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学生只好提供了一个劲爆的故事。
男学生:“我有一个堂兄……就纳了一个妓女做妾。”
这就真的很劲爆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过去了。
男学生想一想,觉得堂兄反正也不可能知道他在学校讲他家的丑事,何况前面几个女同学不都说了自己家的事了吗?杨同学连她爸爸的事都讲出来了呢,他才讲一个堂兄,已经很替自家留面子了。
男学生讲起来也是绘声绘色的:“我堂兄成亲后就搬出家去,另外买了个院子住。大概过了半年,我堂嫂回家说,堂兄时常借口做生意就跑出去,而且总是三五天不见回来,花钱如流水。家里担心堂兄染上赌了,就把人给绑回来了,一问才知道,他不是去赌场,而是买了个小妓,还特意在外面租了个院子放她。每回从家里出去都是去看这个小妓了。”
杨玉燕听得津津有味,替大家发问:“后来呢?”
男学生两手一摊,特别不负责任:“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后来我堂兄和我堂嫂又搬回去住了,过年我堂嫂来就带了个新姨娘,听说就是那个放在外面的小妓。”
男学生讲到这里,不免有一丝艳羡。
问他对那个新姨娘有什么印象,比如受尽苦楚,受尽白眼之类的。
结果男同学的思路就是不一般。
他思考片刻,说:“这个新姨娘挺能喝酒的。我堂兄都让她到席上帮他挡酒。”
女学生听到这里自然非常同情,脑补出的都是新姨娘被迫喝酒的惨状。
施无为事后很好奇:“我以前的二爷在打高粱时能喝二斤。不知道这个新姨娘能喝几斤。”
杨玉燕:“……”
总之,二分部十几个人,八成的人都见过妓女。这是个什么概念?二分部里见过警察的都没有八成。
这说明现在外面,妓女比警察还多。跟菜市场小贩差不多是一个数量级的了。
但是,形成妓女有这么多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次,杨玉燕是真的不知道了。
杨玉蝉也不知道。
施无为:“……”
三个新时代的知识青年,终于发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于是回到小红楼以后,他们开始四处找人询问。
张妈:“妓女?那都是可怜人,都是被卖的。”
代教授:“这个……我没有研究过。”
苏纯钧:“……”
他刚回来,外套还没放下,杨二小姐就如一阵旋风刮过来,香气袭人,亲亲热热的替未婚夫倒了茶,扶他在沙发上坐下,请他帮忙写作业。
作业题目是:你见过妓女吗?
你对她们有什么印象?
你认为妓女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当妓女的呢?
苏纯钧端着茶,望着这三道题。
杨玉燕:“你一定见过吧?武威龙他们都见过。”
苏纯钧:“武威龙是谁?”
杨玉燕:“我同学。”
苏纯钧放下茶杯。
杨二小姐·未婚妻:“你见过的妓女都是什么样的?她们可不可怜?穿的衣服旧不旧?头上有首饰吗?首饰是金的还是银的?”
苏纯钧:“……”
苏纯钧剧烈咳嗽起来。
张妈听到动静跑过来,看是他,忙倒了水端过来:“这是怎么了?回来的路上喝了风受凉了?”
杨玉燕赶紧放下作业,帮着给苏纯钧拍背,茫然道:“刚才还好好的。”
苏纯钧一阵大咳嗽,喉咙受损,无法说话。张妈喂了他两口秋梨膏,又让他含了一颗清咽薄荷糖。
苏纯钧就闭上嘴开始修闭口禅,听别人说。
整个家里,没有一点心理包袱就可以发言的只剩下祝颜舒了。
她拿着杨玉蝉的作业当扇子,叹了口气说:“因为女人啊,只能在家里待着。她们只能从父家到夫家再到儿子的家,这个社会没有给她们留位子。男人可以考科举当官,可以做生意做小买卖,不然做苦力也有活路。女人不行。所以,女人一旦被人从家里赶出来,就没有活路了。”
或是父家不要她,或是夫家不要她,或是儿子的家不要她,她就只能流落在外。
但人每天都要吃饭,天黑了要睡觉,这是生理需求。
可是,没有钱,她要怎么养活自己呢?
祝颜舒:“她们都是苦命人。但凡有一条活路可以走,她们都不会走这条路的。”
所以杜十娘之流才会找到一个一心人就想从良,哪怕她自己家财万贯,有百宝箱,可是没有男人,她就没有可容身之处。
第207章 艰巨的任务
苏纯钧早上出门之前,杨玉燕拿着一个罐头瓶子跑过来,塞给他:“给,拿着。”
瓶子还是热的,里面看着像是梨汤。
苏纯钧笑着问:“这是什么?给我带的点心?”
杨玉燕:“我自己炖的冰糖燕窝梨,你昨天晚上不是咳嗽了吗?我猜你可能是在上班的时候说了太多的话,喝点这个补补嗓子吧。”
冰糖燕窝梨。
这种奇特的搭配苏先生生平从未尝过,但他却能想像出这是怎么炖出来的:每天张妈都会给祝女士炖一小盅冰糖燕窝补身,燕窝都盛在祝女士的碗里,多添一碗水的甜汤会分给杨玉燕和杨玉蝉两姐妹尝尝。
用张妈的话说就是“年纪小,不用补的那么早”。
想必是昨晚的冰糖燕窝又多添了一碗水,叫杨二小姐切了两颗梨加进去煮成了这一罐甜汤。
这从嘴边省出来的补品叫苏纯钧都想今天回家来带一车的燕窝了。
他心里甜蜜,头脑就有些不清醒,动嘴问杨二小姐:“你们今天上完课干什么?”
