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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多木木多 17714 字 12小时前

汽车到了山本先生的府邸,日本兵把着门呢。

王万川会讲日本话,掏了钱才求动日本兵进去传一句话,就是告诉金小姐,他们来看她了,请她放他们进去。

日本兵看在美金的份上愿意进去传话,不过出来后就气得拿着□□使劲砸王万川,其他的日本兵也跟过来对着王万川又踢又打,王万川鼻青脸肿的跑回车上,飞快发动汽车才跑了。

金太太吓得瑟瑟发抖,一直趴在座位下。

汽车一直开出日本租界才敢慢下来。

王万川抬袖擦掉鼻血,吐掉口中的血丝。

金太太抖着声音问:“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突然打人?”

王万川复杂的说:“那个日本兵说,太太说我们是骗子,是来骗钱的,让他把我们赶走。”

金太太目瞪口呆,她万万想不到茱丽竟然能指挥得动日本兵!而且她对金家的仇恨竟然这么深刻!

“她这是在报复!她这是在报复我!”金太太气得发抖,也吓得发抖,她这辈子害过不少人,一直平安无事,因为她一直都知道金老爷才是她的靠山,只要讨好了金老爷,就什么也不必怕。

就算她以前知道亲生的女儿恨她,但以为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在日本人那边势单力孤,成不了什么气候,金老爷才是跟日本人合作的人,她不必惧怕金茱丽这个小丫头。

但现在金老爷突然消失了,金茱丽丝毫不念母女之情,一心一意的仇恨金家。今天她能命令日本兵打王万川,明天说不定就能让日本兵送她一颗子弹!

孩子怎么能怨恨父母!这是大逆不道啊!

金太太恨得咬牙,气得发疯,泪流满面的诅咒:“她要不得好死的!”

第166章 做媒

王万川被打得不轻,日本兵拿枪托砸人也不分鼻子脸,他到家就进医院,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出来,却不敢耽误时间,马上又跑到金公馆去了。

金家最值钱的不是钱,虽然浮财可观,但最值钱的却是金老爷的汽车队和轮船。金老爷的生意多数都是在外国做,从印度运茶到英国,从日本运矿石到美国,他的船队究竟有几条船,这是连金太太都不知道的秘密。

王万川的野心当然不是金太太随手漏出的三瓜两枣,他真正想要的是金老爷手里的汽车队和船队。

他生怕金太太一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想救金老爷了,连一天都不敢躺着,继续去给金太太出主意怎么救金老爷。

他认识金太太半辈子,所料分毫不差。

金太太确实起了心思。他赶到的时候,金太太的闺中密友——也就是牌友,正陪她搓麻将,一边七嘴八舌的给金太太出主意,让金太太带着钱回老家过日子去。

“外面的世道乱哦!”一个圆胖脸,挺慈眉善目的太太说:“你到苏州乡下买几块地,盖个大院子,买几个小丫头老妈子,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服!你在城里挺着,什么钱花光了都不晓得!”

金太太叹气:“没了老爷,我什么也不懂,最近花钱像流水一样!”

另一个太太也真心实意的劝她:“你把人救回来,他又买一堆小老婆回来耍乐!你现在连女儿都没有了,日后要是别的女人生了儿子,他还能记得你?早把你赶出去了!”

王万川止住要叫人的丫头,把丫头赶走,自己站在门边偷听。

他发觉金太太可能早就有了这个念头了!

怪不得她不肯掏钱,把姨娘都送光了也没有送出去几千块。原来她并不想救金老爷回来!

她只生了一个茱丽,这把年纪也不可能再生出儿子来了。金老爷的小姨娘不停的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生出儿子来。一旦金老爷有了儿子,她这个太太肯定要退位让贤的。

现在金老爷不见了,只要人回不来,她就永远是金太太。

他早猜到金太太不会想去经营车队与船队,现在又猜到她连金老爷都不想救。王万川心中打定主意,这才进去,乖乖的喊姨妈,再与各位太太问好。

太太们常来常往,都喜欢王万川这样斯文俊秀的公子哥,爱他知情识趣。见他脸上头上包着纱布绑带,纷纷花容失色,连忙问他这是在哪里挨了打?有没有报警抓人?

这自然不能说是被日本人打的,更不能说是金小姐故意报复。

王万川只好说是路上遇到了劫道的,挨了打,送了钱才放他走了。

太太们哎哟起来,这个说:“现在这街上真是乱极了。我早就不让我家孩子去上学了,哪怕是坐汽车出去都不安全!”

“到处都是打劫的。我们那边有一对小夫妻,家里还有男人在呢,结果半夜被破了门,男人被砍死了,女人被抢走了,家里翻箱倒柜,被洗劫一空!警察第二天才来,看一看就走了,管都不管!”

太太们七嘴八舌议论一通,见金太太不搭腔,就各自找理由走了。

客人们一走,金太太也站起来说:“我头痛得厉害,你回去吧,明天再来看我。”

王万川连忙说:“姨妈头疼?请医生来过没有?”一边赶紧叫老妈子去挂电话请医生到家里来,一边小心翼翼走过去扶着金太太,说:“姨妈,我想到一个人,可能能打听出消息来。”

金太太虽然不想救金老爷,可也不能真就什么也不做,总要装装样子的。王万川说了,她就问:“谁?现在谁还有办法?哪里的门路都走过了,哪里还有办法呢?”

王万川说:“咱们家之前赶出去的马贵一家,姨妈还记不记得?”

金太太坐上来,拧眉想一想,想起来了,没好气道:“怎么不记得?不就是那背主的一家子吗?提他们干什么?难道他们会有门路?”

王万川说:“之前马贵一家被赶了出去,我掏钱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后来他们从医院出去不知去向,我也一直没找到他们。”

金太太叹气:“你这孩子,实在是太善良了些。人善被人欺啊。那样的人,管他们做什么!”

王万川笑道:“我也是怕他们出去说咱们家的坏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姨妈,当时孙炤请了祝家的杨二小姐过来,陪着杨二小姐一起来的那个家庭教师,后来进了财政局。前几日我才打听出来,财政局的人被抓了,但这个苏先生,却早早的攀到了市长身边,现在是市长身边最年轻的秘书,极受重用!”

