,替少东家管账,那就是心腹了,不是亲如兄弟手足,是不会让他干账房的,他当时就觉得油坊未来的账房一职,非他莫属。
结果少东家将他骗上了船,船一开,再停下时他已经到了英国。
施无为当年能从家乡跑出来,跑到大学来考秀才,已经是他生平所做的最大胆的事了,那还是在死的威胁之下。
大学里的生活已经非常安泰了,所以他其实根本不想走,不管他说过多少次愿意去留学,那也是因为代教授想让他去。
他自己还是不怎么主动的。
现在有了必须保护代玉蝉这个信念在,施无为才算是真正有了冲劲。
他必须做到最好。除了最好以外,剩下的程度都是不合格。
他只有做到最好,才能保证他和代玉蝉在英国的生活平安顺利。
买了许多东西回去,小红楼里被堆得满满的,他们四个人来回两三趟才把东西抱完。
张妈看到这么多东西,竟然肯放下收音机,走过来细细的查看,一件件的说:“这个牌子的东西你妈也有几件。”或是“这个牌子的领带我记得要六十块钱呢,这么贵就这么一条布。”
施无为不会带男仆,所以衣物都只能留给学校的女仆清洗。据代教授的经验,女仆洗衣服是看心情的,有时她们会准时洗好送来,有时却会拖一两个星期,甚至一两个学期,最后东西自然而然就不见了。
最常丢的就是袜子与领带,衬衣常常是送过去是什么样,拿回来还是什么样,好像根本没洗过。
所以,代教授说:“袜子多买一点,领带买便宜的,衬衣买花的,白色就多买几件衬衣领就好了。”
要是想让女仆及时把洗好的衣物送来,可以给钱,也可以跟她们谈恋爱。
代教授当时都没选,他选择跟当时的校霸交朋友,加入时兴的俱乐部,很快就被人记住了名字,女仆也就从来没有拖延过。
可惜这一条不适合施无为。
他悄悄对祝颜舒讲,他怀疑施无为会在学校里成为被欺负的小可怜。
代教授:“只要有一次他被人发现自己刷鞋洗衣服,那很快,整座寝室楼的衣服和鞋都会归他了。”
而且施无为还喜欢干活。
虽然公学里对园艺是很看重的,但那只限于种花,而不是种地。
代教授:“他会变成农场小子,谷仓里的汉斯这种角色,可能还会被人起外号。”
马上就要送孩子出门了,代教授开始紧张起来。
祝颜舒只好安慰他:“放轻松一点,无为看起来还是很扛揍的。”农家子弟,身板结实。
代教授:“我教过他要加入学校的博击社,这样至少没什么人会找他打架。”
祝颜舒看他都快把施无为的留学生活从入学设想到毕业后了。
第270章 内奸~
施无为端着红茶壶给每一个人都添了茶,还友好的问苏纯钧:“先生,请问您还需要别的吗?”
张妈不肯喝茶,说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自己抱着黑糊糊的姜茶喝,她小声对祝玉燕说:“大头这是越来越像了啊。”
为了训练施无为,最近在小红楼里时常都是这副样子。
全英对话。
所有人都穿洋装。
吃饭都用刀叉,只有张妈可以用筷子。
成果斐然。
祝玉燕亲眼见到天才是怎么一回事了。
普通人需要时间,天才是不需要的!
不管施无为在开始之前多么不安多么忐忑,一旦开始之后,他就能迅速进入状态,并且,错误为零!