——要是没事做,不如他下午逃个班,一起出去逛一逛。
他心里的话没来得及说,杨二小姐就道:“下午应该会去活动室,我们要捐款。”
要搞活动就少不了经费,费用从哪里来?自然要靠部员们捐献。自从杨二小姐上了学,花钱如流水,一个星期少说也要扔进去五六块,而且不像是去书店买不入流的闲书还能得回一本书,这钱花出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上回他们捐钱就去购买制作麦芽糖、修自行车、擦皮鞋补鞋等这些技术的工具了,买回来学生们还要自己先学会,这才能教给学生们。
结果学生没招回来,买回来的东西现在还摆在活动室的仓库里呢。上回表决过了,他们打算全捐出去,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吧。
现在二分部决定要帮助妓女从良,活动纲领还没有一个大概的框架,但总脱不去那几样。
妓女最需要的就是医药了,她们生病没有地方看,中药铺和医馆是很忌讳给妓女看病的,正经大夫都不肯去。好在现在有西医院了,西洋大夫倒是不介意给妓女看病,教堂也频频施药。
她们现在的力量还很弱小,不能跟洋人医院和教堂相比,只能略尽绵力。
杨玉燕:“先买药肯定是没错的。我不知道她们的病怎么治,还要再翻译出一些常用药物的清单来。”
这个翻译的话当然就交给了施无为了。
至于医学杂志和书刊,则由代教授去想办法,祝女士也说愿意打电话联络几个以前的旧友,看能不能找到地方借书。
苏纯钧听得直皱眉,他心里是不太赞成的。诚然,妓女很可怜,也很需要帮助。但他觉得帮助妓女和近距离接触她们是两回事。妓女的生活环境很复杂,学生们未必能应付得来。而且不是可怜人就一定是无害的。
他很担心杨玉燕会因此受到什么伤害。
可他也没有直接开口阻止她这么去做。
一方面,他不想过于简单粗暴的干涉她。他一直避免让自己变成一个固执的男朋友,未来的丈夫。
假如她希望去认识这个世界,那他也不希望遮挡她的天空。
另一方面,他看到代教授和祝女士都没有阻拦,就觉得可能他的保护欲过于旺盛。虽然这件事有风险,但未必不可控。
这些原因都阻止他开口。
他思考片刻,说:“妓女因为职业的缘故,她们得的病都有很强的传染性,你们要做好防护和消毒。”
杨玉燕:“你放心,我们也觉得这是一次练兵的机会。我们会严格按照消毒规定去做的。”
就算是这样,苏纯钧仍是担忧了一路,到了市长府,都开始工作了,还是忍不住在想。
冯市长提问时,他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冯市长笑道:“这是怎么了?”
蔡文华说:“我了解苏处长,这是在想未婚妻呢。”他状似关心,对大家说:“唉,我的大儿子也在学校,天天跟同学们折腾来折腾去,我听到他的事就头疼。苏处,你未婚妻是女孩子,想必是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的吧?”
蔡先生的儿子颇多,他原配只生了一个女儿,外室生了六个儿子。大儿子正在读日本军校。
在座诸人,儿子女儿都在上外国的学校,有的就在外国。
唯有冯市长,孩子死了个精光。还有苏纯钧,还没有结婚,也就没有孩子的烦恼。
在座众人开始议论起自家不省心的孩子,冯市长听得叹气,转而问苏纯钧:“你未婚妻也有十七八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女孩子一结婚就会安静下来了。”
苏纯钧一直像个秘书似的站在离冯市长最近的地方——排座次那他可就要坐到桌子尾去了。
他端正严肃的说:“她今年十八岁,我想再过两年,等情形好转了再结婚。”
冯市长苦笑,轻轻拍桌子:“情形不会再好转喽!再过两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你别也拖了,赶紧成亲吧。”他看苏纯钧像在看自家孩子,不过他的长子要是还在世,比苏纯钧还要大个四五岁。
“是不是你那未婚妻听多了学校里的歪理邪说,不打算早早的嫁给你,要做什么职业女性?”冯市长是个老派人,他一直觉得学校可以收男学生,但最好不要收女学生。女孩子在家里学学女红针线,再学学钢琴跳跳舞就可以嫁人了。
这都是外面乱嚷嚷的文人搞什么男女平等惹出来的祸事,败坏三纲五常。
苏纯钧笑道:“市长误会了,燕燕本性善良,最喜欢帮助别人,她在学校从不惹事生非,平时也就捐点钱什么的。她倒是从来没提过结婚之后还要继续工作,我看她也不是能吃得了苦的人。”
冯市长是看过关于杨二小姐的报告的,他看了不停夸杨二小姐的苏纯钧一眼,摇头发笑。
瞧瞧!这就是女人。她们能当面温柔贤惠,背地里还有另一张脸。苏纯钧这么精明的人,竟然以为他未婚妻在学校里从不惹事!