金太太顿时瞠大双目,来了兴致,忙道:“就是那个祝小姐的二女儿的家庭教师啊!我记得祝小姐还特意办了好风光的订婚仪式呢!”

王万川笑道:“是,当时您接了帖子,特意让我去贺喜。”

他有些遗憾的说,“只是虽然那时我与苏先生有过交往,但之后苏先生贵人事忙,我就一直没能把他约出来再详细谈一谈。”

其实是他的份量不够。苏先生从财政局一飞冲天之后,日夜要在市长身边听吩咐,来往的都是一时政要,他一个过气商人的跟班自然排不上号。

但王万川也一直没死心,那时他就打听到祝家好心,大概是听说马家的事以后,把马家请回去做了下人。

金太太这就有些尴尬了,她才骂过的人,转眼就被别人家请去做了下人。不过她很快就忘掉尴尬,继续与王万川说:“祝小姐请了马贵一家过去,真是善良!”

祝女士的“善良”、“天真”一直也是众所周知。被丈夫登报离婚,被租户逃租,等等……

听说祝女士带着女儿逃回乡下去了,唉,实在是可怜,不过这也是明智之举。现在这个光景,乡下比城里安全得多。到乡下盖个大房子,起个高围墙,多请一些护院把式,宪兵来了也不必怕的。

王万川说:“现在祝家的房子就是苏先生住着,祝小姐母女一家听说是回乡了。马贵的儿子马天保就在替苏先生看门,他母亲做家事,他父亲倒是一直卧病在床。”

金太太思考一番,指点王万川:“你对马家有恩,上门求事想必是可行的。也不必他们家做什么,只要替你引见苏先生就行。苏先生总是回家吃饭睡觉的。”

王万川点点头:“姨妈说的是,我这就去做。”

金太太又说:“杨二小姐跟着母亲一起回了家乡,苏先生身边有没有人服侍?你家里姐姐妹妹也多,不妨牵个线。”

跟金老爷不同,王家称得上是枝繁叶茂。王万川的父亲只是仰金家鼻息而活,一家人全住在一个院子里,房舍浅窄都不妨碍他娶小老婆,反正外面的乡下丫头二十块钱就能买一个,到村里去买说不定更便宜。

王万川的亲妈管不住丈夫,只好跟小老婆比着生孩子。王万川二十多的人了,他一母同胞的六弟刚满周岁。

王万川自己是早就搬出来了,一个人住小公馆,除了过年很少回家看望父母,对那些像老鼠下崽子一样冒出来的弟妹,他都没有兴趣。

所以听了金太太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担心自家那些没读过书的妹妹比不上读书识字精灵古怪的杨二小姐,苏先生看不上啊。

金太太笑话他:“你自己也是个男人,怎么还糊涂起来了?你爸娶小老婆是跟她一起读书的吗?你姨父娶小老婆是当掌柜用的吗?杨二小姐是好,但苏先生不是摸不着嘛。你现在给他送一个,只要不是丑八怪,他就算不收,也不会记恨你。”说完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是去做媒啊!”

王万川得计,虽然在心中腹诽他是男人,可男人挑女人也是有追求的,金太太说的并不对。但静下心里一想,也不得不承认金太太的话虽然直接,却是真话。以他自己为例,有人将姐妹送给他,纵使他不收,心里也是感念对方的好意的。

而他在小公馆里养的女人,也并不追求她的家世或学识,只要长得漂亮,性情温驯就可以。

男人选妻子,那是终身大事,从岳父母的身份家世开始计算起,还要看女方是不是青春美丽,是不是性情贤淑,是不是温柔纯洁。

妻子与情人,虽然都是女人,但并不一样。

苏先生现在房中寂寞,给他送一朵解语花,也有成人之美。

第167章 旧人旧事

天还没亮,马天保就起来准备出门买菜了。

早上宪兵队的大爷们都还没起来呢,这时出门买菜最安全。

马天保上学时从来不害怕被宪兵队的人拦路,现在一条腿不好了,他就是穿得再好,小流氓和宪兵队的也会来找麻烦,除非他坐汽车。

黄鼠狼总咬病鸭子。

人要是倒霉了,人人都会落井下石的。

马天保早起出门,穿戴整齐。马大妈送他出门:“萝卜多买点,玉米也可以,葱也没了,姜还有,但这个能放,碰到也多买点吧。”

现在出门要是不差钱,遇上什么都要多买点,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顿了,买不到了。

马天保答应着,说:“苏先生就在家吃两顿,昨天包的菜馄饨都给苏先生下了吧。”包的菜馄饨里放了一半的鲜菜,剩下一半放的是腌菜。没办法,新鲜的菜买不到啊。肉也不够,放腌肉又味道太重了。

马大妈很担心苏先生吃不惯。苏先生现在不是一般人了,她很怕得罪他。

听儿子这么说,就道:“那我再给苏先生煮一锅粥,煎几个蛋。”

两人小声说话,怕吵了楼上苏先生睡觉。

屋里的马大爷咳了起来,有气无力的。

马大妈赶紧进去,帮马大爷翻身侧躺,免得他被痰塞了喉咙喘不上气。

马大爷现在好像哪里没有大病,但各种小病都一起找上来了。吃不下去,尿不出来;喘不上气,说不出话。

马天保和马大妈只能尽力照顾,现在这个时候大夫都不好找,背到药馆看一看,也只能开一些清火的药让他吃,大夫叹气说:“准备后事吧,差不多了。”

马天保带着钱,把钱塞给大夫:“您再想想办法。”

大夫把钱推回来:“唉,我治病,不治命啊。这钱留着办事吧,过不了年了,我说句冒犯的话,能挺过九十月都是老天保佑了,过了夏也过不了冬。您回去预备着吧。”