祝玉燕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甚至觉得施无为一直是这么游刃有余,胸有成竹,所以才能做得这么好。
但就算如此,代教授也要求这个训练必须直到他们上船都必须要做,要做到施无为睡觉说梦话脱口而出的都必须是英语。
代玉蝉因为是私奔少女,对她的要求反而不高。她的人设就是为爱走天涯,被施无为拐回英国去的。
代教授也给她讲了很多他认识的英国女性是什么样的。
代教授:“你可以放心的就是英国传统女性也是十分保守的,哪怕是在伦敦,普通的英国少女都是很保守的。她们不参加舞会,穿着朴素的衣服,刺绣和针线活也是许多英国女性的必备功课,而且大部分的英国少女,假如家中并没有准备让她们接受教育,那她们通常是不会去上学的。”
虽然英国是发达国家,似乎比中国先进了很多,但那只是在技术革新方面,整个社会还远远没有达到与先进的技术相配的文明程度。
大部分的英国普通人民仍是农民或手工业者,生活穷困,很少有积蓄,寿命与中国百姓差不多。
代教授:“英国的贫富差距很大,阶级明显,上层与底层社会是永远不会发生交际的。”
“他们穷的是特别穷,而且几乎不会有改变阶级的机会。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受教育,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工作。”在英国,男仆都是要上过大学的才能当,没有一定的教育水平,是不可能找到体面的工作的,只能去出卖苦力。
“不过他们的新兴阶级现在正在逐渐获得话语权,在社会中占到了越来越大的比例。”那就是律师、商人、以及小乡绅。
能让人更放心的是,代玉蝉和施无为虽然有点傻,脑子不太够用,但他们到了英国以后,新兴阶级会很容易就接纳他们的。
代教授最后能教给他们的就是:“知识是你们最强而有力的武器,学习更多的知识,你们会更容易受人尊敬,得到更大的生存空间。”他不止是对施无为这样讲,对代玉蝉也是这样叮嘱:“小蝉,现在英国女性的识字率并不高,但社会上却很欢迎女性加入工作岗位,因为他们的社会发展速度太快,高端劳动力不足,一些家境优越的女性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抓住了这个机会,趁机扩大了话语权。你要保持学习的热情,用比在家乡更胜百倍的努力去学习,得到的回报绝不会辜负你付出的辛苦的。在那里不要太胆小,看到机会就大胆的上!不要畏惧发出声音,做出成绩。”
这番话给了代玉蝉很大的启发和触动。
她并不是一个格外热爱学习,对知识充满热情的人,她也没有燕燕聪明。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在学习上有过什么野心,认为自己必定要在知识的殿堂上取得一席之地,或是达到什么成就。
她以前以为在大学中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
知识确实扩充了她的大脑,可她发现她并没有真的认识到知识的作用。
代教授视知识为英国女性改变命运的法宝,而似乎英国高知女性确实因此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握住了命运的船舵。
那中国的女性呢?
中国的女性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获取知识来取得更高的社会地位,最终改变她们在整个社会,乃至家庭与人生中的位置呢?
代玉蝉被这个念头搞得热血沸腾,仿佛触摸到了命运之门,当她推开这扇门的时候,门对面的光明投射过来,不止照亮了她的人生,也照亮了许许多多和她一样的女性的脚下之路。
祝玉燕是第一个发现她姐改变态度的。看代玉蝉变得积极了,不再排斥去留学了,她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并立刻告诉了祝颜舒。
祝颜舒最近为了学校搬家的事焦头烂额,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了一下,只有一下,随即就开始生气,发火,对着张妈抱怨:“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没良心的,才难过几天就不难过了,离开她们亲妈也不多哭几天。”
张妈不想跟她说话。她才知道祝颜舒不但送走了代玉蝉,还打算把祝玉燕留下。
张妈:“你就听她的啊?你是她妈,你让她走,她能不走?把她留下,她一个小小人能干什么?”
张妈对着祝颜舒哭,祝颜舒心里也难受,就也跟着掉泪。
祝颜舒:“我也不想听她的,我也想让她听我的,可她听吗?”
两人对着抹了一通眼泪,还是祝颜舒先不哭了,擦干净眼泪,认认真真的对张妈说:“他们虽然是年轻人,但心里都有主意了。一个大姐,一个燕燕,还有无为,纯钧,他们个个都想要做一番事业,不让他们做是不可能的。”
“我就是把燕燕带走,难道她就不做她的事业了?她肯定还是照做。不管是在这里做,还是我把她带走,她跟着学校到别的地方再做,她肯定是要搞事的。”祝颜舒拉着张妈的手说:“我就想,既然她在哪里都会搞,那为什么不让她跟苏先生一起搞呢?苏先生那么厉害,比她聪明,比她能干,能护着她一点。别的不提,有枪打过来,我想他是会愿意挡在燕燕前面的。这样的一个人不好找,离了苏先生,燕燕就要一个人搞了,那我更要放心不下她的。”
张妈仔细想了想,祝颜舒这番话是有道理的。现在早就不是把女人关在家里相夫教子就能过一生的年代了,也不是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就能过一辈子的世界了。她以前老想着让燕燕做个职业妇女,精精干干的,也登个照片在画报上,看着又漂亮又风光。
现在她也拦不住她们了。
张妈对祝颜舒说:“那我就不走了吧。我留下来,陪着燕燕。你们都走了,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啊。”
祝颜舒哪里会答应?立刻说:“那你就把我丢下啊,您不管我了?”
张妈白了她一眼:“你是当妈的啊,你还有代教授呢。那燕燕可是一个人啊。”
祝颜舒不答应,力劝张妈跟她一起走。
一方面,祝颜舒担心张妈身体不好,年纪太大,留下来让祝玉燕照顾显然不合适,说句不客气的,张妈自己不觉得,可她现在已经是个负担了,祝颜舒自然不肯把“负担”留给祝玉燕,是要自己带上的。
另一方面,张妈照顾了祝颜舒一辈子,临了了,祝颜舒不能把张妈再扔给祝玉燕去侍候吧?