蔡文华就坐在左手第一个位子上,听得清清楚楚,他跟冯市长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学校里,黑板上已经写满了待购的清单。
杨玉燕个子不够高,负责站在讲台上唱名,杨玉蝉负责写黑板。
杨玉燕:“石灰,三百斤。”
现在没有方便又便宜的84消毒液,那个要等1984年才有。也不能奢侈的用酒精进行环境消毒,现在消毒用的酒精是管制商品,未经允许私制的话要被宪兵队抓的。
所以,最常用的消毒物就是石灰。
连洋人医院都用石灰消毒。
但有病人的时候肯定不能在病房扬石灰,所以他们还需要很多手套和防护罩。
幸好现在口罩已经发明出来了——当然只有棉布的。
当然,她们必须手工缝制。
上回没捐出去的绷带重新煮一下就可以用了,真是可喜可贺。
手套也是棉制的。橡胶手套虽然也发明出来了,但这东西贵到让人哭泣。因为现在中国没有橡胶树,全都要从美国进口,还没有地方买。因为橡胶制品是禁止出口到中国的,要买只能买走私货。
既然这么贵,那他们当然就用不起了,只能用棉制的手套凑和一下,外加勤洗手。
剩下的就是妓女身上可能会有的疾病。
施无为花了两天一夜,现学了不少新的名词,才翻译出了半篇美国的一个科学杂志上的文章。
这个作者是个传染病学家,他研究的是法国和英国的病例,他罗列出了上百种妓女会传染的疾病,从蛀牙到臭虫叮咬都算在了里面。
但最可怕的是伤寒、肝炎和梅毒。
妓女并不只传染性病。她可以做为中间宿主,传染所有能通过亲密接触传染的疾病,因为生活环境恶劣,以及缺乏良好的卫生习惯,她们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巨大的病菌集合体和培养基。
施无为气喘吁吁的把这半篇刚翻好的拿给大家看,所有人都沉默了。
可能他们有预料到会有困难,但他们绝没有想过困难会这么多,这么大。
施无为说:“我读过一篇法国的小说中提起了在一个妓院中暴发了传染病之后,所有的客人都再也不去那里了,所有的妓女都死了。但是疾病还是在那条街上暴发了。”
因为一个嫖客不会只光顾一家妓院,一个妓女。他会把这座城市所有的妓院都逛一遍。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认为大家都需要再考虑考虑了。
第208章 来了个大麻烦
一些人离开了。
显而易见,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自保是一项可贵的品质。帮助别人要以不会伤害自己为前提。
大部分的女学生都决定不再参与真正的救助,取而代之的是她们都愿意援更多的钱。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留下了,但令人惊奇的是还有一个女学生也留了下来。
她叫黄明曦。
她是一个有一点胖胖的女孩子,长得很可爱,家里是大地主,父亲还开有几个工厂,生产棉制品。
她平时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子,在此时留下显得有点奇怪。
黄明曦坐在她们面前,握着双手,有些紧张的告诉了她们一段往事,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我的老家在山西,在那里有许多地。我小时候是在老家长大的。”
因为那时已经有了新文化运动,黄明曦一出生是女孩子,住在老家的老太太不想让家里养出一个新时代女青年,就要求她的父母把她送回老家。黄明曦就跟着乳母一起回了山西,在山西长到十二岁,老太太去世了,才又被接了回来。
跟金小姐的遭遇不同,黄明曦的父亲在她幼时常常回老家看她,每年都要陪她住上两个月,过完了年才回去。黄明曦的母亲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舟车劳顿,她就一个月给黄明曦写一封信,小时候她和母亲常常这样通过写信来完成她的教育。
黄家老太太也并不限制黄明曦读书看报,只是不许她跟朋友出去逛大街,不许她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
老家的大宅十分的寂寞,她是主人家的小姐,那一片十里八乡都是她家的地,黄家就像是土皇帝,她就是黄家的公主。没有人敢带坏她,也没有人敢跟她玩,她的那些家里寄来的画报,美国的洋娃娃,太过新奇,她不敢拿出来。
黄明曦小时候就有一个婶子陪着她。
婶子长得很漂亮,却总是灰头土脸,从来不敢抬头看人,含胸驼背的。
黄明曦小时候看画报,对上面的女郎用的胭脂水、玻璃丝袜无法想像,她还想学着画报女郎自己画眉,把自己关在屋里折腾大半天,结果两条眉毛都剃秃了,却不会画,眼看马上就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一定会重重的罚她。
黄明曦一个人在屋里吓哭了。
她哭了很久,那个婶子就走进来问她怎么了,听说她是在发愁眉毛的事,这个婶子就帮她把脸用油擦干净,再替她画了一双和以前一样的眉。
“小姐的眉长得很好看,是天生的柳眉。不用画就可以了。”
觉得自己住在乡下,不够时尚漂亮的黄明曦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己很好看,还是天生的好看。
她就对这个婶子的印象很好了。
“后来她上吊死了。我听说的时候都过去了两年。她是在外面扫地的,不能进屋里去,她也很怕别人说她,让我不要把她进屋的事说出去。”黄明曦轻轻的说。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她没有眼泪要流,但当时听到婶子上吊的消息时的震惊与难过就像一道伤痕刻在了她的心上,直到现在都无法愈合。
“她曾是一个妓女。”黄明曦说。
那个婶子曾是一个红姑娘,等到她二十多岁的时候,楼里就不要她了,老鸨人不坏,没有再卖了她,而是把她给放了出去。她就带着自己攒下的钱,悄悄来到了乡下,改姓换名,说自己是从山东嫁过来的,丈夫和婆家都死光了,她没有活路,要自卖自身,进了黄家做事。
平安无事过了十几年,一个马车队的人到这里来,在路上看到了出去办事的她,认了出来,尾随到黄家,然后就假称是她的娘家哥哥,请她出来相见。
她出来了,那人就威胁她,要说出她以前的事。她给了那个人钱,以为这能堵住他的嘴,但是人的贪心是无穷的,那人想要更多的钱,让她从黄家偷钱出来,她被逼无奈,只好上吊。
她死了以后,那个马车队的人就跑了。
可这人嘴巴也不严,竟然在外面炫耀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得来了这一大笔外财。
黄家本来就奇怪为什么自家下人会突然上吊,以为是有什么阴私,查了很久。听说这件事后才知道前因后果,为了避免有人在外面继续讲黄家的私事,就想办法找到了这个马车队的人让他闭上了嘴。
所以,两年后黄明曦才知道那个据说是回老家的婶子并不是回了老家,而是死了。
“她躲了十几年都没有用。”黄明曦紧紧握住双手,“太惨了。”
杨玉燕说:“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妓女都是好人。过于同情她们可能会让人变得盲目。”
黄明曦点点头:“我知道。”
加上施无为,他们就有四个人了。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定下几条规则。
“先定一个小目标。”杨玉燕说,“我们可以悄悄的救一个或几个人,但是不要一开始就说我们救助的目标是妓女,我觉得这会引来不好的窥视。”
杨玉蝉赞成,施无为赞成。
黄明曦好玩的说:“哦,我早知道你们都听燕燕的。”她说,“我也没有意见。”
妓女到底在哪里,这真是知道的人知道,不知道的人就真的找不到地方。
四个人都没有头绪,他们就决定先在附近的一个地方设一个施粥施药的摊子,扯一条横幅,每天都去站一会儿。
黄明曦说:“为什么去那里?”