这是个好大夫,周围邻居都夸的。他开了一些麻沸散,说用少少的药煮给老先生喝,让他睡一睡,他现在这样,醒着反而折磨人,睡着了会舒服点。

马天保把人背回来,把事情给马大妈说了。

马大妈当即就哭了,跟着就担心要是苏先生知道了会把他们赶出去。

马天保不懂,马大妈说:“唉,人死在房子里晦气啊!人都讲究这个。要不然,我带着你爸先去乡下住,把他送走了我再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照顾苏先生。”

不知不觉间,马大妈也接受了马天保当下人这件事。虽然偶尔还念叨着他读了大学该找个好工作出人头地,但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梦想,梦想都是做梦时说的梦话,起来就知道实现不了。当下人好歹有主人发钱,不愁生活。

马天保拦着马大妈搬家,而是先把事情告诉了苏纯钧。他想,苏先生平时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人,要是苏先生并不介意,马大爷就少受一遍罪,到死还要颠沛流离。要是苏先生介意,他们再想办法也不迟。

苏纯钧听说以后,就说要再找洋人医生看一看,后来拿回来一种药,让马大爷吃,吃了以后倒是能尿出来了,痰也没那么多了。洋人大夫说以后不要让马大爷吃那么多东西,少吃一点,别放太多盐。

之前为了省钱,马大妈给自家人做饭配菜都是咸菜,马大爷吃的也是这个。现在洋人大夫不让吃了,马大爷就只能喝稀汤了,连面条都咽不下去了。

马天保要是能多买回点新鲜的菜和肉,马大爷也能多吃点饭,也就能多撑几天。

马天保出门了。

一大早的,路上却有许多人,全都跟马天保似的,行色匆匆。大家都不跟人搭腔,也不抬头看别人,全都低头只走自己的路,要是对面过来几个人,远远的就绕开了。

马天保也是溜着墙根走,做贼一样往小巷里钻,找那卖菜的扳车或背菜进城的农民。

就算现在世道不好,人人都要吃饭。农民收菜,送到城里来卖,多少都能赚一点,越是市中心的地方越是赚得多,这里的人都不怎么讲价的,比在城市外面卖要好。

马天保穿着半褂长裤,虽然打扮得很普通,但是他的衣服没补丁,人看着气色也好,不像没饭吃的样子。

他看到一个背麻袋的人没穿鞋,猜是农民,连忙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隔着几步小声问:“有菜吗?”

那农民看到他也停下,上下打量,然后才小声说:“有萝卜、葱!”

马天保连忙说:“我要我要!”一边从兜里掏钱。

农民说:“不要钱,要银元!给我一块银元,这一袋都给你!”

马天保当然也带着银元呢,他现在也学精明了,让农民把麻袋里的萝卜葱都倒出来,再捡回去——因为他以前买回去过一袋里装着三块湿木头块。

就是因为没有当场打开看,回家才发现,吃了个哑巴亏。

这个农民不是骗人的,但他也害怕被抢,提着麻袋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觉得安全的地方,将麻袋里的萝卜都倒出来,还有一大把葱。

农民:“都是真的,没骗你!”

马天保:“你装起来。”然后拿出一个银元让农民看到。

农民把萝卜和葱都装回去,还打了个结才递给马天保,接过银元放在牙里咬了一下才藏在怀里,问:“还要别的不要?你要是要,我给你送过来。”

马天保问:“你还有什么?”

农民:“还有二十几个鸡蛋,我们家里不吃这个。还有一些青菜,我再给你装一麻袋,你再给我一个银元就行!”

马天保:“我要!你明天来,比今天再早一点,咱俩在前面那个巷子口见,行不行?”

农民:“行!说定了,你可不能不来!”

马天保:“说定了。”

马天保背着一麻袋沉甸甸的萝卜回去,路上歇了四五回,累得腰都快断了。

他走到祝家楼门口时,却看到一辆熟悉的汽车。

汽车里的人看到他就赶紧下来了,亲热的喊他:“天保!”

马天保却嘴巴干涩,舌头像冻住了一样,干巴巴的喊:“王大少。”

王万川头上的绷带已经除了,他为了好看,连纱布也不要,当时挨打幸好护住了头脸,虽然额角嘴唇有一些伤痕,过了几天也不太看出来了。

他一点都不见外,也不端架子,见到马天保背麻袋就上前帮忙,硬是帮着他把这一麻袋萝卜抬进了祝家楼。

马大妈开门时都吓呆了,话都不会说了。

王万川连忙说:“马姐,我来看看天保和你们。”说着就从胸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马大妈手里,厚厚的。

马天保连忙说:“妈,我们不能要。”

以前他肯接王万川的钱,是因为当时马大爷和马大妈生死不知,他需要医药费。后来马大妈醒过来了,又觉得说不定还有可能再回金公馆当下人——他们是不愿意被赶出来的。

马天保就算反对也不敢当着当时的马大妈和马大爷的面说,当时他已经体会到了钱就是命,没有钱就没有命。

为了活下去,似乎志气与自尊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敢拒绝,则是因为他们现在捧的是祝家的饭碗。

说句不要脸的话,就是做下人,也是要做祝家的下人,而不是金家的。

马大妈也没多犹豫就把钱双手递还给王万川,声如蚊呐:“王大少,我们现在是别人家的下人,不好再收你的钱了,不好意思。”

王万川今天就是来送钱的,今天送了钱,明天才好来请马天保引见,后天才好来送人啊!

王万川语重心长的对马天保说:“天保,你不是老思想的人,我也不是!我来,不是金家的意思,是看在我们以前是朋友的份上。唉,可能你是怪我这段时间没管你,不过我不是不想来,而是抽不出空,你还不知道吧?金家出事了,唉!”

听到金家出事了,马家人自然心情复杂。

说替旧主人担心那就太神经病了。

但要说兴灾乐祸,又好像有点不太道德。

但马天保和马大妈都愿意听一听王万川接下来的话了。

王万川也并不介意金家家丑外露。

首先就是马家走了以后,金老爷要把金小姐送给日本人,金小姐不愿意,摔断了腿,可金老爷仍是不肯改主意,到底把金小姐送给日本人当小妾了。

马大妈沉重的叹了口气,马天保的感受更不一般,要说他不恨金小姐不可能,可见她落到这样的下场,又止不住同情。

王万川这个表哥也表现得很同情金小姐:“唉,姨父真是狠心,茱丽被送走时我都不知道!等我回来才听说人已经送过去了。后来姨妈去看茱丽,说茱丽在学日文,过得还可以,那个日本人还是挺尊重茱丽的。”

马大妈双手合什:“老天保佑!”