这次一分别,她与祝玉燕和代玉蝉还有可能相见,而张妈,只怕就等不到相见的那一日了。
所以祝颜舒绝不肯把张妈留下。
中秋节到了。
学校里的日本学生开始做糯米团子准备赏月。
虽然学校里的物资越来越不足了,但日本学生那里是不受影响的。他们也知道中国学生没有吃的都快跑光了——这是祝玉燕对他们说的,因为学校里没粮食了,所以学生都跑光了,连教授都快跑光了呢。
她带着日本学生做日本国旗,说的就是她认为现在外面的人对日本人有许多误解,没关系!她认为只要日本学生亲手做日本国旗,再送给外面的人,那些人早晚能体会到日本人的友好之意的。
日本学生也相信只要中国人能体会到日本人的友好,就一定会接受日本人的统治。
他们做好了赏月团子还特意送给祝玉燕,以及学校里的其他教授。
日本学生这一招是祝玉燕没有料到的,她在收到日本学生组团送来的团子之后,立刻心惊胆战的跟着他们送完了其他的团子,再亲自把他们送回日本楼。
因为日本学生其实非常自闭,他们来到这所学校之后,一直以来都只在日本楼附近活动,很少会往外闯。
关于这个,祝玉燕也曾经听日本学生讲过,似乎在他们来这里之前,日本的老师都告诉他们,因为日本人稀少,他们都是非常珍贵的日本种子,为了保护自己,他们不能擅自离开安全的地方。
可见日本人其实也知道他们在这里不受欢迎,会有危险。
所以祝玉燕在用做日本国旗这件事拖住他们之后,也并没有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守着日本楼,防着日本学生跑出来看到空荡荡的校园而起疑。
结果千防万防,没想到今天就露馅了。
就算有她事先打下的底子,也不保证日本人就不起疑啊。
祝玉燕立刻通知唐校长,要跑要赶紧的啊,有没有什么大件的东西赶紧送出去,她担心日本人那边瞒不了多久了!
通知完她□□本楼守着了,当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子,要生了。
日本楼所有的人,不管是日本男同学还是日本女同学,此时都看不到他们之前排斥二子的行为了,他们都默默的守在走廊里,静静的给二子加油。
但由于他们都是未婚,所以都不允许进去帮忙,连祝玉燕都被拦在外面。
接生的只有酒井老师一个人。
祝玉燕觉得酒井老师真是越来越神秘了,她怎么什么都会?
她仔细回忆关于酒井老师的事,据说她是出身世家,家道中落才来担任老师,还是特意被请来的,确实其余几个日本老师都挺尊敬她的,从来不会因为她是女性而看低她。
但她同时还可以教日本画、日本舞、日本音乐和乐器、和服、茶道、花道……
虽然据说这都是日本世家女子的必修课。
现在她居然还会接生!
日本世家女性要会这么多吗?
一门之隔内,酒井老师安慰二子:“你放心,我替茶屋的女孩子接生过,已经能看到头了,胎位正常,你一定可以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的!”
二子的两只手被绑在栏杆上,嘴里绑着一条布,她咬着布,喊不出声音来,满脸通红,全是汗水和泪水,她根本听不到酒井老师在说什么,只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太疼了!太疼了!!
一直到第二天的晚上九点,二子才筋疲力尽的生下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很健康哭声很嘹亮。二子替她喂了一回奶,第二天,这个孩子就被酒井老师抱走了,据说是抱给日本租界的侨民养育,直到船到了,就可以送这个孩子回日本了,提前把孩子抱走是为了不让二子对这个孩子产生太多的感情。
可二子还是在孩子被抱走以后哭了很多天也无法释怀。
祝玉燕终于可以看望二子了。
二子瘦了很多,也像是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她不再像个天真的傻孩子了。
祝玉燕问她需要什么的时候,她小声请求祝玉燕帮她逃走。
二子的双眼发亮,紧紧握住她的手:“我要回日本,我要回去找我的孩子!”
祝玉燕小声问她:“你们不可以回日本吗?”不是有女学生回去嫁人了吗?
二子躺在枕上摇了摇头,轻声说:“不可以。我们在来的那一天就发誓永远也不回日本。”
祝玉燕:“什么?!为什么?”
二子苍白的脸,艰难的说:“我们……是战士,在战争还没有得到胜利的时候是不能当逃兵的。假如战败,我们都发誓要殉国。”只是日本是不可能失败的,所有的日本人都这么相信,日本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作者:哈哈哈哈哈哈!)
祝玉燕从以前就认为这些日本学生不怀好意,但那时她并没有证据,说白了就是偏见。可现在证实她那并非偏见,而是不小心猜中了。
二子:“我发过誓,我不能回国……我现在要回去,就是逃兵。”她抹了一把眼泪,“我不会回家,我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的孩子。请你帮帮我,燕姬。”
祝玉燕没有多加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好,我会帮你的。为了帮你逃走,你必须要多告诉我一点这里的事才行啊。”
二子点点头:“好,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