杨玉燕说:“那边穷人多。我想妓女应该都不算有钱人吧。而且也未必就只救一种人,其他人都不救。我们施粥施药,肯定是能帮到人的。”
但为了避免增加不劳而获的人,他们还定下一条规定,就是来拿粥拿药的人必须要拿东西来换。
他们准备了很多收来的破衣服,只要有人想要粥要药,那就把这些破衣服补一补,或者洗一洗,总之,用劳动换取食物和药物。
这种奇怪的规定被认为是学生们的怪癖。
但杨玉燕很得意,她觉得这样一举两得了。
“看,这样骗粥骗药的人就少了,而且补好的旧衣也可以施舍出去。”
其他三人也觉得这样很好,他们的人手本来就不足。
四个人坐在桌子里的时候,人人手里都拿着破布在做绷带呢。来求粥求药的人看了,也没有觉得这是受到了侮辱,反而觉得他们是真的需要这种东西。
于是就有人来找他们“谈生意”,问他们要不要旧衣,他可以送货上门,全都按斤卖。
“都是没有洗过,你们要是愿意要,我就送来。”
施无为等三人都觉得可以谈谈,毕竟他们需要很多绷带和医护用品。
可杨玉燕想到了洋垃圾,警觉的问:“你说的不会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吧?”
施无为:“……”
杨玉蝉:“……”
黄明曦:“……”
三个年轻学生都露出了被恶心到家的神情。
不过那个来谈生意的人竟然不以为意,还当杨玉燕也是懂行的,笑道:“您是个行家。我看您这也是收来的旧衣,我那里还有绸缎的呢,都一样价。您收回来洗洗蒸蒸,一样可以用,要裁要剪都行,不少人都去我那里买衣服呢,便宜。”
这些死人的旧衣拿回来光是消毒就是一个大麻烦。
杨玉燕见这人也很诚实,说破了他也就承认了,也就没说难听话,道:“我们不要。您往别处转转吧。”
那人也没有多纠缠,说了声您发财就走了。
暂且不说三人受到多大的震撼,他们如此施粥施药施了十天左右,发现一个女人每天都来,她会把衣服带走补好,要是需要绷带,她也能又快又好的做好,一卷绷带两米长,她每天都能拿来五卷,可见家里有很多做针线的人。
有时她是自己来,有时带妹妹来。可她的妹妹每回都不是同一人,十天里,他们至少见过这个女人的六七个妹妹,这六七个妹妹都是差不多年纪,都是十五六岁。
一个家里或许会有很多孩子,但这些孩子的年龄差距会很明显,至少也要隔上一年。
杨玉蝉跟她搭话,问她家里有几个姐妹。
这个女人笑着说:“九个。”
过两日,她又来,却是想求他们给她一点大米好煮米糊汤。
杨玉燕他们施的粥是玉米粥,以玉米为主,放了红薯土豆,只有很少的大米。没办法,单独煮大米粥就吃不起了啊,这种杂粮粥还可以多施一阵子。
杨玉蝉问:“家里有孩子?”
这个女人笑着说:“对,我姐姐刚生了孩子。”
杨玉蝉就给她拿了半袋大米。
又过了两日,他们刚把粥摊支上,就在旁边发现了一个篮子。
里面放着一个婴儿。
那个天天都来的女人再也没有来过。
第209章 施小草(BE,慎入)
“天,这是哪来的孩子?”施无为熟练的把孩子从篮子里抱出来。
其他三个女学生全都敬仰的看着他。
刚才看到孩子,她们三个全都僵住了。
虽然她们是女人,似乎被社会赋予了带孩子的天职。
但她们三个都表示这不是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有在小时候就帮着父母带弟弟妹妹的施无为,唯一的一个大男人,对这个孩子表现出很熟练的样子。
幸好幸好。
不然她们三个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孩子好像有人管了,杨玉燕才开动僵化的脑筋,左右张望了一下。
他们选择施粥的地方是一个空无一人的街道口,没有挨着大路,只有旁边远处有一排低矮的民居。
这里离他们的大学不远,他们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就是遇上什么抢劫的,不管是抢粮食还是抢女人,他们都来得及跑回去,不然喊一嗓子也能把学校里的人叫来。
基本上哪怕是流氓都知道不要惹学生,因为学生都是愣头青,不知轻重,很容易搞出人命,而且学生打架很喜欢一拥而上,打退了能再引来更多的人,很麻烦。
学校,就是一个愣头青集合地,连宪兵队和日本人都不想招惹的地方。
杨玉燕没有找到人影,他们的家伙什还摆在地上没有架起来。
那个放孩子的人就算躲着,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杨玉燕问施无为:“这孩子是男是女?”