王万川苦笑:“可是茱丽现在一心一意恨上了姨父和姨妈。姨父就不说了,姨妈几次去看她,她都不见。姨妈天天在家里哭。”

金太太是水做的人儿,时常落泪的。当着亲密友人是如此,当着女儿是如此,当着下人是如此,当着金老爷更要哭得梨花带雨。

马大妈是见过金太太哭惨的,以前也很同情她被姨娘欺负,被金老爷欺负。不过那一日,也是金太太一边哭着一边让人把她给压在台阶上,命她罚跪的,跪不好就要摔下去,她再怎么求饶,金太太就是能哭得比她更惨更可怜。

现在马大妈再听金太太在家里哭,不免就少了几分同情。

王万川说:“半个月前,姨父坐汽车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汽车也没找着,司机和保镖都不见了。唉,现在家里实在是一团乱。”

王万川真像是来找朋友述苦的,说了一通金家的乱相,又说他现在不得不去公司看着,还要找金老爷,还要安抚金太太,忙得又辛苦又风光,甚至暗示想请马天保去帮忙。

“我现在就是少可信的人。天保你要是能帮帮我就好了,我在外面跑的时候,你在办公室帮我接接电话,这样就行!”王万川说得十分真诚,连马大妈都心动了,热切的看着他。

马天保倒是多生了一个心眼,说:“我现在在帮苏先生做事,只能说抱歉了。”

他心想祝家母女三人都是女人,身上没钱也没势,与任何大事都不相干。但苏先生现在风光的很,王万川找上门来究竟真是为了旧友,还是为了苏先生,一试便知。

果然,他一提苏先生,王万川马上就改了口,也不见失望,他说:“啊呀,原来如此!那我倒不好强人所难了!唉,你是一个俊才,现在能投身良枝也算是学有所用。”

马天保这就明白了。

王万川来,是为了找苏先生。

最后王万川留下那一叠美金走了。

马天保收起美金,等晚上苏纯钧回来,他跟上楼,敲开门,将美金放在桌上,说:“苏先生,今天金公馆的王万川来找我,送了这些钱。”

苏纯钧转过身,皱眉说:“……是吗?”

第168章 世界真奇妙

金老爷被关的地方是宪兵队张队长的小公馆。

张队长一朝得势,家里养着一对姐妹花,外面也光明正大的置起了小公馆。这间小公馆就是一个十分识趣的商人进献的,随之送上的还有商人的继妻,一个千娇百媚的华侨。

苏纯钧做为张队长的知已好友,当然不止一次被请到小公馆里来喝茶,也见过“小嫂子”。

来之前他以为这个女人也是一个可怜人,来了以后他才知道这世上的人实在是多种多样。

只怕这小嫂子是“自投罗网”来的。

张队长见多了不情不愿的良家妇女,突然遇上一个知情识趣的“良家女子”,虽然也是被逼从了他,却很快就“认命”,转而对他一心一意起来,不由得老心火热,对这小公馆的外室越来越看重,对正经八抬大轿娶进门且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大小老婆姐妹花冷落了下来。

这个小嫂子也不是一般人。她出身马来西亚,亲娘老子都是走船的海盗出身,赚够了钱在马来西亚开起了种植园,用黑奴种橡胶种菠萝。

不过,虽然亲娘亲爹都有钱,种坏了,树就长不好。她在马来西亚遇上了那个商人,跟他私奔回来,商人的原配巧之又巧的在商人回来以后不到三个月就住进了医院,一命呜乎,商人就将她扶正,她替商人生了一子一女,十分的恩爱。

然后商人就受张队长胁迫,她就“自愿”献身,转投了张队长。商人带子女远走逃命,生怕性命不保。

这小嫂子将孩子都交给商人带走,带着商人留下的大笔财产成了张队长的外室,只怕不久之后就会再扶正一回了。

苏纯钧对她的佩服之处在于正是她出主意将金老爷关在这里的。

一个普通的女人怎么能忍受自己家里一墙之隔的地方天天惨叫呼号呢?

可见此女一点都不普通。

苏纯钧也懒得去管张队长的死活,他亲自引虎入室,日后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金老爷在这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因为他要是听话呢,不但有高床软枕可躺,酒肉都尽着他吃喝,就是想要一两个小娘耍乐,也没有一点问题。

当然,他要是不听话,那苦头就有的吃了。

跟金老爷一起被抓进来的司机和保镖已经打死一个了。为的就是吓金老爷,让他乖乖就范。

张队长亲自操刀,既要能从金老爷口中问出东西,又不能把人真的给折磨死,那就只能在他面前打人给他看了。

等剩下那一个也打死了,那就该去抓金家其他的人了。

不过,因为金老爷格外的听话,事情倒是进展的很顺利。

苏纯钧走进小公馆,看到张队长正挽着袖子从地下室出来,见到他就招呼:“来了?阿娣,快倒茶!”

苏纯钧赶紧推辞:“不用忙,不用忙,嫂子别忙!”

一个皮肤极白,穿一件暗红色贴身旗袍的女人端着茶盘软腰细步的走过来,将茶放在桌上,笑着说:“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你们说,我进去瞧一瞧。”

阿娣据说姓陈,教名叫维多利亚。不过她说她是女孩子,没有入祖谱,所以爸爸没有给她取名,小名是照顾她的阿妈取的,教名是老师取的。严格说起来,她其实也不姓陈,因为陈家并没有认她。

每次张队长打完金老爷,都是陈阿娣进去裹伤,给他治疗,平时也是陈阿娣给他送饭,还会特意做他的家乡菜给金老爷吃,她劝金老爷听话,金老爷才能这么配合。

张队长觉得这才是他的好帮手,好妻子!

苏纯钧坐下,等陈阿娣下地下室去了,他才说话:“金家可能是发现了什么。金老爷的娘家侄子昨天找到我家去了。”

张队长见苏纯钧到现在都防着陈阿娣,一方面嫌他过于谨慎,一方面也觉得他不够亲热。

不过对于他带来的消息还是很认真的。

张队长说:“不应该啊!他们怎么会找到你的?”

苏纯钧自始至终都没出过面,动手的都是他的人,金老爷也关在他的小公馆里。张队长想不通,金家是长了狗鼻子吗?怎么会跳过他跑去找苏纯钧的?

苏纯钧:“也有可能他们没发现什么,只是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我家的下人以前是金公馆的人,后来犯了错被金公馆给赶了出来。”

张队长不善的盯着他:“不会是你那边漏了消息吧?你那边的下人……”

苏纯钧摇头:“那下人是一家三口,父亲是金公馆的司机,却在送金小姐回家时让小姐跑了,当时金家正要把金小姐送给日本人,跑了人自然不是小事。那一家三口被打得不轻,儿子腿坏了,爹成了瘫子。再说,我收他们进家也是过了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跟咱们绑金老爷那又隔了几个月。金家就是藏着一个诸葛亮,他也不能算到一年以后的事吧?”

张队长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疑心尽去。

“可能就是去找你打探消息。你现在可是市长面前的红人呢!”张队长难掩佩服之色。他觉得自己是个厉害人物,可要是跟苏纯钧比,那就比不上了。有人就是天生的当官种子。

苏纯钧今天来就是为了去他的疑心,因为他之后肯定要跟金家打交道,不能后院失火。

苏纯钧问:“他现在交待几条线了?”

张队长说:“船队死活不肯说,但车队倒是都交待完了。我把名单给你。”

他起身去把金老爷亲笔写下来的车队司机和队长的名单都拿来,递给苏纯钧。

数页纸上写着几百个名字。

苏纯钧一张张仔细看过后就收了起来。

张队长好奇的说:“你打算怎么用?照着名单把人都抓来挨个威胁让他们听话?”

不是不行,但名单上的人不在一个城市,各地都有,在本地的只有车队的正副队长共八人。要是苏纯钧让他抓人,他也只能把这八个人和他们的家眷抓过来,剩下的就无能为力了。

苏纯钧笑着摇头:“我哪有这个本事?自然是送给上头,看上头怎么用了。”

拿到名单,他就起身告辞。

张队长将苏纯钧送走,转回来陈阿娣也已经从地下室上来了。她温柔的问:“他把名单拿走了?你真的就都给他了?要是卖给别人,可是值不少钱呢!”

张队长搂住香软的娇躯,笑着说:“你不懂,钱多是好事,可权势更好。我现在只是一个队长,要是日后成了排长、团长,手里的兵就更多了。”他张扬的说,“男儿志在天下啊!”

苏纯钧没有去管金老爷的死活,他顾不上管。

从那间小公馆出来,他就觉得那里萦绕着的脂粉香中的血腥味到现在还裹在他身上,徘徊不去。张队长身上的血腥味,他挽起的袖子上和裤角上溅上的血迹仍在他的眼前闪现。

他坐在汽车上,对司机说:“去大学。”

司机就调转车头,向大学开去。

苏先生是常常去大学看未婚妻的,在市长府邸人人都知道。市长夫人还曾经想给苏先生介绍女朋友,打听出他未婚妻乃是祝家后人,祝家还曾对苏先生雪中送炭,在他微薄之时就允许了这件亲事,市长夫人就打消了念头。要不是杨二小姐现在仍在上学,市长夫人早就要请她来作客,跟大家认识认识的。

汽车开进大学,一进校门,就看到不远处的草坪上,两个莘莘学子正慷慨激昂的倡导大家向日本学生学习!

苏纯钧让司机放慢速度,打开车窗,想听一听这又是哪个神经病被放出来了。

两个男生在喊:“同学们!同学们!日本学生每天只吃咸菜配米饭!我们却每天都大鱼大网!这象话吗!他们是强国,却比我们更加艰苦!这合适吗!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不能追赶上他们的脚步了!同学们!我们节省下来的每一口粮食,每一块布料,都可以用来帮助更需要的人!我倡议大家从今天起也只吃米饭配咸菜!!”

日本学生入校以来,规律而刻板的生活早就成了广大学生最热门的话题。

司机叹气:“这些学生啊,真让人没办法。”

苏纯钧摇起车窗,让司机继续走,但他紧接着喊:“停下停下!”

司机赶紧停车,跟着也看到了:“那是不是杨小姐?”

只见杨玉燕带着一群人挤进去,大声的应和台上演讲的两个男学生。

杨玉燕:“说的对!说的对!”

众学生:“说的对!说的对!”

杨玉燕:“日本男学生穿兜裆布来节省布料,我们的男学生也要穿兜裆布节省布料!”

众学生:“我们也穿!我们也穿!”

人群中的女学生似乎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男学生却仍然激动热烈。

杨玉燕的带领下,施无为似乎也突破了自己。

杨玉燕喊:“男学生不穿内裤了!”

施无为:“我们不穿内裤了!”

然后勇敢的跳上去,开始脱衣服。

两个演讲的正在兴头上的男同学立刻被这热烈的气氛给带歪了,也开始脱衣服!

台下的男同学们也都热血上头,开始脱衣服。

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脱内裤了。

女同学们终于发现不对了!纷纷花容失色的跑掉了。

老师们匆匆赶来,制止这些热血上头的男同学,逼他们把衣服穿回去。

校园里到处都是奔跑着的雪白的男同学和追在后面的老师。

在这个时候,苏先生已经把他的未婚妻从人群中抓进汽车,逃走了。

司机在前面开车,头都不敢回,心中惊涛骇浪。

苏先生的未婚妻竟然是个热血青年!还是非常激进的那一种!真是不可貌相啊!