会不会是重男轻女呢?
施无为正在摸孩子的小肚子,笑嘻嘻的说:“哟,肚肚是鼓的,吃饱了。”然后很熟练的伸手摸屁屁,干的。
他说:“是个男孩。吃饱了,拉过了才送过来的。看来送孩子来的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来,算好时间才把孩子放到这里。”
杨玉蝉叹气:“男孩子也扔,可能家里养不起吧。”
施无为把篮子里抱着孩子的被子拿出来看,摇头说:“孩子用的被子还不错,是新棉花,也没有补丁,不像是穷人家。”
能专门用新布新棉做孩子的襁褓,这不是穷人,穷人舍不得,也没有这个钱。
黄明曦看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睡着也很乖,问:“他几个月了?”
施无为托着孩子的头,说:“我看,不到一个月。”
孩子咳嗽两声,声音又小又弱。
施无为赶紧再把孩子用襁褓包好放进篮子里。
杨玉燕说:“今天先不施了,咱们先回去,给这个孩子做个检查,再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几人收拾收拾,又把板车原样拉回去了,孩子的篮子也放在车上。
回到学校,先去了医务室。
这里因为要准备帮助妓女,已经屯了一些药物和清洁用品。
几人进来都很自觉的洗手,穿白大衣,戴口罩和手套,然后才把孩子抱出来。
孩子还睡着。
先秤体重。
施无为今天的任务就是抱孩子,因为三个女孩子都不会抱,就由她们三个负责准备实验工具,记录实验数据。
施无为把孩子放进盘子里,杨玉蝉一个个往上加砝码,最后黄明曦记录数据:“四斤五两。这是不是有点轻?”她记得她小弟弟生的时候都有六斤重。
但大家都对正常婴儿应该有多重不知道啊。
接下来是用听诊器听心肺音。
虽然大家都时常互相拿听诊器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可病人的心跳和呼吸是什么样,他们还是不知道。
学校医务室没有病人留床啊,只要确定生病都送到医院或中药馆去了。
杨玉蝉听一听,说:“是不是跳的有点小声?感觉不是很有力。”
黄明曦听一听,也觉得心跳声很弱,“会不会是他还太小了?”
杨玉燕也听不出来。
只好先记下来“心跳有些弱”这种话。
然后数心跳,这个计数就人人都会了,听着心音看时间数次数。
黄明曦:“一百一十四次。小婴儿的心跳都是这么快吗?”
不知道。
杨玉蝉说:“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先把他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杨玉燕说:“也好,我们真的想的太简单了。”他们准备了药物,却忘了准备一个医生。
但送去医院前,还应该给这个孩子洗个澡。
不过担心他身体弱,泡水洗容易生病,几人就打来热水,用被子包着,给他擦了个澡。
这个小孩子应该是出生时洗了个澡,后来就没洗了,身上一层婴儿的皮垢和油垢,热水一激,味道十分的刺激,像是一个十几年没洗澡的大汉身上的汗酸味。
最近天又热,三个女生都受不了,都跑了,只剩下仿佛鼻子失灵的施无为洗完了澡,还给婴儿换了块布包着。
襁褓和篮子都收起来了:需要消毒。
施无为说:“他背上起皮疹了。”
杨玉蝉:“是不是痱子?”
她走过来要看,施无为让了一步,不让她靠近,他摇头说:“不太像。”
他的记忆力是很优秀的,看过的东西基本八成都不会忘。这个孩子背上的红疹很像他最近为了翻论文找到的那些资料中的一个染病的人身上的疹疱。
杨玉燕看施无为脸色不对,立刻拉住杨玉蝉。
三个女学生都做好准备要帮助妓女,她们都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困难。所以这时,三个人瞬间就都明白了这个孩子可能会有的问题。
幸好他们在进医务室的时候都做好了防护。
杨玉燕说:“黄明曦,你留下进行消毒。我们三个带孩子去教会医院。”
黄明曦咬着嘴唇,跟着他们到门口,紧张的说:“小心点。你们带够钱了吗?我这里还有点。”
杨玉燕:“放心吧,我们都有准备。”
三人不能穿着白大衣去医院。所以又换了一遍衣服,将孩子包好,给他用手帕临时做了一个小口罩戴在嘴巴上。
施无为:“我带上点草木灰。”
他竟然用草木灰现给孩子做了一个尿布兜子,这样孩子拉了或尿了,直接就有草木灰兜着,可以马上清理干净。
要是不考虑草木灰是不是干净的问题,这还真是方便快捷呢。
三人出校园,坐上黄包车,直奔教会医院。
教会医院是法国人开的,悬挂法国国旗,以前还挂着英国国旗、葡萄牙国旗,现在又挂上了日本国旗。
但没有中国国旗。
医院大门现在已经有了保安守门,许多来求医的中国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可是外国人却可以直接进去。
杨玉燕三人一看就是中国人,所以一脸黄胡子的保安就过来拦他们。
要来教会医院,杨玉燕早就把十字架戴上了,这还是张妈以前去教堂白拿的呢,木头十字架。
杨玉燕上前用法语说:“我们要进去。”
幸好她还记得怎么说!
保安是个法国人,听她说法语,态度好了点,但看了一眼抱孩子的施无为,指着他说:“你可以进,但下人不能进。”
杨玉燕:“……”她的语言储备不足了!倒是有一句她会,可是不敢说!