第169章 惹祸精

杨玉燕这段时间已经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连日本老师也对她又爱又恨。

一方面,她擅长日语,对日本似乎也有一定的了解,甚至并不完全是敌意的,她在日本女老师的插花课和和服课上一直是最积极配合的学生。

而她在日本历史课上的表现也很矛盾。说她故意捣乱,但她有时的发问又恰到好处;说她不是捣乱,可她有时的问题太过尖锐,让老师很难完美的回答出来。

比如日本历史课的小林桑讲日本天皇时,她说天皇是傻子,天皇被将军欺压。

这曾让小林桑十分的不满,并在回去后立刻将这个学生和这堂课记录在教学日志中,供其他老师阅读。

但他下一堂课讲明治维新,讲真选组时,她又能对那些著名的武士如数家珍,还多有赞扬之语。

这又让小林桑对她改观。

等到发现她对和服和插花也都很有兴趣之后,日本老师们综合意见认为杨玉燕这个女同学,其实对日本是充满好感的,但由于她接触了太多对日本不友好的信息,这才让她对日本有一些反感,但这并不是不能补救的。她比起大多数的中国人,是更容易接受日本统治的那一群人。

而且,四个日本老师中,只有一个人是支持天皇的,连女老师酒井女士都对天皇十分的不满。

傻子天皇确实是一项耻辱,三个日本老师都认为既然是傻子,那就最好不要出来丢人,不要让人看到,要是当时不让天皇出来,就不会那么丢脸了,还让中国人都知道了,更加是不能容忍的错误!

杨玉燕这个中国女学生在课堂上对天皇不尊敬确实有错,但更加错误的是天皇不该将自己暴露出来!相比而言,天皇暴露自己更加糟糕。而杨玉燕的错误,却是可以指导并让她改正过来的。只要让她多多接受日本优秀的教育,她最终会认识到日本是伟大的国家,会愿意投身到这个伟大的国家中来的。

关于日本的强大与伟大,所有的日本人都是深信不疑的。强大的日本最终将征服中国,征服太平洋,征服世界。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们必将为此献出一切。

杨玉燕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学生,她连问题都算不上。

所以日本老师们在经过商量之后,都对杨玉燕更加宽容和蔼,就是小林桑在课堂上再被她捣乱,最多就是让她出去罚站,也不会多加惩罚,课后还要再三劝慰。

而他们改变风格之后,课堂更加奇怪了。

最主要的是当杨玉燕说日本兵残杀中国人的时候,小林这个日本老师中最顽固的家伙竟然道歉了!

跟以前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处理方式不同,他郑重道歉,严厉谴责日本兵的残酷和杀人行径。

其他日本老师也都是一样的说辞。他们说战争是无可避免的,但战争与普通人应该是无关的。战争应该消灭敌人,也就是拿着枪在战场上出现的敌人,而不应该伤及平民。

不止是日本兵,所有的外国士兵都不应该伤害中国平民。

不得不说,日本老师们的这番言辞消除了学校里大半的仇恨,这让许多本来就无法选择要怎么对待日本人的学生再也不用被夹裹着向日本人输出仇恨了。

毕竟要对着一群看似无害的人喊打喊杀太困难了。

之后,学校里对日本人的评价开始渐渐转向正面。

虽然仍然没有人说要跟日本人当朋友,或者愿意跪天皇,但更多人开始想要跟日本人交流学习。

但由于日本老师只有四个,许多学生没办法进入教室。

这就造成了日本楼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日本学生被关在日本楼里学习生活,除了每天早上会组成方队在学校里跑步之外,他们几乎不跟中国学生接触。

连话都不说的。

中国学生也从一开始大部分人都带人敌意,或漠视,转变成了现在的好奇,这种好奇里没有多少恶意,更多的是想与日本学生交往发生的。

日本老师们见学校里的气氛渐渐好转,认为时机已到,就开始组织日本学生与中国学生一起上课,并请学校里会日语的老师和学生帮助日本学生学习中国话。

杨玉燕当然是第一个入选的。除她之外还有其他擅长日语的学生报名,其中大多数竟然都是女学生,尤其是以傅佩仙为首的女学生。

男学生中反而不是以施无为为首,而是另一个在课堂上更积极的男学生成为了学习小组的组长。

互相学习中,互相交流也增加了。

不可避免的,日本学生的许多事就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特别是那个日本女人将内衣捐给军队制成绷带的故事,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节衣奉军和节食奉军已经成了日本人艰苦朴素的美德了!

很快中国学生中热血又敢于奉献的那一群全都被带歪了!

纵使以代玉书为首的教授在课堂上又讲了一遍日本的军国主义,日本现在正在倡导全民皆兵,入伍光荣,因为军队扩张剧烈,民间失去劳动力,这才造成了资源短缺,造成了民间的这种风气——但是没有人听!

中国现在各种军阀林立,各自为政,没有统一的军队也没有全面开战,资源也无法做到统一调配。

虽然这个愿望很朴素也很可爱,“我少吃一口,士兵们就可以多吃一口”“我少穿一件衣服,士兵们就多一件军服”,但渠道根本没有形成,这种做法只能是无用功,除了自我满足,或者给民间的诈骗集团多添一个由头之外,根本没有用。

代玉书和祝颜舒等人费了很多功夫都没有效果。

杨玉燕与施无为商量了一下,就草草制定了计划,然后不知施无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就听了。

现在两人跑散了,只有杨玉燕被苏纯钧提前一步带了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乖乖的交待了行凶做案的全部动机和全部过程。

杨玉燕:“我就想把他们那个集会搞散啊!”

“喊口号谁都会呀,但要是当众脱裤子,肯定没几个人敢!”

“我还想再用下一次口号,宣传为国节省,不穿内裤,这样听他们的人就更少了。”

这就是杠精杠条中的法宝之一:放大对方论点中的一个条件,制造极端条件,然后盯着这个极端条件进行死杠!对方要是反驳就会不由自主的推翻自己,反而会束手束脚,杠精由此获得胜利。

杨玉燕将“节衣缩食”转换成“不穿内裤”,然后以“不穿内裤”代替了“节衣缩食”,今天只是小试牛刀,日后还将以此进行宣传,只要有人再提日本人的“节衣缩食”,她就把“不穿内裤”拿出来,这样一来,日后大家想学日本人“节衣奉军”,就只能先“不穿内裤”。

她说完,站着的三个法官都愣了。

苏纯钧、代玉书、祝颜舒三人面面相觑。

三人都不是见识短浅之人,杨玉燕此计可称一声智。

就是歪了点。

她这个年纪,从哪学的这些歪点子?