杨玉燕:“他是我的丈夫。”
杨玉蝉听不懂,还好。
施无为膝盖一软。
法国人再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施无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路了。
三人成功进入医院。
幸好医院里头倒是不像外面那么狗眼看人。
护士看到他们三人进来,连忙过来,不过一张口就是英语。
这个护士明显是一个中国人。
但她看到杨玉燕几人是中国人,却还是用英语说:“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杨玉燕没有难为她,也用英语说:“我需要一个对婴儿的病很有经验的大夫。”
护士马上推荐了威廉大夫,并亲切的领他们去威廉大夫的办公室。
医院里的病人显然不多,所以威廉大夫还是挺轻闲的,他在抱着护士跳舞。陪他跳舞的护士是一个外国人。
两人甚至还喝了酒,桌上摆着酒杯。
不过看到病人进来,那个护士就走了,威廉大夫也马上客气的请他们进来说话。
威廉大夫:“哦,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可敬的小姐。”
杨玉燕没有隐瞒,说:“我捡了一个孩子,我担心他可能会有一些疾病,所以想带他来检查一下。”
威廉大夫看到她胸口的十字架,也在自己胸口划了一个十字,还拿出放在桌上的一本旧圣经用手按着:“您真是一个善良的天使。请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杨玉燕虽然对这个喝酒的大夫有许多不放心,但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不过,幸好他还是靠得住的。
施无为把孩子放在诊床上,他让护士关上窗户和门,并打开了灯,施无为打开襁褓,把孩子的背翻过来让他看。
威廉大夫皱起眉,让护士拿酒精来,然后他就直接上手去摸那些疹块。
杨玉燕这才看到,孩子的后背上是大片大片连起来的红色疹块,从背部到腿,屁股和大腿上都是,连小腿上都有。
威廉大夫翻看了一遍,然后用护士拿来的酒精消毒双手,坐下望着这个孩子说:“不管您是从哪里捡来的,我必须告诉您,这是一个魔鬼的孩子。”
杨玉燕心里已经有数了。
虽然妓女文化在西方国家很普遍,连绅士们都把逛妓院当交际,但主流观点中,几乎都把妓院和妓女当成是邪恶之地,是滋生罪恶的地方。
她说:“我了解了。这个孩子他危险吗?有救吗?”
威廉大夫摇摇头,虽然在说一件悲伤的事,但他的坐姿很放松,他靠在椅背上说:“我很遗憾。但他的母亲应该就已经染了病,然后才生下了他。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身体里都是病毒。”
杨玉燕:“他身上的是什么?”
威廉:“梅毒疱疹。”
三个人在来之前都已经有了准备。
施无为重新把孩子包了起来。
杨玉燕:“他还能活多久?”
威廉:“那只有上帝知道了。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他下一刻就会死。您可以把他扔在垃圾堆里。”
杨玉燕:“或许我可以给他一个坟墓。”
威廉叹了口气:“您是一个仁慈的小姐。”
为表敬意,他特意起身送他们出门。
三人抱着孩子走出来,在医院大门前,他们看到了那个在施粥的地方见过的女人,她被黄胡子的保安拦着,躲在角落里,一直伸头往里探看。
看到他们时,她露出渴望又充满希望的神情,然后转身跑了。
杨玉燕难过的说:“她以为我们能救他。”
施无为抱着这个仍在睡觉,或者是已经昏过去的孩子:“我们回学校吧。”
这个孩子在这天晚上停止了呼吸,他在最后喝了杨玉燕从小红楼拿过来的奶粥,在张妈的指导下,她才知道给婴儿喝奶,不能喝纯奶,要加面汤或米汤。
在学校的预定墓地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墓。施无为说:“我家好多人都死了,我把我弟的名字给他吧。”
杨玉蝉:“你弟叫什么?”
施无为:“草头。”
墓碑上最终刻上了施小草这个名字。
第210章 巧儿(虐,配角往事)
巧儿今年十五,是姆妈从河边捡回来的。
这话,她不信,可也没办法。小时候才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大了就不想知道了。
她亲眼见到姆妈买孩子,也见过姆妈卖孩子。
来卖孩子的有人贩子,也有亲生父母,背着个筐,到门前把筐放下,把上面的干草扒开,从里面捧出个孩子来。
她见得多了,就不做找亲生父母的梦了。
楼里有十个姑娘,都是最年轻漂亮的时候,小的十一二,大的十七八,这个年纪的姑娘,哪怕穿着最便宜的棉布袍子,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能把客人引进来。
她不到十岁时一直住在厨房里,跟四五个女孩子一样年纪的住在一起。她没有见过更大的姑娘,楼里脸上有皱纹的女人,只有姆妈。
她长得不太好。姆妈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嫌弃的说:“小时候长得还行,怎么大了,这腮帮子就发起来了?越大越不好看。”
她害怕得很,怕让姆妈给赶出去。
可姆妈也只是在她九岁时就把她从厨房赶出去,让她去楼里侍候了。
楼里的姐姐们侍候客人的时候,她们就站在帐子外看着。
姐姐说,姆妈有春宫画,不过很少给人看。
姆妈说:“给她们看书干什么?都不识字,看也看不懂。就让她们在屋里侍候,亲眼瞧瞧怎么侍候男人,瞧多了就会了。”
其实,她是识一点字的。楼里的姐姐们教她看黄历,黄历上有字,她慢慢的也能认识四五十个字了。
黄历上常有宜嫁娶的好日子,姐姐们到那天就尽量穿点红衣服,好跟客人开玩笑,讨赏钱。可私底下,姐姐对她说:“进了这个楼,嫁啊娶啊的,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楼里的客人不多,但每个姐姐的床都不会空着,总有人在上面。
那些男人有穿绸的,也有穿布的,还有衣袖上有补丁的。
他们有年轻的,但还是年纪大的多,头发白了,路都走不稳了,上了床还会折腾人。
巧儿看得多了,再看这条街上的男人,总觉得都不像好人。
她们在屋里不止是为了学本事,也是为了保护姐姐们。
楼里的房间都没有门,只有帘子。
巧儿站在屋里,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床,有的客人喜欢这样,有的客人就想叫她出去,这时她就要撒娇耍痴,不能出去。
姆妈说:“碰见打人的,把你姐姐打出血了,或是拿绳子腰带往你姐姐脖子上缠的,或是掐脖子的,赶紧叫人!”
总能遇上跑楼里来一边睡女人一边打人的。
巧儿叫过,也听别的屋里的女孩子尖叫过。只要楼里一有人叫救命,门口的姆妈就赶紧叫人往楼上跑。
姐姐救回来了,哭得厉害,一边哭一边骂。姆妈坐在床边一起骂,一边骂一边劝。
姆妈:“都是没用的货!不舍得打自己家的女人,就到楼里来打人了。”
巧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打人啊?”
姆妈:“男人想打就打了,他们拳头痒痒啊。打了老婆,娘家人要来的。打了楼里的姑娘,赔点钱就了了。在哪里受了气的,也来这里撒气。”
姐姐搂着她哭,说:“我们才值几个钱?三块五块的,还比不上酒楼里的一壶酒呢,他们打就打了。”
巧儿越来越怕这男女之间的事了,这事只有男人喜欢。
她最喜欢下雨天。下雨天客人就少。
没有客人了,她就跟姐妹们坐在门槛上往外看,看行人淋了雨,看小贩湿了货,边看边笑。
都不是好人,活该他们倒霉。
在他们的楼对面有两家店铺,一家是卖药的,一家是卖棺材的。
姐姐坐在楼上,从窗子里看外面,对她说:“也就这样的店才不嫌我们晦气,肯跟我们做邻居。”
巧儿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另一条街上去买点心、做衣服,为什么这小小的巷子,长长的街,除了楼子,就是这两家店。
因为他们都晦气,都不嫌弃对方。
姐姐喝了酒,醉了,笑嘻嘻的说:“正好,吃了药再来楼里,出了楼就去棺材铺!”
巧儿很少出门,除了姐姐使唤她出去买点心买东西,她自己从不出门。姐姐就更少出门了,几乎从不下楼。
姆妈就住在一楼,谁出门她都能看到。
巧儿出门时,姆妈都会交待她:“沿着墙根走,别跟人对脸,别看人家,低着头,快去快回。”
好像她见不得人。
终于有一次,姐姐带她出门,结果路上遇上的男人好像都认识姐姐,街上的小贩也都认识姐姐,嘻嘻哈哈的笑话她,好像她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姐姐拉着她的手,两人沿着墙根,低着头,走得很快,什么也没逛,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巧儿终于知道她是真的见不得人。
她在楼里,跟楼外的人是两种人。这世上就两种人,楼里的,楼外的。
比起街上,楼里更自在些。
等她长得和柜子一样高的时候,姆妈就想让她接客了。
姆妈把她拉过来,捏捏肩,捏捏腿,点点头说:“长起来了,那就可以了。”
姐姐说,姆妈是怕她们小的时候被客人给弄死。
姐姐:“长大了就不容易弄死人了。”
所以年纪小的都住在厨房里,不让到楼里来,省得叫哪个畜生看到了。畜生都是没人性的,还就有畜生喜欢玩小孩子。
她长得不好看,姆妈也不打算给她的初夜叫价,而是托给了姐姐,叫姐姐找个好客人替她开苞。
姆妈说:“过了这一遭,才算是入了行。唉,日后不要恨我,我养你这么大,是要赚钱的。”
她不恨姆妈。真的不恨。外面河里天天都飘着死孩子,那都是没人捡的。人穷卖孩子的多了,她就见过不少。
姆妈养她这么大,白吃粮食,她离了楼,也没有活路。
姐姐也摸着她的头说:“到时我先侍候客人,等他累了,就不折腾人了,你再上床来,我求求他,你替他品萧吹笙,让他替你破了身,日后才好干活。”
她四五岁就学品萧吹笙,都是拿面蒸的馒头学,那馒头做得细细长长,单手可握,学完就可以当饭吃了,小时候她和在厨房住的姐妹们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她能品上一刻,上面没有一丁点齿印。
到了那日,姐姐选的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花白头发的熟客。
姐姐先侍候客人,等事毕,姐姐喊她倒茶,她倒了两盅茶,侍候姐姐和客人喝了,才跪在床下,抱着客人的一支脚,娇滴滴的说也想上去。
客人累了,也有些困倦,笑呵呵的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姐姐抱着客人的脖子说:“我这妹妹爱上老爷了,跟我说了好几回,说老爷像她爹。”
客人笑了,喊她上床。
“我真像你爹啊?”
“像,爹爹,疼一疼女儿吧。”
她伸着两只像芦柴棒的细胳膊,吊在客人的脖子上,姐姐在一旁担心的笑着,哄着。
客人果然累了,时间很短,虽然疼,但她熬过去了。
事后,客人累极,抱着她和姐姐睡了一觉。
睡醒起来,她赶紧和姐姐一起侍候客人吃面条,吃完了面条,客人穿上衣服,找姐姐要了一张红纸,在里面包了一张钱,塞给她。
“乖女儿,爹给你的压岁钱啊,哈哈哈!”