代玉书看一看祝颜舒,先开口:“燕燕的话,还算是有道理。”

祝女士冷哼:“你还夸她?”

代玉书下一句就改口:“不过方法欠妥。你这是在走钢丝啊,太危险了。”

杨玉燕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在人群中喊口号,上台脱衣服的是施无为。”

她已经很注意安全了啊。

祝颜舒骂道:“你还有理了?陷害同门,罪大恶疾!给我站起来!”

杨玉燕战战兢兢的站起来,祝颜舒的巴掌已经挥过来了,杨玉燕闭目等死,不料代玉书和苏纯钧一起拦。

代玉书马上挡住祝颜舒的手,并把她往后拉:“不至于,不至于,我们要文明教育。”

苏纯钧是直接站在杨玉燕面前等着扛巴掌。

张妈从后面一个箭步上来,拉着杨玉燕就下按:“快!给你妈跪下!”

杨玉燕被张妈按跪下。

张妈这才冲过去抱住祝颜舒说:“小姐,小姐,不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好呢?孩子要是走错路,教就是了!”转头骂杨玉燕,“瞧你把你妈气的!不许起来!”

祝颜舒被这么一群人拦着,想当严母是不可能了,只好当慈母,悲痛落泪:“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坏啊!你看她惹出天大的事来还满嘴歪理!不打是不行了!”

杨玉燕心想我都跪下了,不能再趴下吧?不然给我妈磕一个?

苏纯钧一看这样,跟着一起跪,跪在杨玉燕身边,杨玉燕没有磕头的习惯,苏纯钧从小教育中给长辈磕头那是标配,于是他磕了一个,对祝颜舒喊:“妈,是我的错,燕燕做错了事,胆子太大,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她,怪我。”

祝颜舒见他这么向着杨玉燕,气早就消了。她也是害怕杨玉燕太能惹祸,二来这次的事牵扯上施无为,她怕代教授因为施无为生杨玉燕的气,就先自己扬旗鼓瑟的骂起来,声势越大,越能让代教授消气,十分怒火中,七分都是装的。

“当然要怪你!我好好一个姑娘,以前养在家里时就吃吃零食,看看闲书,从来不做坏事的!订给你以后你看看!太能惹祸了!这样的妻子你娶回去干什么?图她给你惹祸吗?干脆我不嫁女儿了!婚约作废!”祝颜舒叉腰骂道,一边盯着杨玉燕看。

这小东西现在无法无天,越来越不怕她了。家里人人都宠着她,惯得她胆子越来越大。

她非要找出窍门制住她不可!

果然女生外向。

杨玉燕刚才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听未婚夫可能作废,立刻面现惊惶之色,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看看她,又看看苏纯钧,小手伸到苏纯钧身后去拉他的手。

祝颜舒叹气,叹气之中又有一丝得意。

瞧,这就是她养的聪明孩子!恨的时候恨不能打死她,爱的时候又爱到了心坎里。

苏纯钧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对祝颜舒说:“我不在乎。我娶燕燕本来也不是为了找一个贤妻良母,而是要娶一个我爱的女人。”

哪怕这个女人是个惹祸精,他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第170章 燕燕做的对和燕燕有道理

施无为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就是从家乡逃走。

当时他父母都饿死了。

爷爷和奶奶是最早饿死的。奶奶饿死在河滩边,他们都说奶奶是想投水,但河早干了。

爷爷饿死在柴房,不知是不是想去最后再看一眼米缸。

剩下的弟妹跟着都饿死了。

那时父母天天带着他们这些孩子走上几十里路去县城的路边,等着过往的队伍,不管是什么车队经过,父母都会上去推着他们说:“买孩子吗?有男孩有女孩。”

但直到弟妹都饿死,也没有人买他们。

小妹妹是死在妈妈的背上的。

不知道他是不是年轻,扛饿,他竟然没饿死,还等到了县里来人。

县里来人说是要征兵,给粮,给钱,给衣服。

见他是一个大小伙子,家里人都死光了,就立刻按住他按了手印。

施无为当时是施大头,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

他吃了一顿饭以后,有了力气,脑子里突发奇想:以前爷爷和村里的老人都说,最有出息的是读书人,读书人考秀才,考状元,家里在全村、全县都风光!

他想,去当兵肯定很快就死了,他要是这么死了,那不是太亏了吗?

既然要死,他想实现爷爷说的那个愿望,那个最大、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他想考秀才!

想了一晚上,施无为在天亮前从营地里跑出去了,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凭借着以前跟着父母去县城那条路的经验,一直走,走走跑跑,竟然后面没有人来追!

后来听说是会抓逃兵的,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抓他,可能是人手不够,要么就是没有追上他,跟他走岔了路。

总之,凭着祖坟冒青烟的好运气,他成功逃了出来。

他沿着路走,路上人多、车多,他就跟着走。他还沿着铁路走了一段。

他想考秀才,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考秀才。

但他知道大城市里肯定有人知道,有办法。他就往城里钻。

比起乡下来,城里的粮食多得很。

虽然这里没人种地,但却不缺粮。

他发现在城里官府竟然是不收粮的!

要知道在村里,官府会把每家的粮食都收走,一粒米都不会给你留。

他们家每年要种地时都只能去地主家赊种子,然后一年里除了要种地,还要纺线、织布、种菜养鸡,多找点钱,好还上地主家的利息。也会提前偷偷收粮,再把粮卖掉换钱,还给地主家。

不过最后肯定还是会欠钱的。但都是一个村的人,地主家也不会把他们逼死,他们会让爹再按个手印,再写个欠条。

要是哪一家欠得多了,就要卖儿卖女还钱。

施无为在到大学后发现城里人的生活真的不一样,很多人的想法都很“天真”。

像杨玉蝉这样的好姑娘,她就认为父母也不能买卖子女。

可在施无为的想法里,子女就像牛羊一样,父母生了养大,就是为了活下去啊,不然干嘛生那么多呢?又为什么要养呢?就是为了活下去,卖儿女也是为了活下去。

什么爱啊之类的,普通人不讲究这个。

代教授见过他写的文章,特意找他谈过。

代教授自己也是被父母所卖,他也并不记恨父母,但他说,这并不代表父母买卖子女是对的。

施无为知道这一点,他说:“我知道什么是对的。”杨玉蝉说的才是对的。

只是就像菩萨说的,人世皆苦。人生来就是受苦的。

杨玉蝉这样的好姑娘也吃过许多的苦,他们家也有许多的苦日子。这世上就没有人过好日子。

代教授说这么解释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他说:“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过得像畜生一样。我们未来的事业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可以像人一样活着,不必像你我一样过畜生的日子。”

他在大城市很容易就能填饱肚子。不做工,当乞丐,翻垃圾桶,都能找到吃的。

然后他就知道了大学,大学是教书的,进大学肯定就能考秀才了。他找到了大学,遇到了代教授。

他觉得代教授说话特别对。虽然有些听起来吓人,有些他听不懂,等能听懂了就觉得更吓人了。

但代教授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耳目一新之感。

代教授对他好,对他有很高的期望。

他爹已经死了,事师如事父,他听代教授的话就像听爹的话一样。代教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代教授喜欢在课堂上说一句话“你们要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是自己的想法呢?

施无为一直找不到自己的想法,他觉得代教授的想法就很好,自己什么也不懂,听代教授的就行了。

直到他遇上了杨家姐妹。

他突然想知道杨玉蝉的想法。

她是个好姐姐,对妹妹好,对妈妈好,对同学好。

她很认真。不管是对学习还是对管教妹妹,都一板一眼,会写计划书,然后严格按照计划执行。

可杨玉蝉说:“燕燕的想法很多,时常让我有醍醐灌顶之感。”

施无为好奇之下,就时常去问杨玉燕有什么想法,想知道被杨玉蝉夸的是哪一些想法,他也想体会体会。

然后今天,他做了人生中第二次最大胆的事!

他竟然骗人了!

他从没骗过人!

但杨玉燕说的,他觉得有道理!

他是为了帮助这些人醒悟过来,为了帮助他们不要被日本人迷惑,也是为了解决代教授他们的难题。

杨玉燕说:“有时候有些事,教授他们不能做。但我们是学生,学生就可以做。我们就算是做错了也不要紧,这就给了教授们改进的机会。到时要是日本人生气,我们学生去赔罪,代教授他们处罚我们,也不必自己出手了。你不用担心,到时全都算我的,我宁可退学也会一肩全扛下来的!”

怎么能让杨玉燕退学呢?她一退学,杨玉蝉恐怕也要回家去看妹妹,不会回来上学了,她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陪妹妹上学啊,妹妹在哪里,她肯定在哪里。

施无为就想,到时宁可是他退学,都不能让杨玉燕退学!

所以,施无为就跳上了讲台,站在了那两个男同学中间,一边大声喊:“我为国家奉献!”一边脱衣服,最后还想脱内裤,但老师们来得太快了,他赶紧挤出人群跑了。

他在校园里躲了大半天,穿好衣服才回来的。

他从厨房后门钻进来,一进来就遇上了杨玉蝉。

杨玉蝉穿着围裙在做饭。她知道前面大家都在审问燕燕,她想去听,张妈把她拦住说:“我去,我能劝,你不能劝,你把面和了,把水烧上,一会儿吃饭。”

杨玉蝉就在厨房里和面、洗菜、切菜、揉面、擀皮、包馄饨、烧水,准备做晚饭。

她做一会儿,就忍不住去走廊尽头往客厅看一眼,然后回来继续做。

来来回回,她也偷听到了不少。

开始她自然是生气的,后来听着听着……好像代教授说燕燕做的对???

杨玉蝉回来一边包馄饨一边思考:燕燕又做对了??她哪里对?

这时后门一响,她探头一看,见施无为悄悄探身进来。

她猛得站起来!冲出去把他拉进厨房!

小声问他:“你跑回来了?没被抓住?”她往外伸头,又缩回来说:“别过去,他们还在骂燕燕呢,你过去就要跟着一起挨骂了。”

她可是听说了!施无为也去了!

“你们去做什么了?你怎么能听她的呢?怎么不告诉我呢?”杨玉蝉生气了,她认为她跟施无为是很好的朋友,而杨玉燕又不靠谱,施无为不但听了杨玉燕的,还瞒着她,背叛了他们的友情!

施无为实在是尴尬,又十分的愧疚。当时杨玉燕将计划合盘托出,就让他不要告诉杨玉蝉。

杨玉燕:“她肯定会阻拦的!不能让她知道!”

施无为却觉得杨玉蝉的思想也是很开明的,说不定她知道后不会反对,会跟着一起去。

但这样一来,杨玉蝉不就会看到他脱裤子了吗?

这当然不行了。

而且她还有可能看到其他男同学脱裤子。

那就更不行了。

施无为现在只好对她解释,并不是不相信她,而是现场情况会很混乱,有很多男同学……

杨玉蝉:“我怎么会怕男同学!”

施无为见杨玉蝉还不知道刚才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出现了骚动,老师又去演讲的地方赶人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声给她说了杨玉燕的计划。

杨玉蝉的嘴巴越张越大。

“你们、你们……”她站起来原地转圈,跺脚,几乎要跳起来,“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杨玉蝉陡然提高调门,又压抑下来,小声发火:“那燕燕、燕燕也在现场?她也看到男同学脱裤子?”

施无为尴尬的点头,连忙解释:“燕燕说这就跟画报上穿泳装的男明星差不多,没关系。”

其实在他阻止杨玉燕去现场时,她还说了一句“男同学的身材还没有男明星好看呢,你放心我看到后不会心生邪念的。”

如此比较,施无为也觉得有道理。

杨玉蝉气得叉腰在他面前叫:“有道理?有道理?!你被她骗了知不知道!下回再有这种事,你要立刻过来告诉我!”

施无为连连答应:“好好好,以后我都告诉你。”