她和姐姐送走客人,她就拿着这红包去找姆妈。
姆妈当着她的面打开红包,拿出一张五十块的钱,呸道:“抠门鬼!”
姆妈把这钱放进匣子里,拿了一块银元,放进红包,又把红包还给了她,“收着吧。下回再有客人,记得要银元,票子不值钱!”
她捧着这一块银元受宠若惊,回到屋里,藏在了她的妆匣内,又藏在衣服里,又藏在被褥。
等她日后要出楼了,攒够了钱才能回乡下买地生活啊。
姐姐的年纪大了,楼里不要了,
姆妈问姐姐,有什么打算没有?
姆妈:“你要是还想嫁人,我就去问问媒婆。要是还想干这一行,那我这楼里不行,别处还是收人的。”
姐姐从听到这个消息时就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姆妈叹气:“你总要找个营生,你攒的钱也不够你吃一辈子的啊。不然,你去那劝业所看看?别说你是楼里出来的。”
姐姐冷笑:“人家的眼利得很,一眼就看出我是干什么的了。何况我这身子骨,哪里能干活呢?”
姐姐瘦得很,以前就瘦,现在更瘦,坐在那里,肩上的骨头好像要刺破衣服。
姆妈给了姐姐五个银元,把她送走了。
姆妈:“我不能开这个例,把你留下了,那以后人人都要留下,白吃白喝我的,又赚不来钱,我是要被吃垮的啊。你啊,还是找人嫁了吧,去外地,找个不知道的人。”
后来,巧儿听说,姐姐租了间房子,还在干这一行。
今年情形不好,客人少了。
一个常来的客人是宪兵队的大兵,来了从不给钱,姆妈还要好吃好喝的侍候。
他这回来了,姆妈赶紧叫上好几个姐姐过来陪着。他在楼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走的时候跟姆妈说:“上面要做事,你还是回乡下躲躲吧。”
姆妈发愁:“真这么厉害?那我这一楼的姑娘怎么办?”
他笑了,说:“你这卖姑娘还卖出善心来了?”
姆妈想了想,把门关了,把她们姐妹几个都叫过来,让她们出去躲躲,能找到父母的就先回父母家去。
姐妹们都哭起来。
“我们能去哪儿呢?”
能卖了她们的,怎么能算是父母呢?这种时候回去投靠,真的能有活路吗?
巧儿这种没父母的更是手脚冰凉。
可姆妈还是走了,临走前一人给了她们一块钱和半袋粮食。
姆妈眼中含泪:“唉,我也是没办法带你们走。等日后我要是还能回来,你们再到我这里来,咱们跟亲母女一样。”
巧儿知道,真到那时,楼里自然会有新的姑娘,像她这样的老姑娘,姆妈是不要的。
巧儿没办法,带着这些姐妹去找姐姐了。
她们找到了姐姐,姐姐病得厉害,还扛着肚子,仍是把门打开,让她们都进来了。
姐姐病了,又怀着孩子,又多了这么多张口,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了。
有人半夜来敲门,姐姐想接客,她拦住,自己去接了,拿了钱赶紧去买粮食买药。楼里的人常生病,药方子都是传了几百年的,她一抓药,大夫和药僮就都知道了,她抓了几次,大夫就不肯卖给她了。
她跪下求大夫,大夫也摇头,叹气:“不是我不做你的生意,只是这外伤药现在管得厉害,我开出去一剂,宪兵队就要来查,查出来,最后还会牵扯到你。唉,那不还是会害了你吗?姑娘。”
姐姐身上长了包,这种病在楼里都是拿烧红的烙铁按上去,把那一块皮给烧焦,等皮长好,不再有包,这病就是治好了。
姐姐身上都是烧出来的伤口,一块一块都连着,到了天热的时候,伤口都发臭了,没有药,她只能拿小勺把发臭的肉挖掉,免得烂得更厉害。
姐姐硬扛着,直到生下孩子,还给孩子喂了奶,才断了气。
她们埋了姐姐,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孩子,可孩子身上也开始长包。
巧儿拿着烙铁,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下得了手。
她想出个主意。
孩子刚落地,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是楼里出来的,那把孩子给一个好人家,是不是孩子就有救了呢?
她四处找,想找一个合适的、有钱的人家可以收养这个孩子。
然后她就发现了四个学生,他们有钱!他们还在街上施药施粥,不像是为了上报纸挣名声,就是为了帮穷人。
她把孩子悄悄放在他们施粥的地方。
他们捡走了孩子,还带了孩子去洋人医院。
洋人大夫有洋药!
孩子有救了!
巧儿天天去看那些学生,生怕他们再把孩子扔了。
那些学生停了两天,就又开始施粥施药了。
过了两个月,他们对穷人们说不施了,今天施完就不施了,让大家明天起就不要过来了。
巧儿才在他们走之前找过去。
她就是想问问那个孩子现在好不好,他们是自己养了,还是送了人。
那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学生听到她问,将她拉到一旁,轻轻的对她说:“孩子已经去世了,我们把他埋在了大学里,你想去看一看吗?”
巧儿愣住了:“……不是,去看洋人大夫了吗?”
那个女学生轻声说:“胎里带出来的病,没法治。孩子太小,不像大人能扛,他扛不住。他去的时候没有受苦,是睡着的。”
巧儿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等她回神,她已经泪流满面,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那个女学生蹲在她面前,轻轻的给她擦眼泪。
“没事了,不哭。”女学生说。
她捂着脸,趴在了地上。
神啊,给她们一条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